七月的天气始终晴雨不定,白天可能还艳阳高照,午后却下起倾盆大雨,即使天空不下雨,也总是灰蒙蒙的,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寄住在布朗特农庄的第七天,卡洛斯终于回来了,当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情绪变得非常激动,再也忍不住相思溃堤,眼泪簌簌滑落。
“史莱德,你怎么哭了呢?”他跑过来抱着我,帮我拭干眼泪。
“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
“你真傻,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怀疑你对我的爱。”我关心地问:“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汉弥尔顿山庄?”
他的脸色有些忧虑:“我今天下午才刚回来,还没和父亲谈过,但你放心,晚上我会跟他提这件事。”
“万一他还是不答应呢?”
“别担心,事情总会解决的,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相信卡洛斯,因此没再给他压力。
夜晚,他和我们一起共度晚餐,文生与艾德特尽地主之谊,我们一伙人相谈甚欢,但卡洛斯脸上仍隐约显露忧愁,我知道他为了我们的事情在烦心,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未来充满太多的不确定,卡洛斯和我之间该如何持续这段感情,我毫无把握,内心的焦虑想必很清楚写在脸上,虽然我极力掩饰,却还是被卡洛斯看出来了,他再三向我保证事情会很快解决,要我别再担心。
稍晚他离开农庄,我们相聚才不过数个小时,很快地思念又再度占满我的心头。希望事情真能如他所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再回到汉弥尔顿山庄,重拾和卡洛斯在一起的甜蜜日子。
隔天早上,韩曼小姐突然造访布朗特农庄,不过这次她是乘坐绿园的轿车来到此地。当时我正在农舍外帮忙,远远便瞧见一个高挑俊美的身影跟在韩曼小姐身后,那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他们一起走进艾德的屋里。
我依旧埋头苦干,想藉着忙碌工作来冲淡我对卡洛斯的思念;没一会儿,迪诺走过来帮忙,可他的脸上却明显带着不安。
我好奇地问他:“迪诺,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我看起来像有事吗?”他支吾其词,眼神闪烁不定,肯定有事情瞒着我。
“迪诺,到底什么事?”我再问了他一次,语气相当坚决。
“嗯……”
“快说!”
“好啦,反正迟早你都会知道。你晓得刚才那男人是谁吗?”
“你是指韩曼小姐身后的那个男人?他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莫名其妙。
“史莱德,他是韩曼小姐的哥哥,也是卡洛斯的初恋情人。”
啊!我感到身体微微一颤,内心的忧虑再度燃起。虽然这其实没什么,我早知道自己不是卡洛斯的第一个男人,而且即使韩曼小姐的哥哥是卡洛斯的初恋情人,那也成了过去式,我根本不必担心。可是,为什么我仍觉得忐忑不安?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强装镇定:“那又怎样?”
迪诺倒是比我还激动。“你忙昏了头啊?难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你的卡洛斯被抢走啊!他可是你的情敌呀,况且他又是绿园未来的主人。”
迪诺的话不无道理,但我竟然还昧着良心安抚迪诺。
“就算是又怎样,那都过去了,我相信卡洛斯对我的爱。”
“你倒是很有自信嘛,算我替你白操心了。”迪诺笑着。
其实,我哪是这么放得开的人?我当然会担心啊!但还不至于一有风吹草动就怕得要死,我必须相信卡洛斯,毕竟我们之间不是这么禁不起考验的,我在心里勉强告诉自己。
后来,我辗转由艾德口中得知乔·韩曼先生昨天才刚从德国学成归来,当初卡洛斯对他用情很深,甚至已经和他订婚了。四年前乔决定去德国修博士学位,因此毅然与卡洛斯分手,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卡洛斯陷溺在爱情的伤痛里,终日以酒精麻痹自己。
听到这里,我几乎听不下去,如果有一天我和卡洛斯分手,他对我是否会像对乔的感情一样久久无法释怀呢?我知道感情这种事不能拿来比较,但还是忍不住想了很久,正如迪诺所说,我是该担心的,我无法确定卡洛斯心中我和乔哪一个比较重要,如果乔此次回来勾起卡洛斯的情愫,那么……我该怎么办?
当天,卡洛斯并没有来农庄找我,像突然失去了音讯。即便只是短短的一天,我已开始产生疑虑,会是因为乔的缘故吗?
我揪着心,躺在床上毫无倦意,像我这样容易胡思乱想的人实在不适合谈恋爱,往往苦了自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了。
几天后天气明显转坏,下午汉弥尔顿山庄传来一件令人震惊的噩耗——老夫人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当场死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感到相当难过,很显然卡洛斯会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再来找我,我也不敢想像我们的事情究竟会拖到何时,他此刻内心一定很悲伤,我不敢给他压力,唯一能做的只有透过电话安慰他。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思念和焦虑同时倾巢而出,韩曼先生带来的威胁始终在我脑海盘旋不去。我不禁开始怀疑,这几天卡洛斯是否和他见过面?如果是的话,他们又谈了些什么?
再过几天老夫人就要出殡了,文生与艾德多次前往汉弥尔顿山庄慰问,我很想跟他们一起去,但我没这个资格,况且老爷也绝对不欢迎我。
虽然我和老夫人没谈过几次话,可我知道她是一个相当慈祥的老妇人,心里为她感到非常难过。我纳闷怎会发生那样的意外,根据艾德所说,那天贝蒂放假回乡下,因此没人陪着老夫人;通常老夫人会待在房里休息,没想到她却独自出来走动,很可能是因为天候潮湿的关系,老夫人不小心脚底打滑才发生了意外。
但为何老夫人会出来走动?接连几天下雨她根本不可能出来散步啊。若是要找些什么东西大可传唤仆人,想必有特别重要的原因她非得亲自出来不可!万一在那样的情况下有人想加害于她,只需在楼梯前狠狠推她一把,便可达到目的,反正又没人会看到。可是,这应该不可能吧?有谁会故意伤害那个慈祥的老妇人?因此我很快打消内心的疑虑,这肯定是个意外。
两天后卡洛斯终于来到农庄,除了高兴之外,我倒是有些诧异,他此刻不是应该忙着老夫人的丧事吗?怎么有空过来找我?他的脸色苍白,明显憔悴许多,胡渣也好几天没刮了,只替他感到担心。
“史莱德,我今天是特地来接你回山庄的。”他勉强对我露出微笑。
我愣住了。“可是……老爷答应了吗?”
他点点头。
“但发生那样不幸的事,老爷他……”
“我父亲的确非常难过,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打击,他的个性似乎改变许多,已经不想管其他的事情,因此我才向他提起你,他说我爱怎么做就随便我。”
原来死亡对一个人造成的影响可真大,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毕竟这对死者而言太不尊敬了,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但我确实很渴望和卡洛斯一起生活,因此我尽快收拾行李,向文生、艾德和迪诺道别后,坐上轿车离开了布朗特农庄。
我终于还是回到了汉弥尔顿山庄,尽管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至少在卡洛斯心情最坏的时候,我能够陪在身旁安慰他,这一点令我相当欣慰。另外,我一直犹豫着是否该向他问起韩曼先生的事,可我不敢,我不想在这时刻拿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烦他,虽然我的心里其实很在意,但说不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只是我杞人忧天罢了!
当我发现这次是以堂堂二少爷爱人的身份回来汉弥尔顿山庄时,我感到有些震惊,卡洛斯居然没告诉我他已经向大家宣布我们之间的恋情;我略带不满地向他抱怨,心里却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至少我们的事公开了,我不必躲躲藏藏怕其他佣人发现,可这同时意味着我将正式进驻卡洛斯的房间,而我的身份也从原本的佣人跃升为卡洛斯的情人。
老夫人正式出殡的那天,我们一行人带着沉重心情来到伦敦市郊的“霍桑墓园”。墓园上空布满厚重的云层,潮湿的空气像被眼泪包裹的心,让人难以呼吸,每个人脸上都漫着一股沉重的哀伤,而老爷的对老夫人的思慕之情更是表露无疑。
当天的葬礼肃穆降重,基于多年交情,韩曼家族与布朗特家族几乎全体出动,老韩曼夫妇及老布朗特先生忙着安慰老爷,而其他年轻一辈则免不了寒喧慰问几句。墓园里到处可见身穿黑衣的宾客林列其中,不少人哭红了双眼,当大家环绕着棺木为老夫人哀悼时,我实在无法不去注意乔·韩曼先生的一举一动。
当时他站在卡洛斯的身边,即使是在那样的气氛下仍显得格外耀眼,俊美的脸庞蒙上一层淡淡忧伤,看起来与众不同,不经意流露的自然优雅气度更让我自惭形秽,他似乎比我更适合当卡洛斯的情人,况且论及卡洛斯的显赫家世,也只有乔·韩曼先生足以匹配。我不属于汉弥尔顿家族的一份子,更不是他们邀请来的贵宾,因此只能站在仆人之列,相信任何眼尖的人都能看出我和他之间的明显差异。
卡洛斯的脸色异常平静,没和一旁的乔·韩曼先生过度交谈,或许是我多心了,但面对卡洛斯的旧情人,我怎能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呢?
所幸葬礼很快结束,趁着他们处理一些后续事宜的时间,我尝试避开人群,啜几口新鲜空气,远远便瞧见文生和艾德站在一整排灰色十字架与墓碑中间。我朝他们慢慢走去,发现文生在一座墓碑前沉思,想必那是凯萨琳小姐的坟墓。
我没说话,显然文生正陷入对凯萨琳小姐的思念当中;艾德向我示意,我们很有有默契地避开文生。
“他……没事吧?”
“没事的,我们不要打扰他。卡洛斯这几天还好吗?”
“他没表示什么,但我知道他很伤心。”
“好好安慰他吧,发生这种事情只能说是天意。”
“嗯,我了解。”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似乎不恰当。”
“你说吧,艾德。”
“再过两个星期,我就要和薇诺娜订婚了。”
订婚?这真是令人惊讶的消息,我一直以为……韩曼小姐和小少爷正在交往,没想到却是和艾德。可是,小少爷该怎么办?
“小少爷……他知道吗?”我战战兢兢试探着。
“这件事他知道,但我还没告诉卡洛斯,也许再过几天,等他心情稍微平复了再说。”
原来小少爷已经知情了,我很纳闷,他没表示什么吗?
“那恭喜你了,艾德。”
“谢谢你,到时候请你和卡洛斯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典礼。”
我微笑着:“那是当然的。”
当我转身走回人群时,发现卡洛斯正和乔·韩曼站在树下聊天,一股强烈的忌妒心立刻涌现,但我不动声色,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自己乔只是在安慰卡洛斯,如果不这样,我怕自己会一股脑儿地胡思乱想,更怕自己会疯掉。
***
葬礼过后的一个星期,艾德亲自登门拜访,送来订婚喜帖,浅浅笑容里隐藏着幸福的喜悦,让人替他感到高兴,但我更好奇小少爷的反应,他竟然可以灿着微笑祝福艾德,完全不以为意,难道他和韩曼小姐交往的事只是谣言?如果并非如此,我可真是佩服他的包容心,这一点我实在做不到。
当天下午卡洛斯赶赴爱丁堡处理事情,我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闲得发慌,随手翻阅书柜上密密麻麻的书籍,脑中忽然兴起继续学业的念头。当初因为家境拮据不得不辍学时,我只是高二的学生,在那种战乱年代里有许多比求学更为重要的事,但如今一切平顺,我却开始怀念起读书的生活,虽然以目前的经济能力无法负担一切,若是央求卡洛斯,他必定会答应,可我不想这么没骨气,我希望以自己的能力完成学业。
就在我把一本厚重的百科全书放回书柜的时候,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不小心跌倒在地,竟发现书柜下方有一个不显目的小抽屉;基于好奇心我将它打开,里面摆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保存得相当妥善,没有一丝尘垢,可见卡洛斯平时经常拿出来擦拭。
打开木盒,有几封书信搁在上方,那是卡洛斯的私人信件,即使我是他的爱人,也知道不该任意翻阅,可我却好奇里面究竟还摆了什么东西。缓缓移开信件,一个银白色的小珠宝盒置于最下方,当我将它打开的一刹那,一道璀璨夺目的光线立刻映入眼帘,那是一枚白金戒指,上面镶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戒环四周还嵌了几颗小碎钻,用一款相当流行的样式精铸而成。我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甜蜜,原来……卡洛斯已准备和我结婚,这是他即将送我的定情之戒,直到发现戒指下方的细小字样,我所有的美丽幻想才彻底跌个粉碎。
‘爱你的乔’这几个简单的字在灯光下像是被赋予魔法般朝我狂笑不止,甚至无情地嬉弄我,仿佛戏谵我对卡洛斯的所有执着。望着这一枚乔·韩曼送给卡洛斯的定情之戒,我的心淌淌流下了泪,原来卡洛斯对韩曼先生始终念念不忘,否则又怎会小心翼翼呵护这枚戒指呢?
一把怒火涌上心头。那我算什么?莫非我只是乔·韩曼的替代品,在卡洛斯心灵空虚时的暂时慰藉?如今乔·韩曼学成归国,卡洛斯再度燃起旧日情愫,当然希望与他复合,毕竟当初是乔·韩曼抛弃卡洛斯的,卡洛斯内心难免有所遗憾。在他的爱情法则里,这绝对是一大败笔,因此努力想弥补这个缺憾,也难怪老夫人的葬礼上卡洛斯见到乔没有丝毫惊讶,可见在此之前他已和乔见了几次面,甚至旧情复燃。
于是我成了他和乔的绊脚石,或许他今天并非真的有事出差,而是和乔远赴爱丁堡度假,甚至计划着如何摆月兑我的纠缠。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心寒,我对卡洛斯的一片痴心最后竟换来他的厌倦与欺瞒,难道……一个久违不见的旧情人便可轻易取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吗?还是我和卡洛斯曾经拥有的爱情竟脆弱得如此不堪?
忘了后来自己是如何将木盒归回原位的,至于那几封信件,不用想也知道是乔写给卡洛斯的情书。我带着一颗即将破碎的心打电话向迪诺哭诉,一开始迪诺语带保留地安慰我,后来他才向我坦承,他其实早已知道乔·韩曼先生目前已加入卡洛斯的房地产公司,而且此刻乔·韩曼的确是和卡洛斯一起出差前往爱丁堡,这件事是韩曼小姐告诉艾德时,他不小心听到的。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卡洛斯瞒着我和乔·韩曼在一起,他已经不再爱我了,没想到之前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现在的我反而成了卡洛斯的旧情人,我该如何是好?
从这一刻起我的心逐渐裂出一道伤口,之前仅存的信念霎时化成灰烬,然而,在我的爱情世界彻底瓦解前,仍想听到卡洛斯亲口对我承认,我才能够完全死心。只是目前他不在身边,我在心里搅动残存的灰烬,企图保留一点余温,期待能够撑到卡洛斯回来,可我确信,这些寂寞的夜里肯定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