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砚站在树边已经很久了,从张廷雨走后,到越宁走后,看着颜小舟坐在那里,不断变幻了九九八十一种姿势,才终于走了过去。
韩砚自诩为世界首席心理学家,行为往往是最能体现人类心理的切入口,要想了解一个人,一定要挑他最脆弱最迷们最无防备的时候。他能够肯定,这一刻便是颜小舟这辈子最脆弱的时刻。
缓缓地坐在学弟的身边,哼着奇怪的乡村小调,颜小舟微微偏过头望着他,没有说话。
“不用管我,我也在看风景。”韩砚笑笑。
颜小舟想要离开,但却没有力气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空空的,行尸一样。到底是哪里错了,一切都照着自己规划地进行着,可是为什么不快乐?
“你很怕越宁吧?”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在问,颜小舟猛地回头,愕然地望着这个学长。
韩砚从身上抽出一支烟,缓缓点燃。青色的火苗在半空。窜动着,颜小舟眯了眯眼睛,一阵恍惚。
“她的确是个会让人害怕的孩子,尤其,是对着我们这种人……”韩砚望着青色的湖面,说。
害怕……颜小舟茫然了,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感到害怕的?三个人自一条路上走来,如此接近,不曾分离;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眼睛开始偏向一个人,明明是那样安静的一个人,却渲染了自己的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就在她的眼里?不该是这样的,想要征服世界的人,怎可被一个人的世界征服?打倒她,打倒她就是无敌了——可是,做不到啊,无论怎样做这个人都不为所动,她会像风或水那样稀释你的力量,而你又无法无视她的存在,该怎么做,怎样做才能不再害怕?
“爱上她……”然后,让她爱上我。
十七岁那年望着正被颜路抱在怀里的越宁,这样想到。
“没有谁会因为努力去爱而爱上另一个人。”韩砚说。
“不,有的,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会爱上?”
“因为一开始你就爱上了,所以害怕,害怕得不到回应,所以希望她也能看着你。”
“她的眼里没有我,至少,不会只有我。”颜小舟皱了皱眉头,似是感到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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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相信她,所以才一再试探?”韩砚眯起眼睛。
试探?!是啊,原来都只是试探,一直以来困惑不已的问题因为这个答案变得通明,想确定,想得到,想占有,就像男孩子总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再挑拨,一再试探,一再证明,当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无论表现的是什么情绪,人就安心了,因为那一刻,自己占据了她的情绪,她的眼里会有自己,只有自己。这样自私的爱情,自私到不惜伤害对方,伤害自己,可是韩砚却觉得,这时的颜小舟在他眼里前所未有的可爱。
世上竟有这样不懂爱的人,既不懂爱,又不懂如何去爱,像一个孩子一样渴求关注,却不懂得如何去争取。若换作一个傻子也就罢了,偏偏演这个故事的是一个聪明得过分的人,这样聪明却有着如此惨不忍睹的情商。
韩砚心情大好,没想到自己身边有这样可爱的学弟,他想笑,却又忍住了,不怀好意地又点了一支烟。看着颜小舟迷茫的脸,此时不欺负更待何时?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就像一个矛盾的猎人,征服的同时又不断渴求能够征服自己的人,可是你想要别人靠近,至少要先放下猎枪,否则谁还敢一再接近你?”
天才和傻子只在一线之间,颜小舟不是不明白,只是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个误区,错误的信念换来错误的真理,信念可以改变,真理却难以撼动。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而韩砚,就是那个善于寻找支点的人,那一秒他确切地靠近了颜小舟的内心,找到了他对越宁的支点,于是轻轻一拨,颠覆了他的世界。
“这么说……我爱她?”真的是爱吗?不只是想挑战,想打败,是真的爱着吗?瞳孔缓缓放大,变得清澈,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光芒。
“这一点,只有你心里明白。”韩砚接道,他不喜欢心理暗示,有些东西,还得自己去体会才行。
颜小舟叹息着闭上眼睛,眼里是越宁刚才离开时的画面,那样一个孤独的剪影,夹杂在被隙时光之中,那样清晰,那样深刻。记忆往前延伸,他听到越宁对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她说人对真心喜欢的人,是用不着戒备的;她还说,我并不欠你的,用不着不平衡。眼眶一疼,像是蓬勃的火,找不到沸腾的出口,千百种情绪融合在胸口,嗷嗷地疼。
你不知道蝎子毒死人后自己也得跟着毙命吗?
到时候我们一起死——
我觉得我现在就快要死了,为什么你没有陪着我,是你不要我了吗,还是我将你赶走?
颜小舟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可他不能认错,本就不是一个会认错的人,正义或是邪恶,认定了就不会放手,他放不下自己的尊严,没有尊严他宁可死。
可是这一刻他又觉得,如果现在越宁能站在眼前,就算是死了也没有关系。想要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争来争去,为的却是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以为步步为营,倾心谋划,谋划到最后一步,才发现早已全盘皆输。如果可以再次选择,能不能复盘重来?
时光不能倒转,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他握紧双手,纠结地呐喊,紧紧地凝着眉睫,满腔的郁结化作热泪,不可制止地溢出发红的眼眶,烫伤了皮肤,烫伤了胸口。就好比闭塞许久的花刹那绽放,炽热的骄阳下被照得发疼。等待了一个春寒,盛开在不属于自己的热夏,感情来错了时间,睁开眼,就只剩一道影子的沉默。
影子被夕阳拉长,有鸟飞过,轻轻的跃下枝头,衔起一粒石子,投入水中。轻轻地一声,拨动了凝固的午后。
颜小舟猛地张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人,少年的嘴边还带着明媚的笑,曲子已不再哼颂了,只留下未烧完的烟,迷惑着人的神经。
颜小舟愣了两妙,突然明白了什么。
催眠——
他刚刚被这只狐狸催眠了!
不知该愤怒还是震撼,他感到了屈辱,难以抑制的屈辱来不及宣泄,却又被更深的悔恨所取代。
“记住你现在的感受吧学弟,别学我这样把人都当傻子,做人要有个性,只会模仿就没意思了。明知道百分百穿帮还搞这么场戏,你以为人看不出你是冲着越宁去的吗?虽然现在这样也是她自我的,可这不代表你就能否认自己的错误和无知。”韩砚抬嘴一笑,没有嘲讽,没有轻贱,甚至没有惯有的幸灾乐祸。
只有真诚,为着越宁的真诚,为着这个笨蛋学弟的真诚,他决定做个恶心巴拉的好人。
当然颜小舟不会真把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当做圣人,他瞪着他,神情冷漠,目光像一把刀,凌迟着这个侵犯他隐私的混账,可偏偏刀子上的水光,让这道眼神变得格外滑稽起来。韩砚整了整喉咙,忍住笑站了起来。
“忘了告诉你,德国留学的名额已经提前下来了,是你和张廷雨。”
颜小舟低下头,没有反应。韩砚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黄昏的湖畔变得清冷,颜小舟望着自眼中掉落的泪水,眼前一片空茫。
曾经迫切地想知道离开的时候她会不会哭,现在才明白,会哭的那个原来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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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穿上外套往校园外走着,手机上显示着同一个来电号码,她只看了一眼,便点了删除。还不至于轻贱到这地步,像是被驯服狼,说让走就走,说来就来……走到K新地产公司的大门口刚好是清晨,她捶了捶腿,喘几口气,又站了起来。今天是K新企业招聘职员的日子,门前已经站了十几个早早来打探行情的青年。都说八十年代生的孩子是时代的尴尬产物,毕业等于失业,有理想没前途,越宁自问是个没吃过多少苦的孩子,至少从小衣食无忧,没有资格也从不曾去抱怨什么。某方面来说,她的确是个幸运的人,幸运得让人嫉妒,让人觉得这种人就该吃点苦遭点罪才能平衡。没有人知道越宁也有自己的烦恼,上帝很公平,给你什么便要拿走什么,她只是从不去表现自己忧郁或是灰暗的一面,但这不等于她就不会受伤,不会痛苦。
她知道现在她不想见那个人。
也,不能。
随着人群进入K新的大门,应聘的队伍已经排成一条龙。
不长,但很粗。
越宁打量着来往的人群,最后将目光放在从一个带眼睛的青年身上,他的样子很普通,但眼神却很锐利,他看的方向从来不是办公厅,而是身旁形形色色的人。
越宁走了过去,“打扰,我来应聘。”
那个人愣了两秒,“请排队。”
“已经排了,在你面前,我是第一个。”她说。
眼睛青年笑了,“请跟我来。”他带着她往电梯走,一直走到他的办公室。
总裁特助,林生,“你还是高中生吧?”
“大学了。”
“打工,还是兼职?”林生笑着问,自饮水机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她。
“都不是,我来找人。”
林生一怔:“找谁?”
“你的老板,越冠宇。”
越冠宇,上世纪横空出世的地方富豪,金融,地产,传媒,只要是能赚钱的他都能够插上一脚,可是九十年代后期,这个名字却渐渐淡漠下去了,只留下业界的一些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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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紧包的红皮大衣,脚踏贝克汉姆签名球鞋,头发整得像个金色鸟窝,越冠宇登场的时候,越宁还当她不小心进入了哪个的化妆舞会。
这人,还是这么没品。放下杯子,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不幸的,这个传说的人物,正是越宁她老爸。
“咦,小鬼你也在,这么巧?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是两年前吧?”越冠宇做惊讶状,这辈子他只崇拜过两个人,赌神和周星星,所以闯荡社会多少年都没有在外面留下一张照片,顶多给个背影给无数天真弱智的小妹妹遐想。可是平日里,他的无厘头作风就算是越宁也受不了的。
林生看着这两个人,算是明白老板为什么突然赶专机过来了。他微笑地退了出去,留下空间给这对父女。
“听说你那学校的小鬼们对我的公司很感兴趣。”越冠宇大步坐到她身边,“也有你一份吧?”
“我是在提醒你管理无方。”
“你在说我的总经理?唉,笨蛋比较好控制嘛,不过他勾结那个什么张老头,早晚会把他撤了,当然,得他把吃下去的东西先吐出来。”
越宁没有接话,越冠宇的作风她是清楚的,是一只鹰,永远居高临下,看准了,就不会手下留情。
“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吧?”
“还不错,刚被人甩了。”
“恭喜你。”
“不客气。”
两个人相视一望,空气滋啦作响。
“小路子怎么没跟着你?”越冠宇识相地转移话题,这小鬼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无关紧要的人砍她一刀都不见得会放在心上,但如果是在乎的人伤了自己,呵呵……不管这个够种的小子是谁,他完蛋了。
“颜路当然在家里。”什么小路子,像是喊小太监,听得人不爽。越宁皱了皱眉头,想这事如果让颜路知道该怎么办。
越冠宇斜了斜嘴,“你是认真的?”很少看她这么烦躁,看来这次,真的火大了。
越宁往后一靠,望着天花板,“求你件事。”
“求我?”越冠宇挑眉,“你说你求我?我没有听错吧,你居然也会求人,还是求我?!等等我去拿个录音机录下来,太有纪念意义了!”
越宁不回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看得越冠宇笑容僵硬,愣是肃然下来,“做女儿的开口了,老爸当然义不容辞。”扬嘴一笑,形象自恋地光辉起来。
越宁点点头,起身就走。
“喂,招呼都不打,也不跟老爸吃顿饭?”越冠宇的脸色一变,目光竟有几分阴冷。
“我只吃大排挡和垃圾食品,你赏脸吗?”她笑着问。
越冠宇转过身,不说话了。
背影斜在白帜下,果真有几分赌神的味道。
就是那造型……失败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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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冠宇的人生其实并不传奇。他是小混混出身,十几岁在家乡惹了一身事,远走香江,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种子,用那时代特流行的痞子风格泡回一堆小妹妹,他的追求是遇到黎晴才开始的,那时候,看着屏幕上穿着一身白裙的小配,突然就想让这女人给他生个孩子。为了预备女乃粉钱,越冠宇热血地奔向了美国唐人街,意大利,加拿大,西西里,只要能够聚财的地方他都闯过,像个疯狂的亡命之徒模爬滚打了五六年,回到故土,却发现那个女人早已嫁作他人妇。怔忡间,才想起自己走的时候忘了跟未来女儿的妈妈告白。越冠宇不喜欢追悔和等待,翘了她老公的公司,威逼利诱,死缠烂打,趁虚而入,不到半年就把黎晴拐到了自己身边。一年后,他们有了越宁。当时的越冠宇已是排行到福布斯富豪榜的风云人物,像黑马一样横空出世,成为神秘的商业奇才。
越宁两岁的时候,第一次被人绑架,对方要求的赎金是两千万,人救回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愣是咬牙撑了过来。不到一年,曾被他搞垮公司的一个疯子用刀架着越宁的脖子,逼越冠宇偿他全家的命,二话没说,被身边的保镖一枪毙了,一个失手,竟让越宁失去平衡掉到海里。那次以后,越宁对水产生了莫大的恐惧。黎晴跟越冠宇吵,吵累了,疲了,也许是知道自己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人,收拾包袱带着越宁走了。那天晚上,越冠宇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想了一夜,他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在国外不都是这样打拼过来的,非要拿越宁开刀,他有什么办法,难道就此妥协?他做不到,强者是不能为了任何事示弱的,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至亲。第二天他就把越宁给抢回来了,黎晴争不过他,只跟他说,要是敢把越宁教成他那样子,她就杀了他,然后自杀。
越冠宇不信邪,非把小鬼绑在身边,教她如何应筹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教她简单的搏击术,虽然太小,好在越宁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会,马上就可以给你举一反三。一次外出交易,带越宁一起出去见识,不小心被对方暗算,场面太混乱,上十个保镖愣是没把越宁给看住。对方有三家公司,做的都不是什么光彩的生意,越冠宇查不出幕后黑手,一下子整个人就懵了。商业上的绑架这种事自己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可就是比生命里任何一次都惶恐,四年来的相处才明白什么是亲情,设身处地,才知道自己曾经的狂妄有多狭隘无知。
找了不下三天,越冠宇人都要抽空了,他不敢告诉黎晴,不知该怎么向她交代,悔到极处,恨不得一枪把自己给毙了。只没想到最后越宁竟是自己跑回来了,拿着当初交易时丢掉的那张磁盘,安安稳稳交还到他手里。其实这一次越宁不是被绑架,只是混乱中看到有人偷走了越冠宇的东西,爬到对方的车厢后跟着去想要拿回来,只是没想到那辆车一开开那么远,回来的时候差点给迷路。
越冠字看着越宁,那么点小个孩子,眼睛有神地瞅着自己,眼里的桀骜竟和年少的自己有几分相似。这一次越冠宇开始怕了,怕这小鬼真的变得像他,他把越宁送走,送到自己的家乡,宣布从此退出商界,并隐瞒了越宁的存在,所有人都只当越冠宇的女儿在那一次就失踪了,他是受了打击,才退出舞台。那以后他到处旅游,混成《国家地理杂志》的编辑,偶尔回家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不过出于安全,他再没有和越宁在公开场合在一起过,就此退到了幕后,隐秘地继续自己的商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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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走出K新,在街上站了一会儿。
越冠宇再没品,对她跟黎晴还是好的,所以学生会的事她想是再不用担心了。松了这口气,不觉又茫然起来。手机又响了几次,打开来,都是颜小舟的短信,想也没想便都删掉,然后,关了手机。
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盲目地走着,上了不知终点的公车,空荡荡地看着窗外,城市是好的,但却不是自己的,这世上没有哪一块地方是属于哪个人的,可天空总是自己的。
但凡感情,皆是如此。
笑了笑,越宁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很无趣的人,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总当她有趣,耍人玩来着。
下车的时候已不知是在哪个郊外,天还是亮的,越宁转过身,不远处竟站在一个人。
“这么巧?”越宁愣了一下,笑了。
“跟了你一路,你没发现而已。”
“哦。”她低下头,穿过他往前走。
“越宁!”颜小舟喊。她不回头,继续走。
“我们可不可以重头来过?”颜小舟在她身后问。
越宁停下脚步,忽然就感到悲哀,为什么这个人总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寻求索取,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她转过身,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跟颜路一起看上了一个玩具模型,买回来后颜路让你跟我猜拳,剪刀、石头、布,谁赢了归谁。你把我拉到旁边,说真要赌太伤感情,不如大家一起出剪刀,东西两个人一起玩。我答应了,但后来你出了什么,还记得吗?”
颜小舟僵硬地吐出一句:“石头。”
“我呢?”
“布。”
越宁笑了,“其实我那时只是想,这东西给了你,我还可以再找地方给颜路买一个……我是想要输的。”
没有谁强过谁,没有谁胜过谁,只是一个退一步,一个进两步,却没想到,彼岸恰巧在退的那个人身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越宁望着田埂,说:“什么时候我们要能都出剪刀了,或许就不用这样了……”她说,然后又走了。
这一次颜小舟没有追上去,只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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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往学校里走,越宁突然就觉得很累,像是打了一场没有胜者的战争,到头来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战。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不适合吗?越宁从不觉得这世上有谁是真的因为适合而在一起的,相似的人悻悻相吸,相反的人寻求互补,所谓两个人合起来就像一副拼图其实不过是双方都在配合对方的尺度,感情上任何一个人委曲求全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她低着头走向宿舍,临上楼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有个人靠在墙边的角落,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
越宁心里一紧,她太熟悉这个画面了,小时候每次颜路挨打或是受委屈以后就是这么缩在她家的门口,要是她没发现,他一坐就是一夜。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她已经将颜路保护得很好,只不过走开一点,为什么又重蹈覆辙了?越宁怔怔地走过去,拍着颜路的肩膀,“醒醒,颜路,你怎么了?”怎么会跑到这里?
颜路没有反应,月光下清秀的脸显着异样的嫣红。越宁一怔,赶紧抬起他的头,脖子上有一道淤痕,领口下也有一道伤口向下延伸。越宁心里一慌,赶紧打开手机,她不知道越冠宇的电话,也不能找颜小舟,现在惟一能想到的只有——韩砚!
韩砚过来之前叫了家里的司机,开车要去医院的时候越宁阻止了,“可不可以把医生叫到你家里去。”
“为什么?”
越宁为难地凝起眉睫,没有回答,韩砚便叫司机调转了方向。
一路上越宁的脸色比颜路昏迷的还要难看,韩砚担心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没事的。”
越宁低下头,手在颤抖。
韩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越宁几乎要哭的表情,他感到的不是脆弱而是强韧,看着自己重视的人伤痕累累地躺在面前,要经过多少次能够这样保持冷静,可是这样的事,为什么对她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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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看过以后说,颜路的身上有过长期被虐打的现象,韩砚听到这话吃了一惊,看颜小舟资料的时候就知道颜路的爸爸是A城的警察局长,这样的家庭里居然会存在家庭虐待?!
越宁从房里走出来,深深望了韩砚一眼,“给你添麻烦了。”
“跟我,不用客气。”韩砚也难得地认真起来,“先去休息一下吧,等平静下来再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越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想她现在真的需要休息。
第二天早上韩砚再过来这间房,惊讶地发现颜路正可怜兮兮地跪在床上冲越宁摆尾巴。
“阿宁,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越宁坐在一边,扬嘴一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有跟你打电话啊,可是你关机……”说着,小东西的眼眶红了起来。
越宁低下头,想,好像有这回事。
伸手模模颜路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越宁把他按回去躺下,“乖乖待着。”
颜路微微一笑,拉起杯子,将手臂横到脸上,越宁转身的时候,两行泪自他的眼角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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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和韩砚坐在沙发上。
“对不起。”她突然说,不知是为了上次的事还是昨晚的打扰。
韩砚坏坏地笑笑,“你突然变这么客气我还真不习惯,搞得我都有点害羞了。”
越宁松了口气,表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然后韩砚认真地说:“其实你遇到难处的时候,会跑到我这里来,我还是很高兴的。”这是句实话,韩砚明白越宁是那种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如果有天向谁伸手求助,只可能是因为信任那个人可以依赖。
越宁展颜一笑,“可不可以让颜路在这里住几天,我想请几天假。”
“回A市?”
“嗯。”
“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说?”
越宁想了想,目光深邃起来。其实对于颜路的家庭,她自己也并不理解,也是在九岁看着他爸爸追打他的时候才知道颜路身上那些伤。越宁很早就懂得虐待这个词,但却想不通有哪个父亲会对骨肉做这种事,那时候她只能选择保护,把颜路拉到身边,渐渐的,这种事才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少了,消散了,颜路也成长到不再需要庇护,自己也能够面对他爸爸的人。可是为什么如今又噩梦重演?而且这一次,颜路绝对不只是虐待或是打架这么简单,他不说,但越宁看得出他精神很差,受了很大的打击,很显然问题又是出在他爸爸那里。
“就算回去你又能做些什么呢?”韩砚问。
“至少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么多年都搞不懂,这一下子又能有什么收获?”
越宁沉默了,的确,面对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古怪家庭,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只是看着颜路受伤,不能坐着什么都不做。
韩砚暗自笑笑,很少看到越宁无能为力的样子,要不是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真想趁机欺负欺负她。
“要不要告诉颜小舟?”怎么说都是堂兄弟,由他入手总会快些吧。
“不,他的立场可能更尴尬。颜路的爸爸虽然对颜路不好,但对颜小舟却很重视,或者说,偏心。”
韩砚一愣,像是在想些什么。有时候,当局者述,越宁自小和那两个人一起长大,自然有些东西是太近而看不到的,可作为一个看客,韩砚很郁闷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是他现在不能说,一切没弄清楚之前,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想法感到意外,“你现在走,颜路一个人撑不下去,不如陪着他,等他想说的时候告诉你。”
越宁迟疑了一会儿,半晌,才点了点头。
韩砚的表情却渐渐严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