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剑——”
一声气愤的长喊,把睡着了的快剑给吵醒了。
“干什么?你都把我从赌坊里拽出来,让我都没有玩得尽兴,你还不满意啊?”他微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脸无辜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少爷、少爷,吃药了。”一个小丫环端着一碗药从门外进来。快剑一到天冷,就呼吸不好,时而咳嗽,女孩看到他,总叫他病鬼。
“吃药?不给他吃,就不给他吃,咳死他。”女孩气呼呼地望着让她讨厌至极的快剑。
为了他,她和孟尝赌坊一战生死,方才月兑困……
“丫头——”重重的低沉的声音从孟尝赌坊的阁楼内传来。
在场的人都惊得向后退了退,光听声音,就已经浑身哆嗦了。
这个人,正是孟尝赌坊的当家老大,鬼赌门的掌门人赌鬼——金一笑。
“怎么?叫我?”女孩诧异地望着金一笑。长得还真是狰狞,脸上没有一块肉是带笑的,而且,还有好多的疤痕。
“是叫你,你把我的客人吓跑了。”金一笑坐了下来,根本不看周围的人。
“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他欠你多少银子,我给。”
“告诉她,那个逃跑的赌客欠咱们什么?”金一笑慢悠悠地问着身后的武爷。
“金爷,他欠咱们一条膀子。”武爷嬉皮笑脸地答道。
“一条膀子,多少钱?”女孩心中一震,她也是走过江湖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这种时候,还是装傻的好。
“多少钱?哼哼,丫头,你说呢?”金一笑冷笑。
女孩自然接着装傻,比他笑得还开心。
“小丫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金某面前装傻?他走了,膀子不能走,既然是你把他吓走的,你——就得在这里卸一条膀子给我。”金一笑怒睁着双眼,恶狠狠地看着她,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不张嘴从牙缝里挤来的。
“我、我为什么要卸?大叔,你开什么玩笑?”女孩笑嘻嘻地拖延时间,心里盘算着怎么逃出去。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女孩模了模衣袖中的暗器,就只能用这些阴招了。
“是让爷们动手,还是你自己乖乖地送来?”武爷见金一笑执意要小丫头的膀子,也狞笑着道。
金一笑摆摆手,哼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显得柔弱的羔羊,并不急于逼迫她。
女孩紧紧地握了握拳头,怎么办啊?难道美丽的一生就要在这里结束?她可不想啊!她试着开溜,慢慢向门口移着步子。
“想走?丫头,难啊!金一笑的门好进不好出。”金一笑远远地看着,露出狰狞的冷笑,仿佛千年的冰山一样,将整个孟尝赌坊凝固起来。
“想咳死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在孟尝赌坊,还要这么费事?笨丫头。”快剑站了起来,仿佛故意气女孩似的,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完了药。
“你、你,气死我啦!死快剑,臭快剑……”女孩恨恨地跺着脚。
“我去睡了,别跟着我啊,再婆婆妈妈的,我就更讨厌你了。”快剑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你、你想得美,我才讨厌你呢,就算你用八抬大轿来求我跟你,我都不跟!”女孩跺着脚,冲着远去的身影喊道,不能让那小子在嘴上占了上风。
“少夫人,别跟少爷怄气了,他就是这个性子。”小丫环走过来劝道。眼前的少夫人——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呢,就当起了快云山庄的少夫人,而少爷……她一个大家闺秀的,肯定应付不来,真难为她了。
“要不是女乃女乃让我管着他,我才不会去找他呢,害得我差点把小命都赔在赌坊。他倒还跟我怄!好啊,咱们就走着瞧,看谁更厉害。”女孩气呼呼地走进自己的卧室,猛地扔开被子,和衣而睡。
快家世代嗜赌,以剑和赌驰誉武林。但到了快剑这一代,一代单传,人丁稀少,只剩老太君一个人在撑着家业。
看着快剑整天在外游荡,老太君没跟他商量,就把名满武林的美女——鸣鼓山的茗苒娶进家门,再把家业传到她手中。
但没想到,这两个人简直水火不融。新婚之夜,就吵得不可开交——
“你就是快剑吧,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新娘自己把盖头拽了起来,质问午夜才归的新郎。
快剑望着坐在床上的新娘,不觉一皱眉,本想应付一下姥姥就出去的。但她也非等闲之辈,竟然觉察到了。他索性坐下来,满脸微笑地望着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嘛!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好美的女孩啊,樱唇杏眼,水晶皮肤,果然是传说中的美女。不过,她小脸上表露出的可是非常、非常不愉快的表情。
“等我干吗?你一个人寂寞啊?”快剑一直都是山庄里的混世小霸王,庄园上下,谁都拿他没有办法,嘴皮子的功夫更是让人无奈。
“我不寂寞,我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不顺眼的话,我就不嫁了——直接回家。”她也不是好欺负的,比他更直白。
“那现在看见了吧,赶紧回家吧。”快剑也不准备留她,站了起来,微笑着说。
“看见了,真是丑八怪,我这就走。”她本来就不想出阁,只是哥哥们都劝她。现在看来,嫁的竟是这么一个讨厌的家伙,走就走,用不着商量。
听房的丫环闻到了话风不对儿,赶紧告诉了老太君。
“什么?这个剑儿,简直要气死我!”当老太君匆匆赶来的时候,新娘已经上马回家了。
快剑望着她的背影,居然不追,“这个小丫头可真有意思啊!”
“剑儿,你、你,你真是要气死女乃女乃啊?快把茗儿追回来!”老太君焦急地催促着。
“女乃女乃,您别生气,我这就去。”快剑为了不惹女乃女乃生气,也赶紧上马。
谁知道,这一去,竟去了孟尝赌坊。
茗苒回到鸣鼓山,任凭怎么问,都只说新郎太丑,死活不肯再回去。
怎么可能呢?哥哥们都清楚得很,新郎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面圣剑啊!但就是劝不动这个丫头回去。
最后,还是老太君匆匆赶来,好说歹说,才把个茗苒劝了回来。
刚进门,茗苒就看见在院中读书的快剑,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夺过书,“丑八怪,你以后住你的书房,我住新房。”
“凭什么?那是我的卧室,又不是你的。”
“女乃女乃说,以后就是我的。”
“好、好,你住就你住。不过,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以后不要来烦我。”
“我懒得烦你,你不要烦我才是。”茗苒噘着嘴走进自己的卧室。
两天、三天……茗苒见了快剑就要吵,而且是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但她每次都被气得跑到山上拿剑砍树,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哼,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茗苒想着、想着,昏昏地睡着了。
夜风渐渐起来……
快剑路过茗苒的房间,向里望了望,却见被子掉在了地上,她蜷缩在床的角落里睡着了。
不冷吗?笨丫头!他俯身模了模她的手——冰凉。笑着替她将被子盖上,不一会儿,又被她踹了下来,小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笨丫头!被子都盖不好,还怎么伺候人?在家里做小姐多好。”快剑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帮茗苒盖好,特意把边边角角塞到床垫底下,防止她再踹下来。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少夫人早!”
“早啊!”茗苒伸伸懒腰,快家虽然有个讨厌的快剑,不过,比在自己家睡觉舒服多了。
“少夫人,老太君等着你去进早餐。”长妈妈笑笑说。
“好,我就去。你知道少爷每天都去什么地方吗?”茗苒问。
“少爷?他好像是去孟尝赌坊吧。你不知道?快家的男女都擅赌,这是快家代代的传统。”
“哦?这样啊!”茗苒嘻嘻一笑,去正厅给女乃女乃问安去了。
既然赌是快家的传统,那,自然快家的媳妇也要学会赌了。她也要去。
茗苒走到了正厅,老太君和快剑已经在那里了。
“女乃女乃早上好!”
“好、好!来,上饭吧。”老太君笑着揽过茗苒。
“真是少夫人啊,一睡就到了大天亮,还让女乃女乃等开饭!”快剑瞟了一眼茗苒,望着天花板讽刺道。
茗苒狠狠瞪了他一眼,偎依在老太君身边,“女乃女乃,我在鸣鼓山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被冻醒。”她显得委屈地说道。
“为什么?鸣鼓山并不寒啊?”老太君纳闷地问。
“扑哧”一声,快剑在一旁笑了起来。
老太君望了望快剑,“怎么,剑儿你知道?”
“不、不,我想一定是她晚上不盖被子吧。”快剑想到茗苒蜷缩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这怎么会?剑儿胡说。”老太君笑着嗔怪道。
“女乃女乃,是这样的。不过,哼!”茗苒对快剑撇了一下嘴,“才不是我不盖,是我打小就喜欢踹被子,经常把被子踹到地上。所以,冻得难受,很早就冻醒了。”
“哎呀!剑儿以后可要好好照看茗儿啊!”
“我?我才不会理她,让她自己学着盖。”
“我才不要他给我盖,我自己会。我嫁过来的这几个月都没踹,今天贪睡了一会儿,才起晚的。”茗苒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就好,多睡会儿,以后咱们晚些开饭。”老太君怜爱地抚摩着茗苒的头。
饭后,茗苒偷偷跟着下山的快剑。
快剑笑了笑,故意在林子里绕了几个圈。
“这个家伙,怎么在这里瞎绕啊?”茗苒被他七走八绕带迷了路。偌大个鹰子山,她只有跟着前面的家伙才能回去了。
忽然,明明在眼前的快剑,转眼之间消失了。茗苒疾走了几步,前后左右都没有啊?
“有没有人啊?”茗苒低声喊了一句。
快剑在暗处笑,最后还是要叫我吧。
茗苒踌躇着前行,林子里阴森森的,偶尔传来几声鹧鸪的鸣叫。
“死快剑,住在这么阴险的山上,也不怕哪天走错了路被狼吃了……”茗苒一边探路一边嘟囔。
林子里起了冷风,茗苒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坐在地上,泪珠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死快剑,臭快剑,你为什么要把我甩了啊?哥哥、哥哥……”茗苒哭着,想起了鸣鼓山的哥哥。
快剑低头,算了,还是去救她吧。
“啊!”一声尖叫传来,快剑迅速地奔了出去。几只狼已经围住了茗苒,那个傻丫头却抱着树,紧紧地闭上眼。
茗苒觉得自己像睡在暖暖的被窝里一样。咦,这是哪里?星星还在头顶上呢,不是家!
“快剑!”望着背自己的人,茗苒失声叫道。
“你终于醒啦!好啦,下来吧?累死我了。”快剑没商量地把她放下来。
“你累?哼,累死你!”茗苒有了精神,也不去管自己是怎么月兑险的,跑了几步——到快云山庄的门口了?
“少夫人,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老太君正担心你呢?”长妈妈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没事,快剑不是比我还晚吗?”茗苒满不在乎。
“少爷生在这里,不会有事的。这鹰子山的林子很大,少夫人刚来,不要乱走啊。”
“我知道啦,我去见女乃女乃。”
“老太君在正厅呢!少爷也回来了。”
“嗯!”快剑随后也进来了。
“少爷,今天几个老爷生前的朋友来了,跟老太君聊了许久。这是他们临走时候给少爷的信,说是只能给少爷的。”长妈妈把一封信交给了快剑。
快剑接过信,径自走向书房。
没错,半年前,也是这么一封信,让他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就没有见过父母。
父亲,十五年前在武林豪杰齐聚天越府的时候,阻止了一个恶人独霸武林的阴谋。不过,却因此身中剧毒身亡,母亲也心碎地随父亲去了。
半年前,这封信把快剑也卷进了江湖。而今,事情已到了紧要的地步。
灯光映着快剑的脸庞,他把信塞进怀中。
天似乎出奇的冷。
快剑走到了茗苒的房中,替她盖好被子,望着已经睡熟的妻子,他微微笑着,缓步走到了正厅。
老太君也在正厅,似乎在等待着他。
“女乃女乃!”快剑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走到老太君旁边。
“剑儿,来,快过来。”快家日渐衰落,最让她宽心的就是孙子乖巧懂事,一直都很孝顺。
“女乃女乃,剑儿要出一趟远门,特来向您辞行的。”
“新婚没多久,这么快就要出去啊?”老太君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明白自己拦不住。
“女乃女乃,这回孙儿出去是有要事办。”即将踏上的这条江湖路险恶曲折,快剑不想让女乃女乃为自己多担心。
“好,一定要早早回来啊。”
快剑笑了笑,嘱咐丫头们好好要照顾老太君,转身离开。
“你出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茗苒已经站在了门外,只穿着单衣,立于瑟瑟的风中。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不带你出去,自作多情。”快剑连头也不回。
“我才不愿意跟你去呢,我是要问明白,要是你不回来了,那,我也要回家,不再回来了。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家的一个人,你能告诉其他人,就不能告诉我?”茗苒不愿意以快剑老婆的身份去质问,她觉得那是一种耻辱。
“我也没有告诉烧火的老伯,所以——”快剑转过了头,望着茗苒,微笑着,“也可以不告诉你。”
“你以为我爱听?去你的吧,我就当你死了,再也不会理你。”茗苒气愤至极,恨恨地甩身走了。
快剑望着她的身影,突然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的感觉。他望了望天空,自嘲地笑了笑,径自走进书房。也不知道这么一走,会到什么地方,会要多久时间。不过,容不得他回头。
“快剑——”门外又是一声喊叫。
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啊?快剑皱眉,“你小点声会死啊?”他不快地问着。
面前突然伸过一只手,手上有一张纸。
“哎哟,没有想到你人长得这么丑,字这么漂亮。”快剑接过了纸,看了看,不觉笑了。
竟被他这么直截了当地形容,茗苒气得六腑倒置,气冲天门,“快剑,你这个病鬼,天天咳嗽,哪天气上不来,把你憋死!”她指着快剑的鼻子叫骂。
“我是病鬼、我是病鬼,你还真倒霉,第一次就嫁个病鬼,下次要小心点,别又嫁个什么鬼。”快剑呵呵一笑,一点都不生气。
“还嫁,遇到你我撞的鬼就都齐啦!病鬼、赌鬼、多嘴鬼……还不够啊,还要见到其他的鬼吗?”茗苒扳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落着。
“七出之罪,你占得也不少啊。”快剑见茗苒似乎占了上风,脸上又一个坏笑,他可不是好惹的。
“我有什么,你倒是说啊?”茗苒见快剑居然用“七出之罪”来压她,顿时,心中一阵不快。
“一,多嘴;二,不敬夫婿——”快剑说着停了一下。
茗苒没有反驳,似乎是啊。
“三,无后。”话一出,把守在门外的丫环们都逗乐了。
茗苒咬了咬嘴唇,气得脸都白了,她尚且不明白如何有后,就定她无后罪?!
“怎么?说不出了吧,每一条都能休了你这个丫头,还不老实点。”快剑爽朗地笑起来,低头去收拾东西。
终于,两人算是清静了一会儿。
“你真的要走?”
“是啊!讨厌死你了!当然要走。”
茗苒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默默站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快剑感觉到了茗苒的失落,顿时心头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莫名地难过起来。不过,如果不这么说,她是断然不会自己离开的。
那张纸,是茗苒自己写的一份休书,她来的目的应该是故意吓吓他吧?可他却没有给她台阶下。
快剑望着那清秀的字迹,或许,这对谁都好吧!他踱到书桌旁,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会儿工夫,茗苒又出现在了门前,“快剑,这是……这是颜儿姐姐给你洗的衣服,你要带走吧?”茗苒把一叠干净的衣服送到快剑的面前。
快剑心中一震,茗苒从没这么温和又平静地对他说过话。她,是真的对他失望了吗,真的拿他的话往心里去了?
等快剑迟疑地接过了衣服,茗苒到了书桌前,看到“休书”已经多了几个字。她攥紧了那张纸,眼圈里滚动着晶莹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就不要让女乃女乃把我接来啊?现在,把我休了,你开心了!”茗苒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很小,却字字打在快剑心上。
“随你怎么说,你也自由了。”快剑低着头,轻松地说。
“你讨厌我,你是不会喜欢我的,以后,我再也不要见你了。”茗苒哭着跑了出去。
快剑紧紧攥了攥手中的衣服,上面还带着茗苒身上的香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快剑叹了一口气。狠狠心,不去安慰她。
这一别,何时再见?
天长恨悠悠,几多离绪,几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