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月圆的时候,秋天的月亮总是带有一抹凄凉的况味。
妤凤坐在屋顶上孤单地仰首望月,想拿起玉笛吹奏,却发觉玉笛已经吹奏不出她要的乐音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玉笛坏了可修,却无法恢复原状,那心呢?坏了修好后,是否也仍留着缺口,永远提醒着自己曾有的错误?
她,会有那么一天吗?会任人伤了她的心吗?
当然不!她绝不留下欲伤她心的人,而他——耿剑轩,亦不会是伤得了她的人,不会……
她告诉自己,若有这么一天,她会杀了他!
突地,一阵夜鹰初啼,令妤凤闪了神,想起她已许久不曾出门杀人了。
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日子,杀了这么多人,没想到她也终于有手软的一天。
想来好笑,以往从不曾想过没有杀人的夜,她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许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连心都变软了,她暗骂自己没用,一点也不像玉面罗刹。
玉面罗刹是杀人不眨眼的,玉面罗刹的心是冷硬的,玉面罗刹不会有情伤,玉面罗刹不会幽幽惨惨地数着日子多难过,因为玉面罗刹是没有情绪的……
尽管心里头是这样想的,可她现在仍坐在这里呆望着,还有——无所适从。
看来,她还不能称为真正的罗刹啊……
“在想什么?”
她的背后突然喃起低沉的嗓音。
“你不是休息了吗?”不需往后看,她也知道背后站的人是谁,只有耿剑轩能欺近她,而不被她反手制住。
对他的特殊情感,她不是不懂,而是选择避开。
“白在终日躲着,晚上就睡不着了,再说,月色这么美,怎好让你一人独享呢?”
妤凤不语,依旧仰望着天空。
“送你。”耿剑轩坐在她的身旁说道。
“什么?”
“送你的。”
“这是……玉笛?!”她的声音带着惊喜,那是无法掩去的愉悦。
“嗯!瞧瞧和以前的那支有什么不同?”
“这是你做的?”她再次惊呼,一股暖流迅速的窜过全身。
雕工虽然差强人意,可这玉的色泽清透,翠如初生的叶,笛身毫无瑕疵,握着玉笛良久,依旧是冰凉透心,看得出是上等的宝玉。
“是啊!第一次做这种东西,不知入不入了得你的眼?”
妤凤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玉笛,轻轻地吹了起来。
“怎么样?”耿剑轩急于知道答案,没等她吹完便连忙追问。
可她却置之不理,只因许久不曾吹管自娱,遂一曲奏完又一曲,青葱玉指在笛间起落,响亮的笛声仿佛穿透了月夜,破月而出,恣意在空气中流荡、浮动着……
叮咚作响的笛音时而冷然,时而热情;冷然时凄美,热情时绝艳,像极了她给人的感觉。
“好听吗?”末了,妤凤放下玉笛,笛音耍时在暗夜里消失无踪,就像作了场梦一般。
“好听!”耿剑轩忘了之前问她的问题,因为沐浴在月光下的她如出尘的仙子,不像是真的……着着看着,他竟失了魂。
“谢谢!”这玉笛将会是她的收藏品了。
“你的笛吹得好极了,是谁教你的?”他问道,当是闲聊。
谁知她闻言脸色一变,不吭一声。
“怎么了?”
“你之所以做这支玉笛就是想套我的话??她的语气冷冰冰地。
“你想太多了!我做玉笛只是想替你解闷。”他没料到她会有这种想法,若早知如此,他便不做了。一思及此,耿剑轩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你会这么好心?”
她又犯了猜忌的毛病,认为对她好的人都是有企图的。耿剑轩觉得他所有的努力在瞬间全付之一炬。
“是,我是不会这么好心的,笛子还我。”他决定跟她冷硬到底。
他要笛子,她偏不还,将笛子收到背后,她扬起下巴回道:“你说了送我。”
“我反悔了,反正我不是好心的人。”他拿她方才说的话来堵她的嘴。
“你出尔反尔?”
“你忘了,在你的世界里全是不堪的人,所有人的好心都会被你当成驴肝肺,我出尔反尔又算什么?拿来!”他伸手去抢,她不让,两人便在屋顶上夺了起来。
一闪一躲之间,妤凤一个不注意,脚下踩了个空,猛地由屋顶跌落——
“啊——”
耿剑轩快速跃下,赶在危急之际抱住她,这才没让她受伤。
“放开我!”她的腰被紧紧地箍着,双手被他压在背后。
“你一定要这么疑神疑鬼吗?”他偏不放,脸色阴霾,对她生气,也是对自己。
她不语,径自别过头去。方才她的确过分了些,可他不该抢她的玉笛!
“若你要一辈子这么过下去,那就随你了。”他松开对她的箝制,打定主意这次她如果不道歉,他是决计不会理她的。
他背向她走回屋子,走了十步、二十步……
她竟然连道歉也不愿!可恶!
耿剑轩握紧拳头,硬是不回头看她。若她要这样过一辈子,他们之间永不会有开始的一天。
他不希望如此,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他可以同情她所有的苦衷,可以了解她个性里的怪异,但那绝不是放纵!他一定要让她知道,在这世界上,也是有许多有情有义的人!
走了三十步,眼看就要接近房门了,她还是不开口要他留下来,他气得准备开门进去——
“对不起!”妤风的声音小如蚊蚋,可他却听得清楚。
他心下一喜,但他硬是压下喜悦的神情,回过头来面对她的时候,表情恁地冷凝。
“说你以后不会了。”他强迫她,也看见她感到屈辱的流下泪水。他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她果然不说话,与他料想的没错。她的性子倔强,妄想要她做出更多的退让是不可能的。
“你……算了。”他迎上前去,搂住哭泣的她。
他竟然被她的泪水打败了!见到她的泪水.他只有心疼的责怪自己对她太严苛了。
她这样多疑的个性少说也有十几年了,他怎么能要求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改变呢?
他咒骂着自己,并告诉自己,这件事必须慢慢来。
“妤凤,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抱着她,一股满足窜上心头。
良久,两人就这么抱着,忽然,妤凤没好气地开口,“我第一次和人说对不起!”
“我知道。”
“你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耿剑轩肯定地说道。
“不许骗我,否则我会杀了你!”她出言恫吓。
“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
“是吗?”她悄悄地叹口气。男人的话可以相信吗?
她想相信他,因为他对待自己与其它人不同,她心底一清二楚,可……他是男人!
信了他等于背弃自己的原则;不信他,心却又这般迷惘,她究竟该如何做?
依了他……还是不依?
月光照射在两人身上,于大地上映出两道相倚的黑影
不知觉间,月夜便带着些许迷思和诡异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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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禽啸宫正陷入一片慌乱中。
“不要啊!辰音,不要再吹了,你啄得我好痛……”灵凰不断的闪躲,却仍避不开残猛禽鸟的攻击。
“二宫主,你一定要忍着,若这点痛都熬不下去,我们怎么练最后三式?”辰音狠下心,才停下半刻的笛音又重新在空气中响起。
“辰音……啊!”灵凰捂住耳朵。她不想听见,但那笛音偏要直冲人她的脑门,刺激她的耳朵。
禽鸟的情况也是如此。
辰音依然固执的吹奏着。只有度过这个关卡,二宫主才能继续往下修练,若是连笛音都受不了,将来怎么驭禽?
曾被大宫主关在禽谷三天的她也曾受过禽鸟啃咬,尤其是到了晨间禽鸟未喂食的时刻,禽鸟的攻击更是猛烈。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大宫主的苦心,她将自己关在禽谷并非要她死,而是要提升她驭禽的功力。
果然,在三天后出谷,再强劲的笛音都刺激不了她。
现在二宫主也同样承受这种痛苦,虽然于心不忍,可为了二宫主好,她一定要这么做,一定得狠下心!
“辰音……求求你不要……”
“二宫主,想想大宫主现在还生死未卜,或许她正等着你的救援呢!”月茵在一旁安慰道。虽然她也一样痛苦不已,但她不敢忘记她的任务。
“呜……”灵凰啜泣着,哭得像个泪人儿。
“二宫主,不要哭了,还是赶快练功要紧哪!”月茵拍着她的肩,不意手却被禽鸟啄了个洞,鲜血顿时汩流而出。
“可是好痛啊!”
“想当年这种痛大宫主也曾受过,大宫主能受得了,二宫主也绝对没同题。”
话是没错,但她的心毕竟和姊姊不一样,她可以冷心冷情,她却做不到啊!要她往后用禽鸟杀人……她想都不敢相。灵凰脸上难掩痛苦。
“二宫主,你忘了是你说要救大宫主的,除非你不要救大宫主,否则你一定要学驭禽心法。”辰音似乎知道什么,可她口风紧得很。
“为什么?”
“总之,驭禽心法可以为你报仇。”
话说到此,不需要点明了。辰音噤口不语,随即吹奏出响亮的笛音。
又来了!这样的笛音要折磨她到何年何月才会休止?灵凰哀戚的再次掉下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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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园中,耿剑轩正挥着剑教妤凤昆仑剑法——
“这招龙吟虎啸旨在柔软虚无之间,最适合姑娘家练了,你看好了。”说完,他以剑锋抵着地面,顺着剑身变化自已的身形,柔若无骨,似有非有,几个无形变幻脚步之后,再出其不意举剑攻向敌人。
他舞弄着剑法、漂亮的回身,剑在几个转身之后竟失去踪影,接着毫无预警地刺入妤凤面前的土地上。
“看清楚了吗?你来试试。”
“好。”妤凤拔起插在地上的剑,按着方才她看到的顺序使起剑。
她果然是个奇才,他才教一遍,她就全记住了,不过,她的内力显然不足,长剑在她手中使来,不像能置人于死地,而是名副其实的舞剑!
“这样行吗?”好凤停下来,迫不及待地问。
“嗯!不愧是高手,光教一遍就全学会了,不过,你的剑气不足,还要再加强。”他并没有藏私,这毫不保留的将昆仑剑法传授给她。
她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原来昆仑剑法不过尔尔。”
“别小看它!”深知她的性子,耿剑轩并没有反驳。
“哼!”妤凤丢开剑,觉得还是她的玉笛顺手。
正当两人在切磋武功之际,慕容奕走了过来,见到耿剑轩将自家剑法传给一个外人,颇不以为然。
“你居然把昆仑剑法传给外人?”慕容奕惊呼道。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他竟轻易的传授给那个妖女!
“只是练身,无妨。”耿剑轩不以为意。
“练身?要是她图谋不轨,你——”
“住口!你敢说我图谋不轨?”妤凤怒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她从没图过男人任何一样东西,也不屑去贪图!若非耿剑轩执意要她学,她大可敷衍了事,但她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
她强自压抑,不愿去想。
“你本来就图谋不轨,谁知道你和笑阎王是不是一伙的!”慕容奕明知道她不是,嘴里却不饶人。
妤凤被他一激,抽出玉笛要吹,慕容奕见状也摆好架式迎战。
“等等!”耿剑轩拦着慕容奕。“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要你看清楚,做笛子送她根本就是助纣为虐!”她手中的玉笛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正准备要叫禽鸟来吗?他就是要证明给耿剑轩看,让他明白自己的苦心。
“你说什么?”妤凤闻言怒极,没去注意慕容奕使的是激将法,当下只想给他一个教训。
“妤凤,你真要用玉笛伤人?”耿剑轩做玉笛只想让她高兴、让她防身,若是用来伤人,他无疑会成为慕容爽口中助纣为虐的人。
“我……”经他这么一说,妤凤握着玉笛的手有些迟疑。
她真要当他的面杀人吗?属于她嗜血的那一面真要让他见到吗?
她杀人从不曾迟疑,她气自己的改变,都是他让自己变懦弱了!
“看吧!妖女就是妖女,若是咱俩没有提醒她,只怕我早就被禽鸟给咬死了。”慕容爽嗤笑她杀人的本性不改。
“你们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她的语气是肯定的,而非怀疑。
“当然知道。”
“那不重要。”
耿剑轩和慕容奕同时开口,妤凤杀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一股被人蒙骗的屈辱强烈的冲击着她。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冷硬的口气里满是怒气。
“救你回来那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都不重要。”
耿剑轩和慕容奕又同时开口,同样引起她的恨意和怨气。
“你们骗了我?”
“没错!”
“没有!”
这次,慕容奕的声音盖过耿剑轩的,只因他要她走,离耿剑轩愈远愈好,否则一旦剑轩深陷下去,江湖上就会讹传昆仑派与禽啸宫连盟,那无疑是在昭告天下,白道与黑道并存!
为了剑轩、为了武林,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你们竟然骗了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一个字都充满对他们的恨,还有怨。
她冷冷地瞪着他们,尤其是耿剑轩,他欺骗了她,骗取她的信任和感情,他才是最该杀的男人!
不再迟疑地,妤凤拿起玉笛就口,吹奏着哀戚的笛音——
“妤风,你误会了,听我解释。”
耿剑轩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被人误解的滋味是如此不堪,他无法容忍自己被误解,尤其那个人是她!
他长指指向她,用真气点住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然,她那凌厉的目光依旧恨意满满地瞪着他。
“慕容奕,既然你和她无法好好相处,我只好带她走了。”耿剑轩上前抱起她,并向慕容奕辞行。
“什么?你要带她走?你还想与这个妖女在一起?”枉费他使出千方百计,谁知剑轩依旧执迷不悟。
“她不是妖女!我选择跟她在一起,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阻止得了。告辞!”说完,耿剑轩抱着妤凤纵身一跃,迅速的消失在慕容奕的视线范围。
“唉!你真是傻瓜!”慕容奕气得跺脚,只可惜人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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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了几里路之后,耿剑轩终于在一间客栈里将妤凤放下。
“你答应听我说完话,我就解开你的穴。”怕她余怒未消,耿剑轩试着跟她讲理。
妤凤瞪着他,一副不想听他解释的模样。
他只好自顾自的地说道:“你以为我知道你是禽啸宫的人这件事很重要?不!我一点儿也没把你的身分放在心上,你和我在一起不也没问过我的背景,不是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则因自己再次误会他而露出尴尬的神色。
“身分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心!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何必为了过去影响你的未来呢?你也不想一辈子杀人吧?”他走到她的身旁替她解开穴道。“如果你现在还想走,我会替你准备一匹马。”
他让她自己好好想想,推开房门欲走。
妤凤在内心挣扎着,“慢着!告诉我,你没有骗我。”
“我说过我不会骗你,若是你还是不信任我,你可以走,我绝不留你。”他的态度转为强硬。他发觉对待她必须用更强硬的态度才能将她的气焰压下,让她听话。
这真是一项不好的发现!耿剑轩在心底苦笑着。
“我……我相信你。”她不想道歉,但为什么在他面前,她老是屈服?她可以感觉到那个心狠手辣、孤傲冷漠的自己正一点一滴的消失,这都是为了他吗?
她不禁茫然了。
“那你是愿意留下来了?”耿剑轩急切地问道。
“嗯!”她点头,心甘情愿地要跟着他。
“那好,明天我们就回昭风山庄。”奕那儿看来是不能待了,他只好启程回昆仑山。
“昭风山庄?”那是什么地方?她担心离禽啸宫太远。
“是我昆仑派的根据地,也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就在邻城,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这次若不是为了追踪笑阎王,他也不曾离开这么久,也就不会遇上她。
原来昭风山庄也在河南,那么回禽啸宫就更近了。妤凤放心的松了口气。
秋风微凉的午后,两人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