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那堆七嘴八舌的女人,段子七越来越肯定唐九金绝对是用小解做借口,开溜了。
自从她走后,他就荣升为这场所谓的“义女收养筵席”的主角,很顺其自然的,也变成了各家千金自夸大会。子七始终保持着微笑,目光胡乱游离在众千金之间,只瞧见她们一个个搔首弄姿,就差没直接贴他身上了。他那伟大的娘亲,居然还能端着一脸很满意的笑容任由事态发展。
子七好后悔,早知道刚才应该陪着九金离开,然后还能顺便偷溜出府,找裴澄打马吊去,那样的人生才堪称完美啊。不行,他不能这样自甘堕落,必须得想个法子溜走。于是,他微微转过身,低声在段夫人耳边说道:“娘,九金去了很久,我好担心,您不担心吗?”
“哎呀,还真是去了很久,都快傍晚了,被你这么一提,我倒还真有点担心。”
段夫人恍然大悟的模样,让子七雀跃了起来,“那我帮你去找她……”
“不用了,我让红扁和落凤去找了,龙套也去帮忙了。”段夫人笑灿了,看向他。
子七顿觉失望,意兴阑珊地捧起酒盅,呷了口。
“子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直跟裴澄窝一块打马吊,玩物丧志。”他就那点花花肠子,段夫人了若指章。
“娘,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们这是同僚之间在联络感情啊。”
“哦?你那么有空,怎么不好好找个姑娘联络感情……”
“是你说要让长安城里的待嫁姑娘们在思个几年春,这种事当然要听从父母之命。”段子七始终觉得这种事得看缘分,缘分到了那是逃都逃不掉的,哪怕爱得死去活来也认了;显然,他的缘分估计睡过头了。
“那你瞧着那个王姑娘怎么样?”段夫人微微偏过头,轻问,暗自将王姑娘上下打量了好一番,越瞧着越觉得温婉,模样也俏,跟她家儿子还挺般配的。
“王府?卖咸鱼的暴发户……呃,挺适合龙套的。”恶俗不要紧,像唐九金那样以恶俗为特色也是值得夸奖的,但是分明恶俗还非要装高贵,那就有点过了。
“那那个赵姑娘呢?”段夫人没有在暴发户上坚持太久,说句实在话,那个王姑娘长相举止的确没的挑剔,只可惜身上总萦绕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嗯嗯,很……很销魂。
“太瘦了,风大雨大的时候都不敢带她出门,弄不好一转身,没影了。”天天跟个“门板”相处,简直是完全没有感情色彩的生活。还不如九金,虽然圆嘟嘟,但也堪称丰腴,珠圆玉润比较能生。
“那李姑娘呢?”
“太娇小,我不想被人以为猥亵幼童。”
“张姑娘?”
“啧啧,眼睛太小,脸型太大,鼻子太小,鼻孔太大。还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长得太诗情画意了。”
“那……那王姑娘呢……”
“娘,这个你刚才提过了。”
段夫人咬牙,磨得“滋滋”作响,耐着性子,保持微笑,又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至少要比九金好。”曾几何时,他对人生竟然已经如此没有追求了。
这要求好诡异!段夫人瞪着他,顿时无言以对,龙套吵吵嚷嚷地声音传来了。
“少爷少爷!有好消息,绝对的好消息……唔……”龙套很兴奋地从后堂狂奔进来,当见到老夫人后,他赶紧捂住嘴,硬生生地装出一副很哀伤的样子,声音也跟着沉重了不少:“我刚才太难受太担忧了,说错话了,是坏消息,绝对的坏消息!二小姐失踪了。”
“失踪?!”段夫人猝然起身,大惊失色,惹来了不少侧目。
相较之下,段子七很冷静,还记得微笑安抚好奇的众宾客。
总算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他才皱眉,追问了起来:“怎么回事?”
“红扁和落凤把府里的茅厕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小姐,只瞧见小姐头上那个翠玉发簪的残骸。红扁说了,小姐是最好蝴蝶形的东西了,要是瞧见那发簪碎了,准会坐在原地哭到天黑的,可是那里周围都没有小姐的影儿。跟着我们就让大伙一块去府外找了,附近的人家都去问过了,也没有。红扁他们还在找呢,我想着,还是先回来跟你和老夫人知会声。”
“知你个头啊,去找啊!!”段夫人又一次按耐不住,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吼。
好震撼的吼声,龙套吓得缩了缩脖子,胆怯地飘了眼他家少爷,想要求助。
可是子七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耸了耸肩,一副他也办法的样子。无奈之下,龙套只好沮丧地转过身,继续去寻找。
九金最终还是被带去了衙门,她终于发现她家师公原来不止有财有貌,还很有势。裴澄简直把他奉若上宾,待遇非一般的好,可是裴大人也说了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是不能翻案的。
于是,她恶梦般的日子开始了……
“师公,一定要去咸宜观么?我能不能在裴大人府上等你。”九金边说,边瞪着一旁那个卖肉包子的摊位,用力吞咽了两下口水,目光怎么也拉不开。
“饿了?”项郝转头看了她眼,很是不屑的眼神。
九金咬着手指,用力点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从昨天她醒过来之后,师公就逼着她想那天的事,她想不起来就不给吃的,现在都已经过午时了,她还得饿着肚子陪他去道观。想想这一路途径市集,看着那一个个小吃摊,多折磨人呀。
“呵……”项郝轻笑,转身掏出些碎银塞进小贩手中,“给我五个包子。”
“好勒!”小贩接过银子,应了声,利落地开始装起包子。
热腾腾白乎乎还有肉汁流啊流的包子呀,九金双眼倏地绽放出光芒,师公到底是师公,有感情基础的!虽然对她的态度很差劲,可还是跟最初的时候一样,好疼她哦。
可……可是,为什么他会把包子塞进自己嘴里,甚至理都不理她就径自往前走了。
“快点!”
也不是完全不理会的,隔了很久,见她没有跟上去,师公回头吼了声。九金扁着嘴,很想溜走,可她更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还是不要浪费力气的好,只好忍气吞声地追上前。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五个肉包子全都消灭干净,还很满意地转头冲她笑笑,称赞道:“你还是那么有品味,这家铺子的肉包子果然不错。”
“好好师公,你这是在打击报复吗?”九金思忖了会,总算明白为什么师公变得那么恶劣了。
“嗯?”项郝挑眉,“那你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值得我报复的?”
“就、就那次我……我……哎呀,反正就是那次嘛!”九金跺了下脚,脸涨得通红,难得有了羞于启齿的感觉。
“哪次?”项郝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好讨厌,人家说不出口嘛。”
“说不出口?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以前怎么就做得出?”其实,项郝很庆幸发生了那件事,若不是如此,他当年就不会狠得下心把她丢在咸宜观了。如果带着她离开,天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有违常理的事。
“那你是真的在打击报复哦?”不过就是破坏了他的姻缘吗?干吗那么计较。像他这种资本的男人,还怕找不到女人吗,真是的,玄机姑姑本来就配不上他嘛!就算他真找不到了,她也愿意将就补偿下的啊。
“我不是说过我很小心眼,得罪我,一定没有好下场吗?”
“哎哟,以前的我没有现在那么端庄嘛,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傻了啊,言行举止会不受控制啊。”
闻言,项郝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逼人地看着九金,“你不是说,你已经不记得以前自己犯傻时做过的那些事了吗?”
“其他的事是真的不记得了,可是关于你的事我全都记得很清楚。”她记得他说过让她乖乖地待在咸宜观,等他办完事就会来接她,所以虽然经常挨打,九金还是坚持没有逃走;她记得他手上有个蝶形的胎记,所以她喜欢所有蝶形的东西。
反正,她记得所有他不记得的事!
她的话好像说得很随意,却让项郝愣了下。
九金看他的眼神很无助也很灼热,记忆里,是只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才有过这样的眼神,之后的她一直都痴痴傻傻的。每次想到初见九金时的画面,项郝的心总会没由来地暗疼,“阿九,你是真的变聪明了吗?”
“应该是吧。”她昨晚为了能吃点东西,什么都跟他坦诚了,如果早知道坦诚之后还会继续挨饿,她宁愿装傻。
“那……去道观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他问得小心翼翼,没有了先前的冷漠,有点怕触伤她。
这话,让九金抑制不住颤抖了下,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垂下头,不发一言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紧咬着唇。
直到见那张原本还算漂亮的唇被她咬得泛白,项郝很不忍心让她再去回忆那段日子了,撇了撇嘴角,他故作轻松地像以前那样牵起她的手,说出的话却依旧很没口德:“好了,不要找借口浪费时间,给我走快一点。”
“我还是不能吃东西吗?师公,真的好饿哦,要死人的哇。”九金的心情恢复得很快,或者该说她是逼着自己去若无其事,以为假装不在意就真的不会在意了。
“不准!想不出连个屁都不能吃!”都胖成这样了,路都不用走了,直接滚就可以了,居然还只知道吃吃吃,早晚有天撑死她。
九金忍啊忍的,一路上肚子不断抗议着,他家师公全都无视了,她也只好跟着无视。反正她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跟她完全就没关。在她独善其身的过程中,只能默默承受来自社会各方的凌虐。
越想她越觉得自己像个小可怜,无人疼啊无人爱,最要命的是师公为了表达对玄机姑姑的旧情难忘,还非要拉着她一起参与;忽然好想念七哥哥啊,虽然他很坏,但至少不会凶她,更不会吝啬到不让她吃饭。
人生啊,最美妙的事就是想到谁,谁就能立刻出现……
所以当九金看见那个在咸宜关门口徘徊的身影后,顿时觉得美妙极了。
“七哥哥!”好激动啊,九金立刻很没节操地忘了身旁的师公,朝着远处那个暗紫色的身影飞奔而去。就好像前方是一大陀金子,每跑一步就接近了一点……直到最后她猛地一个熊抱,也不顾段子七的意愿,自我满足就好。
子七只瞧见有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出现,随之传来了个很熟悉的叫声,然后有个不明物体迅速像他靠近,直到被她抱住,他依旧还处在恍惚状态。
她在他身上蹭了几下,表情很满足,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许的哭腔:“七哥哥,你有带吃的来吗?我好饿,我快被那个男人弄死了。”
“弄死?”好不容易,子七总算回神,皱着眉打量着怀里的那团东西。
“是啊,一整夜,不让人家下床又不给人家吃饭,一早起来又折腾。好不容易带我出门了,还以为可以吃东西了,结果……呜哇……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啃白乎乎的……”
子七听得瞠目结舌,那团东西赖在他怀里的份量,一再提醒着他,现在的情况是真正的“肥水流了外人田”。一整夜、大清早继续、还被啃了白乎乎的……光是想,他都觉得惨烈。沉了沉气后,子七尽量让自己保持住冷静,微笑着问:“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他怎么就下得了手?太不可思议了,对着你,他居然还能下得了手,是不是个瞎子?”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项郝举步上前,很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久别重逢的两人,顺势还瞪了眼那个“变心”极快的女人,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见过那么帅的瞎子吗?”
于是,九金开始明白:天下是很大的,不要脸的人是死不光的。趁他们俩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停止了装可怜,开始对段子七上下其手,就算他出门不太可能会带吃的,搜点银子出来也好啊,至少可以买东西吃了。
“你是……”子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这人跟刚才裴澄跟他描述的差不多,应该不会错了,“梅项郝?”
“请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按照辈份,你应该跟阿九一样,叫我师公。”
“你是她师父的公公?不会吧,您老贵庚了?”子七惊讶地月兑口而出。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跟眼前这个“师公”比起来,九金的死而复生实在不算什么,“啧啧,早就听说道家有长生之道能够驻颜,居然是真的。”
“阿九!”项郝扫了他一眼,转而把怒气发泄到了九金身上。
“做什么啦?”有完没完,不给她吃,还理直气壮地凶她,人类的端庄意识都沦丧了吗?
“你到底从哪认来这么个没有常识的哥哥?!”
“这有什么,没常识的师公我都认了,哥哥算什么。”九金嗤笑着看了他眼,也尝试着用鄙夷的目光,果然很爽。
“九金。”眼看他们俩就要吵起来了,子七赶紧帮忙打圆场,“不要对你师父的公公那么无礼,娘说过老人家是经不起气的。”
这圆场方向有点打错了,把项郝都气得颤抖了。在他即将爆发前,段子七又开口了,还笑得很无邪:“老人家您好,晚辈段子七。刚才裴大人来拜访说是您老想翻案,带着九金来咸宜观了,晚辈也就赶了过来,当日为九金验尸的就是晚辈,您老要是有什么疑问,大可以来问晚辈,九金生性有些痴傻,您老应该也是知道的,从她身上是问不出什么的,您老更不该一声不响地就把给带走。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已经带走了也折腾了一天一夜了,您老就千万别再把这破鞋送回来……哦,不,我是说您老千万别……”
九金已经忍得很辛苦了,仰头看了好一会天,才总算没笑出声。
可是项郝的涵养却已经到极限了,“段子七,你敢再说一句‘您老’,我立刻让你去见阎王!”
“九金,你师父的公公脾气很火爆啊。”子七无奈地摇头,这年头的人就是太容易动气。
“呃……还好还好,只是对你才这样的。”
“是这样吗?那晚辈还真是荣幸。”子七抿了抿唇角,收敛起几分笑意,也收起了些许玩心,“当日的‘尸体’现在已经死而复生了,你若是想开棺再验找到真正的死因是不可能了。至于咸宜观的那些人……人是会说谎的,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就看你有几分能耐了。不过我带来了一个叫红扁的姑娘,这会正在里头跟人叙旧呢,也许,你可以从她下手。”
“红扁?”项郝蹙眉,对这丫头有几分印象,是和阿九一样跟着玄机的。
“我明白你救人心切,但是九金是最不会撒谎的人了,你逼她也没用。”边说,子七边拍开九金那双还在他身上游离的手,实在是一双搅得他心神紊乱的手,“别模了!不是饿了吗?我陪你去问那些道姑要些东西吃。”
“好。”九金笑眯眯地仰起头,心里却乱极了。他说她是最不会撒谎的,可是从她踏入段府的第一天起,就撒了个好大的谎,以后势必还需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这个谎。如果有一天,当段子七知道她一直是在装傻,会不会气得把她杀了?
他是个仵作啊!杀人的办法一定有千千万万,好恐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