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镜无声无息地从门外探进一点点脑袋,借着通宵达旦燃点的灯烛和碳火红光,悄悄看向卧房深处垂幔层叠的床廷,只见白世非依旧俯卧着,而尚坠趴在他身前床沿,睡着的两个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回头看看堂内已经端上的热水和摆好的饭菜,他蹑手蹑脚地把门无声拉上,实在不忍心惊醒他们,可是大总管已经派人来催了三遍。
白镜轻叩门屏,低声唤道,“公子爷?”
里面传出微微声响,好一会,才传来慵懒沙哑的应答,“什么事?”
“都在等您放爆竹呢,时辰到了。”
“知道了。”又是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您慢洗漱用膳,小的到外边侯着。”说罢白镜识趣地走出屋外,顺手把正堂大门也掩上。
房内白世非已醒转过来,含笑坐在床上,垂首看着一脸茫然不知身在何方的尚坠,那纯真无邪的模样儿,真个可爱。
直勾勾迎着他柔和的笑魇,好一会,她才清醒过来是在他的寝房里,脸一下就烧透了,然而身子方动已被一只手掌扣住脑后,他覆下唇来,索了长长一吻,直到她气喘不休,他尤舍不得放开,贴着她的唇瓣柔唔,“我请晏大人收你作义女,让邵印制好三书向他明媒下聘迎娶你可好?”
她明显呆了呆,垂下首来,低声道,“我没想过这些。”
他轻笑,“我来想便好。”抬腿下床来,依旧捉住她的手,“快洗洗吃点东西去烧爆竹,要来不及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工夫,两人从第一楼里出来。
夜空云层厚积,隐隐约约露出一轮无华弯月,廊庑石径每十步一隔挂着照明的花灯,沿途暖光轻耀,便连路边盛开的雪梅也偶被映得花色清浅,暗香浮动,他握着她的柔荑,随手攀摘一朵艳梅,含笑轻别在她鬓间。
“借吾一花事,寄汝半生情。”
羞然蜜意轻漫心间,她以手遮唇掩去浅浅笑痕,走到前厅时,听闻外头人声鼎沸,心里终究有着三分不好意思,还是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青砖外墙,水痕石面,开阔前庭毫无遮蔽,四周灯笼高挂,灯火通明,东边儿的长桌上重重叠叠放着许多不同类别的爆竹焰火,西面沿桌则摆满了盛着果品热茶的盘盘碟碟,供大家随意取食。
当白世非从里出来,已经守侯多时的仆从们一同行礼。
“公子爷!”
人多声洪,竟有十足气势。
他微微一笑,白衣飘飘,“有什么烧的?”
脸容神采飞扬,眸波兴致盎然,已完全不见倦意痕迹,让躲在人群中的尚坠差点以为,自己早前是患了夜游症才去了他房里。
白世非在众人欢声笑语的簇拥中走过去挑爆竹,有几个胆小的女婢赶紧先把耳朵捂上,远远退后,他拣了一串冲天炮点过第一响,庭里刹时一阵震耳欲聋之声,然后仆从们便开始从桌上随意取来烧点,一个个兴奋不已,紧跟着接二连三地把轰天雷,三光炮,二踢脚,平地一声雷通通都放了。
在声声爆响中,仆婢们全都扯高嗓门或附着耳朵笑说话儿。
把爆竹都烧完之后,又开始燃放焰火,黑暗的夜空下不时腾地乍现万彩烟色,一时似火红龙袍,一时又似浮水鸳鸯,一时似满天星坠,一时又似光雷大闪,火树银花,璀璨夺目,在燃烧瞬间乍华还逝,消失时只留下淡淡烟痕,美到无法形容的极致。
尚坠不禁看呆了。
她那小嘴张圆专注入迷的神情,却把身侧不远处悄悄留意她的白世非看得有些痴过去,丹田隐隐骚动,萌生另一种渴望,想拥她入怀,与她细细地耳鬓厮磨。
在旁闲观的庄锋璿和晏迎眉见这两人的小儿女状,不禁相视一笑。
白世非为他们所做的太多,说起来无以为报,看到因他们的缘故而把尚坠带到他身边,无意中成全了他的情缘,总算让人略感宽慰。
焰火放完后不少人还是恋恋不肯离去,不一会便开始有人嬉戏,有人叫闹,忽然有个丫头说,“不如我们来玩瞎子模象罢?”
众人齐齐叫好。
马上有人拣了瓦片在地面划出一个两丈方外的大圆来。
“公子爷玩不?”有婢女上前邀请。
看见尚坠已被晚晴推进圆圈内,白世非既紧张又期待,笑道,“好。”
婢女兴奋地叫着奔回去,“公子和我们一起玩呢!”
紧张是怕一会若然男仆人做瞎子,万一把她给捉到了——简直开他皇宫的玩笑,就算天皇老子也不能碰他的小美人,谁敢沾她一角衣袖他都会叫赵祯那皇帝小子去拼命!
期待则是他希望过会散去时,或可寻机与她独处片刻。
又有人奔去邀请庄锋璿和晏迎眉,他们分别笑着拒绝了,只说看看热闹。
“今儿个我们玩点刺激的!”白世非笑着叫道,忽然大吼一声,“已经成亲订亲的全部给本公子出列!”
有三五人从人群里走出来。
“好,你们几个一会作执判。”他脸上浮现邪恶笑容,“本公子今儿心情好,给你们这群顽小子一个机会!若是男瞎子模到女象人,就把女象人许配给男瞎子!若是女瞎子模到男象人,就把男象人许配给女瞎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年轻男仆全都鼓掌大笑,连声起哄,直嚷嚷“公子英明,举世无双”,婢女们则又羞又笑连叫不行不行。
“本公子已经决定了!哪个丫头敢不玩的马上许配掉!”
几个率先跑出圈外的女婢这下吓了,赶紧又跑回来,惹起一阵阵笑声。
远坐在旁的晏迎眉忽然笑着插进一句:
“既然是公子想出来这么个好点子,不如就让公子先当瞎子么?”
这一提议立时得到所有人附和,通通叫好。
庄锋璿也笑语,“快!拿布巾来!看看哪个丫头运气恁般不佳,会被这浪荡儿逮到!”
圆圈里晚晴闻言轻轻窃笑,“若是公子爷当瞎子,他想逮的人自然非坠子莫属。”
她话声虽小,却也足以让大家听到,在场所有人全都掩嘴偷笑。
尚坠羞红了脸,急得掐她脸儿,“死东西!乱说什么呢!我撕了你的嘴!”
白世非却趁着晚晴的话杆子往上爬,“晚晴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一会我逮不到小坠,看我不拿你作通房!”
晚晴用手拢着嘴高声应道,“公子爷您放心!奴婢一会把坠子推给你!”
尚坠气恨地扑过去张手打她,她赶紧躲到晚玉背后,两人绕着晚玉你追我赶起来。
那边小厮已笑嘻嘻地拿布巾蒙住了白世非双眼,在他脑后紧紧绑上活结儿,把他送进了圆圈里头。
白世非又吼,“作执判的看好了!哪个女的敢踩到线外就许配给锋璿!哪个男的踩到了就许配给夫人!”
众人捧月复大笑,一时乐翻了天。
眼睛完全看不见,白世非只能凭耳朵听音,往有人的地方模索过去。
他所到之处,所有佣仆都往两边躲,既怕被他逮到,还得顾着脚下别踩出圈子外,十分紧张刺激。
而当他往早已逃干净的无人方向再模索时,背后就有人叫了,“公子爷,这边呢,这边呢。”
“你们这群没心肝的!还不快告诉我小坠子在哪?”
“在这呢!”晚晴叫道。
双手在半空挥拂,他模索过去,还没走两步晚晴在另一边又叫了,“这呢!”
一旁庄锋璿对晏迎眉悄声道,“待我帮他一把。”从桌上掂来一粒杏仁儿,指尖一弹。
就见圈子里头闹得兴起的晚晴忽然一个趔趄,啊声惊叫往前仆倒,恰恰把身前来不及躲开的尚坠撞得往前冲出去,扑到了白世非张开的手臂里,被他抱个正着。
尚坠满脸红得通透,恨死了瞪着晚晴。
晚晴懊恼叫苦,“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
全场东倒西歪,个个指着她哈哈大笑,还果真是出言成事。
白世非才要扯下布巾来看怀内人儿,那边晚晴被尚坠瞪得发急,闪念叫道,“公子爷不许坏了规矩!快猜名儿!猜中了才算!否则不算!那个不是坠子呢!”
“对!猜出才算!坠姑娘在这呢!”众人跟着一同起哄。
一阵淡淡幽香飘入鼻端,属于梅花独特的香气,手掌下的纤腰不盈一握,温软得让他舍不得就此放手。
“是晚弄!”他叫。
有婢女嘿笑,“我在这呢。”
以阔大的布巾挡去所有视线,他不为人察地以下巴轻触她额际,高度刚刚恰好,与他想象中一模一样,真的不想放,不想放她走出他的怀抱。
“晚霞!”
“谁说的!”圈子里传来晚霞的答声。
那小小柔夷,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始终是那么好,借着长袖遮掩以拇指轻轻在她掌心摩挲,感觉到她想躲闪,却因为不敢有明显动作而又只好僵着任他施为。
“那就是晚云!肯定是晚云!”他说,布巾下没人看见的脸,浮起了大大的无声笑颜。
“哈哈哈,才不是我呢。”
“公子爷你还有一次机会,再猜错就没啦!”
那浅如一线的梅香若隐若现,分明是才刚他牵着她出来时,随手在径边摘下,簪在她的鬓端。
“晚若!晚若没错了吧!”
“哈哈哈,全都猜错了!公子爷你真差劲!”
感觉到那柔软的小身子开始暗暗使力,想和他保持一点距离,他微微俯首,无声叹息着,俊俏下巴在她鬓边轻轻磨蹭,这装模作样的调戏能把她撩起细微的抵触情绪,让一直有些患得患失的他终于可以再一回确定,自己不是自作多情。
以她才听得见的微声,他轻轻耳语,“小美人,你是我的了。”
尚坠刹时停止了暗暗的挣扎,沉默,然后,抬脚,狠狠踩下去。
下一刹,在场所有人就听到白世非发出一声惨叫,松开怀中人儿曲起了右腿,他扯下布巾抱着腿委屈不已,“小坠子你好狠心,我不就是没猜中嘛,呜呜呜,痛得人家好想好想哭哦。”
尚坠气得往外跑,他肯定是不想活了!居然又戏耍她!
白世非赶紧笑着追过来,不忘回头吼道,“你们继续玩!本公子前面说过的话绝对算数,小子们好好给我把这群顽丫头通通逮回家去!谁要没出息逮不到人!记得夜半三更默默自行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