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来时的窘况,湛璃再度被架着送回了松风阁。
等到进了松风阁的大门,湛璃死命的挣扎才终于起了效果。
“请小姐好好休息,奴婢们不打扰您了。”一票婢女恭敬地福身,准备退下。
“滚!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们,滚!”湛璃几近疯狂地嘶吼着。
她是多么地怨恨着这座豪华的府邸,但究竟为了什么,她却必须被囚禁在这里?!
她愤怒地抓起身旁的枕头奋力往门上一丢,白色的棉絮漫天飞起,却丝毫不能纡解她心中半分苦闷。
都是那个人!都是那个可恨的恶魔!
她想把那个人永永远远地赶出她的视线,但是这问房里,这张床上,却无处不充斥着他的气味、他的记忆!
她泪眼模糊地扑倒在床边,随即火大地用力挥乱了整齐的被褥。
随后她更是发狂似的将触目所及的东西,能丢便丢,能摔便摔。经过她这番疯狂的捣乱,过不了多久,原本典丽素雅的松风阁登时成了疮痍一片。
“可恶──可恶!”她哭吼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屋内最后一个完整的花瓶用力举起,再狠狠地砸下。
那花瓶十分巨大,几乎有她半人高,重量当然也很可观。当湛璃摔完这屋内最后一个能摔的东西时,她也不禁虚月兑地坐倒在地上。
她的泪雨滂沱,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连带她心中的愤怒也是一样。
可恶!她不服!她不服!她凭什么要服?!
就算他答应不见她,那又怎样?她依旧被囚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成为供人玩赏的宠物。她为什么要被迫接受这种屈辱的人生?为什么?!
满腔的痛苦和不甘让她像只困兽一般,只能发狂地猛捶着地板,即使她的拳头已被花瓶的碎片给扎到渗血,她依旧毫无感觉也无法停止。
正当她要再一次的伤害自己时,一双粗糙的手却突然从旁包住了她。
高婶一直在松风阁外观察着她的举动,本想等她发泄完,再进来收拾,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开始伤害自己!
高婶不由得摇头叹气,怎么会有性子这么烈的姑娘?
“小姐……”她开口想劝慰,却被她恨冷的声音倏地打断。
“别叫我,我不是你们的小姐!”她恨恨地撇着头,死也不肯看高婶一眼。“我有姓有名,我叫慕湛璃,没有第二种称谓!”
“好吧。”高婶又叹了口气,“那么……湛璃姑娘,这样可以吗?”
湛璃冷冷地哼了声,没有回答。
高婶就当她是答应了,索性继续把她想讲的话说完。
“湛璃姑娘,其实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王爷对您那么好,,您何不就安心地在王府住下呢?”这样,她也会快乐些吧!
“好?!”湛璃忍不住大笑。“他对我好?!你是哪一只眼睛看到的?”
“姑娘,您仍在气头上,所以才看不见王爷对您的好。但是看在我们这些长年服侍王爷的人眼中,却很明显,王爷是真的很在乎您的。”
高婶更加把劲地想劝服湛璃。自从御景王府家变之后,小王爷便再也没有如此地看重过一个人。
如果是这位姑娘……高婶不禁期望,或许她能开启王爷那扇封闭的心门,带回以往那个教人疼人心里的小王爷!
“在乎?”湛璃讥诮地撇过头,冷冷地嗤笑。“如果强取豪夺、欺压善良算是在乎的话,是,那么我想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非常”在乎我的。”
她口中的怨恨让高婶悚然一惊,她不禁急急地辩驳,“姑娘,您别这么说。我想您可能是误解王爷了,我们的王爷不是那种人!”
“那么他又是哪种人?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湛璃急急地驳斥,炯炯的目光愤恨地瞪着高婶,就是不信她口中的荒唐。
“姑娘!”高婶喘了一口气,不禁焦急。为什么不管她说什么,姑娘一点也听不进去?“姑娘,您听我说。奴婢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实在没理由再来眶骗您的。我们王爷不是您心中所想那样,他……他其实是很可怜的!”
“可怜?!”
湛璃差点失笑。那个霸道的男人会可怜?!这是多么荒诞的笑话!
“姑娘……”湛璃冷硬的模样让高婶不禁寒心。她心中挣扎,但最终仍是咬了牙,决心要将一切说给她听。“我们王爷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前的他是多么的善良、多么的体贴。他心地善良得连路边坠树的雏鸟都会细心地带回家医好,再送它回巢,虽然他是主子,但对我们这些下人却个个关心体贴……”
高婶的表情充满了对以往的缅怀与憧憬,但是突然,她却脸色一凝,语气又充满了无限的欷吁感叹。
“要不是因为这王府里发生了太多事,走的走了,死的死了,本来熟热闹闹的宅邸,现在却只剩下王爷一人独居。他天天触景伤心,当然会性情大变。”
湛璃僵硬地别过头,苍白的侧脸像雕像一般木然。高婶见她没再反唇相稽,不由得激起了一点希望。
“姑娘,王爷已经很久没这样在意过一个人了。从大少爷离家后,他甚至连对我们都不言不笑。有时候奴婢不禁想,若不是御景王府只剩他一人来维持,或许王爷也早已抛下一切,浪迹天涯去了。”高婶紧皱着眉头,心痛万分。“或许您觉得这对您不公平,但是奴婢还是想请您发发好心,请您别再对王爷生气,好好地待王爷吧!只要您愿意,您会发现王爷真如奴婢所说,是个多么好的人的。”
高婶一抬头,发现湛璃咬紧了牙,还是一脸冷漠,她心里一凛,甚至开始向她磕起头。
“现在只有您能救王爷,姑娘,奴婢求您。”
高婶心急着,她是多么殷切地期盼能早日重见往日那笑颜长在的小王爷。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当然不肯放弃!
湛璃一惊,猛地回头,她讶然望着那向她拜个不停的高婶。
“你……你做什么?!我又不是菩萨,别这么拜我!”她伸手推着高婶,要她起来。
“是!您是!”高婶却拉住她的手,抬起头来渴切地向她祈求。“只要您能好好待王爷,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高婶的眼光诚挚得几乎令她动容,湛璃的手落在高婶的掌握中,一时间竟怔愣不已。
她为了什么这般殷切地求她?为了她那个王爷?
湛璃顿时困惑了,她不禁质疑着自己,难道真是她执意误解了那个人?
如果不是这样,那种可恨的恶魔凭什么能得到这种衷心期盼的眼光?!
她陷入茫然和迷惘,那恍惚的神情看在高婶的眼里,几乎以为她就要应允。正开心地要破涕为笑,湛璃的手却突然狠狠地甩开了她。
“姑娘?!”高婶惊叫。
湛璃想捂住耳朵,她想用力地摇头,她想告诉自己高婶的话对她一点影响力都没有,她只相信她所见到的,她必须相信那个人只会是她心中无恶不做的恶魔!
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能力去拯救别人?!
那个人无论怎么样,或是发生过什么事,就算他再孤独、再悲伤,和她都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有回家!
她手压在胸前,想压熄胸口那激烈鼓动的心跳。
不行,她不能有所动摇,她不能对他有一丝丝的同情。不然……她还能怎么坚定自己的心志与他缠斗下去?!
她微微地颤抖,努力地拼凑起那一度几乎要软化的心防。她转回头正视着高婶,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不理高婶那期盼的眼神,她硬着心,从唇边吐出如冰字句,“你别这样奢求我,我永远也不可能顺遂你的愿望!”
“大哥,你知道吗?我最近新学了一套剑法,很厉害的!”好久不见大哥,他忍不住满心兴奋。
“真的?”
“嗯。”他拚了命似的大力点头。“我找王府武师比试的结果,大家都被我打败了,可不是人家让我喔,我可是凭真才实料赢的。”
“这么厉害!”
“大哥,你也和我比比看好不好?”他充满期待地要求。“就这么一次就好,你和我认真地打打看。我真想知道我和你究竟还差了多远!”
虽然他常找大哥陪他练剑,但他英武非凡的大哥却老是放水,从未对他使出全力。
“大哥,最近皇宫正准备召开一场御前比武。我们一起参加吧,好不好?好不好?”在皇上的面前,大哥总不能放水了吧!
“御前比武……”
“对呀!这可是近年来宫中举办的最大活动呢!大哥,我真的好想参加,你陪我吧!好嘛!就这样嘛!”他拉着大哥洁白的衣袖,死缠活缠。
“……当然,如你所愿。”在良久的沉默过后,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温煦如阳的笑容,而他终于松下了高高悬吊着的心。
太棒了!大哥终于同意和他认真比试。无日无眠,镇日苦心练剑的结果,他总算得到心中最大的奖赏──
他终于得到够资格成为大哥对手的殊荣了!
这曾是他生命中最感荣耀的事迹,他是那样的引以为荣,成天到晚兴奋地一说再说。直到那一天,当世界在他面前崩坏的那一刻,他所有的骄傲都变成了彻底的讽刺
夜色深深,黯淡的星光若有似无地隐隐闪耀,照着黝黑的大地,气氛更显凄迷。
他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再度浮现当日的情景。一景一物、一言一笑都是那样生动逼真,即使经过了十年,这遥远的记忆依旧尖锐地割裂着他的心。
已经是将近深秋的夜晚了,萧瑟的夜风触面成冰,但厉祯还是坚持地坐在庭院之中,静静地持续等待。
秋风飒飒,徐徐地穿过竹林。摇曳的竹叶,那沙沙的声响,一如他记忆中的清幽。
他总是很喜欢这种声音,听来幽雅中又带着抹萧瑟,高洁中又带着些悠远,一如他对那个人的印象──他最崇拜的那个人。
一想起那个人,厉祯握着酒杯的手不禁紧了紧。他的身子微微地颤抖,那太过复杂的心情却让他根本分不出这是出自紧张还是愤怒。
厉祯紧绷着,就像快要绷断的弦。他运起一切精力聆听着庭院中的一切声响,只为了迎接那人的到来。
一片黑云不知何时缓缓地飘落在郁竹居片瓦的檐顶,那双黝黑复杂的眼眸静静地观察他。过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地发出一声长叹。
“唉……”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的离开能带走一切丑恶,还给这座御景王府所有它应有的光荣显耀。但是看着这原本最是热情光明的弟弟,如今却沉郁的背影,厉勋的心不禁缓缓向下沉。
难道他还是错了吗?
叹息声锐利地刮过厉祯紧绷的神经线,他猛地跳了起来,转身锐眼望向那叹息的来处。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下来?”他努力不想让自己的声音这么尖锐,却发现他根本办不到。“你就真的那么不敢面对我吗?”
厉勋无语,只是顺着他的话,轻轻一跃,便飞身落进了庭院之中。
隔着咫尺之遥,厉祯望着眼前十年不见的大哥。他的眼神深处,闪耀着不知名的火焰;他的气息急喘,激动显而易见。
他始终是那个率直的少年,总是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厉勋苦笑地发现。
“我并不是不敢面对你,只是你会在这里等我,让我有点惊讶。”厉勋淡淡地道。
“我已经等得你太久了。”厉祯握紧拳头,忍不住讥讽。“当年你销声匿迹,说不出现就是不出现;隔了十年,你又送了封信到我手上,注明十日后相会,便果真让我等了十日不差。”
他当他是什么?任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守信用是好事,你不必如此气愤。”厉勋却只是浅笑,云淡风清得让厉祯几乎要发狂。
“守信用?!”他怒吼着。“如果你真的守信用,便不会忘记你曾应允过我的一决胜负,便不会在御前比武时自断宝剑,留给我天大的耻辱!”
在满朝文武权贵的面前、在所有皇室宗亲的面前、在伟大圣明的皇上面前,他大哥竟如此轻匆而傲慢地折断了自己的宝剑。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批御林军立刻当场将大哥以污蔑圣恩的罪名逮捕入狱,他毫无反应能力,只能呆立在当场。
萧索的秋风吹过空荡的校场,满场震慑过度的鸦雀无声仿佛在狠狠地讥笑着他的狼狈。
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自毁身为御景王长子的光明前途,锒铛入狱?
除了羞辱他,他找不出任何可能或合理的理由!
“我并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堪,只不过……”
“只不过你打从心底瞧不起我,认为我根本不配当你的对手!”
“祯,不是这样的!”这是厉勋今晚第一次疾声。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厉祯突然拔出了腰际的宝剑,伸出剑尖,遥遥直点厉勋的咽喉。“这是你欠我的战斗,现在终于是你还给我的时候了。”
即使是在深沉的夜晚,宝剑的剑锋依旧闪着七彩的璀璨流光。十年间,他从未停止擦拭这把琅琊剑。为了和他大哥的战斗,他已经准备得这么久了!
“祯,我不是来找你做这种事的。”厉勋摇头,他想拒绝这无意义的打斗。
但厉祯已不容拒绝地揉身向前,犀利的剑招迅疾得让厉勋不得不避,剑尖险险地擦过厉勋的鼻梁,但厉祯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流畅的剑招如雨如网般绵密地向厉勋撒将落来,厉勋只有运起高明的身形步法,在厉祯布下的剑阵中游走自如。
厉祯几乎要叫好,当他目睹他记忆中那份卓绝的优雅再度重现时。
就算经过十年,他大哥依旧是他大哥,永远是他遥望的顶点。
少年时的激情再度涌回他身上,厉祯的剑招顿时少了初时的狠辣刁钻,进而转变回他一向的正大光明。他奋力地战着,只是想采知他们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远。
他寻找着一切的良机,凌厉地展开他的攻势。突然,他眼角余光瞄到厉勋似乎是不经意的门户大开,他毫不犹豫地挺剑刺去,因为他知道这等程度的剑招,根本不是他大哥的对手。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剑尖直直地破空而去,厉勋竟然不闪也不避,反而闭上了眼睛,挺胸向前。
厉祯脸色大变,使尽全身功力要收回剑招,却仍是收势不住地刺进了厉勋胸膛寸余。
厉祯脸色灰败地急急拔剑撤回,仓皇地看着那点殷红的血迹如同花朵般逐渐在厉勋雪白的衣襟上绽放散开。
“你……”他气急败坏地想要问为什么,没想到抬头竟迎上了厉勋澹然的笑容。
厉祯的错愕不禁渐渐转成愤怒,他的身子在星光下剧烈地摇晃。
他还是在让他!
“你岂可……岂可……”厉祯困难地想要发声,白煞的俊脸上有着再度被背叛的愤怒。
他岂可用这种方式来结束他们的战斗?他……当真这么瞧不起他?!
“祯,这是我欠你的。”厉勋只是叹息。“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当初我既然选择离开,便没有打算再回来……”
“那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只是纯粹来这里羞辱我的吗?”厉祯嘶吼着,那极度的愤怒几乎冲昏了他,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是来这里求你一件事的。”厉勋沉声道,一丝深沉的痛苦闪过了他的眼底,而厉祯并没有放过他这从未见过的神情。
“求我什么?”那痛苦稍纵即逝,正当厉祯眯眼想确认,却发现那竟已消失无痕,仿佛他只是看错。
“我求你帮我找个人。”厉勋的声音透着极力的压抑。
“找人?什么人?”
“一个女人。”
“可笑,你怎么不自己去找!”厉祯嗤笑着,胸中的怒气犹在沸腾。“你不是一向很神通广大的吗?”
“但我必须快点找到她!”厉勋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无比,厉祯有生以来头一回见他如此激动。“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天下之大,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办到。祯,我请求你这唯一一次吧,请你将你身为御景王的权力借我一次。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也终于承认你需要权力。”厉祯的表情倏地变得阴狠。“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硬负着杀头的死罪也要折剑自弃?”
如果大哥当初不这么做,现在位高权重的御景王根本轮不到他来当!这是他多年来的疑问,即使事隔这么多年,他依旧完全不能理解。
“我有我的苦衷。”厉勋仓皇地别过了脸,明显不想多说。
“苦衷!”厉祯不由得放声大笑,笑声极度地凄凉。“是,你有苦衷,所有人都有苦衷!那我呢?我就活该成为你们苦衷下的牺牲品,你就是这个意思吗?”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有罪,他也是无辜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
“不是的,我承认对不起你,但是……”厉勋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焦急。“祯,你要我怎么赎罪都可以,不过,请你帮助我吧!我真的非找到她不可!”
“那个女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厉祯冷着眼,极力地压抑。
“非常重要。”厉勋毫不犹豫地回答。
“比你的家人还要重要?”他紧握着拳头,胸口的激动就在爆发边缘。
厉勋犹豫了下,终究决断地点下了头。“比家人还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厉祯不禁踉跄了下,他的手扶着身旁的石栏,怒瞪着厉勋的眼睛充满被背叛的痛苦。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也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可没想到,这一切偏偏是真的。
过去十年,就算心中有怨,他的私心底下却还是一直帮他大哥维护,总想着他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被逼得离京出走。
他大哥有着最高贵的人格,最完美的品德,他是他心中最崇拜的人……他一直诚挚地如此相信,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他大哥根本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他只是个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便能狠心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这荒谬的现实让厉祯不禁大笑出声,他抓着前额的散发,踉跄地后退两步。
厉勋看着这一切,黑深如墨的眸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厉祯疯狂的大笑逐渐转歇,倏地抬起眼,两道骛恨的眼光如利箭笔直地射向厉勋。
“你知道你走了以后发生什么事吗?”厉祯阴冷的音调中摒除了激动,只留下深沉的怨恨。“你走后没多久,爹就莫名其妙地自尽了,而娘承受不了同时失去你和爹的打击,便精神失常,疯了。”
“不……不可能!”厉勋的身子剧震,直觉地月兑口而出。
怎么会?当年他一切都算计好了,怎么还是波及到了他最不愿波及的人?!
“怎么会不可能?!”厉祯讥讽地冷笑。“你可以否认逃避,但这就是我的生活,十年来的生活!”
一股凉意从厉勋的背脊缓缓地爬上来,不多时,他开始猛烈地颤抖。
厉祯却仿佛视若无睹,充满恨意地盯着他,更加严厉地批判道:“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放弃了你身为御景王长子的荣宠,这一切的悲剧不会有开始。都是因为你!你要自我放逐,何苦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你太自私了,厉勋,我比鄙视蝼蚁还要鄙视你!”
厉祯发了狂地怒吼,疯狂地发泄着他的愤怒,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想掐死那躲在阴暗处摆弄他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你要我借你权力是不是?好,没问题,我是堂堂的御景王,我当然可以借你。”他狂笑着应允,瞪视厉勋的眼神中却盈满比悲愤还要深的心痛。“但这就当作是我做为兄弟,对你的最后一次情义。从此以后,我厉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兄弟,更没有你这个大哥!你听清楚了吗?”
“祯……”厉勋惶然地出声,似乎想要挽回些什么。
“不要叫我。”厉祯用力地甩头。“我不认识你,也不想再看到你。这是我的御景王府,现在,我请你出去!出去!”
“祯!”厉勋向前一步,他是真的想要挽回。
“滚!你给我滚!”但厉祯不领情,他背过身去,对厉勋伸过来的手不闻不问。
厉勋的手僵在半空中,双唇紧抿着,几乎成了死白。
他有什么资格挽回,正如厉祯所说,他正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但是他仍踟蹰着,只要走错一步,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滚!”厉祯激愤的怒吼声再度刺穿他的耳膜,厉勋的身子剧震。
他犹疑了两秒,最后脚步向后退了一步。那就是他的选择,一旦开始了便再也不能回头。
厉勋回头不舍地再望了他唯一的弟弟最后一眼,一咬牙,漆黑的身影融入了无边黑夜当中。
他把搬来郁竹居的酒全都拆开,抓起一坛酒瓮,他仰起头仿佛想麻痹一切地狂饮着。
这其实很讽刺,他吩咐孙勤搬这些酒来的初衷和现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不禁叹着自己可笑,他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念头?竟然还期待着与大哥前嫌尽释后的共饮同酌……然而现在他所有的妄想都已宣告终结了!
连亲手足都亲手断绝关系,现在他是真的成为一个人了!
他的手掩着额前,干哑地低笑着。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和过去切断关系,他想这正是他开启自己崭新人生的好时机。但是……为什么那份寂寥和孤独却仍旧不肯放过他,始终如附骨蛆一般无时无刻不啮噬着他?
天晓得,他多么怀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那时候的他有幸福的家庭,光明的人生。他多渴望延续这一切,但可悲的是,他现在却只能藉酒来凭吊那美好的过往。
他并不想这样,他甚至痛恨这样。但是,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害得他非得这样?!
找不到对象的怨气散射奔流在他封锁的心中,没有任何的出口,他只能试图一而再地用酒来麻痹那痛苦的情绪。
夜色渐渐地淡去,晓光缓缓地澄亮了那阴暗的天空,没有点灯的斗室也逐渐地光明。
但世间的光明似乎都摒弃了他,他的心始终沉溺在黑暗,甚至没有解月兑的可能。
“王爷……王爷!”孙勤朝郁竹居奔来,一见到厉祯颓废消沉的模样,他先是一惊,然后紧张地叫了起来。
“滚开!”厉祯连看一眼都不肯,随手举起一坛酒瓮,便向门口砸去。“我不是吩咐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吗?”
“王爷,事态紧急,不能再拖下去了!”
孙勤险险地避开飞射的酒瓮碎片,决心大胆地将王爷拖出这个充满不幸回忆的地方。
“什么事态紧急?”对他来说,还有什么事态足以紧急?
厉祯的嘴角扯出一抹愤世嫉俗的弧度,依旧专注于瓮中的珍液。
“王爷,湛璃姑娘出事了!”
孙勤的疾呼像条利鞭,猛地挥散了那层由酒精组成的迷雾,厉祯的背脊一震,头一次回头望向孙勤。
“你说谁?谁出事了?”他的声音颤巍巍。湛璃……那是她的名?
“就是您带回来的那位小姐啊!”
孙勤的话证实了他的疑惑,却带给他更多惊讶。厉祯突然跳起身,抓住了孙勤的肩,目光炯炯。
“出事?她出什么事?我不是要你们好好地伺候她的吗?”
“王爷……”孙勤的肩胛骨被抓得隐隐作痛,但心中仍有一丝快慰。果然,王爷的确十分在乎那位小姐,如此看来……王爷还是有救的!
“从您搬到郁竹居那天起,小姐便闹着脾气,一直不肯进食。不管高婶怎么劝都没有用,小姐狠了心,说不听便是不听。到现在都已经将近第十天了,再放着不管,小姐只怕连命都要没了。奴才们没办法,只好不顾王爷的交代,这才来找王爷商量……”
孙勤忧心忡忡地正要继续解释,但厉祯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狠啧了声,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身形便如箭般飞射出了郁竹居,两三个起落,便消失在孙勤的视野范围。
孙勤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忧愁的神情中有着无数的期盼,那也是他们御景王府中所有人的期望。
已经十年了,再多的悲剧也终该告一段落。而那位小姐……让王爷深深挂心的那位小姐……希望她将会是解月兑这一切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