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桓杨如同以往一般,潜入敌方军营如入无人之境,不过没想到这次他却中毒了。
太子的监军身旁竟然带着异族巫师,在他动手砍掉监军和巫师的脑袋时,一日丈大意沾到了巫师留下的毒抹。
所幸,他中毒并不太深,性命无虞,只是会拖慢他撤离的速度。在封闭穴道延阻毒素后,他缓慢的动作惊动了敌人,但还是勉强逃出了敌营。
逃到一里地外时,毒性再也压制不住的发作,他只得压低身子,藏身草丛里,感觉到追兵步步靠近。
蓦地一阵晕眩袭来,手已握不住软剑,最后的理智告诉他,辟邪与其他人都远在三里之外执行他的计策,无人可以接应他,难道今日他要死在异族人手下?
身前的草被人拨开,一张脸涂满红色颜料的异族士兵发现了他。
该死!朱桓杨奋力想挣月兑脑中的黑雾攻击敌人。
这个异族士兵看见月牙白袍,双眼圆睁,正要张口呼唤同伴过来时,却被一块挂了草藤的石头打中头烦,立刻鲜血迸出,倒地不起。
朱桓杨用尽所有力气抬头,瞧见一道矫健的纤细身影快速地落在他跟前。
“落落?”她不是该和穆公公躲在安全的地方吗?
“小乖受伤了。”她心疼的道。
软骨散的药效退去后,落落又变回老练的猎人,山林间任何能拿到的东西,都能成为她的武器。
更加幸运的是,这个异族士兵只是独自一人在此处搜寻,没有人协助,此时藏身的草丛变得极为安全。
朱桓杨虚弱地含笑看着落落,日光下,她穿着一身倒落短衫,足踩毛皮靴子,乌黑的秀发用绒绳东起,整个人显得灵巧可爱,以她刚刚的身手看来,想必当日庞府是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才得以擒住她的。
“我的命就交给你了。”看见她出现,他立即放松警戒,坠入迷雾中,他相信有落落在,他不会死。
死,对他而言并非陌生的东西,在迷蒙之间,他仿佛月兑离自己的躯壳,回到了过去,再见到了那些早已离他而去的人们又回到他身边。
“达依大叔,我不要离开你们;突虎阿舅,我不要去帝京,我要骑你送给我的小马,跟姊姊采磨菇。”泪涟涟的他被母亲抱在怀里,放声大哭着,而看着他长大的族人们只是为难地看着他。
七岁之前,他与母亲东姬一直在东卑族中生活,那段时光,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在族人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他们给了他这世上最温暖宝贵的亲情。
而怀熙帝的第二子英王,便是他的父亲,当年还只是王爷的父亲东征,用十万兵力从东卑人于里夺来领地,善良的东卑人从此归顺冬楚。
母亲东姬便是东卑族族长之女。
父亲每年到行宫来看望他们母子,那时的父亲,一心一意只爱着美丽的母亲。
在他七岁那年,英王终于不忍相思之苦,决定带着母亲与年幼的他回到帝京的王府居住……
他在达依大叔和外公舅舅们的爱护下长大,相较于冬楚而言,他更愿意承认自己是东卑族的孩子。
虽然不愿意离开东卑,但是他天真的以为,若能因此让终日思念父亲的母亲快乐,他勉强可以忍耐,谁知回到帝京,却开启了他黑暗人生的序幕。
由于母亲与他得到父亲太多宠爱,引来父亲的妻妾和他其他兄弟的嫉妒暗算,年纪尚小的他见到母亲受人欺侮却无力反击,日子久了,他渐渐怨恨起为他们母子带来这一切灾祸的父亲。
英王虽然宠爱他们母子,但他的妻妾们背后代表的全是不同的势力,在王府里想要生存下去,就要靠自己的手段,他是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得罪其他势力的,这让生性柔弱善良的母亲过得无比痛苦,也为年幼的他带来无数杀机。
他还记得那种刺入骨髄的疼痛无休无止地折磨他,他抱紧自己的身体动不了,针扎似的痛遍布全身,母亲的哭泣声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他仿佛又听见穆公公的哀叹——
“东姬娘娘,小主子被人下毒了!娘娘,只要小主子好起来,老奴以后会亲自尝过所有食物之后再给小主子用。”
“怎么办?该怎么办?杨儿会好起来吗?会吗?公公。”他单纯无邪的娘亲早已慌得六神无主,自责又心疼的抱着他连声道歉。
娘亲在那个肮脏污秽的王府内受尽折磨,哪怕父亲一直爱着她,也改变不了她过得痛苦的这个事实。
后来他大难不死,神神痛苦磨难改变了他的性格,父亲的冷眼旁观更造就了他的冷血,聪明的他迅速掌握生存之道,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他必须比他们更恶毒和阴狠,于是他学会了伪装,用他天真和普的笑容和心机,收服那些敌视他们的皇族亲人,以保全他跟母亲。
从那时起,他再没真诚的笑过,处处设防,对他来说除了母亲,每一个人,不管男女、亲人还是奴仆,都是他利用的棋子。
日复一日,他身体里的邪恶魔鬼被怨毒的果实养大,血液也逐渐冰凉,但那时的他还只想着如何保护自己和母亲,直到那一天……
他青春貌美,依然娇艳的母亲,服下了鹤顶红,在弥留之际用死寂的平静告诉他,在他们离开领地后的第四年,东卑族便被冬楚皇朝的大军血洗灭族了,不留一人,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母亲,在得知自己深爱的人杀光自己所有的亲族后,万念俱灰的决定离开人世。
母亲的血沾满了他的双手,达依大叔、阿舅阿公、哥哥姊姊的样子,在他脑海里轮转,他们的温暖爱护在他心里都还不曾褪色,他却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那是他的族人亲人,自己为什么保护不了?那些存在过,给予他爱与关怀的家人,就这样被轻易抹杀了,那时他就在心里发誓,他绝不会原谅那些夺走他亲人生命的人!
后来査到,此事是怀熙帝生前向英王开出的条件,要他除掉东卑人,永保东疆安宁,便将皇位传于他。
那个男人即使再爱母亲,仍然受不了权势的诱惑,下令屠杀那个曾经被他唤过丈人的妻族,也逼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爱他的父亲葬送了他的亲人和他心底最后一丝温度,他怎么能不恨这个人??
他要报复。
他朱桓杨要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泊其人之身,他要让整个冬楚都尝到被抹杀的滋味。
噬骨的冷酷和邪性是一柄狂乱的武器,他借它,一步步凌迟着冬楚,也割裂他的内在,血肉模糊。
给了他一半血脉的父亲既是他的至亲也是他的敌人,他的血亲都是他的刀下亡魂,东卑族人的累累血债压得他好痛,每当生死交织之际,都是这股痛支持着他往前走,一直以来都是这股强大的复仇之心驱使着他活下去。
他要往前走,他的目的还没达到,他不能死。
“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他被恶梦笼草,睁着血红的眼睛,朝近在身侧的落落咆哮,手朗腰间模向软剑。
“小乖?”守护着他的落落错愕傻眼,怕他伤着自己,立即扑上前死死抱住他,大声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教我的阿公阿舅,他们纯朴善良,与世无争,为什么?死老头子,哈哈,就是你的一句‘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你就要杀掉我的族人,哈哈……”狂笑间,他挣月兑落落的怀抱,满脑子只想着他要杀了所有人,要毁弥冬楚皇朝,找不到剑的他模到地上的树枝,激狂地在地空中乱舞。
“停住,小乖,怎么了?小乖醒过来!”落落勇敢地迎向用力朝她抽过来的树枝,死死地抱住他。
那大力狂甩的细枝敲在她的雪背及玉手上,挥出一道道乌青的血痕,但即使肩头的布料渗出血花,她仍不放手,小乖在发抖,他在害怕,她感觉到他的怨慰和恐惧,于是用自己小小的身子,努力地抱着他、温暖他。
朱桓杨所沾之毒并不致命,只是让他神智不清,回想起最恐惧阴暗的过去,被这样紧紧地搂着,源源不断的温情如春凤化雨般洗去他的惊慌失措,他渐渐找回理智。
思绪缓缓地恢复清明,他对上落落勇敢却又带泪的双眼。
“小乖不怕,落落帮你打跑野兽,好大好大的野兽落落都不怕,有落落在。”
见他傻傻地看着自己,她诚挚地向他保证。
梭巡过她透着血色的肩背,被划破的额头,还有手上无数的青紫,朱桓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说有她在比起任何海誓山盟,她那些简单甚至不够通顺的话,更有着深刻的魔力,铭刻在他的心底。
虽然早知她对自己的意义是不同的,但经过这次,他或许再也不能把她看做是普通的小宠物了啊!
“好,有你在,还好有你在……我的落落……”他动情的轻吻她的额心,不舍的舌忝去上面的血痕。
“小乖不怕,怪人都走了。”落落再次用玉臂缠紧他说道,那些脸上涂得红红的怪人都不见了。
“嗯,怪人已经在跟庞勋的人狗咬狗了。”朱桓杨顺势将头埋进落落的肩窝,懒懒地说道。
和他依偎在一起,她从头到脚热了起来,胸膛间又再一次的乱震乱跳着。
沉醉在她柔软的怀抱里,朱桓杨一点也不想动,甚至懒得吭声,庞勋与太子的混战是多好的大戏,要是在平日他铁定乐于观看,但此时此刻,他只想跟落落在一起,静静地在一起,再大的胜利也抵不过这一刻来得让他满足。
安宁地闭上眼,他像孩童般睡去,仿佛又再次回到七岁之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呆呆地看着怀里的男人,落落的双手护卫般的环着他的精壮胸膛,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呼吸,防着自己吵到他。
听着他规律的轩声,她放下心来,可没多久她又深深地撑起秀气的眉头,扭头看向龙阳郡的方向。
除了小乖,她还有一个重要的家人要照顾呀。
可是喜安被关在什么地方呢?落落在心中烦恼的想着。
一场激战过去,庞勋的七万精兵良将在山谷中折损了四万多人,其他两万多人与异族兵团同归于尽。
眼下整个龙阳郡里,只剰下三千残兵败将,消息传闻,太子与五皇子都惶恐不安,虽然他们不愿承认,但他们已隐隐感觉到,天下已非朱桓杨莫属。
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都被惊动了,何况是身在龙阳郡里的庞勤,他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只要想到朱桓杨实力未受丝毫损伤,随时都有取他人头的可能,他就惊慌得坐立难安。
庞勋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满脑子里想着如何阻止朱桓杨入城之际,那个月牙白的身影竟然再次出现在他的都尉府中。
他张大嘴巴,死瞪着厅前身草月牙白袍,依旧彬彬有礼的朱桓杨。
那身月牙白袍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光洁月兑俗,配上他一身的出尘气质,即使明知他是取人性命的恶鬼,也不得不让人为他所惑。
“庞大人,庞大人?怎么不说话?本王觉得你应该有话要讲。”朱桓杨亲切地开口。
“你想做什么?想杀了我?”回过一神来的庞勋厉声大叫。
“庞大人你这是曲解了本王的好意,我想你损兵不少,此时应该很伤心难过,才特地带了好吃的糖豆想给你尝尝。”
“哈哈哈哈。”庞勋怒极反笑,这朱桓杨倒真会作戏,看来他与家人的性命恐伯再难保住。
“别笑了,本王要是你,会给自己找个爽快点的死法,比如说喝点味道比较好的毒药,或者嘛,昕说悬梁自尽也不算太疼。”
“你以为我怕你了吗?来吧!你就算攻城我也绝不投降,我会带着将士浴血奋战,杀掉你这狗贼。”庞勋深知无论降与不降都是死,还不如拚一下。
“死脑筋会死得更快,不过本王眼下没了粮草,要想攻城,还得再等上十天半个月,你若觉得等死很舒服,你就慢慢等吧。”
“朱桓杨,你这丧心病狂的狗贼。”他明明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去自如,却不肯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存心要他在这十天里备受煎熬,真是好恶毒的用心啊!
“你的嘴好臭,本王受不了先回去了,等我有兴趣再来看你。”
朱桓杨潇洒掀袍,踩到廊外,见屋内屋外冲进许多护卫,不由得嘿嘿一笑,飞身上瓦,月牙白的衣袍消失在明亮的阳光下。
他一身轻松地回到军营,再过不久,他即可不用一兵一卒就杀光庞府的人,这不但是为自己,也是为了被伤害的落落。
晴空中骤积雨云,轰鸣作响的春镭,沉闷的预告着雨水的降临。
大雨细密地滋润着饱受战乱的大地,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站在主帐内的朱桓杨变了脸色。
“落落呢?”落落不见了!他心爱的小宠物不见了。
没有人应声,辟邪和穆公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
“穆公公,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朱桓杨紧盯着从小顾他长大的穆公公,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躲着自己。
“殿下,都是奴才不好,你杀了奴才吧。”他老泪纵横,猛地跪在地上开始磕头,直到额头染上血痕了仍未停止。
“你把落落弄到哪里去了?”朱桓杨的脸孔扭曲得可怕。
“奴才不能说。”穆公公一边磕头一边道。
“为什么?”他冰冷地勾起眉,手冒青筋。
“殿下,奴才看着你长大,难道奴才还会不明白吗?你想要玩死天下人,奴才说什么也得陪你,但那个姑娘天性善良纯朴,你别害了人家,请殿下放她走吧,让她找个好人家,度过平凡的一生,奴才真的不希望她变成下一个东姬娘娘。”
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姑娘对主子有多重要,可他也很明白主子偏执的性子,他担心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只要那个小姑娘受到伤害,无可避免的也会伤害到主子自己,他实在很怕主子本就阴冷可怕的性情会更加扭曲,只能出此下策,他做这一切都还是为了主子着想啊!
想起落落可能会就此离开他,朱桓杨脸色刷白,尖锐的疼痛刺入心吹,不!他不能忍受看不见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