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觉得,我所了解的学长,和一般人眼中的嘉伸有什么差别吗?
大家所熟悉的嘉伸,真的是完全的他吗?
我是不是也一样,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学长的身上?
人心真是难以理解,比最复杂的方程式还要无解。
“没想到我们君绮也能当人家的爱情顾问。”姚姚不改其苛薄本性评论着。
“干嘛挖苦我,我只是表现对学长的关心罢了。”我也心有不甘地反击。
“个人的爱情只能自求多福。本人没那个意念,旁人再着急也只能干瞪眼。”像是不把我的反驳放在眼里,姚姚仍不停地说下去。
“生日快乐,敏芝!”几个从旁走过的人愉快地向敏芝祝福。
“谢谢!”姚姚笑得像朵花般地回应。
这女人,转过头去就是一副完全不同的表情,真想研究一下她的颜面神经,何以能够如此快速地变脸。
没错,今天是姚姚的生日。我会和她见面,也是因为他们社团的朋友中午在社办为她准备了场庆生会,黄仕杰邀我当“神秘嘉宾”,给她一个惊喜。趁着庆生的人陆续抵达的这段空档,我们坐在走廊上聊聊天。说着说着,又讲到学长的事。
“就算你嫌我说话不中听,可是,我还是要劝你,别投射过多个人感情进去才好。”
“什么意思?”
“别说你不知道。连我都感觉得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简直就像你和小伍事件的翻版。”
“你想太多了。”我气弱的否认在姚姚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小笨蛋,我们俩已经认识几年?”
“从高一到现在,四年了。”
“那我对你提出错误见解的次数,有超过一只手的手指数目吗?”
还真该死的。“……没有。”
有个相交多年的好友,有时,实在不是件好事。
对我来说,姚姚是少数几个能让我安心倾吐心事的对象。我们对对方的了解,比对自己要来得深,加上她敢做敢说,总是让我既爱又怕。爱的是世上难得有几个能真心诚意直指自己缺点的人;怕的是她的敏锐,连自己内心深处没有发现的枝微末节也不会被她遗漏。再加上她直言不讳的个性,常常让我无法逃避而被逼到不得不承认的地步。
说我装傻也好,装不懂也罢,反正我就是长不大的小孩,遇到问题只想逃避。
“你究竟在逃些什么?”
逃避什么?我不愿去想。
“你们在聊些什么,脸色这样沉重。”
黄仕杰在这时走过来。
“人已来得差不多,偏只差寿星你一个。”
“姚姚,快点进去,主角怎能让大家等太久。”我催促着姚姚。
虽然黄仕杰出现的时机永远都不凑巧,但我这次倒挺感激他,能让我离开姚姚喘口气。
热热闹闹的庆生会就这么开始。蛋糕、礼物、拉炮、嘻笑、祝福,还有人被簇拥着要求献吻。
小小一间社办挤满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人。
突然间,感到有点失落。
我并不属于其中的一份子,姚姚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好朋友。
这一年来,我们都渐渐建立起各自的生活圈,各自结交了其他的朋友。对她来说,我已慢慢变成只是众多好友中的一个。我知道,我就像因为死党跟其他小朋友玩而耍脾气的小学生。我们都长大了,她不断地向前进,而我却只在原地踏步。
“很有趣吧,我们社团的人闹起来可是能把活动中心掀开的。”不知黄仕杰是否感觉出我一个人孤单无趣,而走到我身旁来陪我说说话。
“嗯,看得出来你们社团很有人情味,以这么大的一个活动性社团来说实属不易,光是要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就够伤脑筋。”
“常常走动自然就会熟悉。敏芝在这方面就拥有完美的天份,在我们之中可是备受学长姐期待的新星。”
“我想你也不差。”我相信,他们两人的个性和口才,在社团里应该会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在用各种语言唱完生日快乐歌、切完与众多人数不成比例的蛋糕后,一场混乱的砸女乃油大战就开始了。因为我外来是客,幸运躲过一劫。身为寿星的姚姚在她的惊声尖叫下,只有脸和手被象征性地抹了几道女乃油,其他人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在走廊上追逐互砸起来。
黄仕杰呢?不晓得这小子是闪躲灵敏还是火力太强让其他人无法靠近,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砸得其他人连连讨饶。
“君绮,真高兴你来帮我庆生,抱歉人太多,不能多陪你。”混战告一段落,大伙开始处理善后,收拾残局准备去上课。姚姚高昂的情绪尚未平复,看来早已把我们开场前的谈话都丢到一旁。
“客套什么,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活像打官腔似的。”我故意取笑她。
“喂,这叫礼貌。人家今天生日,要有成熟表现,不跟你计较。”
“是,你很成熟,恭喜你又老一岁啦。”我就是要强调,谁叫她的生日比我早,比我快满十九岁。
“好了,两位小姐,别再抬杠,上课钟已经响了,你们不用上课吗?”黄仕杰又跑出来打断我们的闲扯。
“待会没课。”我要到第八节才有课。
“那肚子饿了没,要不要一起去吃饭。”黄仕杰像是抓到机会地问道。
我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姚姚。
“恕我无法奉陪。家民要帮我把这堆礼物载回家,然后再赶回来上第六节课。”姚姚看着向我们走过来的男生说。
“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眼前这个叫家民的人,似乎曾在某个记忆的角落出现过。
“你的记性真好,我们的确曾见过一次,是和仕杰同时出场的,想起来了吗?”
“啊,圣诞舞会!”就是当黄仕杰追着我跑,而与姚姚共舞得浑然忘我的人。
“Bingo!常听敏芝提起你这个好朋友,可惜现在没时间多聊,就不打扰你和仕杰了。”
“我们先走了,再联络喔。”她大小姐手一挥,潇洒地退场离开。
臭姚姚,每次都陷我于进退两难之中。
既然人家都提出邀约,而我也说没课了,在想不出其他听起来够自然的拒绝借口之下,只得顺着情势走下去。
我们在育乐街找了家简餐店坐下。由于已过中午尖峰拥挤时段,用餐人数已明显减少许多。
“那个男生,正和姚姚交往吗?”根据刚刚的观察,我提出心中的疑问。
“你说家民?”
黄仕杰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有明言,但以旁人的眼光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
“原来就是自己沉浸于幸福中,才会把好朋友丢到一边不管。”
“别这么酸溜溜的,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
“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咳……啊?!”可恶,害我差点被汤呛到。为什么他说话的方向永远让我模不着头绪:“没有吧。”
“总不会从来没有。”
“……曾经有过。”
“果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多多少少都谈过几次恋爱。”
事实上,我很讨厌和别人谈论这个话题。就连在姚姚面前,我都会顾左右而言他,找机会转移话题,更何况是和一个半生不熟的男生。
也许是看我皱着眉头的表情,黄仕杰苦笑了一下。
“和我一起吃饭,是件痛苦的差事吗?”
“干嘛这样说。”我有点心虚地反驳。
“因为你每次看到我总是想赶快逃走的表情。”
“谁叫你一副想追求我的样子。”
“我是想追你。”
“可是我又不喜欢你。”
在他脸色还没变之前,我赶紧补充说明。
“我是说;我们之前才见过几次面,虽然一起修课,但对彼此的了解毕竟有限,你怎么真能确定喜欢我。”
“就算我真的无法确定,但对你有好感总是错不了,所以才会积极想办法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增加对你的了解。只要你不是完全排斥,我就有机会,是不?或者,你真的讨厌我到完全无法忍受的地步?”
“倒也不是……”
虽然并不喜欢,但真要当着一个人的面说出讨厌他,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特别是对方完全不隐藏对自己有着好感。
仔细想想,我就如黄仕杰所形容,和他一起永远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交谈时也是三言两语带过,只想尽快结束话题。
平心而论,除去他过于积极的态度之外,倒也没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相反的,正如姚姚所形容,是个热心的人。
可惜的是,我最害怕的正是这样的穷追不舍。我需要的是彼此可以呼吸透气的安全距离。如果说有什么是天生相克,大概就是像我和他这样吧。
有了那餐“掏心挖肺”的“告白”后,黄仕杰倒是更积极地用尽各种名目邀我一起出去:学校的歌唱比赛、成功厅的电影、社团的成果展……
室友们个个一副“看吧,果然如此”、“早就预料到”的表情,连隔壁寝的同学三不五时也会过来串串门子。美其名为关心,等着听好消息,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想凑凑热闹、传传八卦,为平静的生活添点话题罢了。
虽然想抗辩,但又觉得何必自掘坟墓,打开这个话题让她们有探究的机会。解释太多只会落得愈描愈黑的后果。
“君绮,你去哪玩了,怎么汗流成这样,连头发都是湿的。”室友萱萱看着刚从外面回来,活似快要月兑水的我大惊小怪地问。
天气越来越炎热,南台湾的夏天总是来得特别早。今天又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晴朗天气,即使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仍然没有凉爽的感觉。
“哪有得玩,是在那个闷死人的地下室打了整个下午的桌球。学长姐怕我们再不振作,系桌就要倒了,把我们一个个抓去特训了整个下午。从来不知道这个小白球也可以如此累人。”
“仕杰找你的电话一直没停过呢,大红人,你可得赶快回个电给人家。”
“喔。”
真是没力的感觉。
“他有说什么吗?”
其实,我正是为了找个避开他的借口,才去接受桌球特训的。否则干嘛自找苦吃,天气已经够热了,还待在那闷不透风的桌球室虐待自己,搞得满头大汗全身无力,还得被学长念说是我们平常都不参加练习的缘故。
“不就是要问你,明天他们系上放的电影有没有兴趣一起看。”
萱萱看我没劲的表情,忍不住又要叨念一番。
“说真的,君绮,人家仕杰表现得这么有诚意,你对他究竟是怎么想,也该多少回应一下,别一直敷衍人家。”
“才没有敷衍。”
我心虚地回嘴。
“我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朋友看待,是你们直想要把我强迫推销出去,完全不把我的个人意志当一回事。”
“我们认为你是不好意思,要保持女性的矜持啊,而且你也没有喜欢的对象。”
矜持个头啦,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们又知道了。“算了,我不想一直重覆同样的话题。”
每次讲起来就没完没了。看萱萱一副正要外出的打扮,想起上个礼拜我们几个同寝的室友提议要一起去唱唱歌联络感情。
“不是要去唱歌,怎么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对了,我正要告诉你,思涵打电话回来,说要陪她学长去吃饭,所以我们被她放鸽子了。”
思涵和她学长正在热烈交往中,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实。“那小雅呢?”
“她说要联谊,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累死了,我才不要。”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什么好玩的?
“那你只好一个人独守空闺啦,抱歉,我也要出走去。”
“你们这几个!”
当下,电话适时响起。不,我总觉得是不适时的那种。
“呵呵,夺命连环call来了,你也不会寂寞了。”萱萱好像和我有相同预感地笑笑。
“如果我求你,你会不会帮我跟他说我不在?”我装可怜地睁大眼睛、握紧双手拜托萱萱。
“就算躲得了一时,终究还是得面对,你自己去解决吧,我要出门了。”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可恶,大家都是有异性没人性。
***
“学妹学妹,过来过来——”这天正准备走入教室上课时,瞥见圣欣学姐站在楼梯口,像叫小狗似地对着我招手。
“什么事神秘兮兮。”我像只疑惑的小狗乖乖地靠过去。
“嘉伸下星期过生日,你想好要送什么礼物了吗?”
“啊?他生日?我不知道。”
“学妹,这就是你不对了,亏嘉伸平时对你这么好,怎么可以一句不知道就打发掉。”仲斌学长不知何时也走到我们身后突然出声。
“可是,他又没告诉我。”我找借口反驳。
“我想嘉伸做人还没这么失败,需要自己到处去宣扬。身为一家人,我们要主动表示才有诚意。”
“说是这样说,那嘉伸想要些什么,学长你可有主意?”
“学妹,这就是你的任务了。”仲斌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
“为什么是我?”
“他再怎么说都是你的直系学长,不由你多尽点心意,如何说得过去。”
“我——”
“就这么说定了。”
学姐也顺势把这个工作踢给我。
“最近三年级考试特别多,我还在烦恼抽不出时间,这样一来就得以解决了。”
“考试,我也要考啊,而且还有两个报告待赶!”虽然很想这样说,但看两位学长姐难得矛头如此一致——压榨我这个学妹,我想,任凭再上诉也是枉然。只得辛酸往肚里吞,无言地接下这道成命,身为最小的学妹,就是得乖乖认份。
“好啦,老师来了,快点进去上课。”
“找到适合的礼物,再来告诉我们。”
瞧仲斌和圣欣一副任务交待完成,只等验收成果的满意表情,真怀疑他们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
***
虽然模着良心说,嘉伸学长平时的确待我不薄,可是该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我还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也许该说,对于男孩子喜欢什么,该送些什么才恰如其份,我一点也模不着头绪。
高中时代当然也曾帮死党中的几个男孩子庆生过,只是多数时候是三五好友合送一份礼物,该选圆的扁的长的方的,实用价值高这是装饰性质浓厚的物品才合对方胃口,这类问题从来不用我伤脑筋。大家也知道询问我的意见只是浪费时间,因为我压根提不出个像样的意见。所以往往只要等着出钱,在卡片上挂个名,写几句有创意的祝福话语,表示我没忘记他们的生日,就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说穿了,就是懒。
不想费心去猜测对方喜欢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对于这种需要仔细推敲的事,我不在行。
当然,并非从来没有单独送过某个男生什么。
至少有一次。
当我还与高中的男友交往时。
在偶然的机会中去过他家,看到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色彩丰富、尺寸不一的拼图,真是惊讶。在知道那些是他国中有一段时期沉迷于拼图的成果后,更是无法置信。
“看不出来你有这种耐心。”我如此取笑他的。
“你不了解,那种把散落满地的碎片一块一块组合起来的成就感。一旦开始,就像着魔似的,不拼到某个阶段就无法罢手的感觉。在那个时候,才真的能够忘记世界上其他人事物的存在,专心沉浸在自己思想的世界。”他仿佛迷恋不已地向我述说着。
“你啊,只有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才会投注心力。”
于是那年他的生日,我送他的礼物是一盒超大的拼图。
三千片,图案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原装进口,印刷精美,材质优良。一般夜市看到的粗制漾造、一盒九十九元的拼图可没得比,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怎么样,这下你可以尽情拼个够,要是拼不起来我绝对不原谅你。”当他把礼物拆开的那一刹那,我对着他有些错愕的表情得意地说道。
“放心好了,这个若能完成一定很有成就感,到时再让你看。”他也不服输地回着。
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瞧瞧那幅成品是何等壮观的工程。
想想,不禁笑笑。回忆毕竟只是回忆,没什么用处。我当然不可能送学长拼图这种东西,否则下场一定会遭来仲斌和圣欣一顿冷眼。
“都逛了整个下午,你到底有没有中意的东西?”黄仕杰对我漫无目的的闲晃提出疑问。
“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还这么没耐心。”没有目标地找寻,我实在也有些烦闷。
和黄仕杰看完电影后,我说要独自出去晃晃,找送人的生日礼物,他自然又是“义不容辞”地要陪我到处走。
“你到底是要送什么人礼物?如果是我,就不用麻烦了,我的生日还久得很,不用这么早就开始伤恼筋。”为了化解我的火气,黄仕杰自以为幽默地说着。
“谁说要送你啊。”
受不了,就算你讲再多冷笑话,炎热的气温也不会因此降个半度。
“是要送我学长的生日礼物。”
“为何不直接问他本人喜欢什么,既省事又不会做白工,送些本人不需要又无法推却的东西。”
“那多没诚意,生日礼物这种东西,就是要出乎意料。当对方收到礼物的那一刻,脸上惊喜的表情,不就是送礼真正有意义的地方吗?”好吧,我承认这是我奇怪的坚持,所以才会讨厌送礼这种麻烦事。
“原来看到那个人高兴的表情值得你费尽心思。”
“什么?”
“没什么,你和学长的感情好像挺不错,常听你谈到他。”
“那当然,他一直很照顾我。难道你和学长姐不是吗?”
“我的直系学长啊,在知道自己收的是学弟后,就放任我自生自灭,连家聚都懒得办。一家四个都是男生的家聚,实在有够没意思。”
“只能叹你自己遇人不淑罗。”这么现实的学长,不要也罢。
“等我生日时,你也会如此用心寻找我喜欢的礼物吗?”黄仕杰又再度发挥他那完全令人无法接续的问话法,丢出这个问题。
“得了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我才不想常做。”
虽然真心诚意想送项别致的礼物,却没有半点头绪。找了这么久,难免有点不耐烦。当我开始感到失去耐性时,往往会有些搞怪的念头飘进脑海里。
“钦,手表似乎不错。”
忽然瞥见一角的SWATCH专柜,想到学长的手表在一次系砂锅篮球赛时不小心被砸坏了,送只表应该很实用。而且,嘿嘿,眼前这款似乎就是不错的选择。
“你确定要送这个?”看我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黄仕杰仍然忍不住要问。
“当然,大功告成,可以打道回府了。”拿着好不容易看中的礼物,管他别人说什么,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
这天在系馆特地把仲斌和圣欣找出来,让他们瞧瞧我千辛万苦搜寻所得的成果。
“学妹,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仲斌学长看一眼我选的礼物,表情凝重地问我。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我故意佯装不懂地回问。
“送手表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奇怪的表?”
“我觉得很不错啊。”说得自己都觉得心虚。
“这种奇怪的对表,充其量只是装饰罢了,一般人会整天把这种表戴在手上吗?”
是的,我买的是一款对表,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对表。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两只表中,一只表面上只有时针,而另一只只有分针。也就是说,非得两支合在一起看,才能知道正确的时间。标准的情人对表。
其实买回来之后我也有点后悔。一开始的确是心存捣蛋的意念,但现在想想,这表还真是不实用,就算是情人,也不可能分分秒秒腻在一起,看对方表上的指针走到哪个刻度。
结论,这东西完全没有达到普通手表该有的功能。而重点是——价格还不便宜。
“难道要我拿去换?”我委屈地看着仲斌的脸色。
“算了,反正嘉伸也有女朋友,送给他们倒也不错。”一旁的圣欣终于发出如天籁般的声音。
“就是嘛,就是嘛,还是学姐最好。”既然有圣欣撑腰,我就无所畏惧了。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我这种人。
“咳,那就这样吧。”听到圣欣这么说,仲斌也只有让步。
“不过以后要是有类似的任务,还是不要交付给君绮比较妥当。”圣欣不忘补上这一句。
“什么嘛,真是瞧不起我。”又不是我自愿的。我看他们是忘了当初是谁硬把这项工作推给我。
分身乏术的学长,生日当天照例也是从早到晚排满帮他庆生的行程,午餐是社团,晚餐是校友会,一个人受欢迎就是这样的命运,一批接着一批请客,失血惨重,然后满载而归,带一些不知究竟有啥用处的礼物回家。
因此系上学长姐为他举办的庆祝会只得排到晚上十一点开始。
美其名为庆生,实则趁机同乐狂欢。
趁着某家KTV推出促锁折扣活动,非假日时段每个人只要几佰元就可以欢唱到天亮,他们大二一群人便做了万全的准备,满桌的零食、小菜,一打一打的啤酒,看来我们打算来个彻夜狂欢,不醉不归了。
很不幸的,在前一天,我为了赶期中报告,拼到天亮才睡,加上今天又是恶梦般的满堂,今天一整天我简直就是在半睡半醒中度过。原本打算私底下把礼物交给学长就走人,但在他强烈的要求下,我也不得不列席当家代表。
刚开始大家还拿着歌本不停地点歌,麦克风抢来抢去唱个不停,还有人在萤幕前伴舞,气氛热络极了。随着时间越晚,大家酒越灌越多,情绪更是激昂。这时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别误会,我并没有喝酒,只是严重睡眠不足,需要补眠一番罢了。顾不得身旁学长姐帮我打气要我振作的加油声,我只是任自己在角落渐渐进入梦乡。
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些不同于大伙的欢笑嘻闹,有点乱哄哄的杂音。
“小黑,你已经醉了,别再喝了……”
“……不行,你一定要和我再喝一杯,算是向小秋赔罪,怎么可以让我的学伴伤心,要不是因为你,我……”
断断续续的嘈杂声传进我尚未清醒的脑袋中。
“江承豪,够了!”
突然听得小秋大吼着小黑学长的名字,以及似乎是玻璃容器坠地的声响。
“怎么回事?”揉揉眼睛,我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桌面一堆杯盘狼藉,地上散布着玻璃碎片,时间将近清晨四点。
再瞧瞧四周的状况,一部分的人已先行离去,少部分的人也像我一样不支倒地,剩余的人却不再继续唱歌,反而都满脸不自在地在一旁观看。
“学妹,你怎么醒了。”学长见我醒来,只是尴尬地笑。
看来我似乎醒得不是时候。
***
“听说那天闹得不可开交。”
“真佩服你在那么吵的情境下也能睡得不醒人事。究竟发生什么事,你真的一点也不晓得?”
“说不知道就不知道。”我只能一再地重覆这句话。
那一夜的骚动,不知由谁的口中泄露出来,俏俏地在系上传开。
虽然出于对八卦的喜好,大家都急于发掘真相,却也没人不怕死到去向本人求证。加上当事人们态度多所保留,谁也未多加说明,于是引起众人纷纷揣测,各种版本的传言在私底下流通着。
目击者甲的证言:“当时的情势真是紧张,危机一触即发。”
目击者乙的证言:“要不是小秋及时跳出来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还有变形版本A:“小黑的酒品本来就不好,大家最怕和他一起喝酒,每次喝醉都几乎要吵翻天,只有小秋才制得住他。”
版本B:“我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已经持续很久了。”
简而言之,就是乱七八糟。
班对就是这点麻烦,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大家的注目,一点风吹草动就被传得绘声绘影,就算真闹得不愉快还是得天天见面,加上之间的第三者(算吗?)也在同一班。更不巧的是,嘉伸和小黑还住在同一间寝室,这其间的微妙之处,还真难以一言以蔽之。
身为当事人“亲属”又是当时身处“案发现场”的我,自然免不了受到许多人私下偷偷的质询。只是向来不喜欢对别人的私事多加评论,因此都一概都以“不清楚,当时我已经睡死”这个借口来个相应不理。
事实上,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争执,我的确是完全不了解。
我们家的人,果然特别容易有感情纠纷。这句话不知是哪个混蛋先说的。
“唉——”
“学妹,干嘛叹这么大一口气,常叹气容易老喔。”学长从书本里抬起头,安抚着快要失去耐性的我。
典型的夏季午后天空,挥之不去的闷热。
昏暗的天色,饱含水分的空气,雨滴好像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阴郁、粘腻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焦躁而提不起劲。
“只是感叹大好的假日为什么非得和你在系馆度过。”我无力地回着。
“谁叫你平时不好好烧香,听到下礼拜要小考才来讨救兵。”
“这还不都要怪你们班的人。平时跷课就算了,那天更夸张地一群人集体缺课,才会惹火了宣称决心放下屠刀不再轻易当人的教授,把我们这群乖乖上课的大一都拖下水了。
话说学长庆生会的隔天,系上一大早就有课,而且是修课人数几乎瀑满的微积分。
经过前一晚的放纵,大二班上不少人阵亡在自家的床上动弹不得。就算是勉强起来上课的,也是呵欠连连,一副要死不活、宿醉未消的模样。
期中考考得超差已经让教授不太满意,这下子更加惹火了向来重视出席率的教授。因此便放下话,从下礼拜开始,每次上课都将举行随堂考,取代作业分数做为平时成绩。
话一宣布,全班一阵哗然。期中考砸锅,期末考没把握,如果连剩余的平时成绩都溜掉的话,这科必修铁定是完蛋了。
听到又要考试,还没从期中考打击中复原的我只得向学长求救,也因此我们才得利用这个周末假期努力做垂死的挣扎。
奈何快要将人烤干的高温实在让人无法静下心来念书,经过一个早上的努力也只有那一丁点儿的进度,实在令人感到心灰意蹈。
“哇,讨厌,究竟是谁发明微积分这种外星人的语言!我一定是继承了家族里微积分不好的恶劣遗传,才会像在读‘天书’,完全都看不懂。”
“别再找借口,开学时我就警告过你,这个老师不好混的。”
“那你们还惹火他。”
“好,好,都是我的错。”
面对我的哀怨连连,学长只得举起双手投降。
“对了,学妹,你们送我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怪表,我看了好久才明白,为什么上面只有一支时针?”像是为了舒缓我郁闷的心情,学长突然转移话题。
“怎么可以如此嫌弃我精心挑选的东西,那只是二分之——的礼物。”不再讨论课本,我的精神就来了。
“另-半呢?”
“嘿嘿,我打算明年再送,这样就不用烦恼明年要帮你准备怎样的生日礼物。”
“吼,你真是超没诚意。”
“开玩笑的啦,还当真。那天场面混乱,才没能交给你。”
说着从包包里拿出另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
“当当——这就是另外二分之一的礼物,是情人对表喔,你可以把这只送给,呃……”话说到一半,突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看我突然说不出话,学长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只是笑笑:“你知道吗,连圣欣都打电话给我,问我还好吗。”
“她一直很关心你的。”
“是啊,能有这样一个纯粹、单纯的情谊,以及互相扶持的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像你,像圣欣、小秋,还有其他许许多多,都是我想好好珍惜的。却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好好掌握。”
学长仰起头,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学妹,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怎么会,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了。”如果学长这样叫做失败,那我真不知道好人的定义在哪里。
“我总是无法体会别人的心情。原本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但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一些人,使得别人难受,自己也不好过。”
“想要同时讨好所有人本来就是不可能。”
本来还想问些什么,但话语到了嘴边,却怎样也无法说出口。我向来不擅于安慰,也不会分析情况,更不会提出有用的建言。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守候着。
“不管学长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
轰然一声雷响。
窗外的雨,开始下个不停。
有时会觉得,我所了解的学长,和一般人眼中的嘉伸有什么差别吗?
大家所熟悉的嘉伸,真的是完全的他吗?
我是不是也一样,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学长的身上?
人心真是难以理解,比最复杂的方程式还要无解。
晚上在宿舍交谊厅看完电视,正准备散场回寝室时,刚好遇到来投贩卖机的小秋。
“学妹,看完电视啦。”小秋看到我,微笑地向我打招呼。
“是呵,该回去用功了。”
“……嘉伸最近好吗?”小秋看起来有点犹豫地问着。
“很好,至少还没死。”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你怎么这样形容自己的学长。”
小秋也笑了。
“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
“唉,快被微积分打败了,希望我能顺利升上二年级。”
“放心,越是有自觉的人,就越没问题。”
小秋看看时间。
“有没有时间陪我走走。”
“嗯。”
夏天的夜晚虽然依旧闷热,不过晚风徐徐缓缓地吹,坐在胜八舍外的空地阶梯上,也是挺快意舒适的。
“承豪和嘉伸不知和好了没。”
承豪,嗯,就是小黑学长的名字。
“我也不清楚。”
“嘉伸没有告诉你吗?我觉得,他好像会和你说很多事。承豪最近都避着我,所以……”
“学长其实也很少说出他心里的想法。”这,是我突然感觉到的。
“那么,就当做我想说给你听,可以吗?”
见我没有回应,小秋就继续说下去。
“我和嘉伸之所以会比其他人熟稔,是因为他是承豪的室友,而我和承豪是学伴。大一的时候,我们两间寝室的人常常结伴到处玩。透过这层关系,我们有更多接触的机会。
他在新生中很显眼,所以一开始我就很喜欢他,渐浙越走越近之后,班上同学又在一旁鼓噪瞎起哄,我们好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可是,仔细想想,他从来没对我说过喜欢,我总是不了解他在想些什么。我们之间,始终有着距离,始终小心翼翼。我分不清,他对我与对其他人是否有任何不同,有时甚至觉得,他对你这个学妹比对我还费心。”
“学姐,我们并不——”
“我知道,只是,我和嘉伸之间,终究缺少了点什么。”
“……”
“承豪有时候会念我笨,有时又会替嘉伸说话,他夹在我们两个之间也不好受吧。我嘴里说喜欢嘉伸,可是每次心情难过或需要帮忙时,却忍不住找承豪诉苦。在他面前,我可以自由地笑闹、自在地哭泣。其实,最自私的人应该是我,却让他们两个好朋友弄得不愉快,然后,不知所措的我,又来找学妹倾诉。所以,我真的是太任性了。”
“学姐,别这样说。”
“算了,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准备期末考,还有,嘉伸和承豪能赶快消除心中的芥蒂。”小秋像是看开了一般,抬头仰望被灯光照亮的天空。
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责备自己。
我害怕。害怕什么,却也搞不清。或许是,害怕自己涉入太多。这些原本都和我没有关系,可是,却又无法置身事外。或许,我在一开始就投入过多而无法划清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