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
经过斗争摧残的四周残破不堪,残肢断臂,倒卧或颓坐于周边的人们,发出低低**,里头大多都是没预警被莫名卷入,或是企图劝架阻止的客人,而其中又不乏在三界中,有头有脸、举足轻重的角色,使得这场原本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争吵,在不知不觉间扯大了……
敖光与黑曜两人也在争斗中搞得浑身伤痕累累。
“你……”敖光瞪着她那不断渗血出来的月复部,已转成龙面大半的脸孔更加扭曲,可却不知是为愤怒,还是心痛,“你竟敢这么做,你不要命了吗?”
枕靠在墙边的黑曜仰头望着他,捂着那流血不止的地方,冷汗一滴又一滴的自她脸庞落下:“……要啊,所以我不会死……要是我死了,祥他也活不成了……”
“住口!那是我的孩子!才不是那个小鬼!”
“等到祥的元神跟内丹完全融入时,他就是了。”
黑曜平静的说着,催动所剩无几的法力止血:“到时候他会成为我们的孩子,即使你不愿意也不行。”
“那我就让你流掉他,不计任何方法。”
黑曜朗声大笑。
“即使赔上我的性命也一样?”
敖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没有选择,敖光,你没有选择!打从你杀了他的那刻,你就没有选择!”
黑曜泪流满面的大吼,脸孔因为有些过度的失血而惨白不已:“整整三百年!你骗我他死了就算了,可是你却杀了他,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跟他之间不是那样,他对我有多重要……”
“我不想让你走啊!”敖光爆发,狠狠砸破手旁的墙壁,被他紧咬的嘴唇,因为用力过度而溢出了鲜血,“你们的对话我都有听见,你答应他,你要跟他走!你要离开我跟他走!”
他抓住她的肩膀猛摇,因为失去控制而面露狰狞,粗暴无比,“我知道!我一直都很明白,其实你一直都在心里怪我!打从你知道我就是‘他’之后,你就一直没有真正接受我!”
黑曜被他摇得伤口又再度撕裂,痛得发颤。
“你知道,当你说你愿意嫁我,说你是因为‘我’而爱我,而不是因为我像‘他’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当年的事情,我比任何人都还不好受!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他的**,而是他真正的儿子,我也想要可以有选择!”
敖光松开手抚上黑曜的月复部,脸上流露深刻的痛恨与妒忌。
“我知道那小鬼对你很重要,也清楚你们之间不是那种感情,可是就是这样我才讨厌他,才不想你见到他!因为在你心中,他比一切都还重要,甚至比我还重要!而你因为他的要求,就答应跟他走,甚至还用我们的孩子来替他延命,就是证明!”
他在黑曜的月复部上施力,似乎想挖开那伤口,取出里头的东西,可却又在手指触碰到时放弃,颓然的哭了出来。
“……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与你的第一个孩子……可是你却这样毫不考虑,牺牲我们的孩子让他延命,甚至以死要胁我……
“难道我在你心底,真的就这么不如他?我明明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和你一起捱过的事情,比他多上这么多啊!为什么……”
黑曜抬手抚上他低垂的头颅,轻揉着上头的红发;这头红发,像烈焰一般炽热刺眼的颜色,与它主人心里那股强烈的爱意,互相晖映,烫着他的心。
“……我没有啊,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我从未怪过你……我说过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你像敖广,这件事情也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在我眼里,你跟敖广从来都是两个人,完全不一样的两人!
“……如果今天换做你被祥杀了,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我也会取出你的元神与内丹,放到孩子里,让你活下去。你懂吗?敖光,你跟他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重要的,我从来就没有认为,他比你重要……”
说到这里声音突然终止,揉弄头发的手也滑落,心跳瞬间漏跳一拍,敖光惊恐的抬眼,却发现黑曜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而已。
接着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
真的哟,修!
那打勾勾,不许赖皮啊!
说好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直在一起!
一直一直的……
一张仍带有几分孩童稚气的年轻脸孔,深刻有神的大眼,因为欢喜而发亮,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梳不直的黑发,模起来有点硬却不粗糙。
感受着那双手的触感,望着那张兴奋的脸孔,她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一段由好久好久以前的记忆中,切割出来的梦。
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握紧那双手,开口回应对方。
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我这次不会再对你食言了,真的!
所以请你原谅我,不要抛下我、不给我机会,让我实现我对你的允诺……
好吗?
不要真的走了……
然后,她看见对方对他咧开嘴笑,点头说好……
***
“还好吗?”
“嗯。”
“那你……还会不会跟我回去成亲?”
“会。”
“真的吗?太好了……”
敖光听了露出高兴的笑容,欣喜的握住黑曜放在被子上的手。
“可是我成亲完的隔天就会离开。”
“你要去哪?你现在这种状况你还要去哪?”敖光的表情瞬间垮下。
黑曜偏头望他,轻轻的笑着,反握他的手。
“去人界,想想我也好久没有踏出东海了,趁着机会四处晃晃看看也好。”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敖光露出不安表情的询问,握着的手收紧了些,“还会回来的对不对?回来我身边陪我……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嗯,那是当然,我不会对你食言的。”黑曜回答,眼帘轻轻的扇了两下,“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不可以乱发脾气,也不可以试图想闯出来找我,知道吗?要不然,可不是只有被罚监禁五百年,那么简单而已了!”
“……知道了。”
黑曜露出赞许的笑。
接着两人陷入沉默。
“……等我要生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在沉默不久后,她忽然补上这句,敖光闻言,露出了安心的笑意。
距离黑曜要生产的日子还有一百年,也就是说,黑曜会在一百年内,再度回到东海待产。
一百年,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等于眨眼就过,一点也不算什么。
“那等小鬼的身体火化好,交给关家的人后,我们就启程回去了,好吗?”
“嗯。”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杀了小鬼,让你难过……”
“现在不难过了。”
“是吗?”
“嗯……”
黑曜抚上自己微凸的月复部,感受着里头稳定的心跳与胎动:“因为他现在好好的在这里,所以不会再难过了。
“……这一次我没有食言,真的跟你一直在一起了哟,祥!”
敖光闻言抿了下唇,用力的将她揽进怀里。
黑曜闭上眼,任他揽着。
一截镯子自放在月复部上头的袖口下露出,在灯光下闪着淡淡幽光。
成了至亲,就算哪天死了,我们仍是血骨相连的一起……
谢谢你原谅我,谢谢……
***
四楼,410号室。
房内,三人一狐,坐在客厅里各做各的事。
由于五楼的损坏尚未完全修复,因此所有负责五楼的员工们统统放假。
抬头望了眼顶上的天花板,原本被奈雅跟老师弄破的部位,已暂时得到修复,不过却也只是匆匆一补,如果细看,还是可以看见上头的隐约“景致”。
“所以说,他们两个到最后还是和好啦?”
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口,关崇善停下一直持续的擦桌动作,望向坐在一旁,跷着二郎腿看报的关崇肂,跟转着电视频道的孔雀。
关崇肂闻言自报纸中抬眼,眉毛挑起。
“那是当然,难道你希望他们分吗?要是他们分了,我们这里大概也完了,看看五楼那几乎毁掉的模样!”孔雀没好气的回答,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可其实眼角却是一直注意着关崇善。
“喔……”关崇善应了一声,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
孔雀见他那副颓然的死样,额头皱出了好几条线。
“干嘛啦!你这什么脸啊?”
拿着遥控器,戳了下关崇善的额头,后者皱了下鼻子,脸红了起来。
“我只是在想……如果要是他们真的没在一起了,或许我可以……”
“可以什么?”孔雀突然有种讨厌的感觉。
“……可以……可以照顾她。”
这话一出,孔雀手上的遥控器啪的掉到地上,关崇肂手中的报纸唰地被捏皱,连附着在关崇善身上的青龙与白虎,都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关崇善被两人这么一吼,整个跌坐到地上,一脸无辜。
“你当在养三眼啊?照顾她!”
首先发难的孔雀,被他这一鸣惊人的想法,给气到差点岔气。
“你拿啥来照顾她?你又打算让她住哪?住这里吗?她生的时候又怎么办?你知道龙子诞生的时候,可是会引起天灾地变的!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应付?”
“说得好,我完全支持你。”
关崇肂在一旁附和着,拿手中的报纸往关崇善的头上敲了下。
真难为这从第一次见面,就互相觉得“相见恨早,要能不见多好”的两人,也有站在同一边的时刻。
“你这笨蛋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派天真!还好你没说,要不然我们家,就等着被海水淹没了!”
“哪会啊,我们家这么高,而且对方是管东海的,我们是住在西,哪有可能淹得到……”
关崇善小小声的反驳着,还是一脸恋恋不舍的望着上头。
“还敢顶嘴!”
手起报落,啪啪啪!
“啊啊——四哥我错了,不要打我!”
三眼听见关崇善的哀嚎,立即发挥忠狗护主(?)的精神,狐嘴一张,扑前救主,可却也导致了接下来的场面,成了一片混乱。
由于三眼在扑向关崇肂的同时,撞翻了桌上的茶壶之故,导致茶壶里头的茶水跟茶叶,在翻倒后立即渗散一桌。
而离桌旁最近的关崇善,见状下意识自桌边弹开,然后立即伸手打算拿取一旁的抹布,阻止灾情扩散,却因为动作太大,手肘顶到孔雀的下巴,害得后者咬到舌头,喷出火焰,引来头顶上几个幸存的灭火系统的启动,降下那冻到会让人喊痛的万年冰魄泉……
整层四楼霎时陷入一片哀鸣中。
“……话说回来,四哥你这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办事?”
换上另一套干爽的衣物,关崇善推了下眼镜,擦着头发,表情有点胆怯。
因为关崇肂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的样子。
“……不要生气嘛,四哥,三眼它不是有意的,它只是护主心切……”
可这样的话,却只是换来对方的面目更加狰狞。
“……好个护主心切,如果不是你四哥我,身上刚好有带你三姐的万用解毒散,现在就魂归西天了!”
他把手掌伸到关崇善的面前,要他看个清楚,上头一圈牙痕散发着幽蓝青黑。“混血的东西真是没一样温驯!”
说着,还恶狠狠瞪了窝在关崇善腿上的三眼一眼,一脸恨不得将它扒皮。
“好嘛,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替三眼向你道歉,对不起啦四哥……”
关崇善手有些发抖,拉住关崇肂的衣角,顶着毛巾可怜兮兮的向他道歉,他知道关崇肂是真的想将三眼扒皮。
关崇肂睨向他,重重哼了一声,两手按到他的头上,动作粗鲁的替他擦头发。
“白痴就是白痴,永远都不会有变聪明的一天……你四哥我来这里当然是来办事,要不然是来旅游的吗?”
“喔……我以为你是来看我的……”关崇善露出失落的表情,虽然全家里他最怕的是这个人,可是他却也最渴望想自这人得到一点关注。
闻言,关崇肂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用力的巴了下他的头,语气轻蔑到了极致。“想的美,要是早知道你在这边,我死都不会来!看到你这副蠢样我就讨厌!”
说完他丢下手中的毛巾,气冲冲的站起,与正好自浴室洗完澡出来的孔雀擦肩而过,快步踏入,然后当着两人的面甩门。
接着浴室里传来一阵阵水声。
“搞什么啊!”
不明所以的孔雀瞥了浴室一眼咧骂着,然后转头望向坐在沙发上垂头的关崇善,“关小善,你四哥发什么疯……”
接着话语倏然止住,孔雀默默走到关崇善面前,弯身捡起那条毛巾,盖到他头上去,然后笨手笨脚的拍拍他的背。
“……别哭了,你哭的样子真的很丑。”
***
“……为什么小韩的骨灰,经理大人要请四哥带回去?”
关崇善在关崇肂从浴室踏出来后小声询问,小哭过一场的他,眼睛有些红肿。
关崇肂盯着他的面孔半晌,在扫过他那双红了的眼睛时,偏开了头,却瞥见一旁的孔雀瞪着他,一脸冷然。
“什么小韩,论辈分都轮不到你这么没礼貌!要叫曾曾曾曾……祖父!”
他伸手弹了下关崇善的额头,手指轻轻梳过后者的头发:“你口中的小韩,可是我们的祖先呢!我曾经在我们的族谱上,见过他的画像与名字,不过却被逐出了关家,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入了魔……”
闻言,关崇善满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曾跟自己的曾曾曾曾……祖父当过同事,而且还是一起在同一层楼工作!
“……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他喃喃自语,瞥向安放于角落的骨灰坛子,“你说,我下次有没有可能,再跟我们上头哪位祖先同事啊?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跟他老人家促膝长谈……”
“笨蛋!”在一旁的孔雀听不下去,开口低骂。
“不过这么说来,黑曜小姐不就算是我们的曾曾曾曾……师祖了?”
关崇善弯身,将在他脚边打转的三眼抱了起来:“因为,青龙不是说过,她跟小韩情同兄弟,亦师亦友,而且他还说小韩所有的法术,都是来自黑曜小姐的教导,所以,她不算我们的师祖是什么……”
“嗯嗯,这样说也有道理啦……”关崇肂模模下巴点头,眼睛一转,又一脸没好气的讽刺他:“那你刚才还敢垂涎她老人家!”
关崇善咧开嘴,傻笑回答:“我只是觉得,她要是挺着个大肚子被人家抛弃了,那不是很可怜吗……”
“那敢情每个可怜的都让你遇见了,你不就都要照顾?”孔雀也开口加入讽刺行列。
“呃……这要看情况,如果对方不是美人,我就只是帮助一下,至于照顾的话,可能就要再说了……”
两人对他的答案感到十分无力。
看来同情心泛滥还是有等级之分的。
“所以四哥你这次来,到底是来办什么事的啊?”
经过一阵短暂沉默后,关崇善又再度开口,基本上他打从一开始就想问这个问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问到最后,却总是跟他想问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喔,那个啊!”
关崇肂伸手戳了戳他怀中三眼的肚子,一脸漫不经心:“我是奉你大姐的命令,来跟崔白苌要玄武回去的,因为他欠我们家的赌债还没完呢!”
“唉!那我们不就没有医生了!”关崇善叹了一声,露出担心的表情。“那以后受伤,不就又要学神农氏尝百草……”
“放心吧!这点崔白苌已经贴出聘请告示了,相信很快就会请到人,代替玄武的位置了!”
关崇肂面露恶意的捏了下三眼,继续回答:“再说,我听说玄武在这边的风评不怎么好,老是滥用职权对你们试药不是吗?换掉不是正好?”
“也是啦……”
“那就是啦!”
关崇肂收回手,然后抬眼与他对视,可随即又望向别处,“总之你既然在人家手下做事,就好好做,已经够笨了,就要懂得比人更细心一点!还有,不要给人家惹麻烦,要不然我们关家的脸,真要被你丢尽了!知道吗?”
关崇善点点头,表情有些黯淡。
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放到他头上,粗鲁的乱揉着他的头发。
“……还有啊,不要动不动就哭,又不是女孩子!”关崇肂轻声的说着,目光依旧望着别处,“刚才四哥凶你是四哥不对,对不起……”
垂下头任对方搓揉着,关崇善的嘴角,在眼泪落下的同时,轻轻的上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