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驭南就这样在俞陌津的单身公寓里住下了。
小公寓没有再摆一张单人床的地方,不请自来又死赖着不走的萧驭南理所当然被安置到小客厅的那条普通的双人沙发上。
而以萧驭南高大健硕的身材和他那绝对称不上安稳老实完全跟俞陌津有一拼的睡癖来说,窝居在这种“小”沙发里无疑是一件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的事情,于是对于接下来做出鸠占鹊巢硬是将俞陌津的一张小脸气得血红血红的事情,也不应该全数怪罪在他的头上了……吧?
从萧驭南进居俞陌津公寓的第二天开始,俞陌津每天早晨都会在男人成熟健壮的身体的压迫下,很郁卒很烦闷很不情愿地醒来,然后发现本应该睡在沙发上的萧驭南不知何时挪移上了自己的大床,舒舒服服地酣睡着。
当时俞陌津的第一想法是:“哦,还好。还好他没有打呼噜的习惯。”
不过庆幸的心情急速消退,萧驭南将他的手臂还有长腿泰山压顶般搭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几乎日日可见,俞陌津自认为睡癖也是超级不好,但也只不过局限于在大大的床上滚几圈啦、偶尔醒来的时候发现头脚易位啦……仅此而已,万万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有比自己更加恶劣的人存在着,真应了那句老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后来的某一天清晨,睡得迷迷糊糊的俞陌津觉得腰酸背疼,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却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歪倒在地上,抬眼一瞟,某个惫懒家伙四仰八叉地占据了整张大床,正甜甜蜜蜜的拿鼻子吹泡泡。
顿时怒气勃发,再加上积攒了好几天的起床气,顾不得其他就开始大吼大叫。吵嚷了半天,同时一脚朝着他仰面朝天的肚子踩了下去,床上的家伙这才慢悠悠揉着眼睛咕哝出来一句:
“干吗呀,今天是周末,用不着早起。”
而等到萧驭南明白过来自己怒气的由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如果说这一事实带给了俞陌津极其深重的挫败感,那么萧驭南对于此事所做出的回应,则叫这种挫败感更加深了十倍不止。
萧驭南耐心地听完俞陌津连吼带骂的控诉,点了点头,说道:
“这好办。”
趁着听见这话的俞陌津不由得怔住的片刻,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手腕,猛地把他扯进怀里,抱住,咧开嘴笑说:
“以后我抱着你睡,这样就不会再把你挤下去了。”
果然,以后的每天早晨,醒过来的俞陌津都被紧紧搂进萧驭南的怀里,无论前一天晚上怎么样严厉地警告对方,当时笑笑着表示不会再犯的男人总会在自己睡熟之后,将自己像抱个女圭女圭似的抱进怀里。
如此“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无赖禀性,叫俞陌津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强硬的拳头即便对任何事物都无所畏惧,但也是会遇到根本无从下手的窘困情况;即使是刚劲的跆拳道也抵挡不住无赖功的无孔不入,俗话说的好啊,“一皮天下无难事”,尤其这种赖皮更是以强于对方的力道作为后盾。
……可是虽然无奈地随他“胡作非为”,俞陌津对那个无赖家伙的怨气还是存在着的,即使这样的怨气是来源于自己在他面前的势弱。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过,很快,随着纷飞而下的雪花,人们恍然感觉到冬季的降临。
萧驭南一直住在俞陌津家里,前不久两个人刚刚合力搬回家一个立式空调,租的小公寓一没暖气二不许打洞,于是只好买回那种摆放在一角就可以的立式空调凑合着捱过严冬了。
两个人的生活虽然拥挤不堪,不过用萧驭南的话来说,就是——“大冷天的,挤一挤还暖和呢!”
俞陌津在一旁斜眼瞟他,哼了一声,很想知道等到夏天的时候这个无赖透顶的家伙会不会说出“啊啊,大热天的,挤一挤还凉快呢!”这种毫无道理的话来。这样想的俞陌津连他自己也没觉察到的,脑袋里隐隐出现了和这个“无赖透顶的家伙”就这样过下去的念头。
都不会作饭,也不打算为了对方(或者为了自己)而学习烹饪,于是懒惰的两个人最常见的食谱就是微波炉食品以及……泡面了。好在两个人都对物质生活不大讲究,自然也不会有所抱怨。
有的时候萧驭南会像以前所过的单身生活那样,带着俞陌津到自己经常去的路边摊大吃一顿。至于比较正规的饭店,则是在琉砂爱子心切地来看望儿子的时候,以“联络感情”为名,三个人嘻嘻哈哈地一起出去大吃一顿。
而这样的三人之行却时常被误会为一家三口,每次萧驭南被误认为琉砂的丈夫之时,俞陌津总会恶狠狠的朝他瞪过去一眼,仿佛在警告他不许打琉砂的主意。次数多了,萧驭南忍不住开始怀疑这小子该不会有相当程度的恋母倾向吧?然而,一逞口舌之快的问出这一疑问时,换来的是一脸黑杠的俞陌津毫不留情的一记直拳,以及旁边不顾形象哈哈大笑的琉砂。疼得弯下腰去的萧驭南却不自禁笑呵呵地咧大了嘴巴,心想这样单纯快乐的生活倒也不错的很呐。
过着同进同出的生活,两个人并肩往游泳馆走去的时候,萧驭南忍不住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跟夫妻没什么分别了。是不是啊,娘子?”结果换来的是俞陌津忍无可忍的一记铁拳。
不过不清楚当时萧驭南究竟在出神的胡乱想些什么,按理说以他的身手应该很轻易躲过的拳头,却正正地砸中他的月复部。
毫不留情的一拳疼得萧驭南的脸色有点僵硬,而歉意的话是就算打死俞陌津他也说不出来的,所以即使觉得对萧驭南很抱歉,俞陌津也只是抿紧了嘴唇,不着痕迹地扶住因为疼痛而微微弯曲着腰的萧驭南。
缓了缓,萧驭南慢慢直起腰来,俞陌津的手也在同一时间悄悄收了回去。
萧驭南向俞陌津望过去一眼,叹息着说:
“你呀……”
只吐出两个字,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叹一口气,像对待小孩一样曲起食指,往那个青涩的小鬼额头轻弹出一记爆栗。他十分迅捷的动作实在令俞陌津防不胜防。
俞陌津忿忿地抬手抱住前额上登时就显现出来的大红印记,听见对方又叹了口气,说:“你呀,真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种无奈的口气听进耳朵,让他微微一怔,已然踢出去的脚在空中凝滞不到一秒,继续划得一道完美的轨迹,狠狠踹中萧驭南的小腿骨。
顿时传出一声惨叫:
“啊——!”
惨叫入耳,顶着脑门上一方红印的俞陌津只是轻嗤一声,随即挑高两道细眉,以凶狠的口吻警告:
“记住!我不是小鬼,不许你再弹我脑袋!”
居高临下的他看不见弯下腰去的萧驭南嘴角破开的一抹苦笑,他看见的只是萧驭南再度站起之时,脸上挂着的一贯的懒洋洋的笑容。
萧驭南摇摇头无奈地说着:
“你还真狠心呐!”
然后挽住俞陌津的胳膊,拉扯着他走进游泳馆。
无奈?
……哼!
在萧驭南的面前总感觉自己处于劣势而忿忿不平的俞陌津,却也说不清楚到底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比较“无奈”了。
他们迈进游泳馆大门,刚好碰上急忙忙从里面赶出来的体育组组长。年近五十的老男人满头大汗的步履匆匆,差点跟萧驭南撞上个满怀。
“组长?”
两边三个人都是一愣,萧驭南的手还以很暧昧的姿态挽在了俞陌津的胳膊上。那个组长倒没多在意,目光一瞥而过,却是满脸喜色的一把拉住了萧驭南。
“你跑哪儿去了,我正找你呢!”
俞陌津顺势将胳膊从萧驭南的怀抱里抽出来,退开一步,目光静静的上下打量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老男人。
萧驭南问:“组长找我什么事啊?”
“咳,还不是下个月比赛的事情!”
“喔……”
萧驭南拉长尾音应了一声,不过从他略为茫然的眼神中很明显可以看出他还没想起来的事实。
组长说:“唉,就是每年一度的高校游泳比赛啊,你怎么给忘了!?”
“啊啊!想起来了。”
早成惯例的比赛,没想到自己居然给忘掉了。萧驭南朝身边的俞陌津瞟过去一眼,嘴角不禁微微绽开几不可觉的苦笑。似乎最近一段的全部精力都放到那个小子身上了,甚至连自己身为老师的身份也差不多忘了个精光……唉。
“有些事我得跟你商量商量。”组长一边说着,一边把萧驭南往门外拉,“走,我们到外面说去。”
萧驭南对俞陌津嘱咐一句:“你先进去吧,让他们做做准备活动。”跟着组长走了出去。
出去后没走几步,两个人就在门口说起话来,俞陌津在门里站了一会儿,听他们说的都是比赛如何如何,没什么兴趣,正准备进去更衣室,却突然听见自己的大名竟被那个什么什么组长挂在嘴边,狐疑地止了步,站在原地侧耳倾听。
只听组长说道:“诶,刚才那个男孩就是俞陌津吧?”
萧驭南诧异的望向组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自己,于是只是十分含混的应对着:“啊……唔唔。”
“看来大家说的都是真的了。”
组长以一副“果然没错”的表情冲着萧驭南微笑。
被对方的笑容弄得心里直发毛,心里有鬼的萧驭南不禁吓了一跳,暗暗猜测着该不会是有人“误会”了自己与俞陌津过于亲近的关系吧,同时试探的问道:
“……什么真的假的啊?”
“大家都说你很厉害。”组长很豪爽地拍拍萧驭南的肩膀,“不错不错。”
对方没头没尾的话这么一说,萧驭南更是模不着头脑了。
组长接着说:“大家都觉得你既有责任心,点子又多,连那种已经被大多数老师放弃的学生也能被你引回正途,更让咱们游泳队又多了一个生力军,你真是不简单呐。”
“啊?”萧驭南仍然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
“咦,你不是为了要尽到教师的责任才去接近那个目空无人的暴力学生的吗?”
“呃……”
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说那只是一开始的想法而已,现在早就不那么想了,可是却听见组长无意间又自以为很了解的随口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被身为教师的责任心驱使,你又干吗非要冒着被揍一顿的危险去接近那种学生呢!”
听到组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萧驭南也只好唯唯诺诺的点着脑袋,无奈的口中称是了。
……游泳馆里人来人往,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朝俞陌津投去诧异的目光,奇怪这个高大的男孩为什么会呆呆的站在门边,脸色苍白,甚至嘴唇也被牙齿咬得失去了血色。
原来……是这样啊。
很多时候都不由自主的猜想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接近自己,想不明白身边的人都在惧怕自己,为什么他偏偏要胆大包天的笑得又痞又无赖的过来接近自己?
一向以自己心目中男子汉的形象来要求自己,强硬的行事令俞陌津几乎没有可以亲密相处的朋友,而他高傲的个性又不允许自己“低三下气”的去“乞求”友谊,长久的独来独往造就了他孤傲的性格,可是即使惯于独居的猎豹,也终究会有向往与同类交往相处的期望,于是,亦师亦友的萧驭南的出现,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转机。
渐渐的,因为和萧驭南彼此间融洽如此的相处而感到欣喜,虽然仍忍不住思考着对方接近自己的原由,但是却一股脑的将所有钻进脑海的隐约的不好的念头努力地压抑住,尽量不去想它,有些久违的快乐一旦重新获得,便会非常害怕失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点虚伪的真相会这么快就被揭穿。
怪不得呢,怪不得一直令周围人惧怕的自己身边会很不可思议的冒出来一个怎么撵也撵不走的无赖家伙,那个据说应该被称作“老师”的家伙。
俞陌津自嘲的略微牵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在结束了谈话而走进来的萧驭南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暗暗心惊。
“……你在等我吗?”
虽然对这样的俞陌津难免感到有些疑惑,萧驭南仍像以往那样很自然笑起来,上前一步,搭住俞陌津的肩膀,十分亲昵的把他拉近自己。
“我们进去吧。”
没想到却被对方使劲挣开。
“别碰我!”
萧驭南愕然,面对着自己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臂弯不知所措,抬眼迎上俞陌津傲然的鄙夷的视线,突然觉得,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雾,即便咫尺也如天涯。
俞陌津咬了咬嘴唇,粗声粗气地低吼道:
“别碰我!”
讨厌这种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很不好受,所以只能用粗声粗气的喝骂来抑制住莫名其妙就不舒服起来的心情。
“你知道吗,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游泳……”
瞪圆的并且闪烁着凶悍光芒的眼睛吓怕了馆里的其他人,疑神疑鬼的远远躲开却偏偏还探头探脑的不住往自己这边瞟——简直腻烦透了!好奇的伪善的胆怯的懦弱的人们,从小到大围绕在身边的就都是这种人,已经叫自己腻烦透了!可是面前的那个人啊,他却半步也没有退,一脸忧虑的望着自己。
隐隐约约觉得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不知怎地突然怒气难抑,像是郁积了很长很长时候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俞陌津凶狠异常地瞪向萧驭南,一字一顿地说:
“游泳这种东西,无聊死啦!——我再讨厌不过了!……连你也讨厌,不停的缠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呐!”
……就这样了吧,以后就各回各的轨道好了,两不相欠!
俞陌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游泳馆。
身后似乎传来了几声模糊难辨的呼喊,不过……冬季的风刮得太响,除了呼呼的北风呼啸,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忽然觉得寒风袭人而高高立起了衣领,并用力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羽绒服。
越来越冷的天气,大概快要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