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一次地降临大地,黑色的翅膀张开来覆盖着世界,树林里的微风传来一阵阵的密语,归巢的鸟儿渐渐安静下来了。
泉水边一片寂静无声,伊利斯大胆地走出来坐在水边望着水中月亮的倒影,这个时候大概是不会有人来打水了,只有露提尔的雕像静静地陪着他。
林间小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伊利斯跳起来小心地躲在雕像后面,窥视着动静。
李奥高大的身影出现了,肩上还扛着镐头,一副收工的样子,他警惕地回身望着后面,确认没有跟踪的人,才四下小声地叫:“伊利斯?伊利斯?你在吗?”
“我在这!”伊利斯从雕像后面探出头来。
李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说着大步走过来。
伊利斯绞着手指头从雕像后面走出来:“我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在这里等你来……对了,李奥,我现在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你,虽然我本身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大概已经有头绪了。”
“不用了。”
“什么?”伊利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用了。”李奥再一次清晰地说,清亮的月光照在林间空地上,清楚地照着他们两个人,伊利斯头一次发觉李奥身上好象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身上有一种东西让自己觉得陌生……还有危险!
“为什么?”伊利斯强笑着,“你不是中午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天啊!不要!不要!他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千万不要是真的!
李奥面无表情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他有力的大手握住肩上的镐头,月光照在上面闪着不吉的凶光!
他的脸上有一种神情是伊利斯看不懂的,是……忧伤?
可是他说的话是如此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伊利斯的耳朵,一刀一刀地划开他的心:“我是来杀你的,伊利斯。”
伊利斯喉咙发涩,看着李奥,心脏激烈地跳着,仿佛要冲破胸膛的禁锢而出,他声音颤抖地问:“为什么?”
李奥不回答,向前迈了一步,仍然是面无表情。
“为什么?!”伊利斯大声地嘶吼着,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你也是吗?你也是来杀我的吗?李奥!为什么?你为什么也和他们一样……是钱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连你都不能相信了吗?!”
他心痛得弯下了腰,还是止不住撕裂般的痛苦。
“伊利斯……”李奥终于说话了,“你什么也不必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反而痛苦,你好好地去吧,我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
他的脸上竟然也带有一丝悲伤,声音低沉暗哑,他也感到不忍了吗?还是鳄鱼的眼泪呢?
伊利斯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他,笑了。
“来吧。”他平静地说,“最后死在你手里,也算是值了,对不对?毕竟,你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希望,我的死能给你带来你意想中的幸福,如果让你失望了就不好了,对不对?”
“伊利斯!”李奥头上暴出了青筋,手也在微微颤抖,“我不会因为你的死捞到什么好处……我只是来杀你的……对不起,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可是我还是要杀你!对不起!”
“没关系。”伊利斯扬起脸,清白的月光照在他满脸的泪痕上,“我能理解……你什么也不用解释了,李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死在你手上,成全你……”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死前我有一件事要托你,可以吗?朋友?”
“你说吧。”李奥硬着心肠说。
伊利斯的声音低不可闻:“告诉齐美拉……我不想丢下她的……只能对不起她,我要先走一步了……告诉她……对不起……”
“我会的!”李奥急燥地打断了他的低语,“没有了吗?”
“你等不及了吗?”伊利斯嘲讽地说,“还真是迫不及待,很符合你一贯的作风……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哗’地一声撕开已经破烂的衣襟,露出瘦弱的胸膛,还在急促地起伏着,惨淡地笑着:“来!动手吧!我上路之后,你也可以早点回家睡个好觉了!”
李奥咬着牙,‘呼’地一声抡起镐头,闪着凶光的尖端直对着伊利斯的胸膛劈下来!
他的力道用得很大,伊利斯甚至可以感到镐头劈下来时带起的劲风吹动了自己的头发,自己又不是坚硬的大理石,这一下子,怕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劈个稀巴烂。
他的脸上还挂着惨淡的笑容:李奥,对不起了……我才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想死……只有让你失望了!
李奥的力气用老,镐头差一点就要劈中目标的时候,伊利斯的身体忽然敏捷地闪向一旁,他劈了个空,却已经来不及收手,镐头狠狠地劈在大理石的泉水仙女雕像上,把露提尔的一条手臂劈了下来!
伊利斯趁李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没命地撒开双腿就跑,附近的地势他都很熟悉,知道跑进树林就没事了。
可是李奥也十分熟悉地形,一击不中,发出说不出是懊恼还是愤怒的一声吼叫,转身大步追了上来。
眼看着他已经赶了上来,如果再往树林里跑只会被他逮住,伊利斯一狠心,转过头来跑向另一条路。
李奥在身后紧追不舍,甚至可以隐约听见他的喘息声,依稀可辨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伊利斯拼足了最后的力气跑着,斜伸出来的枝条抽打着他的全身,肺里象有烈火在烧一样,他什么也不知道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跑!要跑!活下去!
他再一次地诧异自己的身手之灵活,好象是身体内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了,飞快地越过一道道的石头阶梯,敏捷地跳越着路上的障碍,是在逃命时的潜能么?
可是李奥还是紧紧追在后面,高大的身影象是座大山一样压迫着伊利斯,他不敢回头,只有拼命地向前跑。
忽然,他气喘吁吁地站住了,眼前的小路断开了!已无路可走!采石场就在下面,成年的开采使得山的这面已经象被刀削过一样整齐!
他向下望了一眼陡峭的山峰,心在砰砰乱跳,呼吸为之一窒:已经到头了啊。
背后传来树丛的一阵乱响,李奥追上来了。
伊利斯沉默地转过身去,李奥手握镐头,脸上是下了决心的样子,也沉默地看着他。
“好……很好……”伊利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李奥,不用劳驾你动手了……”
说完他一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陡峭的山坡!
李奥张大嘴巴,跨前一步,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他的样子,但立刻就停住了,默默地垂下头,站了一会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无精打采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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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炎热的中午,秋天的阳光热烈地吻着大地,路边的小贩一边吆喝着一边往时新的瓜果上浇着井水以引诱顾客的购买欲,在这个季节里,清甜可口的瓜果是最好销的了。
他们卖力地吆喝着吸引过往的行人,不过也有一些人不在他们的注意范围之内。
齐美拉皱着眉头匆匆地穿过人群,乱蓬蓬的头发胡乱地挽着,明显失神的双眼,袖子撸得高高的,挎着一个装了杂物的篮子。
象她这样在城里干粗活的妇女附近还有不少,正是离开工场或雇主的家里回去吃午饭的时候,所以,她是不引人注目的,小贩们也明白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他们的主顾,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们经过。
她走得很匆忙,为了赶时间,拐入了一条小巷子,两边都是高大建筑的后墙,没有什么行人,她一边撩起衣襟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快步走着。
走到拐弯的地方,突然从右边窜出一条黑影,挡在她面前,齐美拉失声惊叫起来,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在耳边低声急促地说:“是我!别做声!”
齐美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恐惧地看着他,伊利斯稍稍松开了一点,再说一遍:“齐美拉,是我啊!”
感觉到她的身体平静下来之后伊利斯才松开手,齐美拉喘着气,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老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几天不回家,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伊利斯疲倦地捂住脸,他也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和乞丐差不到哪里去,本来的衣服在逃跑的时候弄脏了不说,从山上向下滑的时候还到处划的都是口子,配上他身上的泥污伤痕,是一副彻头彻尾的逃犯模样了。
“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当家的你倒说句话啊!”齐美拉着急地问,“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别问了,”伊利斯放下手,长长地出了口气,“你见过了李奥没有?”
齐美拉想了想:“没有,好几天不来了,怎么?和他有关吗?”
“不!”伊利斯激烈地否定,望着齐美拉瞪大的眼睛,又把声音放缓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可你要先听我说,王都呆不下去了,我要走,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走?上哪里去?”齐美拉惊奇地问,“你干什么了?”
“别问了,”伊利斯急燥地说,“你只要想清楚,和不和我一起走就行了!齐美拉,我在这里很危险。”
齐美拉不说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小巷子里没有一个人,连过路的野猫野狗都没有。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伊利斯:“是啊,你也不用再解释了。”
伊利斯心里一惊!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深深地看进齐美拉的眼睛里面去,沙哑着声音问:“怎么?……还有你吗?”
他的声音带了无比的痛楚和绝望:“终于还有你……你也是一样的吗?!”
齐美拉的眼睛尽管因为熬夜变得有些充血,没有神采,却是那么清澈无辜地看着他:“你一个人在瞎说什么呀?我当然跟你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是你老婆不是吗?你还用解释什么?”
伊利斯松了一口气,差点无力地倒在地上,这几天的经历已经逼得他要疯了,四处躲藏,被人追杀,连李奥都要杀自己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是自己可信任的。
齐美拉,我现在只有你了,我的妻啊。
“现在就走吗?还是等晚上呢?”齐美拉开始盘算了,“我还得回家一趟,床洞里藏着十六块银币呢!是我一点点攒下来的。还有得给你带件衣服,你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呢……”
伊利斯心中一阵感动,柔声说:“好,你现在回家,收拾东西,千万少带点,晚上……晚上在城外驿站的后面等你。”
“噢。”齐美拉点头答应。
伊利斯不放心地又说了一句:“别告诉任何人,谁也不行!知道吗?”
齐美拉听话地点点头。
伊利斯这才松开手,刚要转身离开,从巷子的那端突然传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扰了,真是巧啊,费司南先生和夫人都在。”
人随着声音走了出来,康华特,伯爵府的管家,依旧穿着不俗,带着温和的笑容来到他们面前,微微鞠了一个躬。
伊利斯又出现了逃命时的感觉,心开始乱跳,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而上地颤抖不已,他死盯着来人,握紧了拳头。
真的完了吗?真的被抓住了吗?一切都晚了吗?自己还是逃不开命运的追逐吗?
头好痛……痛得要裂开了……心也开始疲倦……
康华特来到了两人身前,对张大嘴巴看着他不知所措的齐美拉深深一躬,无暇可击的风度翩翩:“夫人,在下奉德拉威伯爵之命邀请费司南先生过府一叙。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齐美拉象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他,康华特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伊利斯身上,微笑着说:“上次先生不告而别,伯爵甚是挂念,想必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此次当一并谢罪,还请先生赏光。”
伊利斯咬着牙冷笑低语:“操你妈的伯爵!”
康华特神色不变:“先生您在说什么?马车就等在巷口,请。”他做了个完美的邀请手势。
伊利斯突然大吼一声:“我说操你妈的伯爵!”说完就象一头发怒的野兽一样,狠狠一拳打在康华特脸上!
齐美拉失声尖叫起来,康华特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就在这一瞬间伊利斯已飞快地逃向巷子的另一端。
康华特用手帕抹去唇边的血迹,挨了一拳也丝毫没有改变他的优雅风度,他甚至还不忘对齐美拉说声:“抱歉,让您受惊了,夫人。”
说完之后他轻捷的身影跟随伊利斯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空荡荡的小巷子里只剩下齐美拉一个人,她的面容随即从惊讶转为淡然,拍拍手上的尘土,俯身拎起篮子,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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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几次了?几天里这是自己第几次拼命第逃跑了?伊利斯不想去数,嘲讽着自己的坏运气,连幸运女神也站在有钱人一边呢!自己这样的穷光蛋自然是得不到她的垂青了。
拐过这个弯再跑一段就可以到热闹的市场了,在这么多的行人中间自己就能趁混乱溜掉,摆月兑后面这该死的追兵了!
虽然没有回头看他也知道那个家伙在紧追不放,几天里被追杀的经历使他现在拥有了狐狸般的警觉,对于危险的讯息敏感无比,但是……
“该死!”他发出一声挫败的吼叫,转过拐角,本以为是自由的天地在等着他,谁知道竟然看见了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守在巷子的出口,闻声一起转向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认真,很明显的,他们是在等着自己!
伊利斯紧张地向两边望,高大的建筑外墙,连个攀爬的地方都没有,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是那个家伙追来了!
这下子真无路可逃了吗?
伊利斯咬着牙回身,如果要选择的话,就选那个看上去很无害的管家吧!象那样养尊处优的男人,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要是打倒了他,自己或许还有一丝逃月兑的生机。
巷口的男人们似乎没有前来捉他的意思,只是警惕地守着出口,决心不让任何人通过的样子。
康华特出现了,虽然跑了这么一阵,他看上去倒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连领口的花结都不曾乱。
“怎么?费司南先生,您的运动做完了吗?”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温和,看在伊利斯眼中却有说不出的讽刺,“那么,您现在是不是可以动身了呢?”
伊利斯一句话也不说,上前一步,使出全身的力气就是迎面一拳!
眼看就要打上那张笑脸了,康华特突然伸手接住自己的拳头,伊利斯只觉得一股大力牵引着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觉天地忽然颠倒了个儿!
等到他明白的时候,自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摔得头晕眼花,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上面康华特正带着遗憾的笑容俯身看着自己:“哎呀!对不起……我这是条件反射,您没有怎么样吧?喂!你们,还不快过来扶这位先生上马车!”
伊利斯勉强地动了动头,几天来的逃命努力毁于一旦,终于还是被抓住了,他一阵心灰,干脆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