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回到熟悉的家里,雷天宇打量着整个房间,他带回来的行李还静静地躺在门口地上,早上发生的事就象是一场梦,他本该给晓晓一个惊喜,本该变着方法哄他开心,本该两个人一起甜甜蜜蜜地过一个早上……就是不该是现在这样!
推开晓晓卧室的门,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窗帘拉着,黄色的床头灯光温柔地照射着凌乱的床铺,只是晓晓白色的浴袍胡乱地扔在床上,证实主人现在不在。
雷天宇移动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浴袍,熟悉的柠檬香味迎面而来,仿佛晓晓还在房间里,随时会笑着扑到他的怀里,或者是赖在床上不起来,撒着娇非要他千哄万哄,亲吻抱抱……
锥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的全身,他猛地用浴袍捂住了脸,把喷涌而出的痛哭淹没在晓晓的气息里,全身剧烈地抽搐着,痉挛着。
晓晓……我最爱的晓晓……我竟然如此地伤害了你……你在用你的痛苦报复我吗?你可以把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加在我身上,就是不要有一丝一毫伤害到你啊!我的晓晓!
晚上,江雁离如约前来,看见雷天宇的时候耸耸肩:“我劝你最好先刮刮胡子,否则真等人家来搜查了,你这副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吃过饭了吗?”
“随便吃了一点。”雷天宇消沉地说,“也不知道,晓晓……有没有吃饭。”
“放心,他进的是人民专政的看守所,不是文革时期的牛棚,不会让他饿肚子的。”
她没好气地说着话,推开雷天宇走进屋子里,看着收拾好的一包东西皱着眉头:“喂,太多了吧?他是被拘留,不是去度假,跟你说拿日用品就可以了吧?”
雷天宇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毫无生气地说:“我该去的,可是……又怕晓晓不见我,不接受我送的东西,所以,只好麻烦你了,雁离。”
“好说,交给我吧。”江雁离利索地翻检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打包,“别带太多东西,那里面都不是什么好人,惹红了眼没好处……你明天来上班吗?”
雷天宇苦笑了一下:“怎么?”
“院里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说你是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为国家忘小家的模范呢。”江雁离讽刺地说,“你得回去批准逮捕徐枫晓啊。估计过不了后天材料就会送来了。”
雷天宇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亲自批准吗?他知道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诉检察官,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继他亲手把晓晓推向深渊之后,难道又要他亲手在上面加上一层封印吗?
要他亲自写下晓晓的名字,写下指控他的罪行,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是晓晓签下他的名字……难道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要在这一张逮捕令上排列在一起吗?难道他们的人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正大光明地重叠在一起吗?
可是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从今天起,他是检察官,晓晓是犯罪嫌疑人,开庭的时候,他要亲口读出对晓晓的起诉,到了最后,就等于是他亲手把晓晓送进监狱……
这一切天经地义,可是他情何以堪?
“我……我要回避。”他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突然大声地说,“对了!我应该回避的!”
江雁离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毫不动容地问:“理由?不要跟我说你打算在这个时候曝光你和他的事,那你就真疯了,这样做非但帮不了他任何忙,只会把你们俩都弄得不可收拾。”
“我是证人,应该回避的。”雷天宇镇定下来,握紧了拳头,“我‘捡’到了他的犯罪证据,需要出庭作证,所以,我不能再担任主诉检察官了!”
什么都好,不要让我受这样的罪,不要让我亲手逮捕晓晓……
“你想得挺美啊。”江雁离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告诉你,院里和市局已经决定了,徐枫晓算是自首,证据算是他自己交出来的,这里面,根本就没你什么事了!”
“不可能!”雷天宇激动地说,“这不是事实!他们不能这样做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江雁离生气地问,“这样徐枫晓将来判刑的时候,可以少坐几年耶!院里也不想让你不干,在这个时候换检察官,局里希望能用这个交换条件让徐枫晓说出更多东西来,皆大欢喜的事,你怎么就不干?别以为哪里是象牙塔,还不都是各取所需,你要是真为了徐枫晓好,就别再犟了,怎么?你非要把所谓事实都说出来?好啊,那你说啊,说你和徐枫晓如何搏斗,你是如何才抢到宝贵的犯罪证据,面对犯罪分子的威逼色诱,你是如何以大局为重,坚持原则的……去说啊!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啊,徐枫晓被判个无期你才高兴是不是?”
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雷天宇垂下头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低声地说:“实际上……如果他反诉我私闯民宅的话,他是可以没事的……”
江雁离叹着气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你以为他会说么?徐枫晓……才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把别人拖下水的人,何况……他又这么爱你……”
她摇摇头苦笑着:“要是他是个女人,你们也不至于这么躲躲藏藏的,早就神仙眷侣了,法庭不会强迫配偶作证,你也可以解月兑……唉……雷天宇,徐枫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她拿着东西离开,雷天宇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客厅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也全是同样的一个问题:
晓晓,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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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雷天宇还是去上班了,虽然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就惊醒了,再也无法成眠,但毕竟年轻,刮了胡子用冷水洗把脸之后,除了脸上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憔悴,倒也没有别的迹象,去人事科销了假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助理检察官已经雀跃着把案卷抱了过来:“雷科你回来啦!还以为你过了元旦才回来……还好我已经把这些都整理好了,否则又要被你说了……需要我现在给您汇报一下吗?”
“谢谢,你可以出去了。”雷天宇简单地说,平时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也经常喜欢围着他说一些有的没有的,谁不喜欢年轻英俊又能干的上司呢,可是这个时候,他哪还有心思敷衍她们,为了晓晓已经是心乱如麻了。
年轻的女孩子有些失望地放下东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雷科今天心情好像不好……”
“碰钉子了吧。”一个坐在附近的小伙子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是怎么想的,雷科可是有主的人,眼看就要请大家吃喜糖了,当然不能和你们这些丫头嘻嘻哈哈的。”
女孩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回到自己办公桌坐下了。
房间里的雷天宇当然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翻阅着材料,竭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不再去回想痛苦的事。
其实,这一次昌茂的案子,和两年前几乎一样,都是以查账的时候发现帐目不符为开始,但是上一次因为证据不足,数目也不大,加上昌茂公司内部有人事先串供,最后也不过就是补齐税款,交了罚款,严重警告了事。按理说经过这样的风波,普通公司没有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但是昌茂不同,半年之后照样红红火火地继续营业,雷天宇可以确定,昌茂的后面,肯定有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冰山。
如果……这次的当事人不是晓晓,雷天宇一定会为拿到那些证据欣喜若狂,终于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顺着模下去,也许,这一次,就可以彻底地揪出一个隐藏甚深的走私集团……
可是,为什么是晓晓?为什么晓晓会知法犯法?难道是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什么?!他应该穷追不舍地借这个契机彻底追查下去,可是,要他如何面对晓晓?如何以一个检察官的身份,去面对已经成为犯罪嫌疑人的晓晓?他还能象平时那样,铁面无私地行使他的职责吗?
晓晓……晓晓……一想起来,心口就是剧烈的憋闷,明明只有二十四小时没有见面,却好像已经是一生的痛……
他放在卷宗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头,再也看不下去了,‘豁’地一声站了起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有人敲了敲门,得不到回答又敲了一次,雷天宇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坐回位子上,扬声说:“请进。”
门开了,江雁离站在门口,还穿着便装,脸上的气色也是强装出来的平静,雷天宇的眼睛却是一亮,一步就冲了过去,迫不及待地说:“你来了?!”
江雁离懊恼地看了他一眼,竖起指头放在嘴唇前无声地‘嘘’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急忙装作低头办公的各位同事,走了进来,立刻在身后关上了门。
雷天宇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急忙拉开椅子让江雁离坐下,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晓晓还好吗?他怎样了?昨晚上他睡的好吗?有没有又犯胃疼的毛病?”
江雁离抬起手阻止了他滔滔不绝的问话,没好气地说:“别问啦!你真有这个心的话不会自己去问他本人啊?!”
被她这么一堵,雷天宇问不下去了,他把脸转向窗外,过了足有一分钟,才低声地问:“晓晓他,好不好?”
江雁离毫无办法地摇摇头叹口气:“你啊……我没见到他。”
雷天宇要过了一会儿才能把她的这句话消化掉,不禁大声地问:“为什么?不是已经可以探视了吗?晓晓又不是属于限制探视的人,为什么没见到他?还是你……”
被他怀疑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的江雁离急忙声明:“喂,你别看我,我知道徐枫晓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个时候我哪里会坏你的事!听好了,不是不让我见他,是他不愿意见我!”
雷天宇茫然地坐了下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愿意见你?”
“是啊。”江雁离交叉起修长的双腿,懊丧地说,“本来我都和他们说好了,第一个进去的,可是他就是不见我,有什么办法?还有,你送的东西,他也没有要,又让我带回来了。”
“什么?……”雷天宇象被冷水当头浇下一样,只会重复着她说的话,“他不要……”
“对啊!”江雁离同情地看着他,“我只好在看守所门口的小超市里临时买了些东西,再送了一次,他只留下了毛巾,牙刷,牙膏,杯子……别的还是什么都没要,我都拿回来了,下班的时候你带回去吧……我也替你关照过了,他们说不会难为徐枫晓的,看守所里也是一天三餐,一荤一素,热水供应一天一壶,饿不着他,唉,我这次可是为你们牺牲到家了,市局的那个谁……沈鹏,我就说了一句,颠儿颠儿地非要陪我去,还一直送我到门口,今晚上还要请我吃饭呢,哼,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嘛。”
雷天宇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江雁离看了也不忍心再说,换了口气说:“喂,你听我说,既然你已经做了初一,就接着做十五好了,你现在抽身,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难道你现在想放他一马?”
“晓晓属于自首,而且,伪造证据未遂,情节不重,按理说,是可以从轻处罚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也只不过是个拘役或者行政处理……”雷天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江雁离露出了几乎可以说是怜悯的表情。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
“我不说什么了,有些东西,我也不是从正当渠道得到的,告诉了你,说不定你再把我给告了,我可不是徐枫晓,连他你都没有手下留情,何况是我。”
雷天宇握紧拳头:“又出什么事了?”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现在不能说,但是你最好打消向检察长要求回避的念头,徐枫晓在表面上也不过是低你两届的学弟,如果这也要回避的话,我们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能干了,你现在要曝光你和他的事,除了把你也扯进去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你们两个人,是不能被认可的感情明白吗?还不如……你就装作什么都没有,继续当你的检察官,这样,到时候,你也可以暗中帮他一把,总比把他交到别的人手里好。”江雁离头疼地看着他,“雷天宇,你头脑放明白一点好不好?平时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痴痴呆呆,喂!现在不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你们两个人的生死关头你懂不懂?!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还不知要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呢!就算是为了你的徐枫晓,振作一点吧!”
雷天宇默默地点了点头,用手搓了一把脸,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诚恳地说:“谢谢你,雁离。”
“好啦,老同学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谢我的话,还谢不过来呢。”江雁离看看墙上的钟,“我得回去了,后天就是元旦放假,事还没做完呢,下班再说吧。”
雷天宇沉默地拉开门送她出去,江雁离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又怎么能装做和晓晓没有任何关系,就这么把他送上法庭?那是他的晓晓,他一生的爱人啊!他曾经发誓要用一生去爱护的人,这一次,他却要亲手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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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一天,雷天宇接到了公安局送来的申请批捕书和案卷,他只看了一眼就彻底呆了,上面的罪名居然写的是犯罪嫌疑人徐枫晓涉嫌伪造证据,毁灭证据罪,申请逮捕!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晓晓当时投案自首的时候,不是只有一个伪造证据的罪名吗?为什么才过了两天,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来?
晓晓当时毁掉证据只有自己看见,可是自己并没有对除了江雁离之外的任何人说啊!
而江雁离也是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
他急忙打开案卷,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徐枫晓发现存有重要证据的软盘丢失之后,立刻设法和昌茂公司的财务主任联系,并且授意对方毁掉了其余证据,自己也将存有证据的笔记本电脑毁掉,昌茂的财务主任也已经被拘留,还在预审中。
审讯记录最后徐枫晓的亲笔签名,他是不会看错的,雷天宇震惊得几乎无法思考,难道江雁离昨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为什么?
晓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做了之后,为什么又要供认不讳?他当时,也不过就是一个知情不报,伪造证据未遂的罪名,自己离开之后,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要是自己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会守在他身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一步的!
要是自己早知道……还会毫不犹豫地把证据交出去吗?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那一阵阵的心痛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晓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越走越远?一步走错,你为什么还要错下去?你到底是要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
他的手颤抖着,平时做过很多次,甚至做到有些麻木的程序,今天,心竟是无与伦比的酸楚,连自己的名字,看起来都是那么刺眼!
一不小心,他手中的笔溅了一大滴墨水在桌面上,墨水淋漓,有一瞬间,映在他眼里却是一片血红……
深吸一口气,他合上了案卷:“我要求,复核证据,讯问犯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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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下班之后,雷天宇一个人回到冷清的家里,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捂着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来没觉得这套公寓房间这么大,这么冷,平时只要有晓晓在,自己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就算他不在,自己的心里也全都想着他,可是现在的晓晓,在看守所里,在干什么?
过了元旦假期,自己就能见到晓晓了,但那是怎样的一种见面啊,自己是检察官,晓晓是犯罪嫌疑人,咫尺天涯,身边还有助手在,自己根本不可能对晓晓说一句关心的话。
他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七年前,在迎接元旦的新年舞会的时候,晓晓和他……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跳舞,他对晓晓说,从那一天起,他要照顾晓晓,爱他,一辈子……而晓晓要他答应,他不想说的事,自己不能问……
自己答应了,所以这么些年来,有关于晓晓的事,只要他不说,自己就没有问过,晓晓的意思,他也明白,晓晓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承诺。
一个自己爱他,不在乎他的过去,不在乎他的身世,不在乎他所作一切,只要爱他的承诺。
自己明白,也一直都没有问过,只是尽自己的心去爱他,照顾他,能看见晓晓幸福的笑脸,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晓晓还会对他笑吗?那样的晓晓,还会笑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铃响了起来,才把他惊醒,起初以为是江雁离来了,打开对讲机才发现不是,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是雷天宇先生府上吗?”
“是。”雷天宇心身俱疲,根本没有力气应付其他的人,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那边的男子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地说:“我……我是海天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我叫何子函。”
海天律师事务所?!那不就是晓晓的事务所?当时取名字的时候,自己还问过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那个‘天’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名字,当时晓晓撒娇地攀在他怀里,用手指羞着他的脸说:“美得你,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我的律师事务所还要用你的名字?!”然后自己哈着他的痒和他笑成一团。
“雷先生?”
“啊!啊……对不起,请进请进。”雷天宇从沉思中醒过来,急忙按了开关,过了几分钟,一个年轻男孩子出现在门口,还没有月兑离学生气的社会新鲜人,稍微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室内一眼,局促不安地又说了一次:“我是何子函,海天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
“请进。”为了避嫌,雷天宇从来没去过晓晓的事务所,当然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何子函,但还是很客气地请他进来。
在客厅坐下,雷天宇给他倒了杯茶,何子函急忙双手接过,道了谢,言语行动还透着没有经过世俗熏染的青涩,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雷天宇也没有追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果然,何子函是今年夏天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海天做见习律师,本来算是光明的前途,因为最近的事情,变得愁云惨淡了。
谈起晓晓,何子函的眼神变得忧郁,他说徐主任是一个好上司,虽然自己经常是发疯般地工作,但从来不强迫下属加班,经常一个人留在事务所加班到夜里,事务所里都是些年轻人,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处,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徐枫晓从来都是尽力帮忙,表面上他又冷又硬,甚至公开说这是收买人心,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对了。”他这才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那天早上,徐主任忽然打电话给事务所里,说……说……他可能会出事,要我们把他办公室里的保险箱打开,里面有一笔留给我们的遣散金,还有一个信封,要我们千万……不能让这份文件落到别人手里……果然,下午就已经有人来‘了解’情况,幸亏徐主任说得早,他还说,这份文件,要亲手交到您手里。”
雷天宇的心忽然跳得又快又急,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信封,捏了捏,里面应该就是文件一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让晓晓那天早上这么急地打电话要他们把这个东西送给自己,还不能让办案人员知道,那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会不会是有关这次案件的什么东西……
他没有表现出很急的样子立刻打开,抬眼注视着何子函,看他还要说什么,何子函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期期艾艾地说:“本来我是该早些送来……可是,大家都说,可能,我们都已经被监控了,只有我年纪轻,没什么背景,可能不会注意到我,今天,我借着和女朋友约会的机会,从下午逛到现在才过来,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
雷天宇无话可说,明明知道他们的这种行为也属于不当,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指责他什么了。
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何子函嗫嚅地辩解着:“我们……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不过……既然雷先生是徐主任案子的检察官……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就算里面有什么,在雷先生手里,也是一样的。”
他自己也感到有些不能自圆其说,急急站了起来,搓着手说:“那……雷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雷天宇勉强微笑了一下:“麻烦你跑这么一趟,真是谢谢了,还有,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
“谢谢雷先生。”何子函感激地说,“我听说……徐主任可能会被取消律师资格,事务所也可能会关门,之后我们的去向……的确很难说,不过,徐主任已经留了遣散金帮助我们……现在,只能祈愿他自己没有事了。”
雷天宇心里又是一痛,默不做声地把他送到门口,道了再见之后,回到客厅里,拿起信封撕开,里面的一叠纸张滑了出来。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
这套公寓的房产证,产权证明书,购房合同,产权转让书,公证书……三年多前买这套公寓的时候,上面写着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徐枫晓,雷天宇……但是到了两年半前,徐枫晓签了产权转让书,这套公寓的产权,已经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可是,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江雁离曾经取笑过他好几次,明里暗里,就是说他寄居在这里,靠晓晓赚钱养家,维持这个家的生活,他的价值只不过是一个家庭煮夫,甚至说他之所以对晓晓百依百顺,就是因为他住的是徐枫晓的房子,不得不如此,他听了只是一笑了之,没有想到,晓晓早已经把房子的产权转给了他……
换句话说,房子是他的,一直寄居在此的,实际上是出钱购买房子的徐枫晓……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专案组的人来“拜访”过,因为这房子根本就是他的,和徐枫晓没有任何关系!
里面还有一个存折,是他的名字,上面有七万块钱的存款,从四年前晓晓开始工作的时候开始存起来的,第一年,是一万五千,第二年,是两万五千,第三年,是两万,今年,是一万……加起来,正好是七万……
好奇怪的数字,也许没有别的人会知道里面的含义了,雷天宇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他们在谈论养老保险的时候,徐枫晓嫉妒地说还是他们国家干部好,什么都有国家包了,他自己还要花钱买保险,然后就开玩笑的说不知道有没有卖爱情保险的,要是有的话,他一年定期存上一万块钱,买雷天宇不变心,如果他哪一天变了心,就用这些钱,换成一块钱一个的硬币,堆在一起砸死他。
说笑归说笑,他不知道晓晓竟然真的这么做了,可是,他也明白,晓晓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爱情保险,更不是为了拿硬币砸死他,他只是……给自己一个暗中的保障,到了今年,他们已经相识整整七年了……
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也许一直都不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时间慢慢地过去,存折上的数字也会逐年增加,每一个一万,就是证明着他们的爱情又过了一年,也许等他们老了,退休了,一起坐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时候,照样依偎在他怀里的晓晓,会把这些告诉他……源源本本,没有一点遗漏……
可是现在,还可能吗?晓晓还会原谅他吗?还会允许自己爱他吗?
晓晓,还是爱自己的吧?他这么着急地要律师事务所的人把这个信封交给自己,不让查案人员发现,就是不想把自己牵涉进来……
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在为我着想吗?晓晓?那时的你,又是用什么心情在想我的呢?
门铃又响了,他抹了一把脸,振作精神去开对讲机,一个活泼的女声很有活力地说:“雷先生吗?您好您好!我是捷佳礼品代理公司的公关小姐,您的一个朋友有一份神秘的礼物委托我们送给您!”
雷天宇无言地按动了开关,走到门边等着,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桔色套装和同色大衣的年轻女孩子笑容满面地从电梯里冲了出来,热忱地和他握手寒暄,说新年好,元旦快乐。热情得雷天宇都有点招架不住。
“请……请进吧……”雷天宇礼貌地招呼他,女孩子却抿嘴一笑:“不了,不打扰客户的私人生活是我们的一贯准则,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搅您,不过您的朋友已经提出了要求,要在今天给您一个惊喜……至于名字,我们不能说喔,这是我们的职业准则,啊,雷先生,请在这里签字。”
雷天宇昏头昏脑地在她递过来的货单上签了字,女孩子满意地收起来,拿出一个大红色金色花纹的特制贺卡给了他:“当当当当!一份惊喜!这就是您朋友送您的礼物!”
“是……是什么?”雷天宇苦笑着打开贺卡,不知道是谁,又来开他的玩笑了。
贺卡里用透明胶贴着一把新钥匙,雷天宇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一边的公关小姐热心地提供现场解说:“这是把钥匙。”
“我看得出来。”
“车子已经停在楼下停车场,这是车位号码,啊,这也是您朋友礼物的一部分,他说您每天都要坐很长时间的地铁去上班,很不方便,所以送给您一辆车代步。”女孩子羡慕地说,眼睛闪闪发亮。
“车子?”
“对呀!是车子,一辆捷达,黑色的,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如果您还没有驾照的话,我们也可以为您联系学习机会!可以打八折哟,学不会的话下期免费继续,直到拿到驾照为止,对了!您要不要回送您的朋友一份新年礼物?我们公司可以为您服务,您想要什么方面的礼物?”
雷天宇苦笑着说:“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没关系,这是我的名片和我们公司的业务简介,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欢迎您随时来电咨询。”她快手快脚地把东西塞进雷天宇手里,然后兴高采烈地挥手和他告别,临走时再一次祝他新年快乐。
雷天宇关上门,脑子里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怎么会忽然有人送他一辆车子?是谁?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他要不要向检察院反应这件事?正好在他审理昌茂案件的时候有人送他车子,会不会是……
他再次打开贺卡,发现后面还有一页,翻开来的时候,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竟然是晓晓的亲笔:
“天宇:
不要太惊讶,我只是看见你每天都那么辛苦地挤地铁,又正好碰见了这款车子打折,一时兴起才买给你的,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你就说是二手车吧,反正城市污染这么厉害了,新的旧的差别不大,黑色的捷达不那么招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徐枫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小得几乎看不清:“过了今天,就是第八个年头了,天宇,谢谢你,一直爱我至今。”
在元旦之夜,繁华的都市一片欢乐的时候,雷天宇,独自在冷清的房间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