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没问题。」
她却艰困地答不上腔。
「请开始跟我谈。」
刚才在大家用餐的餐厅外院一角,他突然擒住她又捆又吻的。揍他也没用,踹他也没用,推他也没用,狠狠甩了他一记大锅贴也没用,反正他的回应都一样:下一秒就把困在他臂弯里的她再吻回来。面不改色,无动於衷,专注而执著地贯彻他的行动。
他或许以为自己的目标很单一,就是吻她到底。但当她呜呜咽咽地在他唇中惊觉他的巨掌已浑然忘我,往下揉住她骄蛮的小俏臀时,她才领悟到事态有多严重,全无继续逞强的闲情。
开玩笑。他捏著她的丰臀将她悍然压近自己的身躯时,她就立刻感受到贴在她小月复上的突兀亢奋。即使隔著两人之间的层层衣衫,他依然雄风不减,咄咄逼人,让她没胆再行抗争,连忙改采哀兵政策,可怜兮兮地赶在他另一波狂吻进击前的空隙,在他唇齿间要求谈和。
他二话不说,马上拎她上车,火速飙驰。
要不是她没命地紧急嚷嚷,坚持一定要到有蓝天绿荫的露天咖啡座,她铁定会被他拖到地球上某个只有他俩独处的角落,剥得精光,吃个乾净。
她应该感谢他爸妈把儿子教得这么好,很尊重女性的意见。可是,他隔著小不拉叽的圆桌与她对坐的瞪视,坚决有力得令她恐慌,活像鬼片中凄厉怨毒的亡灵……
「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
「就是,那个……」一旁上前递来熟茶与点心的服务生,及时救了她一命,得以喘息几秒钟。「谢谢。请、请再拿MENU过来一下,我还想点些冰品。」
「好的,请稍候……」
不只她紧张,服务生也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对上李维祈那张杀人偿命的恐怖神情。
午後晴阳点点的优雅林荫咖啡座,莫名其妙地阴气弥漫,森幽诡僻。邻桌原本悠悠哉哉的善男信女们,纷纷悄然移往室内,假装突然很需要享受冷气,以免受到煞气波及。
「我们不能谈太久。因为,我的朋友们吃完午饭後还会回教会讨论一些事情。像是婚礼摄影器材的租借、音控人员啦、花材和呃……之类的,这些都需要再敲定,我不能缺席……」
「所以?」
「所以我必须跟你长话短说!」她豁出去地急道,交握的小粉拳几可榨出一缸冷汗。「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打扰?」寒眸眯起一道杀气。
「对……」不行!不能怕,不准道歉!「对!本来就是!打从你回台湾後,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我周围出现,侵犯我的个人生活空间。我希望,你能收敛一点,不要让人觉得好像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呃,嗯,交情。」
她淡漠宣告後,故作冷傲地端起杯碟啜饮,可惜小手莫名陷入中风状态,害小杯一直在小碟上锵锵锵个不停。
他巍然坐著,没有瘫在椅背上的闲适,而以在谈判桌上与敌手对战厮杀的态势,一只铁掌按在桌上,一只铁掌按在腿上,气焰张狂。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交情。」
呃噗!「就算有咳……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咳咳咳咳咳。
「你在我吻你时候的热情回应却不是这么回事。」
「请你不要岔开话题!」小杯重重敲上小碟。她不能再喝下去,否则迟早又会一口喷出来。「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连家教都称不上!可是你连续的恶意亲近,对我已经造成严重骚扰。」
「如果你要告上法院,在举证上会有些困难。司法实务界大都从性骚扰案件的各项旁证来强化心证,再予以判决。只要你说一声,我很乐意出面为你作证。」
啊?
「你若认定我是在性骚扰你,那么我就是。完全以受害者的主观认知是从。」
什么?
他不为自己辩驳吗?她只是气到头上了,冲口鬼扯,他却严肃缜密得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那,如果……」小手惶惶地以匙穷搅剩没几滴茶的瓷杯,力图镇定。「如果你不是在骚扰我,你的那些行为,又该怎么说?」
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就来调戏自己过去的小小仰慕者?
见不得她日子过得太祥和,就来帮忙制造忧患意识?
纯粹只是因为看她不顺眼?
还是他在企图挽回什么?
他终於明白自己十年前遗弃了多宝贵的一颗少女心?
或者他觉得现在才是他俩最适合交往的年纪?
所以他打算重新追求她?
否则他何必这么积极地死缠烂打?
还是……
「因为我要结婚了。」
轰地一记,晓淑的脑袋被炸烂一大半,喷泄一地粉红浪漫的廉价脑浆。
「你要结婚了?」
他始终一派孤绝,冷然掏烟。「我家人趁我这次返台的机会赶紧安排的。」
他要结婚了,可是新娘不是她?
脑袋当机。
重新开启作业系统,请等候几秒钟……
「你要结婚就结婚,请问那关我什么事?」她铁面无私地淡然表述——其实是她已经吓到颜面神经麻痹。
「我不是很爽他们的鸡婆。」
「噢,那真遗憾。请节哀顺变了。」告辞。
一只大腿却横越桌底,重重架在她的椅面上,刚好挡住她起身离去的方向。
差劲!她正想回身大骂,哪知他正闲闲低头点他的烟,看也没看她一眼。
「你可以往另一边逃没错。」他苍茫仰眺绿荫间的碧丽晴空,徐缓呼出一抹流云,有效而精准地怔住她掉转的逃逸动作。「我也不会无聊到拿自己的另一只脚丫去堵你。那看起来很拙,你知道吗?」
他悠哉嗯哼的阴险德行,抽凉了她的背脊。
她太清楚他的这副架式。这才是真正的他,十年前曾让她迷得昏天暗地的痞子面目。她现在才惶惶痛悔自己小时候的脑袋构造多简陋,这种货色也拿来当白马王子崇拜。
「你不想堵我堵得太拙,那你想怎样?」
他才懒得有问必答,迳自在浓烟後眯眼吞吐,以犀利双眸剥著她层层衣物,嚣张饱览。
干嘛这样瞪她?!有够色!她想狠狠一跺、扬长而去,又怕他会做出当场掀桌逮人的英雄行径。她想快快入座,免得自己仿佛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难堪至极,却又拉不下脸……
「小、小姐,你刚才要的冰品MENU。」服务生冒著生命危险,上前伺候。
「呃,不了。我呃……」
「给小姐一客巧克力冰沙,加上多一点的鲜女乃油,洒上榛果。不要粉状,要颗粒状的榛果。去吧。」
他轻轻巧巧地就打发掉呆呆拿著MENU询问晓淑的服务生,她也呆呆地怔伫原地望向他。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的方式?
「坐下。」
她倏地清醒,恢复冷淡。「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淡淡垂眸,勾起一边嘴角的同时,鼻息呼出阵阵烟雾,泄漏他的轻噱。
「小猪,女孩子家耍耍脾气是很可爱,但是要选对时机。否则,会被人看做是你在挑逗我。」
「是喔。」她呸,他以为她是被唬大的吗?她现在从头到脚一身黑,包得密不透风,有什么好挑逗?
「你知道吗?男人与女人最激烈的时候,往往是在大吵一架之後。所以,你现在最好别惹我,因为我会很想扒了你。」
小人儿轰地著火,愣到讲不出话。
「我年纪不小了,混也混够了。虽然自己在海外有点小事业,家里还是会希望我回台湾来处理婚事。」他深瞅自己架在桌面上的指间烟蕊,魔法师一般地低吟。「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作主,有些事就应当听从家人的安排。」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个小女生如此向他忠言。
「生长在什么样的环境,就得受什么样的限制。」
她怔怔地缓慢回座。不是因为屈服了,而是她现在才察觉自己有点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混乱。
他既然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干嘛还跟她谈这些?
她觉得……自己好像沦为传统罗曼史中最不值钱的悲惨小配角。她付出的真心变成空的、十年的感情挫折变成空的、对他返台的隐隐期待也变成空的。
当女主角最好了,什么好事都会发生在她身上。受了打击也不要紧,反正男主角总是会站在女主角那边,而不是她这边……
好惨。她在现实的人生里,怎么会捡到这么俗辣的烂角色?」点尊严也没有。
「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鹰眼一调,发觉她已然进入恍神状态,根本没在听他的谆谆教诲。
「小猪?」
「不要叫我小猪。」她愣望眼前端来的丰盛冰沙,中邪似地喃喃自语。「我跟你的交情没到那种地步。」
「喔?」长指闲掸,剔除余烬。
「不要以为我从前跟你告白过,我就廉价到可以任你随便利用!」
她突然爆出怒喝,所有压抑的情绪被她一拳痛痛槌上桌面。不料一辆重型消防车正好鸣笛大作,自路边粗暴驶过,摧毁了她尊贵的盛怒情势。
「你这十年来对我不闻不问,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现在却突然跳出来死缠烂打,好像重新对我有意思了却又告诉我你要跟别人结婚!你以为我范晓淑有这麽好欺负?!」
接连两辆消防车再度呼啸,警笛震天,惊动四周,连咖啡座店内和周边精品店内的人都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怎么了?」
「这附近好像出了什么事。」
「看!车都停在转角那边!」
「你要结婚就尽管去结,想在婚前再跟其他女人搞七捻三你就尽管去,但你别把自己的事牵扯到我头上来!」气死她也。她正火在头上,没处爆发,旁边却吵得要命,逼得她愈吼愈癫狂。「你干涉我的工作、我的家庭、连我的教会生活你也要参一脚,故意作戏给别人看,好像我跟你有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这招实在很烂!」
超烂!而且贱到不行!
「我最讨厌虚伪的手段,我也不屑参与!你如果觉得我以前对你的告白实在很好笑,那你大可尽管笑!」就算笑死了,她也会看在过去师生情谊的份上替他收尸。「但是不要拿这件事做为你随意耍贱的把柄,破坏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
「失火了!那一栋的六楼,看!」
「怎么连救护车也来了?」事情大条了。
「喔喔喔,看到黑烟了。」
「那家是什么店?」餐厅吗?
路人纷纷聚拢,拉长颈项指指点点,兴奋莫名,仿佛切切瞻仰救主再临。
只有他俩,在杂沓人群中隔著小圆桌,坚决对战。
「如果你刚才有在用你的耳朵好好听我说,现在就不会跟我吠这些废话。」他百无聊赖地横架二郎腿,眯眼吞云吐雾,欣赏著美人发怒的娇态,遐想著她在高潮时可能有的类似激昂。
「你滚远一点,少来干扰我的生活!我最讨厌看脚踏两条船的爱情故事,更不屑那种孬种没胆的玩玩态度!我还没便宜到那种地步!」
「不好意思,竟然害你爱慕我到这种程度。」
他跩什么跩?!「我现在就跟你讲明,划清界线!你去结你的婚,去过你的日子。我也有我自己的感情生活,需要好好经营——」
他动作之迅猛,令她连眨眼的空隙也没有。
「你他妈的如果想死,可以试试看去经营什么感情生活。」他箝死她的丰润上臂,吊著错愕的娇娃,贴在她脸前切齿狠狺,「你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就是少拿这种话题来惹我。」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我的什么人……」完了,该怒吼的时候她却憋得快掉泪,满肚子委屈一拥而上。
「所以我要你的配合,争取一些缓冲时间。」
「你到底在说什么……」听都听不懂。
「妈的你这对猪耳朵是专门用来卤豆干配大肠的吗?」王八蛋,这死丫头近看简直女敕得让人饥饿如仇。「你都什么年纪的女人了,干嘛还不化妆?」
「我……过敏。」擦了会痒。这跟那有什么严重的神秘关联?
顿时双方陷入台海局势一般的紧张关系,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布何样关键性宣告。
猝地,一旁掀起急吼。
「记者现在正在灾情现场为您做SNG连线报导!」
四周局面火速混乱,三教九流纷拥而至,记者勇士队各自表述,大发连珠炮。
「目前六楼火势尚未控制住!」请看!
「我们现在来访问刚被抬上救护车之罗难者的感想!先生,能不能说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咳咳咳……我还没死,不能称为罗难者。而且咳咳咳……那个应该念作罹难者……」
担架上的呛伤伤患悲凄地抬著颤颤右手,遥指天际,还来不及道出和平、奋斗、救中国,就被塞入救护车,飙往医院急诊处。
「这件事暴露了台北市公共安全的弊病!」
「政府高层大为震怒,并严格督促相关单位尽速检讨!」
「本台记者在此为您——」
「啊!玻璃帷幕被烧到爆掉!」
「摄影机!快!」
「猪血糕、猪血糕、要吃快来买,一支三十块!」
「来来来,在这边帮我拍一张!」一、二、三,耶!
世事无常,人情冷暖。滚滚红尘中的庸庸碌碌,完全进不了维祈与晓淑的两人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拦这对烽火中的乱世鸳鸯。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空怅望,在何处?寂寞韶华暗度……
「晓淑。」
「维祈……」
俊眉一蹙。这是干嘛,点名吗?「我在等你的答覆。」
梦幻的娇颜呆怔。「你有问我什么问题吗?」
唔,严格说来,他的确没问,而是迳自发布执行命令。「我给你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如果你没有任何异议,我们就视为此案通过。」
「什么案?」
「我们结婚的提案。」
轰地一记,她仅剩的半颗脑袋又被炸烂,头壳呈中空状,无思考能力。
结婚?到底是谁要跟谁结婚?
「我本来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问题。」他优雅地入座跷脚,迳自垂眸再点一根烟,闲适而危险得如义大利黑手党,对著被他塞回原位的小美人冷酷谈判。「是在一次偶然的转折下,我才开始去思考结婚的事。」
他与她,俊男美女,对坐在浪漫的林荫咖啡座,宛如一幅昼。像在巴黎的午後河岸,像在西班牙的攀藤庭园间,像维也纳的典雅大街,恋人正絮语。
完全无视周遭灾难现场的兵荒马乱及嘈杂叫嚷。
「我也不是没有权利自己选择结婚对象,我家也不是第一次催我结婚。」只是家人知道他今年一定会回国一趟,就倾力规画。「所以他们帮我安排了相亲,打算藉我妈艺晶中心的开幕酒会让彼此认识认识。」
超无聊……他手指夹著烟,淡淡搔刮眉边。
妈哪会对什么鸟不拉叽的艺品感兴趣。八成又被那票贵妇牌友怂恿,打算藉此投资保值。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那场酒会是在暗暗相亲,」让双方打个照面。「但总是会有一些不对劲的马脚露出来。」
资深的单身烈士们对此特别敏感,犹如缉毒犬对海洛因气味的犀锐反应。
「我的因应对策很简单,就是带你出席。」
突然一声闷爆,震醒她的意识。附近路人凑热闹地挤在转角大楼哇哇叫,隔街观赏火灾烧破玻璃帷幕的奇景。
「我为什么要陪你出席?」
他慵懒吞吐,以烟雾抚掠她的顽强小脸。
「我跟你非亲非故,干嘛要牺牲我的名誉去保全你的单身幸福?而且凭你的手腕,你会弄不到一个女人去做你的安全掩护?」
性格的厚唇微扬,神情却是惆怅。「你果然忘得一乾二净。」
「什么?」
「既然你都忘了,我们就乾脆从其他的角度来想。」他打横架起一只长腿,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你去想你的,别把事情扯到我头上来。」讨厌,烦死了。她干嘛要坐在这边忍受他的烟薰和无聊话题,搞得自己一肚子乌烟瘴气。「我的终身大事不劳你费心,我也没空当你倾吐废话的垃圾桶。你就好自——」
「你还是很喜欢我吻你。」
「再说你家人也是关心你——」猝地,杏眼大瞠,这才听懂他刚才在说什么,一时错愕得张口结舌。
「你的身体也是,很喜欢我的碰触。」
红唇数度开开合合,还是找不到声音。娇颜火速燃烧,与转角大楼的灾情有得拚。
「小猪,为什么这十年都不交个男朋友?」
他那副志得意满的倨傲笑容,显示这根本不是句问话,而是恶意嘲讽。
「如果不是我一再亲自证实,实在很难想像你真的跟你哥长期泄漏的情报一样,过著贞洁烈女的修道院生活。」
哥那只死猪头,竟敢出卖胞妹?!她要回家把他剁了灌香肠!
「因为你长得让人很难安心。」
干嘛?她的长相又哪里得罪他了?
「所以我会怀疑你过著精采丰富的感情生活,也是很合理的事。」却在接触之後惊觉,她仍是十年前那个痴痴爱慕他的小公主。品尝起来的滋味,一点也没变。
「我、我对你才没有那种、那么——」
「要试试看吗?」
他沙哑呢哝中的犀利双瞳,惊醒她的女性自觉。她不清楚这诡异的魅惑笑容有什么意思,她的本能却为之骚动。
「不要拿这、这种事情开玩笑。」镇定!这话一定得以坚定而严肃的口吻宣布,否则太像在撒娇发嗲。可是,她的心脏又不是叫它慢下来它就会乖乖慢下来,反而自顾自地随著他的挑逗大跳热情森巴。
「我没那个闲情跟你开玩笑。」
「可是你的推论,太太、太过武断,并不能代表我的——」
「猪,别跟我兜圈子,我的时间很有限。」
所以呢?
美丽的双瞳中有疑惑、有羞怯、有防备、有期待,又隐隐透露著怕再受伤害。尽管如此,这仍是一对令人痴醉的美眸。
「所以,我们乾脆结婚。」
什么?
前面说了那么一大串,怎会突然又跳到这一句?
霎时,宇宙银河在她眼前疯狂团团转,百鸟乱鸣,百花乱放。他扭曲诡异的逻辑,颠覆了她的常理。她一时调适不过来,头重脚轻,差点一头往前栽进桌上的榛果女乃油巧克力冰沙里。
无论是逆推法之对解释性假设的暂时性接纳,或演绎法之由解释性假设推导出可测试的结果,或归纳法之藉此导出的结果对假设做出评估,任何一个阶段的逻辑论证都无法帮助她理解目前的情势。
Peirce,CharleSSanders的实用主义理论,在这节骨眼上一点也不实用,她还是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导出这种结论的。
结婚?
她跟李维祈结婚?
他十年前冷酷处决她的感情,十年後却莫名其妙地提议他们结婚?
他的判断依据在哪里?他怎麽可以漏掉中间一大段的过程?
他怎麽什么好的不学,竟学当前政府的无厘头外交烂步:单线作业,迳自宣布,完全不符国际外交礼节,活像土流氓。
「你刚才……明明只说要我陪你出席开幕酒会。」
「你觉得我们两个同行出席,别人会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不干!」她誓死坚守原则。「我绝不当任何人的女朋友或情妇或同居人或性伴侣之类的——」
「所以我给了你一个最高荣誉的角色。」老婆大人。
「我又没听到有人跟我求婚!」
「没问题。」他懒懒地边拧烟蒂边吐云。「嫁给我吧,小猪。」
这样就符合求婚标准作业程序了吧。
「你这话应该去对畜牧养殖场的猪只吠!」她气到拍桌起身,豁出去了。「你如果真的把我当回事,你就不会用这种态度处理这件事!」
这十年来,除了害怕感情带给她的伤痛,他给了她什么?
「不要以为我这个人很好讲话,就可以拿婚姻大事跟我打马虎眼!」
「你在处理人力资源管理或薪资给付流程e化的专案时,也这么认真吗?」
「专案有一定的时程,有标明的期限,有结束的一天。可是婚姻不是,一旦结了婚就要厮守终生!难道我不可以认真?!」
太恶劣了!与其痛哭,她宁可痛吠。她从刚才就一直等、一直忍、一直迂回、一直试探,希望得到他对他俩之间的一些解释。可是没有,她殷殷期待的每一件事他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接二连三的命令。
他凭什么对她下命令?他有什么资格替她作决定?
她一直在明的暗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一直自顾自地专横下令要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他们之间,即使经过年岁沉淀,还是无法沟通,没有交集。她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噢,去死……她皱脸申吟,拚著老命把眼泪挤回去。为什么要在这一秒才领悟到她始终在期待?深深地期待,偷偷地期待,痴痴地期待,一边舌忝著被他撕裂的伤口还一边忠心期待,一边绝望於他的冷漠寡情又一逞虔诚期待……
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初恋挫败,凭什么在她的心灵占这么大的分量?
可恶,他根本不配……
她自我嫌恶地捏起小提包,满是挫折地颓然离去。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看、不想听、不想说,甚至不想面对自己。
「晓淑。」
魔咒一般的轻幽醇吟,自她身後魅惑飘离,缱绻那颗娇女敕的心。
「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考虑。」
「我现在就可以答覆你。」她只侧身,不回头。「NO!」
「这就是我回来的目的。」
他混蛋!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讲话?!「我都跟你讲说我不——」
愤然回首,小圆桌边的人已消失无踪。
维祈呢?刚刚不是还在跟她说话吗?
四顾张望,人来人往,都熟络地专注於转角大楼的灾情,没有他的踪影。只留下桌上烟灰缸内委顿的烟蒂,逸出魔幻般的一缕烟云。
以及,十年前他曾为她钦点的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