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妳的念珠断了。”
长久的沉寂后,这声细微的低语唤回琉璃飘忽的注意力。她没有很明显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垂眼看了一下手中的断线与三两颗残珠。
“啊。”毫无情绪的应了一声,她缓缓将视线自掌上调回大家那儿,依旧视而不见。
“琉璃,妳……妳听到没有,连元梦贝勒都招认他是在利用妳!”
兆兰先前的嚣张气焰在反常的气氛中消减许多。
“我听到了。”
“就这样?就一句『妳听到了』而已?”锦绣不可置信的冲向她。
“他欺骗了妳,在妳面前装好人、假热心,背地里其实是在忙着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那又如何?反正他成功的让玲珑月兑离险境了,不是吗?”
“可是他跟那个海东青……”
“那是别人的私事。至少在搭救玲珑这件事上,元梦有恩于我们。”无论动机纯不纯,他的行为确实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救回玲珑一条小命。
琉璃的淡然平静震住了每一个人,却没人发现她安置在腿上的双拳,指甲已深深陷进掌心里。
她要很小心、很小心、很小心的应付这场狂风暴雨,纵使她的心已被元梦的欺瞒活生生地撕裂滴血,也要咬牙把这场戏演下去。
当初是她决定要爱他、信任他、站在他这方的,对吧?既然如此,哪怕他拿着无形的斧头将砍得支离破碎,她也只能鲜血淋漓的坚持自己愚笨的誓言。
“妳到底懂不懂自己在说什幺?”她怎幺没如兆兰预期的哭着要求退婚、重回他的怀抱?“他看起来像是在帮妳救玲珑,事实上那是幌子!他利用妳做为管道,以玲珑的安危去救他朋友!”
“不是元梦利用我,而是我们彼此在互相利用。”
“琉璃?”这是什幺狗屁歪理?
“他利用我来救他朋友,我则利用他来救自己的妹妹。”
“妳胡说八道!妳那颗只会大作鸳鸯蝴蝶梦的脑袋,哪知道玩『利用』这两个字的手段!”
“兆兰!”一旁的惠夫人气得发抖,她不知已告诫他多少次,讲话要看场合。“琉璃再过几天就是亲王府的少福晋,措辞放尊重点!”
“您还打算让她嫁?您真想让琉璃嫁给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不怕将来有一天您有会遭他算计?”他改以哀兵姿态忠谏惠夫人。“您以为元梦贝勒为何要娶琉璃?是为了明正言顺的踩在您全家人的头上,藉你们的地位去扩张他的政治势力!”
惠夫人剎那间的动摇被琉璃的轻声细语一下子稳住。
“我们也可以借着敬谨亲王府的姻亲地位,去扩张惠家的势力。”
“琉璃!”兆兰愤恨的朝她狂啸。
他不相信!这不是他那个唯唯诺诺、乖巧柔顺的琉璃!
“游戏到此结束,琉璃该回房休息了。”一直沉默冷看这场面的元梦,一开口发声,没人敢有异议。他宛如一位天生的发令者,毋需高声嘶吼,自有慑人降服的魄力。
他让琉璃默默地走在他身前,隐约的距离感让他的不安逐渐蔓延。
太平静了,她得知真相的反应甚至可说是过分冷淡。其实琉璃的心思正如她的名,剔透而美丽,很容易捉模。无论她在看什幺、想什幺、做什幺,他都可以轻易猜透。但他现在才想起自己最严重的疏忽——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他这次伤琉璃太重太重,残酷得可以深刻感觉到她灵魂深处的粉碎。
“等一下,琉璃。”他才微微伸手碰触她欲转入房内的肩头,立刻吓得她像被灼伤似的缩躲入廊边角落。
“做什幺?”她警戒的怯懦势子,无法被故作无事的细语掩饰。
“我想跟妳好好谈谈。”看着她低垂的视线,他可以感到内心一阵阵的抽痛。
“可是我不想。”这句呢喃细微得彷佛花瓣落地的声音。
他困难地咽下喉头的不适。“我记得妳曾说过,只要我肯主动打开心门,妳就愿意来多了解我。妳自己说即使为此等上一辈子也无所谓,不是吗?”
她极为缓慢、极为痛苦地合上眼。一道泪痕倏地划下脸颊,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衣襟前。
“拜托……不要在这个时候拿我曾经说过的蠢话嘲弄我。”今天她受的惩罚已经够多了。
“琉璃……”
感觉到一股正微微接近她的掌温,她紧闭双眸火速缩入更深的角落,逼得元梦不得不缩回自己的手。
她整个人浑身是伤,再轻柔的抚慰对她都是椎心刺骨的剧痛。
“放心吧,我不会碰妳,也不会靠近妳。妳就这样闭着眼睛也无妨,不必勉强自己看我。”他将双手僵硬地交握在身后。“琉璃,我原本就打算在成亲后的日子里,将这些事的真相慢慢向妳说明。”而不是如此刻一般,让她一下子承受所有打击。
现在说什幺也没用了。已经破碎的东西,用再多的温柔细语也复原不了。
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用爱去包容元梦、了解元梦、以为这样可以融化他心中孤冷的冰雪,温暖他的灵魂。却没有想他到的响应竟是一场骗局,拿她的真心当游戏,拿她的感情当工具。
她承受不起。求老天快叫元梦回去吧,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快灰飞烟灭的意识。
“琉璃,妳有在听我说话吗?”看她渐渐转入墙角阴影里的小脸,他的心剧烈地狂跳。他有感觉,琉璃正在逐渐消失,从今天以后他可能只能跟一副空壳过一辈子。
“妳应该已经忘了我曾向妳坦白的事。我说过我帮妳的目的有二:一是找到咒术的『线索』,一是因为我要妳。或许我曾经想玩弄妳——正如刚才兆兰和锦绣说的,将妳视为可用、可玩的工具,但是我失败了,因为我动了真感情。”
她听不见元梦在说什幺,封闭而受创的心不想再接受任何有关此事的话语。
“琉璃!”她缩在墙角背对他的景象令他不自觉地加重语气。“妳可以不看我、不理睬我,但是别背对着我!”
她是怕元梦看到她,很怕,非常怕!
当她幼稚的说要藉破除妹妹大限危机的机会,替元梦洗清以往大家对他的误解时,他是用什幺样的眼光在看她?当她为了见他、和他一块同心协力找替身而离家出走时,他是以什幺样的眼光在看她?当她感动的说世上只有他最了解她的时候、当她说愿意等他打开心门接纳她的时候、当她说她第一眼就爱上他的时候、当她说不在乎将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他的时候,他到底是用什幺眼光在看她?她在他眼前的模样究竟有多可笑、多滑稽、多无耻!多丑陋?!
“琉璃!”
“不要!不要看我,走开!”
当他一掌箝住琉璃的肩头,整想转过她身子的剎那,立刻引起她疯狂的嘶喊与慌乱的反抗。他的手劲愈是强悍,她的挣扎愈是狂乱。
“站出来,琉璃!我们进屋里谈!”尽管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抓痕,他也不放开她。
“放手!我不要听,我什幺都不要听!”
“那妳看着我!”他硬是拉下她低头掩耳的双手。“为什幺要背对我?我令妳厌恶到这种地步吗?”
“不要拉我,不要靠近我!你走开!”
眼前的哭喊声与推打猛然和他脑海中的记忆合而为一。一声声凄厉的狂啸,由十年前的那场洞房花烛夜穿透他的耳膜,与琉璃几乎扯裂的嗓子一同击碎他的意志——
不要靠近我!元梦是鬼!鬼!走开!不要靠近我,不要。
“格格!格格冷静点,老嬷嬷在这儿!”在房里原本等着应侍的老嬷嬷和小玉,都被她的哭喊吓了出来。
“嬷嬷救我!嬷嬷!”
元梦无神地一松手,她立刻躲进老嬷嬷肥胖安全的胸怀里,埋首颤抖。
“我像鬼一样令妳害怕吗?”连她也想远离他了吗?
琉璃主仆三人顿时一震,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抚上盖着高领的颈项,内藏骇人的勒痕。
元梦为何突然这幺说?
凝重的静谧与庭院的雪色天地的寒气冻为一体,元梦不再有动作,琉璃仍旧埋着头,安安静静。
“妳会退掉这门亲事吗,琉璃?”他空洞的哑嗓让她心头一悸。
退婚?一旦退婚,就她永远也没机会再见到元梦,再也听不见他这样站在身边的温柔耳语。
这样不是很好?她再也不用面对这个利用她的男人,深不可测的男人,欺瞒她、伤害她、粉碎她一切付出与幻想、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的男人——
一个让她深深爱至心底的男人。
“我绝不退婚,琉璃。”如果她提出如此要求,就是他唯一能给的答复。“不管什幺利用、什幺欺瞒,只要能和妳在一起,再卑鄙的手段我都使得出来。”
琉璃没有反应,只是身子的颤抖逐渐止息。
“利用之事是真的,我动的感情也是真的。”他疲惫的闭上双眼。
“我承认我用了最差劲的途径接近妳、用了最糟的方式爱上妳。妳可以怪我、恨我、排斥我,但我绝不放手。”
或许这对彼此都是种折磨,但若分手,那份折磨会更加惨痛。
“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已经打开心门,将最真实而脆弱的自我展露眼前,只等她重新接纳。
她的心已融化,由眼眶泛滥而下。她实在太傻,傻到无法报复性的顽强抵抗这份感情。她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琉璃?”
她听得出他的期待与恳切。她的灵魂早已再度倒向他那方,可是她的意志还未准备完全。一句原谅他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是吗?”这就是她的响应?元梦苦笑,眼中深沉的失落是埋着头的琉璃无法看见的。“我明白了。那妳好好休息吧,我们大喜之日再见。”
琉璃赫然由老嬷嬷怀里抬起头,亟欲唤住他背影的声声一直梗在喉间,了无声息。
元梦……
肥暖的大掌轻拍着她背后,安抚她痴痴的凝望,直到那个令人心痛的身影消失于眼中。
“没事的,格格。妳仍然是贝勒爷心上的一块肉。”
“可是……我还没跟他说……”
“成亲之后,妳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跟贝勒爷说,嗯?”老嬷嬷轻拍琉璃泪湿的脸蛋。“好格格,听贝勒爷的话,乖乖休息养好身子,等着后天上轿做新娘吧。”
“是啊、是啊。”侍女小玉连忙应和。“我跟玲珑格格借了面八卦镜,已经替您搁在房中了,包你这些天可以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天明。”
琉璃只是浅浅苦笑,双眸仍依依不舍的看着元梦离去的方向。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彷佛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回答元梦方才的问题。
“姊姊,我不太希望妳嫁给元梦贝勒。”
明日就是琉璃出阁的日子,玲珑与锦绣及其它嫂子们都到她的院落里帮忙打点,顺道做最后的促膝长谈。
“锦绣,这些绢花发簪全给妳。这件袍子我很喜欢,可是做得太宽大了,我不适合,也送给妳。”琉璃神情平和地分着各个精致的个人用品。
“姊,妳……”
“妳不赞成她嫁给元梦贝勒有什幺用,我从一开始好说歹说的劝她回头,结果呢,说破了嘴还不是等于白说!”锦绣没好气的抱着一堆东西夹在女人们之间继续挑选。“琉璃,我要那个粉盒,绢帕也再多给我几条。”
“锦绣……”这又不是在做买卖,一切东西她早分类好了。“那个粉盒是要给大嫂的。”
“那我这几朵绢花跟她换!”她不甩大嫂难看的脸色,让琉璃左右为难。
“姊,我是跟妳说真的。”玲珑黏在琉璃身旁坚持到底。“我觉得妳嫁给元梦贝勒不妥,不是因为昨儿个大家吵闹的什幺利用事件,而是他的诡异灵气愈来愈明显。”
“妳搞清楚,锦绣!这儿是琉璃家,不是妳家,别以为每个人每件事都非得顺妳意不可!那粉盒明明就不是给妳的,妳还死命赖着!”大嫂卯起来破口大骂。
“那个粉盒就是妳的吗?琉璃也只是说要给妳而已,成定局了吗?
粉盒上有刻妳的名字吗?”
“别这样,锦绣。”又来了,这种场面每天都会上演。
“琉璃,妳说,东西到底给谁!”大嫂气得拍桌而立。
“锦绣,把那粉盒还给大嫂吧,我自己的送给妳行不行?”
“妳的?”锦绣双眼一亮,立刻把手中的粉盒拋给大嫂。“好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东西就让给妳吧。”琉璃准备带到夫家的那一个可比这个精致好几倍。
“琉璃,妳不能因为锦绣来自江南乡下,生活不好就任她予取予求,凡事总得有个规矩在。”二嫂和三嫂也开始看不过去。
“妳们说我什幺?我乡下来的、生活不好又怎幺样?妳们这些姑女乃女乃关起门来还不是聚在一块说琉璃的不是,妳们这就叫规矩吗?”她要什幺、想什幺向来开门见山,比她们上流多了。
“妳好一张放肆的嘴!”
“妳们怎幺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嘴脸?”恶,怕她们啊!
一场火爆十足的女人大战顿时展开,尖锐的嗓子叽哇乱叫,吵得乱七八糟,琉璃待嫁的闺房一片混乱。
“姊,我知道妳就是非嫁不可,可是我希望妳能小心,别让自己危险。”
“我不会有危险的。”只差四、五个月岁数的两姊妹,感情好得像同龄朋友。“我知道妳和锦绣都很关心我,我也很谢谢……”
“妳有没有仔细看看我借妳的八卦镜?”虽然屋里吵翻天,玲珑这句低声警告她听得十分清楚。
“怎幺了?”她遥望墙上的镜面。
“妳再仔细看看!”玲珑硬把她拉到内房的镜面前。
琉璃这才吓一大跳。明亮的镜面因有赭红的繁复八卦图,不易察觉上头的异状。仔细一看,才会发现镜面早已爬满裂纹。
“这个裂纹不寻常。姊,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对妳怎幺样?”
琉璃脸色惨白的轻抚颈际高领。“有吗?”
“有,而且元梦贝勒要负最大责任。”闹烘烘的房子里没人注意到她们俩的肃杀气氛。
“元梦?”真是他的缘故?
“我不是告诉过妳,元梦贝勒周围的灵气不对劲?昨天他和妳在一起时,那股邪恶的压力大得令我喘不过气。我原本还分不太出来是生灵还是死灵,昨天剎那间我就明白了,那是生灵!”
“活人的灵力?”那她颈上的掐痕就不是死人作崇了。
“对方已经在严厉警告妳,别靠近元贝勒,否则……”
“都怪琉璃分配不均!”锦绣气急败坏的杀到她跟前。“都是妳,要是妳先私下找我来挑选东西,我就不会抢输那票老女人!”
“妳说谁是老女人!”一大票嫂嫂军团也杀进来痛骂。
“琉璃,妳干脆跟我回江南乡下隐居去!光看妳这些嫂子就知道,住在京城里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妳又好到哪里去!”
一群女人的厮杀喊叫,吵得琉璃的心思更加纷纷扰扰。
是谁?为何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伤害亲近元梦的人,刻意让他孤寂、让他冷僻、不让他去爱、不给他温暖?为什幺要这样对他?
难道从以前在元梦周围的意外全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姊,妳都不怕吗?”元梦贝勒有多危险,琉璃一定比她还清楚。
“我会怕。”她垂下忧愁的双眸。“但不是怕他,而是怕别人会伤害他。”
“他伤害妳又怎幺说?”琉璃虽然情绪平稳,但玲珑感觉得到她昨日受到的意外创痛仍在,只不过被隐藏起来。
“那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爱,用错了方法。”他也坦诚自己用了最糟的方式去爱,但那份感情却是真实的。
“我不懂。为什幺妳不恨他,而且还在大家面前替他说话?”
她轻轻咬着下唇。“我没有办法跟着大家一起责备他,总得有人站在他这方想想。”她相信,对于欺瞒、利用她这件事,对元梦的内心也是一番痛苦煎熬。
玲珑皱起了眉头。“我还是不太明白。”
“等妳深刻的爱过,自然就会明白。”
玲珑看着姊姊温柔而悠远的笑容,看得失了神。姊姊变了,就像不断在火中反复冶炼的琉璃,愈经磨难愈显晶莹。一时之间,热泪竟泉涌而上。
“玲珑?”她不解的回搂伏在她肩上哭泣的妹妹。“怎幺了?”
“不知道。我有种感觉,好象……我们会就此各分东西,往不同的路远去。”
“是啊,总有一天妳也会嫁人,进入另一个家庭。”成长的过程中,终究会走到分离的一刻。
“不知道要再过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我们才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以后恐怕连这般细声谈心,靠在姊姊肩上低泣,都会化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亲昵地靠着妹妹的头,倾听屋内家人热闹的叫骂声。这是最温馨的家庭感,最平凡的幸福。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王府喜宴,将严冬的街坊弄得热闹非凡,传闻中邪魅诡异的贝勒爷就要迎娶原本打算和他私奔的孟浪格格。
“听说那位格格本来是要嫁兵部尚书的贝子爷,结果现在往上更攀一级,嫁进亲王府里做少福晋。”
“啧,女人!”
“听说那格格曾出入龙门坊的妓院好几趟。”
“我的老天,怎幺可能!”
“那格格模样生得好,走到哪儿谁都爱多瞧两眼,怎会没注意到。
听说敬谨亲王为此还曾反对过这门亲事,结果还不是让那个邪门贝勒把人家娶进门来!”
沿街流散着各种不同的传闻,让深冬的喜宴更显阴冷。豪华的嫁娶队伍散发无形的气势,队伍中各个训练有素的随行者,衬得骑马领轿的元梦更加威武庄严,看得沿路众人纷纷慑住,忘了嚼舌根。
传闻中的贝勒爷果真俊美逼人,完美得不像真的,彷佛得到地狱邪魔的专宠与祝福,将人世间最顶尖的一切赐予他。正因着这是来自黑暗的恩典,元梦的英武气势总带有令人战栗的寒意。
喜轿入门,盈盈贺客与家人早将亲王府挤得水泄不通。
“格格,待会儿贝勒爷就要按满人习俗朝轿底射箭驷邪。三箭之后,就请您动身下轿了。”
“知道了。”响应喜娘的,是琉璃略带紧张的细语。
前些天的混乱与不愉快,全被身为新嫁娘的紧张感取代,她一辈子都是元梦的人了。
她好想见元梦,好想听听他的声音,碍于婚礼礼节,她激动的情绪只能不断压抑。尤其当喜娘说元梦三不五时就瞥向喜轿时,她真想不顾一切的掀开轿帘迎向他。
元梦的心也在狂跳,他的梦想就近在眼前。
一切的误解、秘密与隔阂,将在这一天完全化解。
当三箭射向轿门底,娇弱红艳的身形跨下轿的剎那,迎接她的不是喜娘前来搀扶的手,不是元梦急迫的牵引,而是朝她胸口火速飞来的第四支箭。
“琉璃!”元梦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猛烈的蛮力扑倒在轿杆上。
由于冲力过猛,粗重的八人大轿轿杆顺势往侧向一翻,吓坏了所有人。轿边的人摔的摔、跌的跌,场面一片混乱。
“贝勒!”仆役们和轿前亲友剎那失色。“快通知王爷和福晋,大事不好了!”
“二哥!”元梦的兄弟姊妹赶紧冲上前。
“快传太医,快!”
怎幺回事?琉璃被重如巨石的庞大身躯压得喘不过气,无法搞清楚整个局势。直到她掀掉红盖头努力挣扎起身,才看见压躺在身上的躯体背后,深深地插着一支箭。
“元梦!”她惊恐的抱住伏在她身上的人,急切的抚着他的脸。
“为什幺会中箭?为什幺?”
一场喜气的婚礼,转变为惊慌混乱的灾难。
“是他!抓到偷袭的放箭者了!”后方人群里爆出另一阵纷争,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双手箝在身后推了出来。
“兆兰?”琉璃觉得眼前的一切,活像一场恶梦。
她几乎不认得眼前的男子。愤恨的双眸,怨毒的神情,对自己暗箭伤人的行径毫无悔意与愧疚。这是从小和她一块长大、热心又率直的兆兰吗?
“杀他也罢、杀妳也罢,反正你们两个别想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兆兰疯狂的吼向琉璃——那个他真正想一箭穿心的美丽幻影,那个辜负他多年恋慕的绝情少女!
“快将二哥抬进屋里去,待会儿再来处置凶手!”
“元梦!怎幺回事?”原本在正厅内等着的敬谨亲王及福晋,一出来看到爱子中箭,立刻暴然狂怒。“什幺人干的好事?元梦!”
亲王急于赶来探元梦的气息,硬将元梦自琉璃的环抱中拉离,登时发现他的双拳紧抓在琉璃身侧,不肯松手。
“元梦,快放手,阿玛替你找太医来!撑着点!”
箭伤太深,刺及内脏,元梦的意识已几近崩解,双手却仍紧紧抓着他的梦。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梦,如今就近在眼前!他有太多话想告诉琉璃,有太多内心的领域想与她分享。他要给她更多的爱,弥补之前带给她的伤害。一切就从今天重新开始,他要给她世上最浓的宠溺,他要亲口对她说心中最重要的一句话……
“放手!把元梦的手拉开,快!他伤势太重,得尽快清理伤口!”
亲王一声令下,仆役们立刻上前扳开元梦双手。纵使他已经昏迷,手上的劲道却强硬不屈,紧箝得几乎要捏碎琉璃双臂。
“这是怎幺回事,给我说!”
“启禀亲王,射箭者是兵部尚书之子兆兰,假扮宾客混入人群中而来。他原本要偷袭的是新娘,却被元梦贝勒及时抢救,因而导致贝勒爷背后深中暗箭。”
“兵部尚书之子?”亲王狠眼一瞪,呀牙切齿。“好,我儿子要是有什幺三长两短,就拿你全家的命来抵!我看你父亲这兵部尚书的位子还能够坐多久!”
兆兰顿时才明白自己闯的祸牵连有多广。“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把他拖下去!”
“喳!”
兆兰沿途的吶喊呼救未歇,敬谨亲王立刻冲到琉璃身侧,当场撕裂元梦紧抓不放的衣袖,将她远远推离元梦。
“快送二贝勒回房诊治!”
“元梦!我也要去!”她连忙爬起身亟欲追上前的势子,被亲王大手一挥,火爆格开,害琉璃重心不稳的跌靠在喜娘身上。
“好一个祸害连连的格格。”亲王的震怒全咬在唇齿间,瞇起肃杀双眼。“先是自个儿下落不明,家人却三番两次跑来找人,污陷我的元梦私藏妳。现在则把一个跟妳牵扯不清的男人引进这里、暗算元梦。妳到底有何居心!”
“我没有和兆兰贝子牵扯不清,我……”
“元梦都已替妳挡了,还敢说没有!”
“这不是咱们琉璃的错,是兆兰贝子自个儿跑上门来,怎可怪罪琉璃!”女方送嫁队伍中身分最长的亲友挺身抗辩。
“那个兆兰是为谁而来,啊?”亲王这一怒喝,对方立刻屈居劣势。
“兆兰贝子的事……根本与咱们……”
“够了,我道歉,我替兆兰向您道歉。现在请您让我进去陪着元梦好吗?”琉璃已经慌得双手颤抖。元梦会不会死?他现在情况如何?
“妳还有什幺资格接近我儿子!”亲王愤然斥退琉璃。“如果元梦有事,你们一家人也全给我等着瞧!这门亲事,到此为止!”
“亲王!”女方的人一阵错愕,连亲王府里的亲友宾客也骇然无声。
“来人,把他们全给我撵出去!”
“老爷,您先冷静一点!”敬谨福晋慌了,已经送进大门的新娘要是被赶回去,她这辈子都别想做人。“您这样的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这无疑会使惠大人全家脸上无光,他岂会善罢甘休?
“给我滚!”暴喝一声之后,亲王旋身而去,赶往元梦的院落。
“好,既然这就是你们敬谨亲王府的响应,这份羞辱我们收下了。
他日必定重重还礼!”女方的权威之长撂下狠话后,立即下令,“起轿回府!”
“等一等,让我见元梦!我要守着他!”
“格格,走了,别再让他们看笑话。”喜娘们连忙低声劝诫,合力将她推进扶起的大轿里。
“可是元梦有危险,我不能离开他!让我下去!”
“他们不会让妳见人的,回去吧。”
“不要,我要见元梦!”他们之间才正要解开彼此心结,厮守一辈子。“妳们放开我,不要拦我!”
“够了,格格。不要面子输了,连里子也丢了。”有点骨气行不行?
心爱的人正临生死关头,她哪有心思再去顾虑颜面问题。
“我要见元梦!让我见元梦!”
任她喊破喉咙,也传不进清波苑里。任她再怎幺担忧,也无法让逐渐逼向死亡边缘的元梦清醒。
她的预感成真了。她这辈子果真再也无法响应元梦真心的恳求——
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