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元宁·钮祜禄氏,隶正红旗,敬谨亲王府的小格格。有什么疑问吗?”
齐娃愕然僵住才发话到一半的小嘴,不知该不该望向重重钳着她肩头替她发言的冷傲男人。
武灵阿是脑子有问题,还是为了护她而不得不撒谎?
“我问的人不是你吧。”舅父懒懒支颐。
“我们也不是特地来这里让您质问这种笨问题。”
武灵阿这句淡漠回应如同火药一般炸撼住在场的人。武灵阿在家中向来不是个有声音的一分子,很多事,他都淡淡的、冷冷的,吝于表示任何意见。这可以说是顺从、说是听话,却也是种疏离,完全不让人知道他心中有何看法。
今天的他倒彻底反常了。先是触犯父命地直闯书房,再是老实不客气地当众显示他对舅父的反感,过多的刺激,使得相处多年的家人一时无法反应。
舅父的脸上失去了戏谑的闲情,眼神阴沉,仿佛被他豢养的爱犬反咬一记。
“八旗的血统,可是开不得玩笑的。”舅父转而泰然自若地拉整着袖口。“你们硕王府暗地里已违例在先,娶进一个平民汉女入满洲贵族府里,若再来个来历不明的市井小民做少女乃女乃,这硕王府的气数,只怕也到尽头了。”
“您想向朝廷密告我大嫂是平民汉女的事,尽管说去,抄家时,受害的不会只有我们,您这个姻亲也月兑不了关系。”
“除了你母亲是我姊姊外,我和硕王府也没什么关系。”
“我可以让它变得很有关系,要不要试试?”武灵阿冷睇舅父渐露马脚的狰狞相。“届时咱们两家一块儿被抄,流落街头时也有个伴,可以彼此照应。您觉得如何?”
舅父的指节喀喀作响,手指收收放放,定睛在武灵阿的倨傲上。
齐娃仍在先前的错愕中,没空为此刻紧绷的情势担心。大少女乃女乃她……那么高贵有气质的美女,原来只是个平民出身的汉家女子?那她弟弟宝钦也是普通老百姓了?完全看不出来呀,怎会这样?
“武灵阿,你先跟元宁退下。你们的事,稍后再谈。”硕王爷在接获太座眼神指使下,轻轻咳了两声说道。
“就在这时一次把话讲开又何妨?”武灵阿的舅父邪笑。“让我们也趁此了解令武灵阿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所有视线,一下又全拢聚在齐娃身上,瞪得她怯怯惶惶。
她没有应付过这种冲突场面,也不知该如何跟这些身经百战的达官贵人们交手。她原本还想坦白招供真实身分,可武灵阿的围堵与随后而来的细想,让她不敢任意开口。
这事不光会影响到硕王府一家,四贝勒也会遭殃,她不能随便坦白真相。
好可怕,所有的关键全取决在她身上,她该怎么办?
突然间,在她肩头上收紧的钳握力道灌入了强猛的热力,涌进她不安的心,成为有力的自信。
武灵阿是站在她这边的。不管他动机为何,他都是和她一国的!
“您……有什么问题,尽管直说,晚辈会竭力回答的。”她勇敢地咽了下口水,对视武灵阿的舅父。
“先说说你的真实来历吧,齐娃。”
“刚才武灵阿已经替我说过了。”
“齐娃,我要的是你的说法。”他温柔笑道。
“请别随便叫我齐娃。”摆明了他就是要拆她的台。“那是……我和武灵阿私下相处时,才能、用的名字。”
“为什么?”
“枕畔蜜语,不适合外人使用。”
“武灵阿!”齐娃惊魂鬼叫,众人也抽息声大作。“你、你、你、怎么可以把事情说出来?!”
骇愕之中,她不忘发挥街头卖艺的伎俩,临场配合搭档,应付突发状况。
“你们两个……”硕王爷吹胡子瞪眼,又是震惊又是羞恼。
“不然孩儿何必急急赶来要求尽快完婚?”武灵阿一副微微不耐烦的调调,拧眉咕哝。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这做老子的竟完全不知道。
“什么时候发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等元宁肚子变大了才拜堂完婚。”
“元宁有身孕了?”硕福晋惊道,按着心口以压制沸腾的情绪。
“我……身孕的事……”武灵阿也太扯了。她的月事才刚过,哪会有孕?“其实……还不确定,所以……”
“这事绝不能拖下去!”硕福晋英武地挺直身姿,以当家主母的温婉迫力主导大局。“就照武灵阿的意思,在月底完婚。”
“可事情还没解决完……”硕王爷一直想搞清街头卖艺之说。
“你要孙子长大后被人说是不足月的风流种吗?”
硕福晋轻巧一句,就打倒肥壮王爷的小小坚持。
“福晋,你那么顾及孙儿名声,为何却如此忽视孙儿血统?”武灵阿的舅父仍好笑地缠斗着。“你相信那丫头真是元宁?”
“您又为什么这么笃定她不是?”武灵阿切身挡在舅父跟前,将家人完全护在身后,以只有他和舅父才能听闻的低语寒煞道:“是不是您已经派人下过毒手,才如此有把握地宣称她不是元宁?”
舅父一脸轻忽地傲然昂首,坐在椅上懒懒抬视忤在他跟前的阴骛身影。
“说话可要凭良心呀,武灵阿。”
“银淀桥,什刹海西。您认为,这句暗语会是什么意思?”
舅父顿时皱起凶煞的真面目,在武灵阿巨大的身影掩护下,双眼变得异常狠亮。
那是满是鲜血的娇躯被抛掷出去的地点,杀手早在向他禀告此事时也遭到灭口。武灵阿为何会知道他们回报的暗语?
“您在这事上已经走火入魔。”武灵阿恨归恨,仍摆月兑不了血缘上的顾念。“可您若打算一错再错,晚辈不会袖手旁观的。”
武灵阿胆敢反过来对付他?!
对于舅父的狠眼,武灵阿只是幽幽一瞥,便在热络张罗的人声中护着齐娃而去,形同就此决裂。
齐娃不知道武灵阿刚才挡着她和舅父起了何样冲突,却很清楚自己此刻要面临的苦战。他胡诌的身孕一事,牢牢地又将她困死在棋局里,走不出去。
“我要回去跟四贝勒重新商议这事!”被押回瑞云阁安养的她,一等到只剩她和武灵阿独处的时刻就立刻开炮。
“这事已经没有商议的余地。”他拴上门后回眼睥睨。“就算叫你的小桂溜回去讨救兵也没用。”
他发现了?
一种老是挫败的不甘愿混和着先前的怒气,引爆了她一直压抑的情绪。
“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没玩够吗?”她细声娇斥。“你该占的便宜都占到了,耍我也该耍够了,我也依你原本就一直想撵我的念头决定走了,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的是你。”他气焰深沉地步步逼近。“原本你是死也不肯退出这场骗局,又不吝于向我献上你的身子,现在却突然翻脸,什么也不交代一声就打算溜之大吉。你以为我有那么好耍吗?”
“我不要跟你抬杠!”她哪说得过他。“我已经不想再浪费心思去了解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也不打算再笨笨地对你期望什么。你有你的尊贵世界,我有我的贫贱生活,两不相干。你还拦着我干嘛呢?”不如早早放她走。
“你为什么突然放弃原本的坚持?”
“你又……何必知道这么无聊的事?”她焦躁地与他隔着圆桌缓缓兜转着。
“我就是要知道!”
她在他的暴喝下咽了咽绷紧的喉头。看来,他是真的很不爽……
“你什么都要知道,每次也都是我在拚命解释……可是你呢?”说着说着,心头竟翻涌上许多委屈。“你什么都不屑跟我说,懒得跟我分享,不把我当回事。你还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决定?”
“我几时不把你当回事?”他捏紧咯咯作响的拳头,以免自己会失控地捏断她的颈项。
“你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忽然好多天不见人影。”
“皇上秋猎是每年例行的公式,王公大臣和八旗子弟的参与也是常识。你会不清楚这点吗?知道了又何必我废话?”
“我哪会知道这些?”她颤声对抗他的重斥。“就算我知道好了,你临走前也、也该交代一句,算是对我的尊重,也免得我担心。可是你一声都不吭,害我紧张地到处去问……”
“说那些废话能代表什么尊重?”他以为自己的脾气早在长年冷静的自制下消弭殆尽,现在却恼得快要嚼断牙根。“我从不在人前拆你的合,替你掩护一大堆粗心大意的闪失,还要顾虑你的安危,调查先前的真相,跟你四哥一起对外界掩饰。就算这些不够格被叫做尊重,但你也不能说我根本不把你当回事!”
他已经竭尽所能了,她还想怎样?!
“我不知道那些……”激切的委屈突然被另一波情绪冲击,融化了她的灵魂。“你都没有跟我说过,我怎会晓得?”
“我为什么一定要用说的?”他用做的还不够吗?为什么硬要逼他得像三站六婆那样罗哩叭嗦才甘愿?!
“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有机会去了解你?”她努力以柔韧的耐心对抗他假作冷静的刚烈。“你若是一味地埋头苦干,完全不告诉别人你的想法……等你把事情处理妥当,人也都给你得罪光了。事情办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我还没卑贱到得处处讨好人的地步。”他狠声低吟。
“我没有叫你去讨好别人。”他把话听到哪去了嘛。“我是说,对那些关心你的人,你好歹也……”
“我的人生轮不到你罗嗦。”他还没笨到没有别人建议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齐娃的热忱给他这桶冷水泼到谷底。
对啊,她罗唆什么?他过得好不好关她什么事,她的好意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见她抿唇沉默的挫败模样,武灵阿更是烦躁。他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不对,却懊恼地发现现在这状况也不是他想要的。
她也是因为关心他,才会跟他斤斤计较这些琐事。过去谁曾像她这样在乎他呢?
他闭眼运气老半天,终于咬牙放下自尊地向她妥协——连他都不太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甘愿卑屈的一天。
“你希望我向你坦诚什么,尽管问吧,我会尽量答复。”
“不用了……这些话你留着对千佳郡主说去吧。”
他受够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吼得齐娃和屋宇同时一震。“先是谴责我什么话都不说,等我说了你又爱理不理地叫我去跟别人罗唆!你的整游戏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齐娃傻在那里,半晌才渐感不平。
“我……我从来没有玩游戏,玩世不恭的人是你!”她温弱反击。
一只巨掌以极惊人的速度越过桌面,将她钳拖出圆桌的微弱掩护。
“你不用再装了,我已经知道你和千佳郡主交换庚帖的事。你早就决定另娶他人,还仗着与元宁格格有婚约的优势占我便宜。你以为……我会笨到看不出你的诡计吗?”
在小桂没点破事实之前,她的确看不出。但真正令她丧气的是,这情形若在平时她一定早就嗅出端倪,可陷入感情中的她竟钝到无所觉察,甚至是刻意忽视……她不喜欢这种自欺欺人的自己,也不想再傻下去。
“我刚才不是当众声明要和你完婚了?”
她被武灵阿吼得皱脸缩成一团,仍不投降。“你和千佳也有过联姻的承诺在,不然……你舅父哪会上门来……”
“我就是要藉此逼舅父露出马脚,证实他就是害你变成这样的元凶!”谁晓得她关注的竟然只有那桩幌子婚约。
“我跟他哪有关系?”什么把她变成这样了……
“要不是他暗中设计,你哪会连自己就是元宁都不晓得,这还没有关系吗?!”
“你不要……”每次一提到这事他就好凶。“是你搞错了,我不是元宁,我只是个长得跟她很像……”
“有人会像到连习惯和小细节都一样?”
“我那是被四贝勒指点过……”
“他也指点你如何假扮左撇子?”
啊?她怔怔望向自己的左掌心。左撇子?“我不是左撇子啊。”
“你用哪一手拿筷子?”
齐娃愕然,顿悟到自己从没注意到这点。“我……不是只用左手拿筷子,我两手都可以用。看哪一手方便就……”
“只有左撇子能两手左右开弓。”
“但是,那还是不能证明我就是元宁格格。”她顽强抗拒。
他剔透的琥珀双瞳逐渐转浓。“你身上的痣又怎么说?”
“巧……巧合罢了。”
“你不觉得在你身上的巧合未免太多?”
“是你想得太多,而且……我才不屑当什么元宁格格!”她倔得双眼发红,武灵阿却无暇注意她的不对劲。
“你清心寡欲,懒得攀权附势,随便你,我也不曾认为你是抱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态才混进这里。但这个格格身分,不是你不屑就可以不要。”
“我根本就不是,是你一直莫名其妙地硬指着我胡说八道。你若真这么喜欢她,你出去外头搜寻她啊,何必浪费心思在这里净找我麻烦?”
他咬紧牙关,再度闭眸调息,沉寂良久。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在争执些什么,但是我不是特地跑回来跟你吵架的。”他努力和缓气氛地轻声细语。“所以,我们先放下各自的意见好吗?”
齐娃不悦地娇柔挣月兑他将她缓缓拥入怀中的势子,满脸敌意。
在维系两个王府世交情谊的事上,她很乐意为此假扮元宁格格;但在感情的事上,她宁死也不愿做元宁格格的替身。
猛然一声巨响,差点震爆齐娃的耳膜。
武灵阿忿忿蜷起刚才拍在桌面上的铜钵大拳,气得胸膛沉重起伏,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齐娃怕虽怕,可她一旦倔起来,也固执得彻底。她不要武灵阿每次总想着要和她亲热,却冷漠于彼此坦诚交心。她不是以美色事人的卑贱女子,她要的是一份平起平坐的感情。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想再罗唆下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随便你!”
齐娃一愕,惊惶失措地抬望他肃杀的俊容。他不管她了?他不想再理她了?
“你高兴离开就离开,想回去卖艺就去卖艺,大门就在那里!”他暴喝。
为什么要这样凶她?只因为她说的话不合他的意?他也有令她无法苟同的地方,可她还不是努力去接受了。而他呢?
“你滚!既然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可以滚得远远的,别在我面前出现!”
“我又没有那样说!”她被他粗暴推出厅门的同时,震出眼眶里的泪珠,正脚步踉跄地努力站稳身子,又被他推来的手掌给震得更远。“我只是希望你能……”
“你休想再命令我跟你一起蠢下去!”
“你好好听我说……”
“我听得已经够多了!”也一再确定他们根本无法沟通。
“你误会我的……”
“省省你的口水,滚出去!”
“武灵阿?”正领着一群女眷前来的硕福晋见状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脸愤怒地狠眼回瞪,俊容恼火地隐隐抽动着,毫不掩饰自己的火气。
“宁宁,摔伤了没?”硕福晋急急扶往跌坐在地上的泪人儿,同时厉声斥向武灵阿,“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这么野蛮不可?宁宁现在有孕在身,哪禁得起你这样对待。撇开身孕不说,你也不该对女人拳打脚踢!”
“他没有……”
“你不要替他讲情!”硕福晋温和却权威地下令着,“武灵阿,从今以后我不许你靠近瑞云阁一步。这是我女儿的院落,也是我未来儿媳妇暂居之所,不是能任你撒野的地方!”
“是。”
齐娃错愕看往武灵阿隐忍的顺从。“福晋,你误会了!我们两个只是谈得不太愉快,有点小小争执,可是绝没有什么拳打脚踢的事!而是……”
“我老远就在廊上听见他在凶你,瞧你现在这模样,我还会误会他什么?”
齐娃尴尬得无言以对,环视自己还坐在地上的狼狈相,也不知该编什么借口好。
“你到我那里去,我自会好好照料你。”硕福晋果决地将她由地上拉起,抚掉她脸上的泪迹。
“可是我跟武灵阿……”
“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也不想听你替他辩护什么。”
“福晋,我……”
“走吧。”
“请听我解释……”
硕福晋及众女眷簇拥着不住哀求的齐娃离去,刻意挡掉她一直牵着武灵阿袖口的势子。被迫松手的刹那,有如两人就此断了关联。
他什么也不替自己辩解,只是静静伫立原地,遥望被众女眷背影掩住的细声说明,娇柔地,迫切地,努力扭转众人已植入脑中的偏见。
他寂然抬起袖口,凝望她在被他推拒时始终紧紧牵扯的地方。微小的力道,似乎还留在上头。他不自觉地握住衣袖,仿佛想捉住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无法挽留。
“武灵阿对元宁大打出手?”桑图来硕王府作客的这日,当着细细品茶的硕福晋面前大嚷,“怎么可能?”
“不是大打出手,只是大发雷霆。”
“这还是不可能!跟他认识十多年,我从没见他有过那么激烈的一面。”
“那当然,他想娶的人又不是你。”福晋怡然垂眸,满意地望着自己覆在茶碗盖上的青葱十指。
“元宁那儿又该怎么办?依她那副别扭脾气,不回家狠狠告他一状才怪!”她的尊贵向来容不得任何人侵犯。桑图两、三年前不小心忘了在人前向她问候,回头马上被谣传说他当众羞辱了她什么,哭得她痛不欲生,结果带着大礼亲自上她家再三致歉才逃过一劫。“人家元宁格格可是冒犯不得的,哼!”
“宁宁这回没有回家告状。”
“喔?”改邪归正啦?
“而且她现在还住在硕王府里。”福晋这一句,吓得桑图马上收敛坐没坐相的姿态,正襟危坐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四哥最近正在跟家人起冲突,她四哥怕她被家中战火无故波及,希望我能安置她到大婚之前。另一方面,也是怕她会遭遇不测。”
“遭遇什么不测?”
“我也不晓得。”在豪门权贵间周旋多年,硕福晋早练就了一身淡然处之、置身事外的好本领。“她四哥这么说,我就这么听。”
“我大概猜得出一、两分。”桑图若有所思地搔着下巴。
“是吗?”
“我和武灵阿陪皇上秋猎返京的那天,他府中的亲信快马赶来通报他说‘大人来访’,武灵阿就火速离队进城。”害他在后头收了一堆他擅自月兑队的烂摊子,搞得焦头烂额。“是什么大人来访?”
“他舅父。”福晋微蹙峨眉。“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怕他舅父对元宁不利。”
“什么话。”美人咯咯笑起,完全不当回事。“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不必非得亲自赶回来英雄救美吧。”
“天晓得,元宁失踪又重新出现后,他就变得喜欢英雄救美。”而且对象仅限一人,罔顾老友死活。“我想,武灵阿可能怀疑他舅父会对元宁不利。”
“好让武灵阿改娶他的宝贝女儿?”
“我倒觉得,他舅父是想藉此打坏你们硕王府和元宁家的交情。”
“有这种事?”她悠悠哉哉地在食盒里拣了块佛手酥。
“因为在朝政上,硕王府倾向敬谨亲王府的立场,也就是倾向‘四府’这帮。可武灵阿的舅父却是倾向他们的政敌:‘四灵’那帮。所以舅父他若成功毁掉硕王府和元宁家的交情,那‘四府’不但会就此彻底崩解,硕王府还会沦为‘四灵’那派的势力之一。因为武灵阿娶千佳后,他舅父就是这王府里最——”
“哎,爷们在朝堂上角力的事,跟我这妇道人家说什么呢。”她优雅地尝着苏州点心。“我只要儿孙平安,阖家团圆就好。”
“喔。”反正也没几个人有兴趣知道武灵阿为此在暗中付出多少代价。
“武灵阿还真是辛苦啊。”
福晋这闲适一叹,害桑图当场噎到,努力不咳出满嘴饼屑。
“别说他舅父不像舅父了,就连他亲娘也不像亲娘。成天窝在佛堂吃斋诵经,对儿子却不理不睬,搞得武灵阿大了也不懂得该如何理睬人。”
“他呃,也不是不理人啦,只是他要顾虑的层面比较多,所以不太能直接表达感情。”
“你们哥儿俩还真贴心哪。”
“他罩我的时候比较多啦。”桑图心无城府地哈哈笑。“他从以前就比我细心,还会不动声色地替我掩饰闪失,我就没他那么厉害了。我若脚下一滑,铁定‘哇’的一声一跌他个四脚朝天,他若脚下一滑,八成会腾空一蹬就潇洒俐落地飘回地面继续沉默地走他的路,没事儿似的。”
“他最近可不这么了。”福晋舒懒地笑倚软垫中。“为了宁宁的事,他愈来愈没法子无动于衷。”
“因为她拚命在人背后说他的不是?”
“宁宁啊,天天都忙着替他讲情,把他说得跟饱受委屈的落难英雄似的,好象是我对不起武灵阿了。”
“她竟敢挑拨离间?”简直皮痒!
“宁宁可都在说他好话、挺身辩护喔。”
“您相信她的话吗?”
“我当然不信。”福晋笑得艳光灿灿,看得桑图眼花撩乱。“我那天可是亲耳听到武灵阿对她破口大骂,也是亲眼看到他怎么把那么娇柔的女娃儿一把推出门外,我甚至还亲手把宁宁由地上拉起来。所以呢,不管宁宁再怎么解释说那是场误会,我都不会信的。”
不信就不信,干嘛笑得那么开心?“您这样对武灵阿来说,很冤喔。”
“反正有人会替他申冤。”
桑图脑袋一顿,觉得福晋的怡然自得很有问题,却又见不着任何花招的踪影。
“近来武灵阿在朝堂上表现如何?”
“老样子,内敛到几乎快消失掉了。”可偏偏他的存在感又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本该是天生将才的料,却硬把自己化为一团影子。”
“怎么说?”
“他一直都在私下钻研各朝各代治河之工,甚至实地测度观察过,算是这方面的专家。可自他大哥跟皇上探讨浚河口之事后,武灵阿再也不在人前提任何有关治河的事。”
“他也犯不着避讳抢大哥风头到这种地步呀。”硕福晋无奈深叹。
“不过皇上心里很清楚武灵阿的底子,知道他是真正懂得治河的人才,只是还在等待提拔他的时机。”
“是吗?”
“由内阁侍读那儿得来的消息还错得了吗?武灵阿那篇增卑培厚、束水攻沙的文章,至今仍在皇上案前时时检阅,这就代表他对武灵阿的论点极有兴趣。”
“只希望武灵阿别再顾虑他大哥。”也该好好去发展他自己的长才。
“您也真是辛苦啊。”桑图感慨。
“你才辛苦,得定期偷偷向我打这些小报告。”
“这也没什么。只是,看您这样既想关心武灵阿,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实在太折腾了。”
福晋垂眸浅笑。“总不能做得好象我在衬托他母亲的不尽责吧。”
“其实武灵阿心里很感动于您对他的关照,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他该置生母的立场于何地?
“太重感情的人,就是这点伤脑筋。”
“太重感情?”桑图怪叫。“我还以为您会认为他没有感情咧。”
“本来我是这么想过,最近不了。”
“怎么突然改观?”
“因为……”她慢条斯理地端起盖碗茶。“最近有人戳破了他那张冷淡的假象,我才有机会瞥见他的疏离底下究竟是什么模样。”
“谁?是不是老爱跟他作对的礼部尚书?还是跟咱们死党的大胖?”
福晋只管惬意品茗,并不告诉他那人现在正在武灵阿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