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杨出发前往伦敦的班机三十六小时前,奇怪的女人出现,中断了他俩美好的晚餐。不知道这女的会待多久,也不知她和杨还有没有机会再共享盛筵。他俩亲昵的未来,突然被现实推得好远。
「对不起,我无意打搅你们。」当娉婷一拐一拐地跟他俩一道回主屋,瞥见远处月光外廊下铺排精美的两人餐桌,连忙退却。「谢谢你帮我处理了我的伤势,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叫妳留下就留下。」杨搀着她的左臂冷冷淡道。「哪来那么多废话。」
「对呀,妳就留下来吧。」晨晨机灵地顺着杨的话,欣然客套。「妳吃过了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用餐?」
杨淬然斜她一眼,怔住了她的阿谀贤慧。
「就……加一张椅子而已……」
完了!
「好啊。」娉婷一反方才的见外,妩媚莞尔,美眸弯弯。「我心情一松懈下来,就会非常非常饥饿。现在想想,我好像从今天一早的跟监开始,就一直没吃过东西。」
骑虎难下,她收不回自己不小心发出的邀请了。杨没作任何表示,只是懒得再看她。
她又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她不过是……
两人晚宴,三人共享,不是滋味。
晨晨僵坐着进食,愈吃愈惶恐,喉头紧缩得几乎捏住她吞食的每一口。她不是美食主义者,却连她这种门外汉都尝得出杨在每道餐点下的工夫,可见他的手艺之高明。原来他可以吃到如此讲究,平时却很少在饮食上有所要求。
他是为谁如此费心费工?他是为谁分外讲究?而她这猪头,竟叫别人来分享他细腻的宠爱喂养。
「嗯……」娉婷陶醉地舌忝抿满口留香的佳肴。「杨你这生蚝是法国贝隆的吧,否则不可能跟勃艮第的口感这么合。」鲜甜丰韧到不需其它累赘的调味。
「比较麻烦的是用来取代牛女乃的波瓦鱼高汤。」他支起一匙局烤的白酱。「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食材,只能就现有的东西作调配变化。」
娉婷引颈张口,杨的那匙酱汁,在空中微微停滞,而后由他亲手送入她口中。
晨晨怔仲,脸色惨绿。她无意想太多,但这个叫娉婷的,品味美食时发出的吟哦,异常暧昧。
「杨,你还是没变。」娉婷莫可奈何地苦笑,语焉不详,意味深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淡淡垂眸品尝白酒,置晨晨的焦慌于不顾。
「无功不受禄。」娉婷以餐巾微拭嘴角的盈盈笑意。「老规矩,我们就以情报抵人情。我听说了南非小组的一些风声,他们似乎在等你响应的这段期间,已经跟当地的中国商人达成协议,进行合作。」
杨鹰眼锐瞪,气氛骤变。
「所以,你去或不去约翰内斯堡,都没有差别,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你了。」
「是吗?」
「别瞪我。」娉婷好玩地展掌投降,一派悠闲。「这事你自己有本事去查证,我没什么花样好玩的。」
晨晨愣头愣脑,视线紧迫地在他俩之间摆荡。
「我没教过妳这种情形是怎么回事。」杨转向晨晨,慨然拿起餐巾,帮她擦掉唇边的香料渣,向她说明。「出任务前,要小心这种突然冒出来拦截案件的狙击手。」
什么狙击手?娉婷有带枪?
「很多人丢了案子,不是因为执行失败,而是临门一脚时疏于防备,案子就给人截走了。」粗糙的指节,顺势在晨晨柔女敕的脸蛋上抚弄,她却全神贯注在他所说的内容,没空去感受。
「你还在记恨那桩波士顿事件啊。」娉婷支额长叹。「那件案子根本不是我抢的,而是你丢的,OK?」
「那么这次我可是直接声明:约翰内斯堡小组是我的,妳少打歪主意。」他冷眼扫向娉婷。
「打你歪主意的不是我。中国根本无视欧美对津巴布韦的行动共识,武器一直往那里送。情势再惨,他们的生意都能照做。你觉得那些精明商人会不觊觎非洲市场吗?」
她转而向晨晨公然耳语,讲杨的坏话。
「杨他最老奸了,向来有钱自己赚,都不分人一杯羹。他的私人保全公司,不知乘南非的反佣兵法之便,独霸了多少好处。别说是一堆被他抢走生意的佣兵恨死他了,连我都很想一枪毙了他,从此接收市场,快乐数钞票。」
晨晨不安地僵笑,听得不是很懂。
局外人。即使想插话,想参与其中,想附和个一两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杯盘狼籍,星月渐稀。娉婷和杨,天南地北,新仇旧恨,夹棍带枪地谈笑风生。而她,只有晾在一旁不时揉眼睛的份。「很晚了,去睡吧。」杨暂且中断唇枪舌剑,朝晨晨低哑呢喃。
「我等你……」她艰困地闭着嘴巴打呵欠,几乎飙泪。
「她累了,今天就先聊到这里。」杨向娉婷淡淡摇话,便拎着快陷入昏迷的小人儿,往他俩的卧房远去。
晨晨倒头睡瘫,身畔的他,则高度警戒地不断上网搜查,确认娉婷泄漏的消息。很不幸地,她这次确实没在耍心机,情报正确:有人在抢杨的非洲地盘。
全球惨淡的情势下,他不能失去在非洲经营的江山。
键盘隐约的操作声,细密迅速,是她安然入梦的催眠曲。她所爱的,就在她身旁。她一点都不嫌吵,一点都不计较,只要他仍在她身边就好。
若非他打死不带她同行工作,她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此时此刻的幸福,她一个人孤单奢望了好久。她喜欢杨,杨也喜欢她,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能够亲耳听到他的响应,她死都瞑目。
再也不必被那种缥缈的不确定感折磨了,耶!
辗转苏醒时,正午的烈日正灼烧着窗外浓密的绿荫,屋内一片气派凉爽。
她又一觉睡掉大半天。起身迷茫张望,没有杨的踪影。
距离他登机的时间,剩不到二十小时。也该是好好盘算自己下一步的时候了。她整装抖擞地往厨房进击,郑重思量自己该做些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重新安排她和杨的两人晚宴。这事非得在他离开前搞定不可,否则不知道得等到地老天荒、或海枯石斓,他俩才能再度谈婚论嫁。所以,当务之急是……
她火速奔回房里,把她的Notebook搬到厨房的料理台上,搜寻各路好手的帮助。很显然,她拚不过杨的手艺,所以只能拚诚意。
佣人看她一副神鬼战士视死如归的壮烈阵仗,惊慌地想来帮忙,却被她婉拒,坚决不假他人之手。
她一面上网找数据,一面在MSN与人同步聊天,顺便切菜打蛋搅面糊,并且意外在网上发现简易美味鸡尾酒的调制法,马上搁下手上正忙着的东西,先试作一些尝尝看。
肚子小饿,还是弄碗泡面来再说。
奢华简练的中岛型料理台,迅速沦陷,一片凌乱,所有的工作都只做到一半。
她捧着泡面安然坐在高脚椅上,继续在网上聊天兼找数据,不断有新的想法出现,就不断推翻先前预备到一半的菜色。
整个下午忙下来,成品一样也没有,隐藏式垃圾桶却满溢到再也隐藏不住。
啊,高帝嬷嬷也在在线。打个招呼吧!
「杨就要起程了,妳呢?会继续待在他家吗?」
「我是这么想,不过要他先跟我求婚成功才行。」不然名不正言不顺的,待在这里岂不像游民住收容所了。
「得求婚成功才行?说得好像妳有可能会拒绝他似的。」
「我是不会拒绝啦,但他不跟我求婚,我还拒绝个头啊。都怪那个叫娉婷的,没事跑来别人家凑个什么热闹啊。」害她被杨瞥白眼。
「娉婷?她怎会在你们那里?」
她大致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继续数落。「到别人家作客应该要懂点分寸吧。可是她那副很坦然自在的德行,简直比主人还像主人。她以为这里是她家啊?」
「半斤八两。」
「啊?」
「妳自己咧?」还有脸说人家。「晨晨,杨是不会在意这种事,可是其它人呢?那里的人是很客气没错,他家人的教养也都很好,但他们看妳天天白吃白喝地在那里当大王,心里不会有想法?」
对喔。「所以我希望杨快点跟我定下来。」
「这听起来简直像急着钓金龟婿的拜金女。」汲汲营营入豪门。
「我只是想跟杨在一起。」其它的没想那么多。「高帝嬷嬷,你觉得杨为什么会喜欢我用平底锅?」
「妳没头没脑地在讲哈啊?」
「我想不通,打从特训期间认识了杨开始,我从来没拿平底锅作过任何料理啊。」她吃的向来都是丢微波炉或用热水冲就OK了。「杨却说,他是因为平底锅才喜欢我。」
「你们俩的事,问我这外人做什么?」
啊,说到第三者―「高帝嬷嬷,你帮我作的造型真是量身打造的吗?还是参考什么人照抄过来的?」到底是娉婷抄了她的造型,还是她抄了娉婷?
通讯中断。
呃?怎么会这样?她左等右等,问了他几次是否还在在线,都没有响应。糟糕,她搁在一旁的面团都干掉了。伸手去拿,不小心擦掠特级处女橄榄油的瓶身,当场翻倒流泄,一滴不剩。
要死了!这瓶好像是杨昨天才买的,贵得要命。
怎么收拾咧?啊--…算了,先联络上高帝嬷嬷再说。可是在网上行不通,等半天也没用。打电话给他好了,却打不出去:这屋里有人在占线。
而且,她拿起话筒时不小心听见一两句;是娉婷在跟一个男的讲话。她只得轻手轻脚,高度谨慎地把电话挂回去。希望娉婷别误会、她无意偷听他人隐私。打手机算了。可是她竟然又忘记自己的手机摆哪里--…东找西找,努力回忆,就是想不起来。本来她可以用家用电话打自己的手机,听听它究竟是流落何方,偏偏电话又占线中……
厨房一片飓风摧残似的灾难状,别说找个手机,她连跳下椅子的可落脚之处都找不到。真是的,怎么会搞得这么乱?
「这里就交给妳了。」她只得踩着满地油污,步出厨房,拍拍前来探视的佣人肩膀:对方见状简直吓傻了。
节哀顺变。
找到手机后,还是先打个电话给杨,问问他现在状况如何、今晚要不要干脆出去吃算了。求婚的事不搞定,她实在不放心就这样放他飞出去。
半小时之后,她几乎陷入暴怒状态。
手机呢?娉婷到底还要占线多久?现在已经快六点了,她还要讲到什么时候”
难不成要晨晨自己开车到外面打公共电话才行?这也太超过了吧!
半斤八两。
她悚然警戒。娉婷反客为主的恶形恶状,真的跟她还挺像的,彷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凡事都不用客气。显然被杨宠过头了……好吧,痛改前非,要好声好气地去请娉婷小姐暂且归还电话,她有急事得联络杨。诡异的是,她竟然四处找不到娉婷正在哪里打电话。左右为难,逼不得已,她只好硬着头皮,怯怯拿起分机话筒,试图插话询问。
「不是我拿你当成杨的替代品,是他在拿晨晨当我的替代品。你到现在连这点都分不清,我们还能怎么谈下去?」
晨晨暗惊,没想到那么温婉的娉婷,私下如此冷悍。而且,替代品?
她小心翼翼地挂回电话,眼珠子匆匆扫荡四下。她知道娉婷在哪里讲电话了。
重点是,她在讲什么?
纤秀的步伐,寂静慎重地移往主屋内最大间的浴室。门是关着的,但其中的空间感,将深处的细语扩散,字字清晰地回荡着,缥缈轻盈。
「你如果再这样钻牛角尖,那我们干脆分手算了。」残酷的柔喃,载满不耐烦。「我已经跟你解释快两个钟头,始终都在同一个问题上打转。说真的,我很累。」
对方是娉婷的男友?
「对,我这两年就算和杨有联系,那也只是性,与爱无关,好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将这两者分清楚?」
这种事怎么分得清楚?只有性,没有爱?
「我是说……不,你先听我说!」双方显然进入激战。
「我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讲明了…对!我就是喜欢跟他上床,怎么样?这样讲你就高兴了吗?」娉婷是说真的,还是在赌气而已?
「我受够了你这种死缠斓打的个性。你知道为什么杨和我可以一再地更换交往的对象,但我们俩仍能维持多年的关系吗?因为他从来不黏我,我也从来不黏他,我们可以很自在地去经营各自的感情生活。」
杨讨厌人太黏他?那……她有没有太过黏人?
「我就是因为杨和我太像,才想跟你交往。可是你愈变愈不可爱,特别是我在工作上和杨有接触后,就得接受你没完没了的兴师问罪。你说,这个感情还能怎么谈?」
可是,正是因为在乎,才会兴师问罪啊。
「噢,拜托……」娉婷受不了的申吟,似乎发自埋首捂着的掌心。「为什么我们谈了半天,结果又回到原点?没有--…至少这次没有。我从二楼破窗摔下一楼逃逸,满身的伤,我哪有那个体力再跟杨上床?没有没有没有!」
至少这次没有?代表这次以外一直都有?
「你饶了我吧。」她疲惫不堪,豁出去了。「好,你要听实话吗?实话就是我会跟杨一起前往伦敦,再飞往约翰内斯堡。因为他的小组有突发状况,我必须支持。」
为什么杨不肯带她同行,却愿意带娉婷去?
「你有没有良心?我是杨亲手培训出来的,好歹也有点师生情谊吧。而且我出状况时他也义不容辞地收留我,你为什么满脑子想的就只有上床不上床的事?就算有,那也只是性,OK?那是我和他的一种减压方式,就这样而已。」
那么娉婷会和杨在这一路上如何减压?
「我怎么可能带你一起出任务?」别开玩笑了行不行?
似乎情人就只是情人,与任务伙伴分属不同的层次,干不了正事。
「别再说了-…」哎,无言以对。「我不知道杨对我还有没有感觉,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很想要杨,倒是比较想要他的案子-…不会,杨哪可能带个gig跟他一起出国工作?晨晨当然是继续留在这里看房子。」
gig?那不是人名吗?
杨刚回到曼谷时的家庭派对中,他身旁的女子就叫gig呀。
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妳一样。
杨的弟弟跟她介绍那女的,语焉不详。这样看来,gig指的是某种身分了?她不觉得那女的会是什么轻浮低俗的人,对方的谈吐、举止、气质,在在显示是出身优渥的千金小姐。只不过,她迷恋杨。
那gig是什么意思?
「杨要怎么塑造他的他gig,关我什么事?我看到晨晨时也暗暗吓了一跳,还以为看到我自己。我只希望杨别拿我的替代品去玩什么变态游戏,偏偏他又超爱玩的,特别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后续膻腥的挪榆,听得晨晨浑身战栗,竭力捂口,以免发出任何震惊。那是只属于她和杨之间,亲昵的小秘密,娉婷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我看杨是玩上瘾了,才会把晨晨带回曼谷来。」她边说边好笑。「我不晓得,杨确实偶尔会跟我聊一些他最新伴的怪癖,但我还没空听到晨晨的。也许飞往伦敦或南非的途中,他闲着没事就会跟我说吧。」
这种私密的事,怎能分享?
「我不屑玩那套,所以才会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跟温柔的人谈感情。」先前争执到几欲分手,此刻却又谴蜷呢喃。「如果我跟你不是来真的,何必跟你坦白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实?」
杨呢?杨可曾坦白过自己的这些事?
「对啊,我就是这么一个强盛的女人,你不也是因此才爱我爱得要死?」
情人间的浓腻耳语,微含笑意。「我只是拿杨来打发时间的,他也是。他有自己现在的玩伴,我们彼此的立场都很清楚。」
难道说,要不同的女人,提供不同的功能?
「嗯哼,杨看起来是满享受现在的状况,我也很希望晨晨能跟他有结果,免得他身旁没女人时就老是回头来惹我。」害她又得浪费唇舌安抚多疑的男友。
「可是情况似乎没我以为的那么好。」为什么?她和杨之间还不够好吗?
「晨晨对杨简真无所知,我试着跟她聊杨都聊不起来。」结果沦为她和杨通宵哈啦。
「除非是杨自己愿意讲,不然谁都问不出他的底细。当我发觉晨晨根本一问三不知,就知道杨又只是拿她来打发时间而已。」
不需要他敞开自己的心门,敞开钱包与身体即可。
「而且杨又在搞洗手作羹汤的老套。他每次要跟女人说拜拜,就会来这套,而且绝对少不了顶级生蚝…当然是为了增强啰,不然我干嘛老爱砸钱拿生蚝喂你。」
杨确实在那餐之后,就会离她远去。但,是地理上的分离,还是感情上的隔绝?
「享受顶级的美食、极致的,然后拜拜。这几乎成了杨的分手模式。」
杨,你还是没变。
原来娉婷尝了杨的手艺之后,说的是这个意思?
「是吗?我倒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她好笑。「杨很懂得怎样让女人尽情享受。物欲、食欲、,他简简单单就能把一个女人搞定。」门外贴着的身躯顿时腿软,难以承受这无法反驳的事实。物欲、食欲、。除此之外,她和杨之间还有什么?
「我嘛,我比较难讨好。」呵呵。「求知欲、上进心、挑战性,这些都不需要他来替我满足,我自己来就可以……我也不知道杨是不是因此格外迷恋我,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有因此更加迷恋我吗?」
情人间的笑语,轻柔缠绵,三不五时的甜蜜倾吐,让门外的人备感凄楚。
她也希望和杨有这样亲昵的时光。一言不合,小小猜忌,两人就吵得翻天覆地。情绪来得快去得急,一下子又雨过天晴,浓情蜜意。
她力持冷静,离开浴室门前,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是客人,却误以为自己是主人。她以为自己是杨不可或缺的女人,结果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以为杨的独占欲很强,原来独占欲强的人是她。她以为杨离不开她,其实是她离不开杨。她以为自己很了解杨,原来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她以为他们即将谈婚论嫁,结果仔细一想,根本就没人跟她谈过什么婚什么嫁。
只有他不耐烦地一臂遥遥推开。
她从哪来的根据,认定杨亲手预备的晚餐,是为了郑重求婚?有多少女人,都吃过杨的这套飨宴?又有几个女人,会像她这样一相情愿地武断理解为:杨一定是要跟她求婚了?
不行…她得在他离开之前跟他好好谈谈。要打电话,要先联络上他……可是她恍惚地在主屋里,茫然游荡,不知道自己是想找寻些什么,但是非找不可。要…找什么呢?
「晨晨?」娉婷错愕地从外廊瞪向屋内的她。「妳在干嘛?」
她……她在干嘛?就是……
「妳脸色很难看,还好吗?」她一推玻璃门,快步赶来。「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娉婷不是坏人,甚至曾经看好她和杨。「我呃,就是刚才,在厨房……」
娉婷皱着勉强的笑容,努力分辨她要表达的意思。
直到忙进忙出的佣人,惨兮兮地向娉婷遥声哀诉一连串泰文,娉婷才在自己僻哩啪啦的泰文回应中,啼笑皆非起来。
「晨晨妳打算作晚餐吗?杨今晚不会回来耶。」
她霍然惊瞪娉婷。为什么?
「妳没收到杨发的简讯吗?他正忙着跟后援小组开紧急会议。搞不好,他明天根本不必上飞机,因为案子已经被中国商人截走。」杨可以不必离开了?
「这下可好,人家的手脚甚至比我这狙击手还快。」哎,生意愈作愈难作。「我帮妳一起收拾厨房吧,不然杨回来看到他的圣地被人这样践踏,可有妳受的了。」
「妳和杨……好像很熟。」她愣愣地尾随娉婷的背影。
「只是跟他合作及竞争的经验比较多。」她看也没空看晨晨一眼,边推起自己半长的衣袖边以泰文对佣人吩咐后,才回头以中文发牢骚。「这些佣人的手脚很勤快,可惜行政能力太差,做事老是不得要领。晨晨妳先帮我把料理台上的东西全移到洗碗槽里。」
全部?「可是这里有很多是半成品!」
「不要了,统统丢吧。」她利落地将玻璃盆内的硬面团、圆钵中打糊的鸡蛋、砧板上切得奇形怪状的小黄瓜及胡萝卜,狞然倒往厨余口,再将餐具全丢往大开的水龙头下。「快快快。跟我聊天是OK的,但手请不要停。」
晨晨还来不及为自己的一番苦心感伤,就被娉婷迅速的行动节奏影响,手忙脚乱起来。
「杨的案子……」
「很惨。所以他如果忙到今晚没空回来,表示这案子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他很早就回来,妳最好有心理准备:尽量别去惹他。脚移开,让他们拖一下地板。」
「好!」可是,她要把脚移到哪里去?现在佣人正趴在地板上擦拭洗刷,无她立足之地呀。转望娉婷,企图求援之际,才惊见她早已一坐上洗碗槽旁,悬着两脚清理起槽中的杯盘狼籍。速度有够快的!
「把瓶瓶罐罐的盖子都找出来,全部盖回去再归位。」
「好的,找盖子!」找盖子……她好像有什么比盖子更该找的,却没空去回忆。
「没空等锅碗烘干了,用厨房纸巾直接擦干吧。」
「好……」晨晨伸着两手接她抛来的整筒纸巾,却被纸巾打中脸鼻,才掉入她的接捧中。
「离开料理台,我要洗台面。」
「OK!」那她要去哪里擦湿答答的锅碗瓢盆?
「妳的Notebook。」
「谢谢…」晨晨抓着一大筒纸巾,捧着她传递来的Notebook,左右为难。这个……该先放到哪里去?
「不要走出厨房!」娉婷细声细气却果断有力地喝止。「妳的脚上踩满了地板的油渍,再走出去会导致灾情扩大。」拜托,光搞定厨房就一个头两个大,别再增加麻烦。兵荒马乱之际,人人忙碌匆匆,按着娉婷的指令行事。只有晨晨,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半个钟头之后,窗明几净,干爽亮丽。气派的厨房彷佛不曾有人糟蹋过,一直维持着卓越的品味,及雍容的格调。
「走吧,我们去廊外休息。」娉婷优雅地拍净双掌,欣然转身而去。
突然紧凑的压迫感,又突然松弛和缓。娉婷切换步调的速度飞快,晨晨却连脑筋都还没转过来。她傻傻步往入夜后凉爽的廊外桌椅,佣人们刚好端上透明暖热的花草茶及一小钵新鲜生菜。
「娉婷,我们待会的晚餐!」
「就在这里啦。」她坐在椅上伸展四肢,舒懒徜徉。
「就这样?」花草茶,几片菜叶?
她的呆怔,反倒令娉婷大愕、直直回瞪。「妳有吃晚餐的习惯?」
谁没有啊。
但娉婷的反应,让她警觉到,自己最好别再满口笨话,自暴其短。
「噢。」娉婷逐渐回神,双瞳却仍是傻愣。「抱歉,我马上请他们为妳准备!」
「不用不用,我是逗妳玩的啦。」哈哈哈。
「我哪可能吃那么多啊。光是昨晚那一餐,就够我绝食一个礼拜,热量超高的说。」
「去健身房狂跑两三天就行了。」她怡然垂眸,小啜热茶。
晨晨愈笑愈干,不自在地入座,也学人家装优雅,浅尝索然无味也没有加糖的茶水。这就是娉婷的晚餐?
能力的落差、生活态度的落差、格调的落差、层次的落差,让她尖刻地感受到在娉婷面前,她什么都比人差。她对这种劣等感一点也不陌生,只是很久没经历过了。但娉婷似乎触动到她某些心中潜藏的弱点,突然渺小卑微起来。
娉婷很悠哉,她却很不安。
「那个呃,娉婷妳也是泰国华侨啊。」
「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我在温哥华长大的。」
「喔。」她干笑,不知生菜在毫无调味的状况下,该怎么啃。「可是妳的泰文好溜,学很久了吗?」
「没有。两年前杨还在作我的特训教官时,把我带来这里住过一阵子。平常闲着没事,我就到处跟人聊天,不知不觉就学起来了。泰文本身并不难学,妳也可以试着练习。」
她没胆回应。自己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闲得发慌,却从没想到要学些什么
「娉婷,那gig是什么意思啊?」
猛然回应她的,是娉婷狠抬冷锐的瞪视,瞬间变脸。
「为什么问这个?妳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吗?」
糟糕,自露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