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四色点心,跨进祥瑞宫的门槛,凌当就见到水瑞儿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
“姑娘,奴婢见您没吃午膳,特地弄了几道点心让姑娘品尝。”
“凌当,我没有胃口。”水瑞儿还是那个借口,眼角也不瞄向精致的点心。
祥瑞宫是玄帝当初赐予她的一座宫殿,位于玄北大殿的西处,这儿比起其他妃子的宫殿来得清幽怡人,是玄帝特地为了喜好清静的她而建成的宫殿。
凌当是当初被玄帝派来服侍水瑞儿的宫女,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凌当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姑娘,今天的天气不错,不如由奴婢陪著姑娘到院子走一走吧?”放下了点心,凌当想了一个可以让主子变得开朗的方法。“奴婢准备了一些干粮,待会儿姑娘可以用这些干粮来喂池塘的鱼儿。一想到蹦跳出水的鱼儿,奴婢就——”
“不了,我不想出去。”她的心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轻松不了。
凌当不禁叹息,那天夜里玄帝来过之后,主子就这样一直发怔,整个人失去了生命力,这几天来都胃口不振。
再这样下去,会饿坏主子的身体,但是她又想不到任何办法来帮助主子。
“姑娘,您多少也吃一点吧,再这样下去姑娘的身体……”凌当叹息。
水瑞儿只是摇头,熟知主子脾性的凌当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闭起了嘴巴。
“这里的一切,让人窒息。”她闭起了眼睛,轻轻说著。
在祥瑞宫住了十三年,她第一次觉得这里有著无穷的压迫感,让她生起想逃的念头。
这些日子来的郁闷、作呕,精神不佳等等的情况,让她隐约知道了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这一次她真的害怕了,也茫然了。
应该是那个晚上吧。如果是真的话,她深深地懊悔。
那个晚上,玄帝来过,她又再次沉沦了,也再次堕落了。
之前的坚持到底算什么?她不知道,更不清楚的是,她自己到底堕落到了什么程度。
她知道,那个晚上她应该保持理智拉开距离,但是她却没有,在玄帝的迷人气息之下,她再次让自己的心房沦陷了。
已经不止一次了。纵使她坚持著不去爱、不去想,但只要一迎上他的眼神,她就会失去所有的骨气、傲气,柔化在他怀里。
以冷漠拒绝他又如何,以道德伦理束缚自己又如何,其实她的内心一直在渴望他的关爱,甚至还会偷偷羡慕著被他宠爱的妃子。
这些年来,她和玄帝就保持著这种暧昧的关系,平日相处总远远地拉开距离,一旦独处,他和她都会在彼此身上找到渴望的欢愉。
她真是可悲。这样的自己,连她也不禁深深地鄙夷了。
“退下吧。”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凌当无奈,只好退下,甫退下就看到了一个鬼祟的肥胖身影缩在墙角,一看到她就朝她招手。
“矮冬瓜,什么事情啊?”凌当没好脸色。
“什么矮冬瓜,道爷我有名有姓,道号圆仲。”肥胖道士挥了挥拂尘,圆润的脸蛋上挂满了神气。“道爷我是奉了皇太后之命,专职监督宫中任何祈福镇邪的事宜,邪神恶鬼见了本道爷,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分儿……”
“去!要是你那么有本事,早就成仙了!”凌当永远只会和他唱反调。
“小丫头没什么见识,道爷我有肚量,不和你计较。”一说完,彼此不屑地冷哼一声,不想搭理对方。
但圆仲却往里边走去,凌当连忙将他拦下。
“矮冬瓜,你要去哪里?”
“淑阳宫的丽贵妃派人来知会道爷我,说是祥瑞宫夜半出现诡异的影子,怕是不祥之物,所以差了道爷我来这儿为瑞儿姑娘祈福消灾。”
“她会有那么好心肠吗?”凌当啐了一口,想当初就是那个女人害得主子被玄帝误会。“迟点儿再来吧,姑娘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是了,你怎么会遇上丽贵妃的呢?”
“道爷我受了皇太后的指令,特地在淑阳宫摆下了招子大阵。皇太后一直都在为延续香火的事情而烦心。”
“唉,丽贵妃娘娘真是受宠啊,反观我家主子……”凌当叹息,敛去了话尾,迳自摇头。
“不是道爷我多事……凌当,瑞儿姑娘还好吧?”圆仲和水瑞儿也有些许的交情。“上一次,玄帝和瑞儿姑娘吵了一顿之后就纳了丽贵妃。这一次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我说嘛……干你屁事!”狠狠地凶了他一句,凌当不理会捂著耳朵怪叫的圆仲,就转身离开,但是却在见到了门槛那抹身影后一怔。
“姑娘!”二人立刻收敛了彼此的笑闹。
“圆仲大师,请进。”水瑞儿当然也听到了他和凌当之间的谈话,只是佯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圆仲大师走进了大厅,口中念念有词,凭空虚指,从怀里抽出了几张灵符,张贴于厅内的四个角落,终于大功告成。“姑娘,祥瑞宫现在已经安全了,姑娘不必担心邪恶入侵。”
“邪恶之物?我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了。”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唇边的美人痣。
唇角藏有美人痣,此女长大之后必定会倾国倾城,颠覆男人的命运。
打从进宫,宫中的占卜师就为她测出了这段话来,因为这段预言,皇太后视她为不祥之人,甚至打算将她逐出宫外,最后是玄帝一意孤行留下了她。
自此,为了镇压她的邪气,皇太后特地从外面请进了道行高深的圆仲大师,三不五时跑来祥瑞宫镇压邪气。说穿了,就是要让她难堪。
“姑娘,有些事情不可不信。但是姑娘右手背上有象征著吉祥的莲花胎记,必定可以逢凶化吉,美人痣的预言未必会准。”圆仲晃了晃圆圆的手臂。
她只是轻轻摇头,转身离去。
圆仲却说了:“姑娘,与其将心事郁积在心,不如坦然面对。玄帝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她一怔,就连外人也看出了她和玄帝之间的暗涌吗?但是这又如何,玄帝的决定向来不由任何人左右,更不会承认是他错怪了她和子翊皇子。
“姑娘,奴婢也赞同矮冬瓜的说法。”凌当全把主子的委屈看在眼底,直接就说了。“不如姑娘亲自去找玄帝,玄帝就会和姑娘和好了。”
迎上了第一次赞同圆仲说法的凌当,水瑞儿却摇了摇头。“你们不必费心了。这……没什么大不了。”
莲步轻移,她离开了二人的视线,走了没多远,却不禁停下脚步。
亲自去找他吗?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每一次接近他,她都会感到危险。
至于为什么危险呢?她不禁捂上了自己的心口,感觉著内心的悸动。
“姑娘、姑娘!”正自沉思间,凌当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她挑眉听到了凌当的喘话。
“皇、皇太后的使臣过来宣旨,传召姑娘进凤慈宫见驾!”
一缕轻烟自茶壶中升起,偌大的殿厅内溢满了清醇独特的香气。
“太后,这是丽儿吩咐下人去采集的雪地玫瑰,以香浓的蜂蜜化开之后,配以天涯峰的雪花烧开的水,喝了可以延年益寿、青春永驻。”娇柔的声音出自丽贵妃口中,她俯亲自为皇太后烹著花茶。
“哀家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什么青春永驻呢?但求无病无痛,就感激雪之女神和渊北大仙的眷顾了。”皇太后严肃的脸孔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雪之女神和渊北大仙都是玄北国内的守护神,处于漫长苦寒和仰赖渊北之海为生的玄北国子民,每年都会举行祭礼赞美这两位守护神。
“要是太后欢喜,丽儿可以每天过来为太后烹茶。”丽贵妃乖巧得让皇太后点头。
“这些不忙。哀家最希望可以看到你为皇儿延续香火,那么哀家就欢喜了。”为此,皇太后特地吩咐了圆仲在丽贵妃的淑阳宫摆下了招子的阵法,就是希望丽贵妃可以尽早得子。
“这件事情急不来的啊……”神情变得有些黯然,丽贵妃咬了咬下唇。
“玄帝皇儿近来为了平复反贼一事而冷落你了。再加上那个女人……哀家会替你做主。”才想再说下去,门外就传来使臣的通报。
“瑞儿拜见皇太后、丽贵妃娘娘。”水瑞儿躬身拜倒,瞧见了皇太后瞬间转冷的脸色。
在她面前,皇太后向来是一个严厉精锐的老妇人,一个让她害怕的老妇人。
“水瑞儿,你进宫至今有多少年了?”也不叫她平身,皇太后就让她跪倒在地上,问著话。
“回太后的话,十三年了。”她回答著,却不清楚皇太后为何要召见她。
“十三年……时间过得还真快。”皇太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不禁微微叹息。“哀家还记得,当时玄帝不顾大家的反对,执意要把一个罪妇之女带入宫中照顾,想不到时间一晃而逝,当时的小女孩现在也长大了。”
她一怔,登时敛下了眼眉。皇太后却轻扬起嘴角。“你应该很感激玄帝的不杀之恩,不止不杀,甚至把你抚养长大。这等恩情,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瑞儿不敢忘记。”对于皇太后的提醒,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事情会发生。
“很好,哀家要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皇太后的眼神变得冷锐,语气也变得冷硬。“哀家就直接入正题。玄帝和你的事情,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就连大臣也在私下讨论著这个话题。”
水瑞儿和玄帝之间的关系暧昧迷离,一直是宫中的禁忌话题。但是玄帝却从不理会旁人的看法,依旧我行我素地和水瑞儿在一起,再度惹起了许多坊间的谣言。
身为后宫之首的皇太后,实在不能再继续容忍这个女人为玄帝带来的耻辱。
水瑞儿悄悄握了握拳,她无法控制旁人怎么说,但为什么皇太后要把“谣言”这个罪名按在她头上呢?
“你既非妃嫔也非宫女,名义上是玄帝的养女,如今传出许多难听的谣言,为了玄帝的颜面,哀家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皇太后的意思是……”水瑞儿一怔,丽贵妃也好奇地看著皇太后。
“素来和玄北国有著贸易关系的塔塔罗亚国,最近派了使臣前来,有意以联婚的方式巩固两国之间的邦交。哀家想了很久,认为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皇太后的话登时让她瞠目。
塔塔罗亚国,是位于渊北之海东首的一个小岛之国,文明尚远远不及玄北国,靠著出产丰富的海产维持生计。
皇太后要把她丢到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去和亲?
“哀家明天就会和玄帝商量,下旨封你为依乐公主——”
“瑞儿不会答应!”她陡地站起,让众人一怔。
“瑞儿妹妹,皇太后是为了你和玄帝著想。你想想,外间的传闻把你说得多难听,说你不知羞耻勾引玄帝,还说你在玄帝和子翊皇子身边左右逢源……”
“那只是旁人对瑞儿的诬赖!瑞儿的真心天地可为证,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玄帝的事情!”她越听越气,完全忘了身分和场合。
“放肆!”皇太后一拍椅子站起,瞪著登时怔住的水瑞儿。
“你认了吧?哀家一直在想,玄帝向来是一个理智的男人,对身分和道德伦理分得十分清楚,为何会对你特别迷恋呢?原来真的是你一直在勾引玄帝,你和你死去的母亲一样,都是犯贱的女人!”
想到当年身为寡妇的华夫人同样为了名利而接近玄帝,皇太后就气极了。
皇太后最后那句话深深地击痛了她,她一咬牙,想也不想就指向皇太后。
“你胡说!瑞儿的母亲绝对……绝对不是那种女人!”
众人都被她的无礼吓了一跳,丽贵妃忙不迭地上前按下她的手指,却被她用力推开,丽贵妃不由得跌坐在地。
“就算瑞儿的母亲有千不该、万不该的错,她已经去世了,你们都不可以再指责她!”她咬紧了牙关,忍著眸底的泪意,却在下一刻被一记巴掌甩得眼前一昏。
“放肆!竟敢对太后和本贵妃无礼!”打了她一巴掌的是恼羞成怒的丽贵妃。她正想狠狠教训水瑞儿时,却陡地发现自己脖子上挂著的求子玉珏裂开了,登时惊呼。“这、这是圆仲给本贵妃的求子玉珏!”
皇太后吃惊地看著那块碎裂的玉珏,气得手也颤抖了,大步上前。
水瑞儿捂住生疼的脸颊,倔强地抬首望著朝她走来的皇太后。
一个颀长的身影陡地闪身进来,挡在水瑞儿面前,皇太后惊讶地迎上那张俊美无瑕的脸蛋,看到了轩辕子羲眸底的维护。
“请母后息怒,瑞儿只是无心之失。”瞄了一眼同样吃惊的水瑞儿,轩辕子羲把视线移向了丽贵妃。“丽贵妃应该不会和瑞儿一般见识的吧?”
他在维护她。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来了,但是她却因为他的出现而动容了好一下,因为他什么也不问就选择了维护她。
“玄帝皇儿,这个女人……”皇太后想为受委屈的丽贵妃说话,一开口就被他打断。
“母后,朕有急事需要瑞儿的帮助,只好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来到了凤慈宫,请母后别介意。”他一笑,截断了皇太后要说的话。
“……好。”玄帝对水瑞儿的维护,皇太后岂会看不出?但仍是忍下了。
“谢母后。瑞儿,随朕摆驾到玄天九阁。”
水瑞儿深吸一口气,朝皇太后躬身行礼,跟上了玄帝的身影,却看到了玄帝陡地停下了步子回首。
“对了,母后。关于和塔塔罗亚国王子进行联婚一事,朕已经有人选了,也下了诏书,母后不必再为此事烦心。”
皇太后一怔,讶然地看著离去的两抹身影。
丽贵妃咬牙,忿恨的眸光直瞪著那抹娇小的身影。
终有一天,她会好好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水瑞儿!一定会!
枝桠上铺满了雪花,现在是初冬时节,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
随著玄帝踏入了熟悉的玄天九阁,水瑞儿局促地站在一旁,眸光不敢正视他。
“还疼吗?”看到她红肿的脸颊,轩辕子羲不禁眯了眯眼睛,轻轻抚上。
他指尖的冰冷让她一缩,轻轻摇头。“不疼了。”
“下次皇太后再要召见你,你就让凌当过来告诉朕。”这次是他恰好见到了神情慌张的凌当,这才及时赶去凤慈宫。
“别让自己受委屈了。”抚上了她的头,他又待她如孩子了。
她不禁握了握拳,越来越茫然了。时而如情人的亲匿,时而如长辈的和蔼……再这样下去,她……
“天气转冷了,你老是不会照顾自己。”
她一怔,雪袍已经披在她身上了,她抬首微愕地看著轩辕子羲,发现了原来自己身上披著的是之前缝制给他的雪袍。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顷刻间袭来,她微躬身。“谢谢……玄帝。”
他浅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种羞涩的表情了。只是近距离的观看,他却发现了她越来越瘦,连脸颊也陷了下去,眼神变得好落寞。
他的心顿时揪紧了一下,瞄到了搁在一旁的参汤,轩辕子羲拿过那碗野参汤。“喝了。”
看到他眸底掠过的关心,她微怔,却仍是说著。“这是皇太后特地吩咐御膳房为玄帝炖煮的汤,瑞儿不敢。”
“朕喜欢赐给谁喝,就给谁喝。”她一脸的苍白教他看了就拧眉,是该让她补一补虚弱的身子。
“但是皇太后……”她不想再次惹起皇太后的怒火。
他挑眉,表情开始变得不悦了。什么时候开始,她总爱违背他的意思,是打定了主意和他过意不去吗?
她清楚感觉到了他的不悦,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过了那碗野参汤,勉为其难地喝下。一喝完,她就忍不住挑紧了眉儿,那股味道浓郁得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先别走,过来帮朕看一看这些文书。”他没有发现她的不妥,拿过了一份和海外国家交易的契约书。
她迎了上去,细读著契约书上的交易细则。他的笑容微扬,凝视著她的专注。
“玄北国向来和多个海外国家进行贸易,但是这几年来,这些海外国家开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了。听说海岸以北之处有一个小国,盛产油脂花果,可以做为冬天的燃料,朕想派一个人去开拓这个新的贸易地点。”
她点了点头,却因为他的眼神和笑容而心神恍惚了一下。她悄悄握拳,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眼神不禁变得柔和了。
过去,她总是跟随在他身侧。几乎每个晚上,她都看著他忙碌的身影,陪著他翻阅文书,听著他的教诲、学著如何帮他分担忧虑,然后在疲累之下靠著他的肩膀坠入了梦乡。
那个时候的他,会以现在这种温柔而专注的眼神瞧著她,嘴角也会同时泛起充满暖意的笑容哄著她入睡。
当时的她,就像是他最珍惜的宝贝,一个极被重视宠溺的孩子。
她真的很怀念以往的时光。她的眼角不禁带著湿意,让她微慌地拭了拭眼角。
“朕很久没有这样看著你了。”大掌抚上她的脸颊,他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眼神不禁停驻了。
她和他一样,都在想著从前的日子。那一段虽然会有争执,但却永远忘却不了的日子,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特别刻骨铭心。
昨晚他想了一个晚上,就是在想著该如何弥补和她之间的关系。想到了最后,他这才发觉在说著坚持的当儿,他的心早就软化了。
“朕打算派子翊前去。等他的伤势好转之后就出发。”
说著正事,但他却以复杂的眼神凝视著她。只要她开口,哪怕只说一句话,他就不再让这个僵局继续维持下去。
“出发?嗯,出发……”水瑞儿一怔,几乎被他魅惑的双眸夺去了呼吸。蓦地她惊觉玄帝开口说著的是正事,从怔然中惊醒,想也不想就说了。
“瑞儿听说海岸以北之处凶险万分,终日被浓雾弥漫,玄帝派子翊前去,那岂不是……”
眸底的深情登时被打断,轩辕子羲的眉头不禁拧紧。“你想说什么?”
她的表情带著怀疑和焦急,怀疑著他是趁机想将子翊皇弟流放在外,焦虑著子翊皇弟的安危!
她的话让他内心的温柔顿时逸去,换来的是沉怒。
水瑞儿不由得一怔,她没有想到自己又激怒了玄帝,不禁止住了话头,却让他眸底的火气更甚。
“你以为朕是找机会陷害子翊皇弟?”
为什么总是要误解他的好意?难道她认为他堂堂玄帝会是那种暗中陷害亲弟弟的卑鄙小人吗?
“瑞儿……不敢胡乱猜测。”她口中说著,但是心底的确有些不安。
玄帝向来是个喜怒难测的男人,城府极深的他在盘算著什么,她从来猜不透。她只是担心玄帝至今还是对子翊有所怀疑……
再加上,她听说子翊一直在为萧皇叔的幼女安秦公主求情进谏,惹得玄帝十分不悦。
“不敢胡乱猜测?可是你已经怀疑了。”她的表情真的让他失望极了,一股痛楚泛开的同时,他冷笑。
“你真的认为朕是那种糊涂的昏君?”她的急切点燃了他内心深处的愤怒。
昨晚他思考了一个晚上,就是想著今天该如何好好修补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对子翊的关怀,却足以摧毁他的一番心思。
“瑞儿只是说实话。”实话总是让人难受的。“关于安秦公主一事……”
“算了,别说了。”他不想和她吵架,手一挥。
不管再怎么说她都不会明白,而且关于那个计画,他暂时不想她知道。
“……是。”她还是帮不了什么忙。
瞄了落寞的她一眼,他的眸光不禁放柔了。“今天留下,陪朕在玄天九阁过一夜吧。”
她深吸一口气,躬身道:“瑞儿有些不适,请玄帝准许瑞儿回祥瑞宫休息。”
皇太后的话深深击痛她的同时,也提醒了她,她不可以再继续沉沦了。
玄帝不在乎那些谣言,但是她不想让那些谣言伤害到玄帝的颜面。
这是她对他报恩的方式,也是感激,是皇太后提醒了她。
“就因为母后的话?”他不笨,瞧出了她的心思。
“瑞儿……不想被人说闲话。”同样的,也不想让闲话伤害到他。
“朕不在乎那些闲言闲语。你也不是那种介意被说闲话的人。”他太清楚她的脾性了,孤芳自赏的她向来不在意周遭的敌视和鄙夷。
“瑞儿只是被玄帝好心收养的罪妇之女,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知怎的,只要想起了他和她之间的身分约束,她的心就变得酸酸的。
她竟然有那么一点羡慕著逝去的母亲,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上玄帝。而她,则是一个胆小的失败者。
他的眉峰一拧。难道她到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心意吗?“这么多年来,你有看过朕的‘好心’吗?连萧皇叔的幼女朕都不愿意赦免,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当年朕为何会放过同样身为罪人之女的你吗?”
她瞠目,错愕凝视之下,他浅笑说著。“是因为你吸引了朕,因为你的特别,朕才会决定把你留在身边。”
是这样的吗?她的错愕化为了黯然。因为她特别,所以可以活下来。
原来如此。
说到最后,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她始终是一个特别的宠物。
“即使瑞儿是‘特别’的,还是躲不过那个命运吧?”她陡地苦笑。
他抬首凝视。“什么命运?”
她同样迎视著他的眸子,寻找著一丝可以让她相信他的理由,可惜在他眼底,除了不悦之外没有其他的情愫了。
身为帝王家的女人,果然没有选择的权利,即使特别如她也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就是被愚弄、被摆布的命运。”
轩辕子羲一怔,拧紧眉头瞪向她,却瞧见了她眼角泛起的泪光,沉痛得让他顿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说,他摆布她、愚弄了她。原来在她眼底,他这个玄帝竟是如此不堪!
“你说朕摆布了你的命运?”他愤怒地扯过她的手,她的表情登时变得惊恐,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月复部。
他把她的害怕都看在眼底。
不,她不仅不信任他,甚至还害怕他会伤害她。在她眼里,他到底算得上什么呢?
他又气又苦地松开手,抿紧了薄唇。
“玄帝……”她知道自己的表情让他误解了,想解释却被他喝止。
“退下。”他转身握拳,敛去心底最深沉的痛意,厉喝一声。“给朕退下!”
水瑞儿被他喝得一怔,他像只受伤了的雄狮,歇斯底里地拒绝别人的靠近,让她怔住的同时也惊愣了。
她不由自主地踏上了一步,再被他厉声喝止。
“你不是说朕摆布你吗?从现在开始,朕就给你绝对的自由!”轩辕子羲回首瞪视,一字一句自齿间迸出。“朕再也不会干涉你的一切!滚!”
她怔怔地看著他,涌上喉头的歉意因为他的雷厉狂怒而咽下。傲气和尊严取代了一切,她躬身,极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倨傲地走出了门口。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轩辕子羲的张扬怒气才化为一片零碎的伤痛,他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
其实他只要解释清楚,事情就能解决了。他只要告诉她,他内心最深处的真心话,一切就不会闹成了僵局。
但是他却任由她误会自己,好像唯有通过不断的伤害和误会,他和她才可以找到面对彼此的方法。
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必须以这种方式来相处了?
如此的伤害像一个诅咒,吞噬折磨彼此的知觉,彼此都到达不了对方的内心领域……
聪明如他,早就知道如此的相处方式是不对的,可是他却不可能成为软化的一方。
他有他的坚持和尊严,身为玄帝,他怎么能够对一个女人软化呢?
“很好。”分不清是赞扬还是讽刺,他陡地冷笑,双拳用力握起,书案上的纸张登时被他拧成了纷飞的碎片。
他应该就是如此的玄帝,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或解释。如果她要误会他的话,就任由她误会吧,他不屑去解释。
“真的……很好。”再次重复的时候,他的语气却显得无力了,连眼神也因为黯然而失去了平日的神采。
她的那一句“被愚弄、被摆布”还是刺痛了他的内心,那股沉痛在他心底深处凝结了,久久也无法散去。
自从那天之后,她和玄帝的关系降至了冰点。
站在祥瑞宫的花园内,水瑞儿拉紧了身上的雪袍,眼神望向了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宏伟大殿,也就是玄帝的寝居“玄天九阁”。
这几天来,她听使臣说著玄帝忙著处理萧皇叔的叛乱事件,继续剿灭著萧皇叔的党羽,忙得废寝忘食。
当然,她这个不重要的宠物已经被玄帝淡忘了。
还是……玄帝当真了?那天的一席话,著实让她愣住了。
从现在开始,朕就给你绝对的自由……再也不会干涉你的一切……
她就这样轻易地被他推开,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出那一番话,可是面对著他的凛傲,她骨子里头的反叛和不服输却让她无法低头认错。
这些年来,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始终关心著她。
但是却因为一时的气话,她把他的关心归纳成了摆布。当时他沉痛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愤怒和失望,她又再次伤害了他。
“其实我和你应该保持著距离,这样不是很好吗?”她不禁低语,问著自己,神情变得好落寞。
她知道,宫里容不下她这种不祥之女,她也不可能成为玄帝的唯一,种种的束缚都提醒了她,她必须和玄帝保持距离,这些她明白,也清楚。
可是,她遏止不了,就如一只飞蛾,明知道前方的火光足以致命,她还是选择了沉沦在那瞬间的美好、堕落于魅惑之中。
再这样下去,她会不断地沉沦,坠入永无止尽的黑暗。她真的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因此,这次的冷战对她来说是一个清醒的机会。只要她不去想、不去爱,她就可以挣月兑爱情的禁锢,无论对她、还是对玄帝而言,这都是一个解开彼此身上枷锁的机会。
“所以,我……不应该在乎。”她很努力地说服自己,紧紧地环住了自己,却抑制不了心底那股苍凉的寒意在肆虐。
清醒吧,不能再犹豫了。玄帝不再理会她,失宠的她就可以不必再面对其他妃嫔的妒忌眸光,安静地在祥瑞宫中度过自己的人生。
也许,玄帝也不会发现她的身体内正孕育著一个美妙的小生命。然后,她可以带著这个孩子,伪装成玄帝还是爱著她的假象,度过下半辈子……
这样对孩子是不公平的,可是她还可以怎么做呢?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远方,手掌抚上小月复之际,眸底就掠过一丝痛意。
她该如何启齿?凌当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不寻常,这个秘密藏不了多久。
“啧啧,满口说著不在乎,其实心里在乎得要命哪!”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响起,水瑞儿不禁一怔,看到了一旁梅花树下拿著扫帚的老伯。
老伯看不出年纪多大,驼背弯腰专心地扫著雪地上的枝桠,似乎没有发现她的惊讶眼神。
“瞧什么啊?没瞧过老人家在扫落叶吗?”老伯又咕哝了一声,当下让水瑞儿肯定了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祥瑞宫何时请来了这么个老仆人呢?再说,现在是冬天,地上根本没有落叶,老伯岂不是白忙一场吗?
“老伯,地上没有落叶呀,你就别扫了。”瞧他衣衫单薄,连头顶上也铺了一层雪花,她不禁走上去劝说。
“老人家喜欢活动筋骨,你管得著吗?”白了她一眼,老伯又继续挥著那支破烂不堪的扫帚。
“老伯,那你披上这件雪袍吧。”看到一个老人家如此可怜,她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雪袍,连忙卸了下来递给对方。
她身上还有皮袄,再说凌当刚才还跑回去为她多拿一件雪袍,所以她不惧寒。
“想不到你的心肠也挺好。”瞄了她一眼,老伯粗鲁地拿过了那件雪袍,嘴角却一勾。“可惜呀,你还是逃不过‘那一劫’。”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老伯你在说什么呢?”这个老伯很古怪,但是并不让她害怕。
“人间的真爱难求呀。”老伯冒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说话,看著怔然不解的她。“念在借袍之恩的情份上,老人家会渡你一渡。”
水瑞儿更是不解了,正想追问却听到了凌当的声音响起,她不禁回首,刚好看到了奔得喘气的凌当跑了上来。
“喝!姑娘,你的雪袍呢?”凌当连忙将手上的雪袍为主子披上,不禁一惊。“今儿个的气候太冷了,要是姑娘有什么闪失,奴婢就……”
“好了。别大惊小怪,我只是把雪袍借给了一位老伯。”水瑞儿拉紧了雪袍,才一转身,就发现原本站在身后的老伯不见了。“咦?老伯呢?”
凌当没去理会主子的疑惑表情,只是扶过了主子。“姑娘,雪花越下越大了,不如就让奴婢扶你进去休息吧?”
主子的身体向来虚弱,这几天来气色也不太好,更加需要细心照料。
“嗯,回去吧。”她也觉得有些不适,在凌当的搀扶下慢步前行。
但是走没两步,前方出现了好几个人,水瑞儿不禁止步,挑眉看著为首的艳丽女人。“丽贵妃?”她是什么时候来到祥瑞宫的?
连参见的客套话也免了吗?这个水瑞儿太嚣张了!丽贵妃仰首冷笑。“听说妹妹你身体抱恙,姐姐特地过来探望你了。”
“丽贵妃有心了,瑞儿无恙。”对这些有企图的女人,她的态度向来冷漠,所以在宫中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姑娘想休息了,丽贵妃娘娘请回吧。”凌当看不惯这个气势凌人的丽贵妃,连忙为自己的主子挡驾。
“连一个宫女也变得嚣张了?”丽贵妃冷厉地瞪著她,眸底满是嫉妒的火焰。“你真的以为玄帝很在乎你吗?像你这种不祥之人根本配不起尊贵无上的玄帝!”
她就是忿恨不平!想她是堂堂贵妃,在玄帝眼里竟然比不上这个什么也不是,却喜欢扮清高冷傲的女人!
打从一进宫开始,她就憎恨著这个什么都比她弱、却轻易取得玄帝好感的水瑞儿!
相同的话听了太多遍,水瑞儿早就没有感觉了,也不想去理会贪得无厌的丽贵妃。“凌当,我们回去吧。”
“本贵妃倒要看你可以嚣张得多久,很快的,玄帝就会抛弃你。”尽管知道口说无凭,丽贵妃还是要趁机奚落她、打击她。
水瑞儿的脚步缓了下,深吸一口气从她身边越过,双手紧攀著凌当的手臂。
“不相信吗?玄帝昨晚去了本贵妃那儿,缠绵了一个晚上,半点儿也没有想到你!”看她那副表情,丽贵妃就气恼,胡乱地扯了一个谎言。“这些日子来玄帝可曾驾临祥瑞宫?可曾来看过你一眼?”
她的冷漠依旧,眸底却变得冷冽。“如果丽贵妃没有重要事情的话,瑞儿就失陪了。”
“好,你要谈重要事情吧?上次你弄坏了本贵妃的求子玉珏,本贵妃还没有好好跟你算帐呢!”丽贵妃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宫女立刻上前架开凌当,她则拦在水瑞儿面前。
她是趁著今天玄帝早朝时间,特地前来给水瑞儿一个下马威!
“那么请问丽贵妃意欲如何?”水瑞儿睨了焦急的凌当一眼,望向了丽贵妃。
向来她都是抱持著河水不犯井水的原则,但这不代表她是一个容易欺负的人。尤其是对著这个一直针对她的丽贵妃。
“跪下向本贵妃磕头道歉,本贵妃就可以不计较。”丽贵妃冷笑。
水瑞儿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然后摇头。“办不到。或许丽贵妃可以好像上次那样,让玄帝命令瑞儿低首道歉。这向来都是丽贵妃最擅长的手段。”
“你、你在说什么?”这个女人太放肆了!竟敢以这种态度和身为贵妃的她说话!
看著那张气得扭曲的容颜,水瑞儿讽刺地一哂,陡地一股不适涌上,让她不禁拧眉。
“放心吧,瑞儿对玄帝没有野心,也不是你的敌人。”她忍下了那股不适,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往前走。
“哼。那可不一定,比起子翊皇子,玄帝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不是吗?”丽贵妃讥讽地看著她蹒跚的步子。
她一怔,随即咬牙继续前行,却让丽贵妃更加肆无忌惮地说著。“本贵妃实在不屑像你这样的女人,前一刻在玄帝面前佯作楚楚可怜,下一刻却可以对子翊皇子投怀送抱。”
步子陡地停下,水瑞儿挑眉怒视。“你说什么?”
一直以来在玄帝耳边煽风点火的人就是丽贵妃!她隐忍了许久,本来不想追究了,但是对方却一再诬陷她和子翊皇子之间的清白!
“我和子翊是清白的!”她胸口那股不适顿时加剧。
丽贵妃却冷笑,很高兴看到她生气了。“你去和玄帝解释清楚吧!但是说不定玄帝早就视你如敝屣了。”
“你出去!”水瑞儿冷冷地下著逐客令,忍著泛开的不适。“祥瑞宫不欢迎这种客人的到来!”
“本贵妃还没有说完——”丽贵妃说到了一半,一个贴身宫女陡地奔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她听罢之后立刻扬起了笑容。
“太后正要召见本贵妃,太后最疼惜的就是本贵妃了。你呀,就慢慢地在祥瑞宫等著吧,也许哪天太后和玄帝也会像疼惜本贵妃一样疼惜你呢。”讽刺声中,丽贵妃和一众宫女高傲地离开了。
视她如敝屣……是啊,多么恰当的一个形容……她突然觉得很疲倦,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了厌腻……
水瑞儿自嘲地一笑,陡地眼前一黑,双腿不禁软下。
“姑娘!”惊呼声中,她看到了凌当的焦急、丽贵妃的讥讽,迷糊中她似乎还看到了玄帝猜疑又绝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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