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不断从虚掩的门吹入,御悠坐在刚生好火的火炉旁,颇感兴趣地打量着躺在床榻上的身影。
他,不,是她,是一个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
把她从冰湖中救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她是女人。这个真相让他惊讶,也不禁狐疑。
女人不是天美的生物吗?天底下竟然会有一个女人,硬将自己瘦弱的身体藏在布满补丁的男人袍衫下,还将自己的脸涂上炭灰,脏得和乞丐没两样。
更难以置信的是,她那张脸大概是涂了太久的炭灰,炭灰已经渗入她面容的肌肤里,所以就算被冰湖的水浸泡过,她脸上的黝黑只是变淡,却没有褪尽。
「古怪。」御悠换了一个坐姿,但是眼神还是落在昏迷的她身上,下了一个定论。「可是却有趣。」
「主子。」憨厚的阿不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又看向御悠。「请恕阿不直言,主子为何不把这个侵入者铲除?」
擅闯魈黭林的人必死无疑,就算再仁慈,也要把这个闯入者赶出林外。可是当他看到主子抱着浑身湿透、昏迷过去的闯入者进屋,甚至还将对方放在床榻之际,阿不就吃惊到现在。
「阿不,你不觉得这个女人很有趣吗?」她推翻了他对女人的认知,而且他总觉得上天让她和他相遇,应该是一种指示。
说不定他会在她身上发现某个重要的东西。反正暂时将她留下,或许她能成为他消遣苦闷日子的乐趣。
「他、他是女人?」阿不更加吃惊,原来这个不男不女的闯入者,是个女的。
但就算这个小子是女人,阿不还是觉得不妥。护主心切的他就要开口劝说,御悠却看穿他的心思,挥了挥手。
「去拿盘水过来,帮她擦干净。」她身上满是泥污和水迹,还脏了他的床榻。
阿不只好应「是」,退了出去。御悠走上前,默默打量时却发现她的眼皮微颤一下,不久就轻轻地睁开。
「嗯……」全身上下都好痛。她轻声申吟,混沌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是哪里?一点也不像平时她和豫倩住的地方,这里美得多了,也宽敞得多了。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记得自己去大宅院偷窃,被大宅院的家丁追打,受了点伤,然后就……忘记了。
困扰地皱眉,她就要坐起,可是却不小心扯痛身上的伤口,让她立刻咬牙。
「妳受伤了,先躺着别乱动。」御悠好心提醒。
这个男人的嗓音似曾相识……慢着!她怎么会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唔!」她猛地坐起,瞠目地盯着身侧的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男人,没错,是一个男人!而且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好面善,她应该在不久之前见过他——
不久之前吗?倏地,她的脑袋闪过一道电光,轰得她立刻清醒,停滞的脑袋终于想起一件很重要、而且重要得可怕的事!
「啊!」惊天动地的尖叫猛地逸出,御悠也被她吓一跳。她指着他,手指拚命地颤抖,张大嘴巴喊出吓人的单音后,又逸出一句厉呼。「树、树妖呀!」
她记起来了!她闯进魈黭林避开大宅院的追兵,误打误撞遇上这个古怪的男人,她亲眼看着这个男人将柴枝绞断,就是用他手心长出来的金色光绳!
然后,她得到一个可怕的结论——这个男人不是人类,是魈黭林的树妖!
而现在,她得到一个更可怕的结论——逃走不成功的她,还是被这个长得俊美过火的树妖捉了回来!
她、她就要变成树妖的食物!救命啊!
「妳老是把我当成树妖。」御悠无奈地看着她。他长得很像妖怪吗?
停滞的脑子一旦想到「我将会被吃掉」,她虚弱无力的四肢突然充满逃生的力量,不理会正要解释的他,便跃下床,猛地朝虚掩的门口冲去。
逃命要紧!她的生命无限好,不能就这样死在树妖的口下——
砰!她浑然没注意到堵在门口的阿不,笔直撞上阿不坚实的胸膛,那堵肉墙硬得好比石壁,让她「噢」一声往后仰倒,狼狈地摔个四脚朝天。
好痛……她的双眸泛起泪光,头上那片光线被男人的身影遮去。她颤栗地迎上那双锐利的瞳眸,瞇起的眸闪着幽幽的绿光,细细的、一寸一寸地打量她,似乎在决定该从哪个部位下「口」吃她……
「呜呜……树妖大人,求您别吃我!」求饶有用吗?她只希望树妖大人别太饥饿才好。
看着她蜷缩起身体,惶恐带泪地求饶,御悠细长的眉往上挑。「阿不。」
「阿不」是什么答案?树妖大人是打算「不」吃她吗?她忍不住抬首望向他,却被刚才那堵肉墙,即是御悠口中的阿不,一把提起。
「啊……」阿不以最不友善的眼神瞪着她,她登时连惊呼的勇气也没有,乖乖地缩去墙角。
御悠望着她,看她一直用力吸气,害怕得发抖,他笑问:「妳说我是树妖?」
难道你不是吗?她很想反问,可是身侧的阿不发出不满的冷哼,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道:「这个……」
「我不是。」省得她再猜测下去,他直接告诉她答案。
「可是……」她立刻指着他的双掌,力证道:「常人的手怎会长出金绳,而且、而且那些光绳还可以拧断木材!」
所以,他绝对是树妖!她理直气壮地点头肯定。
看来她真的很希望他是树妖,御悠手指轻击桌面,开始觉得她比想象中来得有趣。「那么妳说说看,我为何要救妳回来?」
「当然是要吃……」她想也不想就要回答,可是却察觉自己漏听了一个字。
「救」?他的意思是他救了她?她顿时不解地看着他。
「主子把妳从冰湖中救起,不然妳早就溺死在湖底。」阿不连忙帮主子辩驳。
冰湖……她一惊,那股熟悉的寒冷涌上,占据她的思绪。
她猛地想起,在他大发慈悲指引她离开魈黭林时,她脚下一滑就摔进冰湖。而后那股如同梦境中寒冷又无助的黑暗包围她,在她失去知觉的时候,她似乎感到有人伸手搂过她,她还以为那是她在冬天的梦境。
「真的是你救了我?」她急切地问着,换来他的微笑颔首。
那抹浅笑再次让她失神,她顿时感到口干舌燥,惊措地站起。
原来之前她不是作梦,她真的感觉到刺骨而窒息的寒冷,是因为她摔进冰湖。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有人前来救她,一如八年来一直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子,给了她温暖。
而那个给了她熟悉温暖的人,就是被她称为「树妖」的御悠。
她立刻往前踏,却让阿不张开双臂护在主子身前,她急切地想弄清楚他是不是梦中那位男子,当下从阿不腋下窜出,直奔到他面前。
御悠不解地看着她,看到她殷切又激动的眼神里,似乎很感激他的相救。
她没有理会他的打量,很仔细地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丝端倪。那个每年冬天都出现的梦境,连续八年的梦境,她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但她始终看不清梦境中的男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个说着「永远不会离开她」的男子……会是眼前的树妖吗?!
她不敢相信,但那股熟悉的温暖却溶化她的心墙。那股气息带着光明的暖意、希望的和煦,照亮她内心深处的冰冷和害怕,让她发誓会对这个男子奉献一切。
如果把她从冰湖中救起的人是他,那么她可以确定他是梦境中的「他」吗?
不,她不确定,除非她可以抱一抱他,她就多几分把握。可是,撇开男女授受不亲这个忌讳,要她去抱一个「树妖」,她光想就冒冷汗、腿发软。
要是惹得树妖大人不快,她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为了搞清楚心底的感觉,她很可能会失去性命,可是她现在有机会弄清楚,八年来一再出现的梦境,她怎么可以放过这个机会?
「妳在想什么?」御悠看着忽而惊喜、忽而忧虑的她,不解她为何多愁善感。
只不过是知道被他救起的事实,她怎么会露出天人交战的表情,似乎很挣扎,可是又咬牙切齿逼使自己去做某件事情?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她却猛地低吼一声。「干脆豁出去了!」
还没有会过意来,御悠看见她往自己扑来,大有饿狼扑羊的气势,他当然就成了那匹羊,而且她的双手还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主子!」阿不惊呼,却看见主子以眼神制止自己上前。
这一紧抱,他更加确定,虽然她外表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可是女人该有的、该凸的地方,她还是有,这样的身形还算及格。
只是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模不着头绪,而且她还说「豁出去了」?
任由她搂着,他调侃地道:「难道妳不怕我这个树妖就这样把妳吃掉?」
她吓了一跳,当下弹开,惊骇的眼神中却隐带一丝失落。
果然不同,刚才那一抱,她感觉不到熟悉的温暖、熟悉的气息,反而是他身上传来的森冷气息让她直发抖,看来她真的产生幻觉才会误以为对方是梦中的男子。
「妳看起来好像意犹未尽。」御悠没有遗漏掉她眸底的失望。
她慌乱地摇头又挥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小人冒犯了树妖大人,请大人恕罪!」她转而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我该怎么处罚妳的无礼?」他故作苦恼地想着,一抹笑容爬上他的唇角。「妳有什么建议?」
又是那个魅惑人心的笑容,树妖果然有勾人心神的力量。她苦着一张脸,趴伏在地。「饶命啊,我不要被吃掉……」
「不吃妳也行,妳必须为我做一件事情。」他顺应她的想象力发展下去,让她继续把他当成是吃人的树妖。
「请、请问大人要小人做什么?」只要不被吃掉,她做牛做马也甘愿!
「妳最擅长什么?」
「这个……」她着实迟疑一下,「偷窃」?!这可万万不能说。有了!「我、我可以应付一切的家务打杂,帮二位大人打理生活上的一切需求!」
「那就让妳试试。」不顾阿不反对的眼神,他扬手答应。
呜呜!太好了!终于保住一条小命!「多谢二位大人,小人感激不尽。」
只要一找到溜走的机会,她一定会溜得远远,逃个不见踪影,谁要服侍两个树妖?她心底暗自盘算,表面却感激又恭谨。
「但是我不喜欢我的下人一脸脏兮兮的,待会儿把自己洗干净。」他对她的庐山真面目很有兴趣。
「可是……」这一来他岂不就发觉她是女儿身了吗?她惶恐不安地想着。
「再丑的女人我也见过,妳不必担心。」言下之意,他早就知道她是女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她指了指自己,却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胸口,露出了然的眼神。
她惊得瞠目,瞬间双颊发烫,心底暗咒这个该死的色树妖。
「妳叫什么名字?」他再次开口。
「炭头」这两个字自然地要逸出,可是将脸上的炭灰洗干净后,她就不是炭头了。好吧,反正那个名字也不算什么,就直接告诉他好了。「席舞。」
席舞?这个名字清雅得很,套在她身上适合或不适合,他倒要亲自定夺。
阿不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将她带出去,御悠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噙着玩味。但一件轻微的事,却让他的眼神转为深沉。
伸手抚上自己的颈项,刚才她双手所触及之处,现在还残留着她的暖意。
那股暖意不知为何像会蔓延似的,轻柔的送入他心底,让他的内心微微缩起。
这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再次饶富兴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有一种预感,未来会变得很有趣。
「席舞。」温柔的嗓子响起,俊美的脸庞扬起淡雅的笑容,无论以什么角度来看,眼前的美男子都温文尔雅得让人心折,但一旁女子却因他的笑容而嘴角抽搐。
才短短三天,她已经弄清楚他的脾性。在他那张绝世俊容之下,藏着的是恶魔性子,他最喜欢做一些刁难她的事情。
「是,主子。」忍耐、忍耐,她必须摆出一副很恭谨的表情。
「门前的积雪扫了?」御悠偏首,端详着她的面容。
不知是之前的炭灰留下太深刻的污迹,还是她根本没用心好好洗脸,梳洗干净换上一套新衣之后的她,还是一脸乌灰,模糊了她的五官。
「扫了。」她努力卷起过长的袖子,阿不的衣服套在娇小的她身上,就像是一个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
「柴都砍好了?」让他认真思考一下,该出什么难题来考倒她。
「砍了。」她把厨房内一大堆的木柴统统劈完,手都快长茧了。
「该做的都做了?」御悠托着下颚,上半身俯靠在桌上。
她一定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噘起嘴唇抱怨,这个表情是有一丁点的可爱,不过要是他可以逗出她更多的反应,无聊的日子也容易打发。
「做、做了。」为什么他的眼神陡地变得如此奇怪,直勾勾地望着她,大有一副准备把她吞下肚子的感觉?
心底在发毛,席舞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颤抖。「请问主子,还有什么差事要我去办吗?」
「嗯,这个嘛,让我想一想。」再换一个坐姿,他很不小心地让自己的襟口敞开,露出一丁点的胸肌,让她当下呆住了。
光滑白皙的脖子,若隐若现的肌肉,姿态撩人不在话下,就连他的面容也泛着诱人的光泽。他的眼神柔柔亮亮的,好像色泽幽黑的珍珠,吸引旁人的眸光。
虽然她没见过什么妖怪,可是以妖论妖,和那个长得跟大树桐没两样的阿不相比,他堪称是妖界的极品。
哪怕是人,也及不上他十分俊美中的一分。尤其是现下这个姿势、这个眼神,实在让人见了想流口水。
慢着!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竟然在觊觎一个树妖的美色?!
嗯……拭了拭嘴角不小心流下的口水,她急急收回视线。
「很好看吗?」真有趣,她竟然会对他流口水!
「噢,还好——咦?」意识到他意有所指,她立刻摇头。「不不不,我没有冒犯主子您的意思!」开玩笑,她可不想惹怒树妖大人,被改变主意的他吃个干净!
「那就是我长得很抱歉?」他又是温柔的笑,她却因此而苦了一张脸。
别玩她啦,她心脏很脆弱,受不起树妖大人的挑弄……
「过来吧,席舞。」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温和笑脸下是不容反抗的凛然。
「可以站在这里说吗?」她怀疑他会再次作弄她。
「要我『请』妳过来吗?」他扬了扬右手,让她看到那些让她惊心的光绳。
她哭丧着脸,带着一副前去送死的表情走过去。
「妳放心,我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再说,妳一点也不秀色可餐。」
「噢,真抱歉……嗯,不是,应该是谢谢大人的大德。」
「知道就好,所以妳不必慌张。」瞧她抖得似风中残烛,他勾起玩味的笑容。
「可是主子您大概不会让我好过吧?」她选择直接问出心底的话。
「我一直让妳很难过吗?」他当下露出苦恼的表情,鼻间喷出的微热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她又颤了一下。他才问着:「不如妳提醒一下我,我可记不得。」
「嗯嗯,就说大前天吧。」她还以为他当真想知道,立刻扬声说了。
「您要我烹茶,烹茶够简单吧?可是您却挑剔了二十八遍!是二十八遍喔!我前后煮了二十八次的热水,才烹出一碗您所谓『闭起一只眼勉强及格』的茶。」
这不是刁难她是什么?算了,她忍。可是隔天,他却变本加厉。
「前天,您要我去打水洗衣服。天知道大寒隆冬的,井水早就结冰了。我用积雪烧成热水来洗衣,您竟然嫌弃我洗得不够干净!我重复洗了五遍!洗得我的手都破皮了,连衣裳也几乎被洗碎了!」
说罢,她还不忘摊开手心,让他看看她被折磨的痕迹。
「昨天,算是您树妖大人心情最好的一天。」越想她就越觉得自己委屈,不禁扬高声量。「叫我去劈柴,结果整个厨房都堆满了木材,迭起来比我还高呢!您要我在一个时辰内劈完,您真的把我当成是无所不能的人吗?」
「以此类推,今天的您不见得会让我好过!」总结完,她仰首环胸地看着他。
唇线微微往上扬,带着一抹她未见过的莫测高深。他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每敲一下,她的心就扑通一下,敲了三四下之后,她的脸色逐渐变绿。
「我、我刚才是在陈述事实,不是、不是要……」他敲呀敲的,她本是忿忿不平的表情顿时化为惶恐,连说话也结巴起来。
是他要她提醒他的恶行,等到她实话实说之后,他才摆出一副深幻莫测的恐怖表情,敢情是打算把她这个不是很认分的奴婢给……吞下肚子吗?
「看来我这个主子让妳很不满。」他表情看似苦恼,但眸底却是挑弄的玩味。
「绝对没有这回事!」拜托,她还想保住自己的命!
「是我不够体恤下人。」
「主子,我、我刚才是在开玩笑!」这样的回答可以保命吗?她苦哈哈地竖起三根指头,决定来一招对天立誓。「我席舞发誓,刚才绝对是在开玩笑——」
感到微冷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指,她不由自主地被扯近,他身上男人的气息让她慌得脸颊通红。
他瞧着她眸底的窘迫,故意逼近她耳垂。「我告诉妳,我不信立誓这回事。」
「呃……」她该怎么办啊?他是不是要啃下她的耳朵?
「而且妳刚才的投诉让我很不悦。」呜呜,他要她如何赔罪呀……
「所以妳必须弥补我心灵的创伤。」在她耳垂轻呼一口气,他饶富兴味地看着焦急的泪水在她眸底打滚。
阿弥陀佛、众神保佑!他有话可以说快一点吗?她快要吓到晕倒了。
「问题是,我不想让妳为难。妳想清楚之后再回答我,愿不愿意弥补我的心灵损伤。」他再次扬起温和的笑容。
「答应!一定答应!一万个答应!」情势不比别人强,她哪敢得罪树妖大人!
「好。去找些梅花和冰橘回来,我想喝梅花橘子茶。」
「橘子?!」她就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她,天寒地冻哪有橘子?
「在魈黭林的东首,有一棵冬天才会开花结果的冰橘树,阿不会带妳去。」他这次可是很「好人」了,还特地让阿不为她带路。「这会为难妳吗?」
「不!哪里会!」她极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心底却浮现另一个想法。
让阿不带她去魈黭林的东首?那会是靠近出口的地方吗?如果是的话,说不定这是她唯一月兑身的机会!
管不了那么多,她决定放手一搏,反正留在这里早晚会被树妖戏弄死。
心底有了盘算,她挤出的笑容多了几分兴奋。「主子,我一定不负您所托!」
「主子!」当阿不的呼声响起,御悠从冥想中惊醒,皱眉看向神情惊慌的他。
「噢,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何必大惊小怪。
「那个女人逃、逃了!」阿不气急败坏地叫道。
御悠一时会意不过来,等到他倏地想起「席舞」这个人后,当即拧眉站起。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语调变得严厉。
「奉主子的命令,阿不带着她到东首找寻冰橘树。本来还好好的,她突然说肚子痛,需要找个地方方便。阿不只好回避,哪知道久等她未归,阿不心急之下四处找寻,却找不到她的踪影!」
他沉吟。「看来她是真的逃了。」难怪他要求她到东首采橘子之际,她会欣然答应,还露出兴奋的笑容。
「阿不该死,竟然让那个可恶的女人逃走!」阿不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愧疚得几乎要哭,御悠却是眉头拧得更紧。
那个女人真是不自量力,魈黭林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如果没有人指引方向,闯入者只会迷路,甚至会碰触到他设下的结界而出事。
要不是她让他觉得有趣,他肯定不会去理睬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我们分头找,她应该逃不远。」他下令,看到阿不登时愤恨地往外冲,他又叮咛:「阿不,把人带回来就好,别伤害她。」
阿不微愣,他从来没有看过主子对一个女人如此重视,还特别叮嘱别伤害她。
「这个女人说不定很有用处。」他有一种预感。
一说完,他和阿不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奔去。他脚步不慢,可是前方一片白幕茫茫,连个人影也看不见。这样找下去,到今晚他可能都找不到她的所在。
看来,只好用玄术了。
摊开右手掌心,金光涌现,一条极细微的光绳自他掌心窜出。他心底默念几句咒言,光绳倏地钻入雪地,白茫茫的雪地上顷刻出现一道微红光芒,指向东南方。
现在,他只要顺着雪地上指引的光芒,应该就能把那个女人找回来。
足下一点,他往前奔去。雪地上的光芒忽而向左、忽而向右,表示那个女人在逃走的时候一味盲目地往前窜,压根儿没想好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再这样乱奔乱窜,她迟早会触动他设下的结界,然后伤上加伤。
那个女人暂时还不能出事,因为他隐约觉得她身上有股诡异的力量,吸引着他探索。说不定上天安排她闯进魈黭林又遇上他,其实就是一个指示。
正自沉吟,远处一声惊呼吸引他的注意,一望之下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呜——吼!」尖锐诡异的号叫传自眼前这只野兽,像狼而非狼,双眸赤红闪着嗜血的光芒,利爪倒钩,又长又粗,身上长满雪白的皮毛。
席舞惶恐地后退一步,野兽随即俯低,作势就要扑上,吓得她连声惊呼。
她、她才刚从树妖的爪下逃出生天,现在又沦为雪地里不明野兽的猎物!她的命为什么会如此坎坷?
「给老子滚开!」气势强悍地一吼,可是她的双眼却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她继续大声喝斥。「我只不过要一条生路!为什么你们硬是要赶尽杀绝?」
小时候莫名其妙地受一个老伯委托,好好保管一卷泛黄的烂纸,为此还被爹爹遗弃,而后流落到贫民区被好心的女乃女乃收留,过着最低贱不堪的生活。
每天都必须以拳头保护自己和豫倩,不靠偷窃诈骗就无法活下去。她受够了,现在连闯入森林躲开追兵,也要遇上树妖和野兽,实在没天理!
「贼老天!为什么你老是要和我作对?」气极、恼极,她忍不住指天大骂。
「吼——」回答她的是野兽的咆哮,她吓得噤声,眼角瞄到一旁枯树的枝桠。
如果她可以拿到枝桠,或许野兽会被她吓走。但是恐怕她还没有伸出手,野兽已经扑上来咬她。
该怎么办呢?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她双腿抖得不象话。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胆敢指天骂地的姑娘。」一把声音响起,她猛地回首。
「是你!」她几乎尖叫,惨了,被追上了。前有「野兽」、后有「树妖」,她怎么逃也逃不开,看来天真的要灭她了……
御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瞄向不远处的枝桠和前方的野兽,他登时明白她的心思。「要用枯树的枝桠吓走雪狼?勇气可嘉。」
「雪狼?」眼前这只野兽是雪狼?她听说,雪狼是雪地里最残暴的动物。
「让我好心指点妳,雪狼的致命伤在头顶。但要是妳不能一击命中,惹恼雪狼的下场就是,妳会死得很难看。」御悠倒要看她能够勇敢到什么程度。
这个臭树妖!竟然还在说风凉话!「你、你不打算帮我吗?」虽然很没志气,她还是忍不住以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我要帮一个背信弃义、半路逃走的女人?」他示意她说服他。
「你……」这个可恶的树妖!她哭丧着脸,早就知道妖怪冷血无情,他分明是来看她被雪狼分解!
望向不远处的枝桠,她心一横豁了出去,她不会放弃任何一线生机!
正要飞身去取枝桠,可是她太慢了,只见雪狼低号一声,如闪电般朝她扑上!
那些又粗又大的利爪勾上她的皮肉,一定会痛死……她咬牙闭眼,等待痛楚袭上,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感觉不到痛楚。
「我在地狱了吗?」睁开眼睛,她愣愣地看着前方,雪狼竟不知所踪了。
一声嘶吼猛地在她身后响起,席舞大惊转身,刚好撞入一个男人的胸膛。一抬首,她首先看到御悠较为严肃的表情,随即被眼前一片血腥给吓呆。
雪狼的右前足被截去,挡在她身前的御悠,掌心迸出光绳,神情凝重地看着牠。牠痛得不住嘶吼,刺鼻的腥臭味自牠口中喷出。她瞠目,双腿随即发软。
那些血,逐渐将雪地的白茫染上刺眼的腥红。她忍不住颤抖,长那么大,她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多血,眼前这幕血红让她的瞳孔不禁缩起。
她皱眉,胸口一阵翻腾,几欲作呕。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往前栽下。
御悠赶紧伸臂揽过她,让她贴上自己的胸膛。晕眩的她在吸到他身上那股微寒清冷的气息后,胸口的翻腾登时减轻不少,她立刻紧贴着他,不敢放开手。
呜呜……到最后,他这个树妖还是出手相救了……幸好有他在……
「妳想掐死我?」御悠不悦地瞪着怀里的她。
她好像溺水的人抓到木板,牢牢揪紧他的衣襟,甚至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求求你……别抛下我……」她不断颤抖,连声音也断断续续。
澈亮的双眸闪着一片泪光,她乞怜哀求的眼神细细的敲进他的心扉,让他无法忽视。尤其是她那句「别抛下我」,竟然让他冷硬的心稍软。
这个女人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一个,勇敢、坚韧得无话可说,她可以单独面对追兵、面对被认为是树妖的他,勇敢地逃走、勇敢地对抗雪狼,只为了求生。
就算知道自己无法战胜雪狼,她还是奋力拚搏的勇气,让他为之激赏。
可是此刻的她却脆弱得似一只彩蝶,只要轻轻一拧,她就会香消玉殒。
虽然,此刻邋遢狼狈的她根本和彩蝶挂不上边,可是他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女人或许不如他所见的简单。
自小学习玄术的他非常相信直觉,从她第二次的近身接触,他就感觉得出她身上有一股吸引力、近乎魅惑的吸引力。
如此有趣的女人,在还没弄清楚她的来历前,他怎么会抛下她呢?
他嘴角一扯。「别怕。」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
席舞微瞠目,他身上的气息不再清冷,而是带着和煦的暖意。
她的鼻头变得微红,感动得咬紧下唇,开始觉得这个树妖并不坏。
雪狼突然仰首嘶吼,蓄势已久的身形猛地扑上,她当即惊呼,他却伸掌覆上她的双眼,遮去她眸光的同时,右手急挥,来势凶猛的雪狼登时被光绳贯穿身体。吼声顿时逸去,雪狼的躯体碎为好几段,散落在地,成了惊心动魄的血红。
「那个、那个……」她大概想象到什么事情发生了,用力揪紧他的衣襟。
「走。」搂着无力站直的她迈开步子,他转身遮去身后血腥的一幕,没让惊惧的她再添惊吓。
「等等!」她往怀里模去,却发现一直藏在怀里的那个油包不见了。
「找什么?」她的表情很焦急,他抬眼瞄向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被油纸包裹的东西,便指向那儿。「那个东西是妳的吗?」
「是!」她急着要上前,可是脚下一软,整个人又往前摔下。
他无奈,只好俯身帮她拾起油包。她连忙伸手接过,在两人各握着油包的一端之际,一道耀眼的光芒从油包中迸出。御悠忙不迭地撤手,可是那道柔和的光芒却瞬间缠绕上他的右手,另一端则缠绕上呆愣的她。
席舞倒抽一口气,即使只发生过一次,可是她永远也忘不了这种感觉!
十年前,在她充满绝望、抱着那卷黄纸祈祷的当儿,那卷纸就迸出如此柔和的光芒,而后她就被一个男子搂过,给了她所要的温暖。
可是现在她什么也没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御悠坐在火炉前,看着烧得劈里啪啦的柴枝,陷入沉思之中。
他百思不得其解,刚才那道光芒到底是什么,他想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光芒缠上他和她右手的瞬间,他只感觉到一股圣洁的柔和包围自己,温暖了他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寒冷。
直到那股光芒散去,惊慌的她,不解地看着他。他只好把她带回来,也顺便没收她的油包。
目光投向一旁的油包,他轻轻拧眉。这个女人,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主子!」阿不的声音响起,被打断思绪的他略为不悦地瞪向对方,可是对方一脸微慌的表情却让他隐觉不妥。
「什么事?」该不会是那个女人又逃走了?
「那个女人已经擦洗干净……可是她的样子很奇怪。」阿不欲言又止,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绯红,让他看得更是疑惑。
「叫她进来,我有话问她。」一个人的美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再说他已经预料一直以炭灰遮去真实面容的她,应该是脸上有瑕疵。
「是。」主子的淡定让阿不觉得不好意思,当即扯开嗓子。「喂,女人,主子要和妳说话!」
门外的人还在迟疑,阿不又忍不住催促几声,她紧绷的声音这才响起。「知道了!一个大男人真啰唆!」
她又恢复了之前的元气,她就是如此勇敢坚韧,面对雪狼的性命威胁,她极快地站起;面对未知的未来,她一样勇敢。这是他欣赏她的其中一点。
只不过,她值不值得他继续欣赏,他还需要时间去观察。
御悠唇角微勾,等着她进来。
嘀咕几句,席舞深吸一口气,这才有勇气踏进大厅。
她已经多久没有顶着这副皮相见人了,她也记不清,总之她就是不喜欢自己的面容。因为……那总会勾起她许多不愉快的记忆。
「妳——」才想询问,御悠猛地止住话头,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她。
衣衫仍旧破烂宽松、看起来仍旧邋遢,只是身上的污迹已经除去,所以不再狼狈。倒是那张老是以炭灰遮掩、让他误以为很难看的面容,出奇地让他眼前一亮。
秀气白皙的面容有着深邃的美,那一双乌亮澄澈的眸子,宛如珍贵的宝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羽扇般的长睫因为主人的不自在而微垂。她的红唇微微噘起,要不是连夜没有安眠,她的唇瓣必然美胜冬天的红梅。
尽管她身上的衣衫极不搭配、动作也粗鲁,可是她那张脸却是他见过最美丽的脸蛋。那张宛如圣洁柔和月光的面容,散发出来的秀雅之气,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终于明白,就连最憨厚老实的阿不也会脸红的原因了。
只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光是那张脸蛋,就足以诱惑男人的心。
「你……看够了没有?」分不清是恼是羞,这个男人的眼神瞧得她不悦。
「原来一个人的长相和脾性,可以有那么大的差别。」御悠冷哼一声,敛回心神,恢复之前的淡定自若。
「你在讥讽我?」自从他第二次救下她后,她开始对这个会心软的树妖改观,对他的态度不再是之前的惊惧惶恐,而是大胆地表达自己意见。
他瞇起眼睛打量她,心底缓缓地涌起盘算。美人,永远是对付男人的武器。在历史上,有多少英雄就因为闯不过美人这一关,而落得身败名裂。
眼前的她,无庸置疑的是一个美人。如果经过教,她会是让男人甘心为之倾倒,而身败名裂的武器吗?
他的眼神逐渐转为深邃,瞧得她心底发毛。她不安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油包竟然搁在桌子上,她立刻探手过去要拿。
一只大手拍去她的小手,比她更快抢过油包。她吃痛又忿忿地瞪向他,他却晃一晃手中的油包。「里面装了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还给我!」她说着,又奔上前去抢。
「不说也行,我自己打开来瞧。」他抽回手,让她一个踉跄,几乎往前摔倒。
「不可以!」不顾她的反对,他已经打开油包,一张泛黄的纸就躺在油包里。
「瞧吧,爱瞧就瞧个够。」她把他失望的表情看在眼里,反而怂恿他打开来看清楚。反正那张泛黄的纸上画了许多她看不明白的圈圈,他一定也看不懂,让他更加沮丧最好。
他睨她一眼,把她讽刺的嘴脸瞧在眼里。冷哼一声,他果真掀开折迭的纸张,仔细察看。
随即,他瞠目站起。她凉凉地笑说:「瞧,我就知道你看不明白。」
那张纸跟随她多年,期间她尝试不下百遍,可是仍旧不明白纸上画的是什么。没错,就是用画的,纸上所书的不是文字,尽是一些她看不明白的圈圈。
「主子?」阿不察觉到主子的脸色由白转红,双手更是激动得微抖。
这个世界上……原来一直存在着神迹!他此刻双手紧握的就是神迹!
多年来,他一直处心积虑要对付朗儒这个狗贼,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了!这些年来的屈辱、愤恨,即将得到平反的机会!
「哈哈!哈哈——」笑声充满痛快,也充满恨意,这个机会他等了将近七年!
「发生什、什么事啊?」席舞吓得后退几步,难不成他发疯了?
「魅惑众生、让众生为之神魂颠倒……」犀利的眸光猛地投向她,她不安的咽下口水,听着他激动地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上天为何会安排我们相遇!」
这句话听得她毛骨悚然,要是有一个如斯俊美的男子对她含情脉脉说这句话,她会感动得垂泪,可是出自他的口,那森冷且深沉的语气让她……害怕得想垂泪。
御悠轻轻勾起她的下颚,凝视着她。那一身凛然孤傲的气息包围了她,她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飙,眼神也闪烁不定。
「拥有如此美貌的妳,才配拥有倾城诀。我怎么可能错过,这个上天赐予的机会?」他逼得很近,让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灼热的鼻息。
上天垂怜,安排让他得到她,得到传说中力量强大得足以惊天动地的四件神器之一,足以让他颠覆现在的皇城古都……
「倾城诀?」她和阿不都开口问。不同的是,相较于她的疑惑,阿不是震惊。
他冷笑,现在他已经很笃定,只要经过教,加上她身为倾城诀主人的力量,她会是一个足以让全天下男人倾倒的女人,绝对会让对她动心的人身败名裂。
她,将是他御悠独一无二的武器,用来达成报复朗儒的武器。
「现在,妳变得很有用处。」他的唇畔堆满笑意,可是眼神却变得更寒锐。
有一种感觉极快在心底窜起,席舞屏住呼吸,无法移开视线。
这个男人是一个危险的男人,绝对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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