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之伤
我叫杜意。
杜家的四个孩子里,也许我是最愚笨的一个,因为大家都这么说。
他们笑着用不大的力道戳着我的额头轻易说出"小笨蛋"这三个字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迷惑。
我明明有着很好的成绩,书架上摆着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奖杯也说明我并不会有比常人低的智力。
他们那么说我,大概只是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定义不同。
我的世界,只清楚分成两格,一边装的是我喜欢的,另一边是我讨厌的,没有所谓的中间地带。
讨厌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很苦的药汁,下雨天,英文课,学校里一天到晚跟着我的小胖子,橘色,勒住脖子的高领毛衣
喜欢的东西也很多,比如柔软的床,溜冰,一切ONLINEGAME,珍藏的爵士乐CD,吃饱就在太阳底下打瞌睡的肥肥,还有
二姐。
二姐是我最喜欢的人,我相信世界上再找不出比她更美丽的女性,她和妈妈年轻时候的相片一样,阐述的都是我眼里最完美的生物,可惜妈妈已经老了,简直面目全非,而且只全心全意读她的佛经,连多看我一眼的闲暇都没有。
完美这个词对我而言,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二姐杜乐。
当然两个哥哥我也都很喜欢,但二哥只和大哥亲近,而对大哥来说,最小的弟弟和他距离已经太大太远了,不管是年龄或者是认知。他给我少有兄长的温情而多是父亲的威严。
他们在亲昵地微笑着交谈的时候,如果我靠近,得到的待遇不会比捣乱的肥肥好多少。
总之,我很寂寞。
连肥肥在没人理会的时候都更情愿去趴在计算机前面自得其乐,而不是陪着我。
啊,当然,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就是管家。我连他的名字也不清楚,只是尊敬地称他"管家",自然也得不到太多响应。管家并不是一般电视剧里那种牙齿一半是假的头顶一半是光的,任劳任怨忠心耿耿的忠犬型老仆,我们的管家年轻英俊,而且非常冷漠,很少眨眼睛,我有研究过,他可以持续不动眼珠半小时以上,如果是与人对视,五分钟起码不是问题──这是我在他面前开了个大不高明的玩笑以后得到的响应,五分钟而已,那褐色的眼珠差点让我连骨髓里都结出冰凌来。
我们家的人都太聪明,太高尚,太忙碌,没人有时间陪我,有兴趣听我的笑话。
我的朋友说,他拿了校际跆拳道大赛的亚军,让他们全家高兴了一个礼拜,还一起去吃洞仙楼的海鲜大宴来庆祝。
我觉得好羡慕。
海鲜是早就吃到怕,一点都不稀罕。
只是,谁也不会因为我拿一个什么奖而夸奖我。
国中开始我一直都是年级总分第一名。
可我的哥哥们他们当年不仅是第一名,英文还可以拿满分。
篮球比赛我终于拼到MVP。
但这个荣耀我的哥哥们早几年就已经得到过了。
我也知道我所赢得的,的确都没什么好了不起,世界之大,不论你做到哪里,都是渺小。
但我也想有人模着我的头说小意你真是厉害,半真半假也好。
他们都忘了,我还是个孩子。
只有二姐最温柔,虽然她说"干得不错哟,以后可要继续努力呀"的时候往往心不在焉,也不记得我拿的究竟是金牌多还是银牌多,但已经很好了。
她对我,已经比谁都来得耐心而且关爱了。
所以我最喜欢二姐,最愿意跟在她身边。
但后来二姐开始冷落我,并不是疏远,只是明显的不在意。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做错了,但二姐不愿意搭理你的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只能等她重新注意到一边不吭声的,持续积攒零用钱买她喜欢的香水和首饰来讨好她的,最小的弟弟。
结果我没等到二姐的关注,只等到她带回来一个叫梦蝶的男人,修长挺拔,猫科动物一样柔韧而弹性十足的体态,脸算得上秀丽绝伦,但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
因此就是我讨厌的那一种。
他夺走了属于我的,仅有的那么一点关爱,但我并没打算恨他。
讨厌和仇恨是有相当距离的。
因为厌恶很纯粹,而恨意往往还夹杂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姐姐从此眼里除了他,就看不见别的了,我又陷入完全的孤寂。
家变成一个很让人乏味的地方,因为不再容易遇见姐姐,即使她在眼前了,也是忙着和那个男人粘腻着亲热,拥吻得难舍难分,全然忘我。
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我原本以为姐姐喜欢的是二哥,还偷偷嫉妒过他
因为实在太孤独,我时常在阳台上望着下面草地上纠缠着嬉闹的两个人,努力地想辨认想念的,姐姐的脸,但一般只能徒劳地一个人发呆。
只有管家偶尔会过来,修长的手指以算得上温和的动作碰触我的头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PoorBoy."
但我怀疑那是错觉,管家不是那么温情脉脉的人,"安慰"这个字眼和他拉不上关系。
他连对喜欢的二姐都是那么张不冷不热的脸。
是的,我想管家应该是喜欢二姐的,我有见过他趁没人的时候强吻二姐,要不是我故意憋出奇怪的咳嗽声,他也许会做得更过分。
我不敢和管家直接为敌,准确说,我在这个家里,并没有力量和任何人敌对,只能用秘密的方式保护自己和我想保护的。
但我后来才知道我连自己的维护不了。
还是要重新把话题扯回那个我厌恶的男人。
诚然,他很俊美,但在杜家,美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奇力量,除了老去的母亲和体重让人忧虑的肥肥以外,其它成员都是造物主的恩宠。
而那个叫梦蝶的,姐姐的爱人,太高瘦,太阴柔,表情太假,眼睛太贼,从他的眼神到笑容到卷衬衫袖子的方式到脚上穿的鞋子,每一寸我都不喜欢。
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第一次握手时碰到他触感冰凉犹如蛇类的皮肤,我的手指马上就原路返回,他脸上那种若有所思的笑容也让我不舒服。
但再怎么厌恶,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过要杀他。
就连醉酒醒来,发现身体正在被他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撕裂的时候,我也只是接近绝望的狂怒而已。
身为男人,绝对不是同性恋,对同性连半点绮念都没有过,被一个丝毫不比自己强壮的男人压在身下,在体内肆意百般玩弄,我差点就干呕了出来,偏偏那个艳丽得让我反胃的男人却蛇一样缠得我动弹不得。痛得神志模糊的时候我倒宁愿他能像条蟒蛇一口把我吞下去了事,而不要这么一点点咬,简直是酷刑。
好容易等他停下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地仰躺着挣扎着喘气,比起耻辱和震惊,后方的剧痛要真实而且严重得多,梦蝶只笑着模我的头,说:"很棒嘛难道你居然没经验?真是的,亏你还是杜家人果然还是小孩子,没关系,以后我会多教你的,你这么讨人喜欢"
他说的话里有什么深意,我当时没领悟出来,我只觉得疼痛和愤怒。
但我没想为了这个杀他。
即使他微笑着提醒我:"让你姐姐知道的话,你说她是讨厌我多一点还是讨厌你多一点?"的时候,那么面目可憎。
不过他说得也不错,真的公诸于众的话,姐姐会在跟梦蝶翻脸的同时痛恨我。谁要去疼爱一个跟自己情人有过关系的弟弟。
连妈妈也
杜家这么骄傲,遇到这种事的我和这种事本身,都会是他们的污点。
身为男人,好象不能为这点事难过,也不能对别人说。我就一个人回来,一瘸一拐,蹲在没人的地方抽烟。
抽完这包就没事了。
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谁会在乎呢。
以后,自己小心就是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姐姐有梦蝶和我,大哥有二哥,二哥有和他一胎而生的二姐。他们都有人关爱,有人或明或暗地维护。
就我没有。
快抽完的时候真是熏得不行了,想着是男人的话就该撑着把这些都吞下去,却被一只手拍在肩膀上,这回结结实实一口烟窜进气管里,咳了半天都停不住,没出息地泪流满面。
"吓到你了?"
声音比手更让我吃惊。不想折损四少爷颜面地站起来,姿势有点难看,但还是站直了:"没有。"
"怎么了?"管家用他一贯冷冷的眼神望着我。
"没事。"我居然还能笑,但不敢正视他深得可怖的眼睛。管家有轻易看穿一切的本事,所以我才怕他。
让下人知道我的丑事,除了让我更难堪,还有什么用处?
报复梦蝶的种种计划,因为怕姐姐伤心,都无疾而终了。
愤恨也是有时效的。我不打算再提醒自己这件事,毕竟伤口快好了,不再会觉得痛。
直到看见姐姐披头散发地,在对着大哥歇斯底里挥着双手。
"你不想伤害我?!你不想伤害我所以跟你妹妹的情人上床?你不想伤害我,所以背着我跟梦蝶胡搞?!!这是你不想伤害我?!!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杀了我!"
她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已经全然扭曲了,连声音都吓人地失常,我惊慌失措冲进去抱住她,拼命把她从脸色阴郁的大哥面前拖开。
她一个晚上都在喃喃反复,哭哭笑笑,时而又镇定自若,问我:"小意,梦蝶醒了没?我今天要跟他去看书画展。"
姐姐差不多疯了。
我想着那个男人,所有我想保护的,自己和姐姐,全都已经毁在他手里。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恨。
比厌憎要复杂得多的东西。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反而很安静,波澜不惊,所有人都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包括姐姐。
年夜饭也在异样的平静里结束了,大家都很镇定,而且若无其事。梦蝶似乎有点醉,不胜酒力似的,自然而然靠在我身上,我知道他神智清楚,不然不会那么有力地暗暗抓住我的手腕,还送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小意"
我僵硬着,尽量用不引人注目的动作想把他的嘴唇和手指移开。
"我可是很想你呢"他微笑时候细微的气息拂在我耳朵上,恼怒的战栗让我脊背一阵阵绷紧,"到客房吧,你忘了我要教你东西的么?"
我一声不吭,怒气来势汹汹地大堆郁积在胸口,憋得发痛,反而没办法干净利落甩开他。静止了一会儿,在把手抽回来之前反手捏了他的指尖一下,看也不看他就转身回房间。
等外面都安静下来,我悄无声息地潜出去,客房的门只是虚掩,他果然在。
"你躲了我很久了嘛。"他笑得媚惑,"过了今晚就该虚长一岁,是不是该学点什么呢?"
我任他抓着我肩膀把我狠狠按在床上,深而且重的亲吻,然后身体挤进两腿间,手指解我的衬衫,领带
他专心噬咬我胸口的时候,应该感觉得到我异常的心跳和全身的紧缩,就轻笑出来:"小意你真是惹人爱"
在他发出更多声音之前我迅速用模索到的领带勒住他的脖子。
很难受吧?这种感觉?
可这跟你给我们带来的苦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他怎么挣扎──其实很奇怪,他并没有挣扎得太厉害,至少比我预计得要温和太多──我都死死收紧手里的带子,不肯放手。
松手的时候,我望着身上不再动弹的男人,突然有点害怕。
我成功了吗?
他的表情自然是窒息的扭曲,但和我想象的又不大一样,也许是我太紧张,看错了总觉得他带着点嘲讽的笑容,还有点预知的沉静。
你在想什么?你本来还想说什么?
"喵~~~~~~~~~"
我惊跳起来,梦蝶依然温热的身体自然而温顺地滑下,手指却还是紧扣着我的手腕,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掰开。
蹲在门口的肥肥被我迅速拎起脖子丢出去的时候委屈地呜咽了一声,我没有时间理会它,逃回房间之前,我只来得及抽回自己的领带,再看那男人一眼。
安然仰躺着,面容古怪,却似乎是微笑的,满足的表情。就像那天我在他旁边忍着痛穿上衣服的时候,他的样子。
手一直在微微发抖,整夜扭曲地捏着那条领带,我没法再睡,虽然惊慌失措地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却只能睁大眼睛努力望着天花板。
却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其实勒紧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动摇过。
从来没有人需要我,连最爱的姐姐都是。
只有那个人要过我。
虽然和需要无关,但但至少,也是一种,一种拿走的方式。
但以后不会再有了。
他已经被我亲手恶狠狠地杀死了。
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要我的人。
最后一个
我不后悔杀了他,真的,我那么恨他。只是
"果然是个孩子"
只有他这么说。
"你这么讨人喜欢"
落在嘴唇上的,虽然很厌恶,但是温暖滚烫的亲吻。
恨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这好象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掉眼泪。
有什么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可我不知道是哪里的伤口。
明天开始,又只剩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