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会原谅你!”这句话是多么的重啊,展云熙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人恨到这种地步,萧清芷不接受同情,也不接受补偿,即使她在人前如此地沉默,如此地安静,却只有展云熙知道她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也只有他,才明白清芷内心在想什么。
“展兄,又没喝酒,怎么一副灵魂出窍、神情呆滞的模样?”冷青棠注意很久,昨晚他欲找展云熙谈事情,却发现他人不在房间里。
“少来烦我。”展云熙坐在回廊栏杆上,背脊靠著柱子,颇不耐烦的说。
“唷!下逐客令啦?放心,小弟我也不是不识相的,咱们就此别过。”冷青棠双手向展云熙一抱拳,便回身欲走,却被展云熙伸手拉住背后的衣服,差点跌倒。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展云熙露出一抹苦笑,看不出来他心情很不好吗?
“那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想他冷青棠风度翩翩、尔雅温文,怎么会跟“蛔虫”扯上关系?
“这么多年了……我在意的还是只有她……”展云熙闭了闭眼,在好友面前毋须假装,但也只有这么多了。
“她?哪个她?”冷青棠好事地转过身来,展云熙却从坐著的栏杆上跳下来,迳自往前走去。
冷青棠的耐心绝不止这么一点儿,所以他当然跟在展云熙身后,看能不能再套出一点蛛丝马迹,或者……冷青棠模模下巴,边走边想,俗谚云“酒后吐真言”,大概让展云熙喝个烂醉就可以了吧?
“干么一直跟著我?”展云熙实在有点烦。
冷青棠皱皱眉头。“是你一直挡在我前面耶!”
展云熙闻言侧开身子,让出路来。“那么你先走吧!”
冷青棠耸耸肩膀。“嗳,我脚酸,现在又不想走啦。”
懒得和他耍嘴皮子,展云熙道:“你不达目的还真绝不罢休。”回过身索性不理跟屁虫,反正跟久他就累了。
两人就这么你走我跟地来到近东厢房旁的枕霞居附近,只突然听见一阵悠扬高雅的琴音传来,其韵之美,够教人为之心旷神怡。
冷青棠妙解迫律,对弹琴人的高超技巧下禁连连称妙,展云熙站著听了一会儿,才再度往前走,前面是一处水榭,亭中微风薰然,乐声便是由此传出。
亭中人没有意识到有人接近,只是在一曲末了,缓缓低吟,声量不高,要不是展云熙和冷青棠二人皆是习武之辈,其力较之平常人佳,大概也决计听不到。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好个一片伤心画不成!”冷青棠忘情的月兑口而出。
亭中人挑弦以示谢意,不多时有名少女拨帘出来,原来是秀儿。
“大少爷好,冷公子好,大小姐请二位里面坐,秀儿去沏壶好茶。”秀儿一手掀起帘子,原来里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宛。
展云熙本来就知道里头是谁在弹琴,也不多说,便走了进去。
萧宛-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微微一揖。“展大哥、冷公子。”
冷青棠点头示意,展云熙则回应了一句后,三人便围圆桌坐下,萧宛-看著冷青棠问道:“方才冷公子说‘好个一片伤心画不成’,可是真正尝过这等滋味?”
冷青棠瞥了展云熙一眼,回答:“在下只是欣赏诗中真意,所以觉得好,才情不自禁月兑口而赞,真正伤心的人,又哪说得出口呢?”
萧宛-浅笑。“莫非没有说话的人,就是伤心人?那也太武断了。”
展云熙看他们一来一往,当然明白其中意思,不过他现在的心情实在不适合开玩笑,索性双手环胸,听他们说话。
冷青棠听萧宛-如此举一反三,爱辩的劣根性又在此时复发,于是便道:“那,我身边的这位展兄,怎么从头到尾郁郁不乐的呢?莫非是嫌萧姑娘的琴艺不佳,有损清听?”
展云熙不耐烦的撇撇嘴,这才开口。“少在那里指桑骂槐的,宛-的琴艺已非一般琴师可比,今天让你见识到算是你好运气。”
“那当然。”冷青棠半点不客气。“自然是我好运,换作是薛老三那粗鲁不文的家伙来,那可真成了对牛弹琴啦!”
“薛老三?”萧宛-好奇问道,这名字听起来就很有江湖海派的感觉。
冷青棠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便说:“薛老三本名薛退之,不过他本人嫌这名字太雅,不符合他江湖大老粗的口味,所以咱们三人结拜之时,因他年纪最小就叫薛老三。”
“真是奇怪的人物。”萧宛-笑著说道。“想必能与展大哥和冷公子结拜的人物,必非泛泛之辈,宛-若他日有幸,倒想一睹这位薜大哥的卢山真面目。”既然是个性情豪爽无伪的人,必然也不喜欢人家叫他“公子”吧,是以萧宛-便清呼-薜老三为“薛大哥”。
冷青棠很难把萧宛-这样的闺阁弱质和那个讲两三句话就捶一下别人肩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薛老三联想在一起,不搭轧嘛!一个谈琴论诗赏月,一个喝酒打嗝有时候还乱放屁……这……算了,反正好在宛-大概只是说说而已,真要见面大概也不大可能”。
宛-却好像看透冷青棠的想法,很正经的拨了琴弦两声。“我是说真的唷!”
这一句话出其不意,连展云熙都有点奇怪,不过他还是马上回答。“宛-妹子想见薛老三也不是什么难事,日后到吉州的时候自然碰得上面。”
“是啊,我也很想看看薛老三的反应,宛-姑娘若是有朝一日真想去吉州,在下一定奉陪!”冷青棠连忙补上一句,天性的喜欢恶作剧让他很想看看嫌女人麻烦的薛老三遇上一个天仙般的大美女是如何反应。
“是吗?我期待著。”宛-淡笑,此时秀儿端著茶水走进来,脸色有点著急。
宛-看出端倪,便问:“怎么了?”
秀儿好像巴不得有这句话似的,心不在焉的将托盘往桌上一搁,就急著说:“是二少爷,我刚经过东厢房的时候听见讲话的声音,就顺便去瞧了瞧看有没有事情要吩咐的,结果听到二少爷在里头很大声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二小姐都没出声音,我又不敢进去……”
“得了。”宛-打断秀儿的话,站起身来面向展云熙道:“展大哥,小妹得去看看清芷,少陪了。冷公子,您请自便。”
“我也去看看。”展云熙倏忽站起身,宛-闻言回过头来,一脸诧异,尔后,竟露出一个了解的笑容,便迳自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微几可闻又耐人寻味的话。
“当局者迷啊,展大哥。”
展云熙心下一凛,跨出的脚步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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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里,展元熙情绪激动,一向自持的他,难得地让情绪显现在脸上。
“究竟是为什么?”他想握住清芷的手,无奈对方却避开了去,一脸冷然。
“展二哥,我配不上你,你不要在我这个残废身上多下功夫了。”清芷柔声劝道,可能的话,她真的不想伤害展元熙。
展元熙望著面前的女子,总说不上来她是哪里有点改变,变得不再那么怯生生,不再那么沉静,好像有一道防护在她的周边升起,拒绝别人的接近,到底怎么了,短短两三天她的改变为何如此之大?
“清芷,难道你是因为我私自提出婚事而在生气吗?”还等不及清正回答,他便马上急切的说:“其实并不是要马上成亲,你想缓一缓,咱们慢点办就是了。”
望著展元熙热切真诚的双眼,清芷有点哭笑不得,为什么他总不懂?
“展二哥,我不会和你成亲的。”她再一次坚定的表白自己的立场,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希望展元熙不会怪她无情,因为自己根本给不起他要的东西啊!
听见这句话的展元熙,心房被重重捶了一下,清芷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竟会一反平时的柔顺沉静?
“清芷,难道你不曾喜欢过我?”他脸色凝重地一字一句问道。
“是兄妹的那种喜欢。”萧清芷明白的回答。
“除了这样再没别的?”展元熙确定。
清芷沉默的点点头。
展元熙见状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两三步,显得激动,又不知道像要说什么,直到半晌,才吐出一句。“骗……人。”
“展二哥,我一直很敬重你,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我有自知之明,实在非你良配,所以……”
“我不信!”展元熙挥手打断清芷的解释。“什么自知之明!我根本不在乎,如果你是因为跛脚才不想嫁给我,那我也把脚弄得和你一样,这样总可以了吧!”他往外便要跑去,清芷闻言色变。
“不可以!”她拉住展元熙的袖子,惊惶的喊:“你这样是做什么?岂不折煞我了?不值得啊?不值得!”为什么展家的人都这么可怕,总是这么令她心寒?
展元熙因为清芷的拉扯而恢复了理智,顿了顿,他回过身来,双手握住清芷的肩膀。“清芷,我吓著你了?”
清芷放开他衣袖,却挣不月兑展元熙的手,只好别过头,小声地说:“没有。”
展元熙看到她的反应,便放开了她的人,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下,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问道:“清芷,我只想问你,如果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为什么会在晚上等我来东厢房?”
“你来巧了,那时我在想事情。”萧清芷当然不会招出她想的是展云熙,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是吗?”展元熙也没再问下去,只是自嘲的笑。“原来是我自做多情。”
“展二哥,对不起……”萧清芷何尝愿意看他痛苦,但是不这么做,她又如何使他免于日后的伤害?
“不用说对不起。”展元紧无法去责怪一个从小就认定她是自己需要保护的人,虽然她毫不眷恋自己的羽翼,但他仍不由自主的想为她遮风挡雨。
“是我自己没有看清事实,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展元熙叹了口气,闭闭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清芷。”
“嗯?”清芷应了声,看向展元熙处。
“别再用跛脚的理由掩饰你的心意了,如果你真的还当我是你的展二哥,就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吧!别让我有遗憾。”
清芷愣了愣,她能说什么?她有任何理由吗?
见她一脸怔色,展元熙道:“莫非你心底有人?”这句话一月兑口而出,展元熙心底突地一跳,会是这个原因吗?
清芷乍听此言,向后不住退了几步,她将手支在桌面上撑住自己,后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后,才回答道:“你别乱想,没有这回事,纯粹是我不知好歹,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清芷。”展元熙叹了口气。“你非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他站起身子,走到清芷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蹲子与她平视。
“你可知道?我多想在你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
“我有什么好?我自己都不懂。”清芷低声说道,她怎么担当得起展二哥的感情?
“你错了……”展元熙浅扬嘴角。“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有多么好。”他凝望著清芷的眼睛,黑亮而令人迷醉的深水之潭,能让她以这双眼瞳注视的男子,该会有多么幸福呢?
“展二哥……”清芷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却为了他含蓄的情意而深深的自责了,他对她是这么的好啊,几年来的关爱和照顾,还不足以使她用一生来报偿吗?
也许,她可以试著忘掉一切,然后重新开始。
正当那句话已在喉中翻动,就要说出的同时,木门却被“咿呀”一声推开,走进来的是宛。
“姊姊。”清芷没想到宛-会在这个时候来访,更没想到她会看见了这一幕,清芷下意识唤了一句,便想站起身子。
展元熙回过神来,放开了清芷的手,宛-却如没事人一般坐入椅子里面,说道:“元熙,来看阿芷的吗?”
展元熙颇为尴尬的点点头。“既然宛-姊来了,想必有些体己话想对清芷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先告退了。”
“且慢,看见我来就要走,把我当成母夜叉啦?”宛-故意开了个玩笑,不过口气教人分不出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使得展元熙有点手足无措。
“宛-姊说笑了,只是有点事情待办,所以不便久留。”
“那还真是不巧。”宛-浅笑。“那你去吧,耽误了时间可不好。”
展元熙应了一声,又留恋地看了萧清芷一眼,见她并没有抬头看自己,也无留客之意,不免怅然,转身离去。
宛-确定展元熙已走出月洞门后,便命秀儿关上门,谈笑的神色也转换为原来的冷静,语气平平的问道:“元熙没为难你吧?”
清芷摇摇头,不禁有点庆幸姊姊来得正是时候,解救她免于一时心软而做下错误的决定。
“那就好,你做出决定了吗?”其实宛-进房之前曾在外面听见一些他们的谈话,大致也猜得出清芷答案是什么,也之所以,她才会选在最恰当的时候进来,免得清芷尴尬。
“我已经跟展二哥说了,我不能嫁给他。”清芷说完这句话后,心中像一块大石落了地,舒坦许多。
“元熙很难过吧?”宛-透过窗口瞄了室外一眼。
清芷默然。
“也好,现在让他知道总比成亲了再来后悔还来得厚道些。”宛-将视线转回清芷身上。“你没有做错,毋庸自扰。”
“可是,展二哥很难过。”清芷毕竟不若宛-置身事外,可以淡然处之,展元熙那番掏心的告白,教人怎能不动容呢?她的心又不是铁做的。
“现在难过也只是一阵子的事,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要你过得快乐,他就高兴了。”展元熙的个性毕竟温和宽厚,况且对清芷又是真心爱护,所以宛-并不担心展元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但清芷却不这么认为。
“我怕展二哥真如他自己所说的,要把自己的脚弄跛……”清芷仍然在意那句话,宛-却挥了挥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乃孝之始也,有古人明言在先,谅他也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举动,顶多是一时气愤之语罢了,再说,他要真的这么做,只怕你在展家也待不下去。”
清芷抿了抿唇,宛-的话不无道理。“姊姊说的是,我就没办法想得那么通透,只希望展二哥如你所说,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宛-闻言一笑。“你展二哥又不是笨人,怎会净钻牛角尖?真是如此的话,我也不放心把你嫁给他,凡事斤斤计较的,岂不累死人了。”
清芷至此总算宽怀许多,心情也不较之前那么沉重,正想再开口时,宛-突然打了个呵欠,她以手遮口,瞄了内室一眼。“我中午没有休息,惜你的房间一用吧。”回枕霞居太麻烦了,宛-不想舍近求远,便往内室走去,清芷对姊姊随遇而安的个性倒也习以为常,不觉奇怪,只是顿了两三秒以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也跟进房里。
“怎么了?”正和衣准备睡下的宛-问,清芷却没说话,只是神情紧张。
“没……没有。”清芷慌张的摇摇头,宛-的手却模到一件东西而顺手拿了起来。
“这是什么?”宛-碰到的东西触手冰凉,看了个仔细,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瓷枕。
“花样挺别致的,你从哪得来的?”清芷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概也只有展元熙才会送她这种东西,不过宛-分辨得出吉州窑与磁州窑差别在哪,所以马上便推翻了这个想法,展元熙并没有去过磁州,那么……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
“是……”清芷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话,可是要她说谎欺骗宛-,她也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是展伯母拿给你的吧。”萧宛-浑不在意的替她回答,便又说道:“我听秀儿说,展大哥带了很多磁州的瓷器回来,我那也拿了不少,就是没有这只细巧可爱。”
清芷也不知道萧宛-是不想说穿,还是真的误会了,所以没有辩解,只是小声的表示:“姊姊喜欢,就拿去用吧。”那个瓷枕其实早该在展云熙来之后的那个晚上就被她摔碎了才对,连清芷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还留著它,如果宛-要它的话,她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宛-却笑了笑,说:“我哪还差这一个枕头吗?是你的就是你的,硬塞给我我也不要。”
清芷总觉得她话中有话,却又不敢细究,于是便说道:“那,你休息吧,我到外头去。”
宛-将那只瓷枕放回原位,若有所思的望了窗口一眼,又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睡意席倦,便躺了下来,合眼睡去。
清芷本来想乘宛-睡著时在外厅看点书也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但是枯坐了一个时辰,书本翻了两番,实在觉得味如嚼蜡,看不下去,刚刚又被展元熙弄得心烦意乱,索性搁下书到外头走走。
秀儿看见她走出来忙迎上前,说道:“二小姐,大小姐呢?”
“她在屋里歇著,别去吵她,我到外面走走。”
“二小姐,要我陪你吗?”秀儿知道清芷一向甚少到外头的大院子里散步,所以有此一问。
清芷却摇摇头。“我自己去就好,放心吧,不过是脚不方便,又不是路痴。”平时除了去枕霞居外,她虽然很少出月洞门,总不会连路都忘了。
秀儿闻言一笑。“那么待会儿大小姐来问你去哪了,我再告诉她。”
“嗯。”清芷应了一声,便出了月洞门,秀儿望著她的背影,心中不禁暗叹老天爷未免太不公平,教这么好的姑娘却偏偏跛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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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芷出了月洞门,一时也不知往哪去,便想循著枕霞居的方向先走一圈再说,不料却在接近枕霞居的附近的水榭遇上展云熙和冷青棠。
她原本走累了,想去那坐一下,这才抬起头来,没想到便看到里头坐著两个人,一个面朝她,一个背对著,而正面朝向她的人,就是展云熙。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的视线就感应到对方似的胶著住了,清芷本想转身离去,却移不开半步地站在小径上与他遥遥相望,时间仿佛冻结在这奇异的一刻,微风轻穿过她耳际,清芷没听到,鸟儿在枝头上啼鸣,展云熙没听到。
“展兄……展兄……你要去哪?”冷青棠本来在和他谈事情,没想到他居然发起呆来,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模样,而且竟突地站起身便往外走。
清芷只看见展云熙向她走来,那般的清峻定然,那般的逸群拔众,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而自己,则不过是个陌路人。应该转身走开,应该毫不犹豫的离去,然而她的脚却生了根。
展云熙突然地看到站在柳树下的清芷时,只记得自己曾有那么一下停止了呼吸,自从他回来之后,除了那一夜外,他从没在白天见过她,更何况刚刚才发生了元熙的事情,她怎么会出来散步?
他已经走过来了,清芷暗自默念著,还是没能走开去,一道黑影笼罩住她,她垂下眼睫。
展云熙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正好在此时看到清芷肩上沾了些树叶,很自然而然的,他下意识举起手来为她细心的拂掉。
清芷一颤,缩身想躲,展云熙却反手握住她的肩膀。
“听我说,我不想为难你。”他急道。
清芷抬起头来,力持镇静的回答。“大少爷,有什么事吗?”
“要我说几次不要叫我大少爷?”展云熙本来想好好跟她说话,却为了她刻意拉开距离而感到急躁难当。“为什么要这样?你很快乐吗?”
清芷撇撇嘴冷笑。“看到你这样,我最快乐。”展元熙如果看见了她现在这副嘴脸,肯定会吓了一大跳吧?
“清芷!”展云熙低喝,清芷却想格开他的手。
“大少爷,这儿可是院子里头,请别失态了。”
展云熙却完全不听,他怒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赌气?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这样也难为你了?”
清芷听在耳里,心底却一阵阵的不舒服,索性撇过头不理他。
这时突然有一声咳嗽声在展云熙背后响起,随之在后的,是一句听在萧清芷耳中显得有点尴尬,总在展云熙耳中却完全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话。“我说两位,有事情可以到里头坐著慢慢谈,何苦站在外面晒太阳呢?”冷责棠憋著一肚子笑意说道,今天终于看到平时总对他冷嘲热讽的展云熙吃瘪的模样了,有趣,让他吃瘪的人不是他的未婚妻,这点更是大大的有趣。
他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其中的错综复杂、曲折百转、扑朔迷离得够他回吉州后加油添醋的开讲好一阵子了,别看冷大公子一副形容高雅、不惹俗事的模样,实际上他是非常八卦的,尤其是讲故事给薛老三那群弟兄们听的时候,对方总是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信以为真,那种感觉,哈!怎一个“爽”字了得?
展云熙闻言,却没有放开萧清芷,兀自对她说道:“我问清楚你一件事情就好,先到里头坐。”说完便不容她反抗地将她带到亭中坐下,然后又走出来对冷青棠道:“好了,不想挂彩就赶快离开。”
冷青棠啧啧两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啦?该不会是跟薛老三混久了,个性也随著潜移默化了吧?”
展云熙毫不客气的逼近冷青棠的俊脸,颇威胁地说:“你要不要试试看?”
冷青棠以扇子格开展云熙的脸。“得了,我不吃你这套,还是去看看这位令展兄魂游太虚的姑娘比较正经。”才一说完,他就露了一手轻功里的妙招,展云熙本来要伸手拦下他,他却一招“白驹过隙”从他手下钻了过去,直奔亭内。
“你!”展云熙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好笑,他这群生死之交平日只要派不上用场,马上就变成狐群狗党,不管大事小事,急事慢事总要插上一脚,实在让人受不了又无可奈何。
冷青棠当然知道展云熙心底在想什么,不过他也很好心的不予计较,反正骂又不会痛,况且能看到他那种表情还真是挺难得,真恨不得薛老三也在场,到时一搭一唱的,保证展云熙的表情更加精彩。
清芷认得他是谁,却因不甚熟悉而低下头,虽然刚刚回避展云熙唯恐不及,如今多了个生人,却又希望他在身边比较好。
冷青棠仔细地打量萧清芷一会儿,便已大概度量出她和萧宛-的不同之处,萧清芷虽不主动讲话,他仍友善的说:“这位是萧二姑娘吧,那天有乳过你,我自我介绍,敝姓冷,青出于蓝的青,秋海棠的棠,冷青棠正是在下。”
清芷只是怯生,到底并不觉得这人可怕,所以慢慢答道:“冷大哥好。”
展云熙在一旁等得已经很不耐烦,便打断他们。“好,寒暄完毕了吗?冷公子,我记得你还有事嘛?”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冷青棠也不甘示弱,马上作思考状,想了一会儿才又说:“没事啊!展兄记错了吧?”说完马上又把话题带回清芷身上,他问一句,清芷便答一句,两人皆感到十分有趣的模样。
完全插不上话的展云熙不由得面色难看,他好不容易才能跟清芷讲上一两句话,却被这家伙给打岔了去,早知道就不带他回来了。
看冷青棠兴致浓烈的扯了半个时辰之久,展云熙实在有点火大,当下决定不再姑息养奸,于是双手环胸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椅子坐下后,冷冷说道:“青棠,你确定你真的没有事情?”
唤?他刚刚叫我什么?这是在冷青棠心中第一个掠过的想法,等到他意识过来后才暗叫不妙,平常展云熙可以没大没小,一旦真正生起气来就完蛋大吉了,而“亲切”地只叫名字,就是暴风雨的前兆,前年他叫过一声“退之”,薛老三家里的酒就不见了,后来才在一堆乞丐聚集的小破庙里发现无数陈年佳酿--的空坛子,让薛老三哀嚎了许久,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痒痒的,虽然冷青棠自己没亲身体验过,但也绝对不想以身试法。
暗吞一口口水,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不过冷青棠何许人也?焉能如此窝囊退场!于是在落跑之前他开口邀清芷与宛-二人明日乘船出游,并且将江南水色风光描述得美不胜收,反正坐船而已,不会遇到什么陌生人啦!隐密性高又可饱览美景,再说住在这里这么久,却老是待在房子里,而未一睹什么叫“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末凋”,岂不可惜?一席话说得清芷难以谢却,又心向往之,可是宛-不在场,又不能擅自做主,冷青棠倒也爽快,马上表示愿意代为跑腿一趟,将此话传达给秀儿,如此一来,清芷只好暂时先应允了再说,冷青棠看达到目的,见好就收拔腿便跑,瞬间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展云熙一方面对这个换帖兼拜把不予置评的撇撇嘴角,一方面又觉得清芷那么简单就答应同一个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的男子出游,脸上不免有几分愠色。
“真的要去?”他沉声问道。
清芷装作没看到他的表情,迳自玩自己的衣带,说道:“干你什么事。”
“你的任性只表演给我看吗?”展云熙很清楚,因此并不想被她激怒。
“这不是表演,是货真价实的厌恶。”萧清芷冷冷的说,展云熙越是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她就越要揭发自己丑恶的一面。
展云熙不为所动。
“现在该进入正题了吧?元熙中午去找你,你和他谈了些什么?”其实展云熙大概也猜测得出元熙去的目的,不过他不确定清芷的答覆为何,虽然明知道清芷不一定会对他坦白,他仍是直接的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清芷闻言两声干笑。“你想知道什么?我有没有答应元熙的婚事吗?”
不知道怎么的,她发现自己语气中不由自主夹带著浓浓火药味,都是他,都是展云熙害的!她从不知道原来她的个性其实非常极端,只是不轻易显露出来,但只要展云熙一出现,她就会开始以尖刻的话讽刺自己,藉以享受看别人因她的残疾而痛苦的表情,她把自己贬得越低,他们就越难堪,而她就在流血的同时得到胜利的快感。
展云熙皱眉不语,意识到清芷柔弱外表下潜藏的自虐性格。
“你要答案对不对?我告诉你吧!我拒绝展二哥了,因为我是个残废,所以配不上他,外面有那么多出身高贵的好女孩,何必舍弃那些人来将就我这个身有残疾,心地也丑陋的女人?”清芷越说,语调越是高昂,但仍然一派淡漠的表情。
展云熙默默的看著她,隐约地感觉到,那不是清芷,可是那又确确实实是清芷,好像要被什么吞没的清芷,一点都不快乐的清芷。
“你说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吗?”
萧清芷闻言微愣,刹那间回想到当展元熙蹲在她的身前,执著她的双手,柔声说道:“你可知道,我多想在你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时候,她是多么的感动,感动到甚至差点答应嫁给他。
奋力的摇头甩掉系附于心中的愧疚与不安,清芷站起身来,对展云熙说道:“是真心的又怎样?不是真心的叉怎样?反正这不是如你所愿吗?”
“清芷!”展云熙对她的狠心可以理解,却不能忍受。“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你能得到幸福,展大哥会诚心祝福你,可是你不能掌元熙的感情开玩笑,也不能拿自己来开玩笑!”
“开玩笑!”清芷从喉间发出一声冷哼,一面朝亭外走去,一面漠然地道:“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玩笑!”
展云熙本来想要追上去,却因为这句自伤身世的话而停止脚步,但是他的眼神却仍紧紧跟随著庭院中那个纤瘦的背影。
晚风冷凉,吹翻得清芷衣衫裙角轻轻地翻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