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依雁 第三章 作者 : 蓝雁沙

瞪大眼睛,蒲烟将视线从宫女老嬷嬷的脸上,转到满脸不以为然的主事公公脸上,看到他那绝绝对对无可商量的坚决态度,蒲烟心知肚明这回是玩真的了!

虽然自她进宫,即深受这些曾服侍过她爹娘的旧部众所疼惜,但如今掌权之人已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什么他们都必须遵从大宋皇帝的命令,而很不幸的,如今的皇帝可不是她蒲烟的爹爹!

见蒲烟那即将发作的模样儿,那老嬷嬷连忙将主事公公带到门口,掏出些碎银讨好打揖地说道:「公公,我看郡主是一时之间太高兴了,不如这么着,公公请先将这些凤冠霞帔搁着,由我们服侍郡主试这婚裳,如有哪里不合的地方也好连夜修改,免得明天临地张皇,丢了咱们大宋王室的脸皮哩!」

「嗯,我说秀姑嬷嬷,这郡主的婚裳可是交给-们-,皇上御旨,明日卯时出轿,-们可要好生琢磨,别误了时辰,否则皇上怪罪下来,咱家可是担待不起喔!」掂掂手里的银两,主事公公的尖细嗓子微微地颤动,而眼神也在见到那些白晃晃的冰凉金属时,绽出火热的贪婪光芒。

「公公尽管放心,这郡主身处深宫内院,还能到哪里去!看是女孩家怕羞,只得嚷嚷不嫁。想这逸心侯可是人中龙凤,又被皇上、丞相所器重,郡主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女孩家脸皮薄,公公就请多担待些。」

「嗯,咱家所料也是如此,那……咱家就先出去了。喔,对了,听说-家里的送大猪进宫来着?」

「是呀,舍弟已将明日要祭祀用的猪只送进来了,此时可能在下厨脚外,和那些御膳房的公公们赌骰子、斗蛐蛐儿哪!」

一听到有地方可以赌,公公立即满脸兴奋之色。「着,咱家可不是好赌之人,只是身为主管这宫里内务的总管主事,咱家可得好生去瞧瞧。」

「是,公公。舍弟常说公公技艺高人一等,运道好得洪福齐天!」

「喝,那可不。秀姑嬷嬷,这郡主咱家可就交代给-们啦,咱家得去瞧瞧……手痒得紧哩!」魂不守舍的说着,不待秀姑回复,他已然迫不及待的往外冲了出去。

觑得左右没有其它人,秀姑这才握住了蒲烟双手,「蒲烟,这可怎生是好,眼前皇上已经颁布圣旨,明儿个-就得嫁进那逸心侯府邸。」

「姨婆,-可得救救蒲烟!」抱住眼前这个跟母亲有着神似容貌的老妪,蒲烟慌得手脚发冷。

「想当年-母亲受选进宫时,这当今皇上即十分垂怜,但因她是入宫秀女,除非圣上赏赐,否则动念染指即是大不敬。后来-母亲被圣上赐婚给-父亲后,皇上还常念念不忘,直至-父亲密谋叛乱被诛,皇上仍系念着-早逝的母亲才……」

「姨婆,蒲烟不想嫁给那个只会寻花问柳的逸心侯,蒲烟宁可永远在宫中当差,跟姨婆做伴!」

「傻孩子,在宫中有什么好?倒不如宫外的快活自在。况且现在皇上已封-为郡主,即使他日有什么委屈,皇上亦会为-做主-还是听话去试试嫁裳,明日卯时上花轿。」

「姨婆!」

「唉,别孩子气了,能被皇上赐婚嫁出去是-的福气,许多人求都求不到呢!

我得去瞧瞧-舅爷他们,这主事公公可是万万输不得的小气,我若再不拿些银两去垫着,只怕以后运猪入宫他要多所刁难。」

「姨婆,舅爷何必这么辛苦?」

「唉,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些年来,若非是-舅爷借运猪之便的挟带对象进来,让我同别的宫女、太监兜售,赚些蝇头小利,我只怕早已受不了而自我了断。」

「姨婆,早些年真是苦了。」

「万般都是命,所以我说-就别再任性啦,我去去就来,-舅爷明儿个寅时就得出宫去,我去跟他叙叙旧,-自个儿想想啊,这样风风光光的出嫁,可比我这年华老去的困在宫中好吧?」

看着姨婆的矮胖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另一端,蒲烟百无聊赖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唉,姨婆呀姨婆,即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又如何?那逸心侯是京畿有名的浪荡子,只怕我也只是从一座围牢跳进另一座罢了!

瞪了一眼那些堆得像座小山般的珠坠璎珞,蒲烟不耐烦地将那堆东西全推得洒落一地,然后从厨前走到门外,绕过重重假合茂密的月桃花和红、白、粉、黄各色缤纷怒放的花丛,来到那一池浅水前,凝神寻找着那方她自幼随身的鱼型紫玉……这鱼玉是她出世时,有位高僧在门外静定不走,她双亲直觉奇怪而前去探问并以礼相待,他才自怀中掏出那方紫玉交给抱着蒲烟的亲王。「雁迎紫玉,紫玉依雁。」说完这两句像偈又不似偈的话语之后,他转身即走,留下了一头雾水的亲王夫妇。而亲王夫妇想这玉既是方外高僧送与蒲烟的,便将紫玉给蒲烟随身携带着。

十七年来,蒲烟也早已习惯紫玉的随身不离,压根儿没留意到紫玉已遗失,是刚才公公执意要她去试婚裳,她下意识地又伸手去模寻那枚紫玉,像往常般的,想藉它温润的光滑触感,找到令她感到安全感时,才发现--不见了!她大惊失色地翻遍身上所有的袋口和褶缝,却都找不到紫玉的下落,心里为之沮丧不已。直到想起下午在池畔还曾拿出来玩赏一番,才急步踱来觅找。但,却遍寻不着……怎么办!娘当初可是千交代万叮咛,再三嘱咐要我好生收藏这紫玉,说是和我的前程、婚姻大有关连,要我千万别丢了,谁知我竟如此大意!

越想越生气,蒲烟重重地跺着脚,往连接御膳房的小径走去。都是那个人的错啦!谁叫他没事要丢石头来吓人家,现下人家的紫玉弄丢了,怎么办?娘说那鱼型紫玉关系着我的婚事,现在掉了,我……在池畔找不到玉佩,蒲烟心烦气躁地在长廊小径中东闯西荡。或许是因着明儿个是端午佳节,也可能是为了明日皇上赐婚,将蒲烟郡主许嫁到侯府之故,整座御花园内竟空无一人。走着走着,她隐约听得一阵嘈杂……循着那阵热烈的吆喝声往前走,蒲烟好奇地探头进半虚掩的门里,立时被里头热闹的景象给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只见在旱烟袋呼噜呼噜响着的同时,三三两两太监装束的男子,和几位衣衫粗俗的外人,各围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缺角碗公前,激动地呼卢喝雉、吆五喝六的甩着骰子;或是守着大大的笼子,紧张地盯着里头剑拔弩张的蛐蛐儿,握着银两的拳头不住地挥动-喊,为自己所下注的蛐蛐儿加油着。

弥漫满室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的旱烟,在抽吸间发出巨大声响,掩去了蒲烟的脚步声。里头的人或许是赌兴正浓,也可能是无意戒备,以至于蒲烟在烟雾密布的小等班房中绕了一圈,竟也没人察觉出有何不妥之处。

被辛辣的烟味熏得几乎要不能呼吸,她屏住气息后蹑手蹑脚地迅速跑了出去。

看到后头有几座以漆黑棉布盖着的东西,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揭开一看,原来是个长方型大木箱。

这是干什么用的?这么大的木箱是用来装什么东西?连串的疑问突然闪过她脑海。在她找到答案之前,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紊乱的朝这个方向而来,夹杂着一大串令她闻之懊恼不已的话--「赶明儿个蒲烟郡主嫁出去,咱们可就全落了个轻松。这皇上圣明,将这拗性于的郡主嫁给那逸心侯,分明就是要教逸心侯去伤脑筋!」

「怎么说?」

「咦,谁人不知这蒲烟的倔性子像头骡子似的难缠,但这逸心侯可是风流倜傥、任侠清冷的人。这郡主纵使有再大的脾气,只怕遇上这逸心侯,可是半点都使不上劲儿哩!夫者,天牢出头啊!她还能怎么办?」

「哟,我说小石头公公,你这是帮谁说话啊?郡主可是咱们现时的主子哩!」

「哼,等到卯时一过,谁管她是谁。逸心侯文采满天下,所有女人都巴不得博他青睐,我看这郡主大概不出两天就要被打进冷宫。毕竟是个叛逆之女,有这侯府夫人可以当,她也该谢天谢地啦!」

「啧啧,小石头公公,怎的皇上要将这郡主嫁给那逸心侯?我看逸心侯风度翩翩、器宇非凡,即便是招他为驸马都不为过……」

「我听说是丞相献策,要拉拢逸心侯,免得他被那些朋党或是金人所用……」

「咦,已近丑时了,小石头公公,我看咱们还是叫那送猪肉来的猪肉荣先出宫去,明儿个还有一大推事儿要忙和哩!」

「说得也是,他刚刚输的那几把,叫主事公公乐得眉开眼笑,公公今儿个的荷包又进帐不少!」

「嗯,官大学问大,他若不老是输公公这么多钱,这猪肉不但没得送,说不定还要惹出大麻烦!」

随着嬉笑的谈话声越来越接近,蒲烟紧张得左顾右盼。该死,我净顾着听他们谈笑,却疏了早些找个地方躲起来!她两眼骨碌碌地转动着,在见到身后的那口大木箱时,顿时发亮,嘴畔溢出一抹慧黠的笑容……杭州城内灯火辉煌,川流不息的车马轿骡将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一座座争奇斗艳的牌坊高楼,像是拚命要将别人比下去般的结满彩球绣灯,灯火通明的画楼明窗内,不时传出如潮浪般前后相激涌合的笑声,加以在各楼门口卖力吆喝拉客的伙计们,构筑出一幅奇特画面--一曲唱罢,微微向那些大声鼓掌叫好的酒客们颔首致意,抱着那把别致特殊苗月琴,黎瑶盈盈地越过成群仰慕她而来的各人,拐进通往她绣楼的一条羊肠小径。

突然,左前方传来的喧闹骚动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到幢幢黑影像是在追赶个在前逃窜的黑影。莫不是……莫不是我们已被段氏的爪牙追查到了?!想起这两天阿舅才提起,有许多操苗地口音的陌生人近日常在酒楼出现,他疑心是段民所派出的杀手已经追到这杭州城了。

一思及这个可能,脚程加快之际她将手伸进宽阔的袖子内,一面凝神的往那群人追逐的方向跑去,一面暗将袖里特制小囊中的东西拿出,隐隐包在掌心里,脸上不露声色,如道浅浅紫影,迅速尾随那些人而去。

将那只以长巾包裹住的铜盒打了个结,斜斜背负在身后,新雨在那些人的刀剑锋光到来之前,旱地拔葱般地腾空一跃,而后在空中借着脚尖往檐角使力之便,连连翻滚数圈,当下即将自己和那班禁卫军拉开了距离。

「大胆狂贼,竟敢潜入深宫内院窃取宝物,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剑光在月光下微微晃动着,那群身着一色服饰的卫兵们,看着像是被镶嵌在月中的孤立人影,乱哄哄地在围墙下团团转地吆喝着。

虽然是人多势众,但在面对这来去如风的蒙面人之前,他们却是只敢像看家犬般狂吠,任谁也不敢上前去动手脚。

从这蒙面人在御膳房里翻箱倒柜被发现那刻起,即便是他们一再增援人手,这蒙面人总是保持着绝对优势。只见他只需微扬其手,强劲的内力,便足以使宫门前那对百斤石狮子,在须臾间轻易移位,而他拳一送、脚一扫,就教他们这班弟兄跌个鼻青脸肿,吃足了苦头!

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追捕,但又对这名武功高强的盗匪心存忌惮,所以他们只得跟他僵持不下,远远地跟着他、束手无策的干著急。

站在高超的围墙上,新雨冷冷地打量着眼前态势。不成,如果我就此离去,必然会牵连到这嬉春楼里的老老少少,都怪我太过大意,竟没留意到他们在地上所散的石灰,使得行踪暴露了。唔,我得想个法子,引开这群人的注意力才行!眼光在四下梭巡了一阵子,他突然飞身一跃,往后面院落中那些黑黝黝的物体跳过去--「哇哟!」

只听得声娇嗔惊呼,而后有个柔软身躯绵绵地掉进自己怀内。这令得新雨为之一征,便生生地煞停了原先的盘算,只想先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但那些如狼似虎般紧追不舍的卫队们,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听到那些凌乱脚步声越来越接近,新雨伸手抄起怀里的柔软躯体,陡然的往上疾冲,挟着那个不停挣扎着的小丫头往另个方向飙去。

「啊,这大胆恶徒,竟然还敢挟持人质!」

「这恶贼莫不是胆大包天,竟强抢民女!」

在卫队们相互讨论的同时,这厢的黎瑶已赶到,发现那蒙面人的背影是如此眼熟,再看一眼他背上那个被覆长巾的包袱,当下即明白了这个蒙面人的身分。是他!想不到他果真信守承诺的去找出硫瓦阴球……欣喜的本想立即迎上前去,但衡量眼前情势之后,她咬着下唇踌躇了起来。倘使我现身相助,虽可拿回我一心一意探寻的硫瓦阴球,但这样一来也会使我身分暴露,对这嬉春楼上上下下百来口的安全构成极大的威胁……但是,这么多年的流浪和生聚教训,我念兹在兹的就是这硫瓦阴球,我……爹娘和弟弟命在旦夕,我……正当她在犹豫不决之际,背后突然有只手按放在她肩头,阻止了她贸然行动。

毕竟是见多识广,国师立即跨上前去,扯直了喉咙大吼:「你这恶徒!竟敢到我嬉春楼来掳抢民女!诸位官爷,你们可要为我这苦命小老儿做做主,我辛辛苦苦的拉琴拉拔大的女儿,莫不要被这狂徒给劫走了。官爷们,你们评评理,他……他这……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嘛!」拉着为首的差爷,老泪纵横的哭诉着,须臾,国师即掌握了全局。

「琴师,您老别伤心,这姑娘既是嬉春楼的人,我们自当将她救回……」在见到国师后面的黎瑶时,差爷突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黎……黎姑娘……」

「差爷,这姑娘跟黎瑶可是情同姊妹,黎瑶求诸位差爷,可千万要平安的将她救回,别教她受到丝毫伤害!」将手轻轻地搭上那为首的卫队队长的衣袖上,黎瑶轻声细语地说着,黛眉微蹙的模样儿,竟像是随时就要落下泪来般的楚楚可怜。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只见那名队长清清喉咙,胀红黧黑的大脸。「呃……呃,既然是黎姑娘吩咐的,小职还有什么话说,反正这御膳房也不会有啥值钱的宝贝,量这贼人是模错了门边。好吧,只要是黎姑娘交代,小职自当全力以赴!」他随即转向跨立在两个大木箱之间的蒙面人,扯直了喉咙大叫,「喂!你听着,只要你将那姑娘放了,本官即放你条生路,再交出你在宫中所窃之物,你就可以走入!」

木箱上的人身影晃了一下,随即挟起那名女子,像道闪电般的往园外飘忽而去。

卫队们自然是紧追不舍;国师却阻止黎瑶也跟上前去。

「阿舅!」焦急得不停往他们离去的方向张望,黎瑶不解地看着阿舅。

「我们要的东西已然到手。」国师示意黎瑶和他一道走近那些大木箱。

黎瑶这才发现,那是用来运猪的大木箱,箱中尚有几头破刮净体毛的猪,正噢依噢依地连声叫着哩!

在两个木箱的小小缝隙之间,国师稍加察看,即在其中一个草丛的石头畔,找到个以长巾包裹的方型物体,他立即将之交与黎瑶。

心领神会这大概会是什么东西之后,黎瑶双手不停地颤抖着。终于……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找到这硫瓦阴球,皇天不负苦心人,爹娘、阿弟,我就要回来了!

心里被浓重的百般情绪所充满……却在打开盒盖的-那,黎瑶的脸倏地变成灰白一片--「错了!阿舅,这不是我的硫瓦阴球!阿舅,这……这……」将铜盒内的大玉球取出,黎瑶急得直淌泪。

「莫要心慌,-再仔细瞧瞧,毕竟-也已经数年未见这硫瓦阴球,加以当时-只是个孩子,会不会是-记错了?我相信这逸心侯不是背信之人!」

仔仔细细的将盒子看个清楚,再将那只雕工精致的蜜黄色哈蜜瓜取来查看,黎瑶更是泪涟涟地直摇头,「是这个盒子没有错,我记得很清楚,这盒子的花纹……但里面应该是我的硫瓦阴球啊!怎生的会变成这玉球呢?」

「阿瑶,-当真要看仔细啊!」

「阿舅,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是这个盒子没错--但不是这个平淡无奇的玉球!阿舅,莫不是这硫瓦阴球已在宫中被掉了包?」

「嗯,有此可能,当初探子兄弟回报,这硫瓦阴球因为找不出用途,所以被送到御膳房装蔬果糖糕……或许这硫瓦阴球尚在宫内。」

简单分析之后,舅甥两人也只有再另行他议了……强忍着-边疼痛,新雨在连续几番展开他的劲功快遁之后,转眼间即把那群禁卫队给甩月兑掉了。但眼前令他分神的,倒不是那些三脚猫的卫队,而是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小东西。

说她是小东西倒还真不为过哩!约莫只到他胸口高度,比猫重不了多少的分量,全身软绵绵,且带有一股教他没来由的感到骚动的味道,正源源不绝地扰乱着他所有的感官。

在将那个该死的宝物交给黎瑶她们甥舅之后,新雨挟着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的小丫头一起跑。既然要演戏就要像那么个样!他想。

但现在,该将她怎么办?被她在腋下和胸口上连抓带咬的,引来阵阵疼痛,逼得他只得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无计可施地将她给带回了堂皇庄严的侯邸。

掠过高耸入天际的围墙,如蜻蜒点水般的以足尖在宽阔内院迅速移动。值更守夜的卫兵对他的来来去去似乎已习以为常,只见他们仍是各自守在自己岗位上,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把房门踹开,新雨在那丫头来得及再以利爪刺进他胳臂前,便将她往床铺上一扔。大剌剌粗鲁的动作,令得那些正忙着打洗脸水、点燃油灯的婢女们吃了一惊;

端着热腾腾红枣花生汤的小丫头,也吓得傻不愣登地僵在那里。

这也难怪她们会有如此的惊惧反应,说起这自幼即深受王室宠爱的逸心侯,虽是前朝逊王遗族,但血统的尊贵,使他即使散佚于民间,亦如蒙尘明珠般,怎么也掩不去他天生的王族风范。

难得的是,这逸心侯虽是狂狷不群、自视甚高的睥睨同侪之人,但他对府邸中的仆佣下属,却是宽大为怀、体恤有加,是以这逸心侯府邸中的服劳仆佣、丫环婢妪,全都对他死心塌地的忠心耿耿,连带地形成了一股坚强的势力。

「少爷……」见到少爷突然带回个东西,众人皆大吃一惊。等到看清楚在床褥间连滚数番之后,才被枕头堵得停下滚势的,竟是个发丝凌乱、满脸惧色的少艾女子时,大伙儿都讶异得忘了自己原本是在干些什么了。

「出去,没有我的召唤,任何人都不准给我进来!」盯着那个纤细得像是随时都可能要融化般的素衣女子,新雨以很轻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

所有人的表情更加古怪,但彼此对看几眼后,便都无言地走了出去。毕竟这是主子的命令,谁都没资格、也没有理由去追究原因。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眩惑还未完全消退,乍闻到那低沉沙哑的嗓音,蒲烟急得抬起头,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可她再三的清清喉咙,却是怎么也无法发出丝毫声音,只能一再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这……这人怎生得如此高大!往门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人像座塔般地梓在那里,身上缀有深蓝纹龙祥云的袍子,此刻正冉冉地随着由门口灌进来的风而摆动出有节奏的拍子。宽阔的胸前有着凌乱的抓痕和齿痕--那是方才她在挣扎的当口很不客气动手动口的结果。

顺由那袭寻常人少用的蓝色衣袍往上望,微方的下巴和宽阔、略形方正的腮颚,显出一股刚毅感觉,而他的厚唇伴着整齐的牙齿,此刻正被唇畔的那抹似笑非笑神情渲染出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氛。

抿抿唇再将视线往上拉,未几蒲烟即发现,自己正和一对似乎可洞悉人心的眸子相对而视。被他那像是有很强电流的眸子看得很不自在,蒲烟立即将自己的眼光移开,但全身的细胞却仍很清楚地可以接收到……那是种很奇特的电流,伸手不安地模模头发,蒲烟不时地由低垂的眼帘下偷偷地抬起眼皮,睨他几眼;但很不巧的,都结结实实的被他逮个正着!

这人……他是谁呢?我怎么会和他在这哀……等等!我……我又是谁呢?我……扶着头地坐正身子,指尖碰触到脑后的那块小突起时,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疼痛像是窜进血管般,随着血液奔流她全身的每个细胞-

起眼睛想要搞清楚,心中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的疑惑,蒲烟却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恐慌,因为……她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了半天,脑海里还是空白一片,啥也没有!

被这个可怕的打击惊吓得失去血色,蒲烟浑身如被冰水兜头淋下般的颤抖着,她双臂抱住了自己,想要问这个浓眉大眼男子,却是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我为什么不能说话?我……难道我一直都不会说话?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越想越焦急,蒲烟急得豆大的泪珠立时如散落满地的珍珠,叮叮咚咚地滴落在胸前衣襟之上。

伫立在那里,新雨心里仍在为这个小丫头的来历大惑疑惑之际,却见那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正似煞不住脚步般的垂落,不停歇。

缓缓地走上前去,将重重叠叠的幔帐往上撩了撩,待他定眼乍见这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倩人时,心里忍不住大大地震了一下。而后他快步地来到桌旁,拿起油灯再返回床前,将灯高高悬起,令得柔媚的光芒照在她脸上--眉似小山映波湄,鼻悬俊秀衬菱唇,脸上女敕腻肌肤细致得如吹弹得破,还有秀媚如画的五官……在在使新雨为之眩惑不已。

这样一位水盈盈女子,怎么会出现在嬉春楼那等地方……不,这样说可行不通!嬉春楼即便是莺燕纷飞的销魂窟,却也有如黎瑶这般忍辱负重的异族贵族之女。但眼前的这位柔媚女子,是怎么也不像是由大理边疆之地来的异族,反倒像是被养在深闺、为她的拥有者好生疼惜的宝贝哩!

伸出食指勾起她尖翘的下颚,新雨关切地凑过头去。「怎么了?-……-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嬉春楼?难不成那琴师果真是-的爹亲?」连串的问出许多问题,看女子的泪水稍有停歇之势,却又再次奔流,这使得新雨心里为之不忍。

对他的问话压根儿没有答案。不只是想到就慌,更为着自己的有口难言而担忧害怕,蒲烟只得任泪珠迸落弹跳在素净的脸上。

「莫要哭了。告诉我,-是何名氏,我可以送-回-家寻-的亲人。」忍不住要伸手去轻抚她,那凌乱中显现出一股妩媚诱人风情的发丝。

蒲烟吃惊地想要避开他的手,却没料到自己的裙脚正巧被他踩住,她动弹不得地挥动着双手抗拒他的无礼,嘴里咿咿呀呀的喊叫着--却只听得自个儿喉头发出阵阵粗嗄干嚎,竟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咦?」看出了她的窘状,新雨双手捧起她的脸,定定地望着她。「莫非……莫非-竟是个-哑之人?」

听着那单调嘶哑的喉音,望着她哀怨得像随时又会决堤的迷蒙大眼,新雨这下子总算完全弄清楚了。

「原来-是苦于有口难言。唔,既然-身为-哑之人,在那嬉春楼内,自然不是可以卖唱,那么……」凌厉的眼神立即往她苍白的面庞扫去。看到两颗凝聚在她眼睫毛上正危危颤动着的泪珠,新雨脸上绽放出一抹明白了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弯子,新雨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大概是刚被卖进嬉春楼的女孩子吧!既然我已将-救出,便不会再令-回去那地方,-就在我府中安心住下,只是……我尚不知-芳名,-可识字?」

双眼往他所指的墨砚笔纸望过去,蒲烟困惑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我……我可曾读书识字?为什么此刻我脑海中净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一面紧盯着她那许多不同情绪轮番出现的脸部表情,一面牵扶她到桌前坐定。面对那些喜气洋洋的火红烛台和帐幔笃纱,新雨看都不看一眼的将之全扫落到地,而后在清理净了的桌面上摊开纸,将笔蘸满墨后交到她手中。

抬头看看他俊美得令人几乎要羞于直视的脸,蒲烟为难的看着手里的笔,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即在洁白的纸上渍染出一大片濡湿印记。

「怎么啦?不会写字?」看她那全是茫茫然的迷离眼神,新雨微微蹙起眉心。

这女子的家人是怎么回事,既已生得-哑女儿,为何不延聘先生教她习字,起码要跟别人沟通也容易些啊!继而想到她是在嬉春楼那等烟花之地被自己救出--想是家贫不济才会将她卖入青楼,若是如此,哪有可能有闲钱教她赞书识字!

「唉,红颜薄命!也罢,-就在我府邸内住下,总强过在青楼卖笑吧!」将她手里的笔正要抽出,谁知她却突然动手在纸上写出一大串的文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是谁?」意外的看着她娟秀的笔迹,新雨讶异地扳正她的身子,连声地问着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何处?爹娘何在?」

面对新雨的问题,她却是一再地摇着头,泪花随着她猛烈摇晃的头点点滴滴地溅洒在新雨脸上、手上,也不知不觉间渗进了他心底的某个地方,久久不能散去。

捧起女子的小脸,新雨仔仔细细的端详几分,这才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那亦无妨,或许-只是暂时忘记了这些事,说不定哪天就会记起来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的吻像是有安定作用,教蒲烟立时觉得安心不少,浮动得像要随时月兑缰逃逸的心,也如同受到切实抚慰般,平静了不少。

很高兴看到她眼里的泪水逐渐减少.新雨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门外却传来杀风景的敲门声。

「少爷,卯时已到,正是大婚良辰,请少爷沐浴更衣,准备到三里外亲迎蒲烟郡主。」

他原有的满脸柔情,在听到外头传来的数次高呼之后,顿时和善之色倏忽逸去,只剩下冷漠的孤傲,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

听到这消息,蒲烟的表情是茫然中带着股莫名忧郁。迎娶蒲烟郡主?那么说他若非近亲大臣,亦应是达官贵人,否则如何够资格去迎娶郡主?他……分辨不出心底那股似冰淹、又似火灼的难受所为何来?蒲烟咬紧下唇绞扭着衣袖,压根儿形容不出自己的心里,那股志忑不安的微妙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蒲烟的坐立不安全收进眼底,新雨把手覆盖在她冰冷的小手上。「放心,即便是耶蒲烟郡主入门,她亦不能欺凌-,-是我赵新雨的泪奴儿,我可不准她动-分毫哩!」

门外又传来一声急似一声的催驾吆喝。新雨明白自己是该做好准备的,毕竟能有多少人可以有此殊荣,得以蒙皇上赐婚郡主,从此攀龙附凤的成为显世家族!

低头看着心神不宁的泪人儿,新雨忍不住一哂的,以手指为梳的梳理起她的发丝。「别哭了嘛,才说-像泪奴儿,这会儿竟就泪汪汪的真像个泪人儿,-啊,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泪奴儿哩!」伸手为她拭去泪珠,新雨皱起眉头的往外望一眼。天色仍是靛蓝似墨,看样子离天明亦不远了。

想起这个莫名其妙被赐婚给自己的郡主.新雨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倘若有意娶妻妾,以他逸心侯赵新雨,何患无妻!只是这窈窕淑女虽多,却没有个教他心动的佳人出现。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新雨总嫌之像泥塑木鸡般的粗俗;高官大胛之户的大家闺秀,却是知书达礼的近乎呆板无味;若说要能与他共赋诗词、赏春析秋踏雪抒情,却只有艳名远播的青楼花魁勉强可沾得上边儿。偏偏这些个才貌双全、色艺绝伦的女人,却是没能被摘离枝头的花,只要离开了她们生于斯、长于斯的青楼酒肆,他人异样的眼光及舆论压力就足以使她们加速凋零。

是以他只有放纵自己流连在柳巷芳草间,享受着她们的旖旎风情及令人激赏的文才,从未动念去纳妾,甚至娶房妻室。毕竟要找到个可以投合自己品味的女子,是大海捞针,几不可求!

而这个蒲烟郡主……根据他的马僮在御马房和那些大小太监们嚼舌根而得来的了解看来,这蒲烟郡主可也不是啥能教他满意的货色哩!

据说她只是名在御膳房捡菜、打杂的小宫女,虽曾是前朝亲王的亲骨肉,但没入宫中之后,充其量也只是个顽皮任性的小宫女,离新雨心里所期盼的知书达礼、敦文俊逸,起码还有一大段距离。

望着点点滴落在手背上的珠泪,新雨重重地叹口气,将她安置在悬满-、福两子联的床头。「-就先暂且住在这里吧!此处是我的卧房,没有我的应允,决计不会有人来骚扰-……」

他的话未说完,一群端着喜气洋洋大红纸裳进来的下人们,登时张口结舌地愣在门口--慌张的眼神在新雨和同样乱了心神的蒲烟之间打转儿。

一位满头白发苍苍的老仆,鼓起勇气说道:「少……少爷,此处可是少爷大婚的新房,新娘就要进门了,这……」

「是新房又是如何?」

「少爷,这新娘应该先送进这新房,再待晚上洞房,如果少爷将这……这……这姑娘置于此处,恐怕郡主会不高兴--」期期艾艾地说着,在看到新雨那暴雨欲来前的微愠之色时,他倏然的闭上嘴巴。

「郡主又如何?她嫁入我逸心侯府即是我逸心侯府之人,何处不能当她的新房?再去预备间干净的厢房便是。我已决定将此处留与我这泪奴儿住,哪个敢有意见?」凌厉似刀刃的目光朝在场所有人狠狠地扫了过去,使得那些人全都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气。

「但……但……少爷--」和身畔的人面面相觑了半晌,老态龙钟的老翁挺直了腰杆儿地往前走近一步。但他尚末开口,即被新雨挥手给打断了。

伸手挥退大部分的仆佣,新雨没好气地盯着桌上的绛红-服说道:「荣伯,您老人家是我逸心侯府两代管家,自当明白这府里的规矩,我已经决定将郡主的新房迁至他处,荣伯不必再多说了。」

「少爷,老奴深知少爷对此婚事颇不以为然,但现今朝中权势皆为秦桧所掌控,如果少爷不愿与郡主结亲,因而得罪皇上,届时秦桧必乘机落井下石……值此皇上对少爷心生疑忌之时,少爷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闻言愤怒地踱到窗边,又心烦气闷的踱回桌旁,新雨咬着牙徐徐喷出积沉在胸口的那口抑郁气息,而后慢慢地转向老管家。还顺势拉起坐在床头的蒲烟,将娇弱惊惶的蒲烟紧紧地拥在怀里。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将此房舍让与那个劳什子郡主,将我的卧房改设至藏芳楼,也将我的泪奴儿送到藏芳楼。」

老管家闻言,大惊失色地往前跨一步,但话语尚未出口,新雨已然携着蒲烟往外走去。推开那些原本聚集在门外而来不及走避的下人们,他连拖带拉的领着蒲烟。令娇小而追不上他脚步的蒲烟,只能踉踉跄跄的被他拖着跑。

可恶,可恨至极!想不到我昂藏五尺大丈夫,却连这婚姻大事都要受人摆布,被人视如寇仇般的安排个包袱在身畔,所谓画眉之乐、鹣鲽情深,于我竟是幻梦?

拉着蒲烟在曲折的小径中快步行走着。为了迎娶郡主之事,府邸内四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一股欢天喜地的节庆气氛,而这些带些讽刺意味儿的摆设,此刻却如同火上加油般的更加深新雨的怨气。

边走边踹开那些以五色花彩所结出的各式灯彩地屏,新雨阴沉的脸色,恰和天际初现鱼肚白的晴朗映成了强烈对比。

突然察觉到身后那娇弱女子的力不从心,新雨蓦然停住脚步,令得蒲烟没头没脑儿地往他怀里撞了去。

「撞疼了没?」

避开他的手,蒲烟伸手揉揉鼻子,默默地摇着头。

「-先委屈一阵子,待我想出个妥帖些的办法之后,再找个较好的地方安置。」推开藏芳楼的门,他转过头去告诉莫名其妙的蒲烟,「这里是家人收藏珍奇宝物之所,平常人是不准接近的,-先在此暂住。」

望向里面森冷陈列着的各式兵器,蒲烟心里忍不住地升起一股寒意。但新雨并没有再说什么,一拍掌之后,立即有几名婢女由屏风旁出现,必恭必敬地迎向新雨打着万福。

「少爷有何吩咐?」

「这姑娘名唤泪奴儿,我要安置她在藏芳楼暂住一阵子,-们好生服侍。」

那几名年轻健美的婢女,似乎对新雨所说的话感到非常讶异,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直视无讳地盯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蒲烟。

「少爷,这藏芳楼是老侯爷生前所立,若非侯爷内眷,外人不得出入,这泪奴儿姑娘她……」

「是啊,我等姊妹受侯爷重托,誓死护卫侯爷所托之珍宝,但这姑娘……」

面对那四个衣着打扮皆是同式样的四位俪人,新雨只得将蒲烟送到她们面前。

「这泪奴儿即是我的内眷,请四位姑娘如保护本侯般的保护她,她是我初得到的珍宝,万万大意不得。」

在新雨如此清楚的说明之后,女郎们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们朝蒲烟微微颔首一笑,而后四人忽向四个角落飞身一跃,跳上约丈七尺高的楼层,各打开壁柱间的一个方盒掏出把银色钥匙,再将她们腰际取出的小圆牌穿进钥匙之中后,纵身一跳来到那道平淡无奇的屏风前,一起将钥匙插进屏风的四个角落--震天价响之后,屏风向四面八方制成等齐的四片三角型,向各个方位退缩,露出个深黝的长梯甬道。拉着蒲烟,新雨很快地带着她登上阶梯,往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上方走去……原来登高之后,竟是别有洞天的一番景致,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在这阁楼之上,竟有如此精巧美观的亭台楼阁,一时间教蒲烟看直了眼。

「泪奴儿,-就与她们风、火、雷、水四姊妹在此住下,我得空就回来这藏芳楼探望。」伸手轻轻抚拍着蒲烟的腮帮子,新雨望着藏芳楼下正焦急地探首探脑的老管家,只得无奈的走下楼阁,一走三回头的看着伫立阁楼目送着他远去的泪奴儿--在送走了新雨之后,那四个女子又将屏风的伪装门锁上,而后将钥匙和圆牌各自归位,紧接着各自飞到屋宇的一角,坐在巨大的梁柱间打坐,连瞧都不瞧蒲烟一眼。

百般无聊夹杂着对记忆空白的恐慌,蒲烟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越想越悲切地淌着泪,不一会儿便困倦极而在椅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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