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不知是亚里士多德,还是苏格拉底,或是谁晓得哪个吃饱了撑著的家伙所说的——流言如野草,只会越长越茂密,甚至遮蔽了真理的花朵。然而,等野草被铲除之后,花朵也没啥看头了。
在苏迪负气地搬出酒店,并且搭最近的一班飞机回纽约之后,办公室裹的那些三姑六婆,这才突然地在那些厚厚的、广告比内容多、专教女人如何花钱的杂志里,发现到原来这个洋腔洋调、做事洋化的女郎,竟是时装界和美容界力争的超级模特儿中唯一的亚裔女郎。
短短几个月之内,苏迪.杰弗逊的照片在世界各大媒体土大量曝光,拜流行讯息的火速流通,在台北这个国际化的城市里,各种五花八门的资讯比比皆是。走近书报摊,你总可以看到千娇百媚的苏迪,或微撩红唇,可能盈盈浅笑,也可以是冷冷地凝视著你。
苏迪所引起的旋风也刮进了海顿企业,几个月前还对她“麻雀变凤凰”的可能猜测而嗤之以鼻的众人,如今却都换了另些语气和台词——“哟,我就说嘛,你们瞧瞧她的气质,低俗的女孩哪有这么好的气质啊!”
“是啊,你们看这一期的介绍,她是由台湾移民出去的啦,难怪她的国语说得那么溜。”
“哎,真是奇怪,同样是台湾人,为什么人家会长得这么高而且‘胸前伟大’,而你们……”说的是业务老黄,标准的。
“去你的,人家是喝外国牛女乃长大的……”
“我看不见得,应该是遗传吧!你们看,咱们老总不也长得挺高的?”
“唔,是啊!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老总的妹……”
坐在员工餐厅里,明彦几乎每天都要痛苦地以这些闲磕牙做配饭,真相大白了,其实苏迪她从来都不是什么麻雀;她一直都是只翩翩邀翔的彩凤。
认清事实非但没有使明彦觉得舒服些,反倒使他更不好过。她就像遥远天边的一颗星,令渺小如沙漠中一颗小尘埃的他,连想都不敢想。
当初一直以为她是老总在外逢场作戏、萍水相逢的异乡女子,还暗自对她寄予深切的同情,可怜她。谁知道她不但有个商场上声名显赫的哥哥,连她自己都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红星。
而平凡如他,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呢?想到这里,明彦更是郁卒得吃不下,睡不著了。
***
任由化妆师将粉一层层地扑在脸上,头顶则是有发型师和他的助理,正手忙脚乱的在苏迪没有表情的沉默中一遍遍地变换著花样。
“哟呵,苏迪,可真难得见你这么认真的工作,以前我就一直劝你,现在潮流已经往回走,复古、民俗风、中国热,这摆明了就是你的时代,偏偏你小姐太性格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接工作。怎么突然想开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一身优皮打扮,晃到苏迪面前,摇头晃脑地说道。
“荷西,你挡住光线了。拜托,我们还有五套衣服要拍,时间快来不及啦!”
摄影师拿著测光仪,前前后后地跑上跑下测试亮度,调灯光。
“荷西,你去帮我过滤一下,只要是有在亚洲,尤其是在台湾铺货的杂志我全都接了。”冷冷地说著,苏迪在助理的馋扶下,小心翼翼地踩著几近五-的高跟鞋,任那套传统中国味的凤仙装改良品,在她身后拖出了长长的波浪。
轻轻地吹声口哨,荷西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浅浅淡淡的一字眉,配上鼻梁有断过痕迹的脸,整张脸最显目的应该就是那对凌厉的胖子,若他眠起唇时,那神态活像个行刑前的创子手,冷冷的,令人不想靠近。
“怎么,还在生气啊?苏迪,既然知道是误会,就不要太在意了,待会儿我带你去看芭蕾舞剧,今天晚上鲁道夫有演出。”挨近苏迪,荷西笑得眼开眉弯。
“他这回跳什么舞码?”跟著音乐的节奏,苏迪随兴的摆著姿势,而摄影师忙碌的快门声也不绝于耳。
“天鹅湖,他是王子。你知道吗?凭他的肌肉跟线条,还有那俊得教人几乎要流口水的脸蛋,他不跳王子,我看整个大都会舞团里,也没有人够格了!”荷西一边说著,还不停地挥动手以加强语气。
“嗯哼,鲁道夫长长得挺不赖的啦。但是荷西我看你这么褒奖他,是不是有大部分的原因是——情人眼裹出西施?”顽皮地址扯荷西绑在脑后的短马尾,苏迪在灯光师重新打光的空档,背靠在墙上轻声地说。
“哟哟哟,你这小洋女圭女圭这么说就太冤枉我了,鲁道夫跳得好是众所皆知的事,再加上他那混有白人跟墨西哥血统的五官,啊!想要不被他吸引都蛮困难的!”荷西双手捧在胸前,脸上充满了陶醉的神情。
苏迪忍不住璞吓一声地笑了出来。在其他人的手势中重新回到铺著丝缦纱中的背景前,再次跟随著音乐摆动身体,一遍遍重复著POSE,任由摄影师取景。
荷西是个很好玩的人,典型的ABC(指出生在美国的中国人)。虽然有著跟苏迪一模一样的东方外表,但跟苏迪这小小的移民最大的不同是——荷西根本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因为它是第三代了,自他祖父母那一代即移居此邦,连国语都说得很辛苦的父母都不认同自己的华裔身分,更何况是自幼即混在白人堆裹长大的荷西。
很难想像一个拥有电机博士学位的男人,却一头栽进了服装界这么另类的世界。但,这就是荷西。自从三宅一生、高田贤二、川久保玲在巴黎的高级时装界让世人发现到东方也有如此富创意且边秀的服装设计师,似乎一时之闲,东方浓郁风格的流风席卷了全世界,荷西也就是搭著这班列车,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地掘起。
不同于其他大量采用中国或东亚素材的设计师,荷西所运用的材质全都是最先进、科技的发明。如张力及收缩力一流的莱卡布料,是他率先使用于泳装之外的晚宴服,甚至是新娘礼服上。再如抗紫外线的UV布,也是他首先在帽子及伞之外,应用在服饰上头而引起打动。
而风流倜傥,卓尔不群的荷西,却有著令许多女人心碎的纪录,可能是因为杰出的外在,或是他混有不中不西的冲突气质,他很受那些金发碧眼的洋妞欢迎。
而对当初在麦当劳里,失手将整桶洗窗子剩的污水淋得他一身的苏迪而言,他只是个不愿长大的PETERPAN而已。
大概是因为有著共同的身分认同困扰,还有少数能跟自己使用相同语言的因素,使荷西和苏迪之间结成了莫逆之交。两个人好归好,但谁也没有想过将对方转化成亲密的男女朋友。
过了很久苏迪才知道,荷西曾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却早夭的妹妹,大概是移情作用,所以他对当初生涩的苏迪特别包容,耐心地将她引上超级模特儿之路。
在苏迪这厢,则干脆将荷西定位在哥哥跟朋友的层面,藉著荷西使她尝到了手足问的友爱之情。这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社会内,简直是凤毛麟角般的特殊。
而这个新新人类的顶尖玩家,近来却有些反常,经常捧著镜子长呼短叹,苏迪故意不去问他原因,反正问了他也未必肯说,等哪天他自己受不了了,自会找人自爆内幕,而且是精采万分绝无隐瞒。
“苏迪,你看,我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揽镜忙著搔首弄姿,荷西叹口气幽幽地问道。
“嗯!没有。”苏迪将今年最流行的假睫毛黏上眼皮,对著他眨了眨。“荷西,是不是秋冬的发表会有什么问题?”
“不是,连明年春装我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苏迪,我想听听你对同性恋的看法。”期期艾艾地垂下眼帘,荷西坐在高脚凳上,来来回回地转动著椅子。
“你是说……同志?”抿抿唇,苏迪小心翼翼地想著该怎么答腔。事实上杜会风气越来越开放的今天,同性恋早已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了,更何况是在人文荟萃的纽约。
人称大苹果的纽约,充斥著来自世界各角落的各色人种、繁忙的金融活动、时髦的稀奇古怪玩意儿,在还来不及坐热商品市场,一眨眼又被别的新产品所取代。
因为生活环境如此紊乱,连带地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也越形复杂了起来。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也有清心寡欲过著清教徒般禁欲生活的苦修者,当然也免不了有纵情声色,流连花花世界歌台舞榭的人。
但由于打著包容的旗号,使任何人无论种族、肤色、职业,或对人生抱有什么样奇怪的看法,都可以在这个大苹果内悠游自在地生活著。而为了尊重他人,所以养成纽约人在开口之前要三思再三思的审慎态度。
“嘿嘿嘿,别那个表情嘛,我只是有点儿怀疑而已,你别想得太多了。”荷西被苏迪看得不自在了起来。
“怀疑?”将重心移到另只脚,苏迪一再地重复著。
“扼,是这样的啦,鲁道夫好像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他成天都打我的大哥大追著我跑。”
“这解释什么吗?”刷著头发,苏迪颇不以为然。
“是没什么,不,有点不太对劲儿。自从上次我替他们舞团设计服装而认识他之后,他就常跟我联络。本来麻,这种崇拜者我是挺习惯的了,但是他的表现却越来越明颇是在引诱我!”荷西苦恼地搔搔自己凌乱的头嚷道。
“哦?”据苏迪所知,荷西向来都跟女人约会,难道他……“唉!问题就出在这裹,他接连试探了几次,看我都没有反应,所以就鸣金收兵了。”荷西没啥好气的答道。
“这又有什么不好?起码你可以不再受他骚扰啊!”看荷西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迪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来。
荷西张开嘴支吾了半天又开了起来,苏迪也不理会他,只是拿出她内容五花八门,大得吓人的化妆包,一样样地将那些颜色抹在自己脸上。
总算等到他摆平自己内心的挣扎,而此时,苏迪脸上的妆也化得差不多了。
“原则上你说的是没有错啦,但是……我发现他没有打电话给我之后,我居然感到有点想他哩,真还是不习惯。你想,我会不会也是个……”荷西说著说著,脸色更加地凝重了起来。
“同志?你?”诧异地将唇膏套进管子里,苏迪耸耸肩地面对他。“这要问你自己了,毕竟这种事别人怎么可能比你自己更明白呢?”
“我也问过我自己不下数百回了,但是还理不出个头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对他没有肉欲的感觉,我只喜欢抱女人共赴巫山云雨,但这又解释不通为什么他没打电话给我,我会感到不舒服。”
“荷西老兄,你没有任何毛病,也不可能成为同志的,你唯一的问题是——你太寂寞了,需要有人陪伴。”将最后一套长长的晨褛式洋装换上,苏迪缓缓地晃出更衣屏风,坐在高脚凳上让化妆师为她改变造型。
“或许吧,说来说去还真该怪你,不是说只是要去请你哥哥签字执行你妈妈的遗嘱而已吗?我放你一星期的假,你却给我耽搁了四个多月才回来,还加重了七磅!你难道忘了身体是模特儿吃饭的本钱,幸好在发表会前,你及时的减回原来的身材,否则压轴的新娘礼服就完蛋了!”
“我起先也以为只要几天就办得好的事,谁知道哥哥老是把我塞给明彦。”想起那个略显腼腆的年轻人,苏迪眼角立即浮满笑意,而这也没逃过荷西的眼睛。
“嘿,现在提起‘他’就会眉开眼笑?我记得当初某人哭得烯沥哗啦的,也不管三更半夜外面下著大雷雨;我被窝裹还有个我追了很久才上勾的性感女神,硬是要我在凄风苦雨的半夜去机场接她。一见面连招呼都不打,马上就哭得我全身都是泪痕鼻涕的,白白糟踢了我一件亚曼尼的衬衫,全都是为了“他”!”将苏迪腰际的浅苹果绿蝴蝶结扶正,荷西一本正经地椰愉著她。
“我哪有啊,你的衬衫是你带我去快餐店喝咖啡时,自己吃薯条不小心沾上番茄酱跟咖啡才毁掉的,怎能全赖在我头上啊?”僵直地站在那里,像木头女圭女圭般地任他们摆弄调整著姿势,苏迪嘴里也不闲著地反驳著他。
这模特儿的工作看似华丽风光,但事实上却是辛苦,且职业寿命短暂的如昙花一现。表面上她们披金戴银,永远走在时代尖端。但在这假象下面的是,为了凸显所展示的商品,她们必须忍受较常人更长时间的吹、整、染、烫头发,眉毛也随著流行趋势,忽而细如铅线,有时浓若卧蚕。甚至有些模特儿的眉早已因过度剃拔而秃掉了,只有求助整容外科,将头发移植到眉毛的位置,再定期修剪。
而更累人的是季节的颠覆,为了走在流行前一步,所以她们有时大夏天里著厚厚的皮草拍照,有时在冰天雪地裹衣衫单薄却要佯装愉快地摆著POSE。
拍照更是一大磨难,光是为了造型,她们就得在化妆间枯坐数小时,然后是发型,有时必须要一试再试,一改再改的前置作业,这些琐琐碎碎的杂事,是只见到幕前光鲜的一面的旁人所见不到的。
“嗯,你回来都已经大半个月了,难道气还没消?我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鲜事,你那个宝贝哥哥竟然将所有的女朋友都叫[妹妹],难怪那个年轻人会搞不清楚情况。你也别再逞强了,明明喜欢他,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天天在这裹隔著大半个地球跟他生闷气!”
圆圆的眼珠转啊转的,苏迪翘起了她可爱的小鼻子。
“我才不要这么容易就原谅他呢!”
“可是你这样整天想著他不累啊?人生苦短,有误会解释清楚不就结了,何必这么拗?你不怕他万一要看上哪个台湾女人结婚去了,我看你不伤心死才怪。”
“哼,才不会哩。我已经找到了个很好的办法,明彦跟哥哥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我要让他们后悔曾经那样对待我!”苏迪说著,将长长的裙摆一周,在层层叠叠的波浪间跳上那个特别为她搭乘的木架。道具是一只沾满蜘蛛丝的扫帚,还有形形色色老旧的巫术用物,在她面前的是个大大的破铁桶,里面已经有工作人员放进不少的干冰。
依著导演及摄影师的要求,苏迪戴著那顶陈旧而略有霉味的巫婆式尖帽,双手握著那把大大的木匙,在不断升起的干冰烟雾里,像个女巫般地搅著那一大锅装有玩具青蛙、四脚蛇、毒蛇,还有其他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在咖擦响著的快门声中,留下巧笑倩兮的影像。
而她如猫眼般晶莹闪亮的眸子,也因此爬上每本时尚杂志的封面,铺遍了全世大街小巷的书报摊,当然——也包括台湾。
***
“但……但是,我在台北的工作……”缓缓地放下筷子,明彦讶异的看著对面的父母,对他们突然提出的要求,感到手足无措。
“明彦,爸爸的年纪大了,这养猪场跟养鸡场也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如果把这些农场都收了,我实在舍不得。”和明彦的妈对看一眼,高大雄壮威武的高均,接下来打算切入核心。“还有,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不见影,想当初我二十四岁娶你妈,隔年就生了你这个胖小子,你现在都已经三十好几,到底何时才打算给我抱孙子?”
“这个……”面对父亲的老调重弹,明彦在心裹斟酌该如何回答。而此时那个跟他相差了近二十四岁的弟弟明哲,抱著篮球跑进来,坐在明彦身旁,立即埋首大咬桌上的山珍海味。
“明哲,先去洗洗手,见到你哥哥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女家长高李淑勤伸手在小儿子的手背上打了一下,不以为然地斥责著这生来做伴的么子。
“妈,我是用筷子吃饭,又不是用手抓!哥,你快点娶老婆好不好?就因为你老是要不到老婆,爸爸妈妈才会一天到晚对著我捞叨,我快烦死了啦1”虽然才九岁的小学生,但因为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宠爱,明哲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令人啼笑皆非。
眼见父母的下个目标就是自己,明彦的妹妹婉宜忙不迭地猛扒几口饭,立即放下碗筷。
“我吃饱了,大家慢用。妈,我跟同事约好去逛街,”抽张面纸抹抹嘴,任职某大公营银行的婉宜,在父母还来不及炮轰她之前,已经一溜烟地闪人了。
好在今天逮到明彦回家的大好时机,高均夫妇也没那个心思去催芳龄已迈进三十大关的女儿,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含著饭,苦思对策的大儿子身上。
“我说明彦哪,你这些年在台北待了那么久,难道就没遇上个中意的女孩?”
忙著挟菜给儿子,淑勤旁敲侧击著搜集资料。
“扼……因为工作的关系……”想到自己已经被公司裹其他的同事戏封为7-ELEVEN,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待命,直可媲美标榜全年无休的便利商店了。
即便是如此辛苦的随时等著老板的召唤,但明彦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因为跟在干劲十足的成儒身旁,明彦知道自己所学到的是别人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未必能得到的。
那就是经验与心得,但成儒这个商场超级偶像,在感情方面,却是低能得不比明彦高明多少。冷眼旁观他受史昭晴的恣意宰割;又被那些烟花界的莺莺燕燕封为台北第一大笨蛋,明彦是打死也不敢向他看齐,更遑论学习了。
等了半天都没听到明彦的答案,淑勤唤回心事重重的明彦。“明彦,当初你执意要留在台北工作,我跟你爸爸心想,也好,到台北或许你会比较容易找到结婚对象,因为家裹是养猪跟养鸡的,这年头的女孩子谁愿意嫁到我们这种人家,但是你好歹也在那间什么海顿做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有消息?”
“明彦啊,你的眼角也不要太高了。”高均见儿子没反应,啜口他习惯在晚间来一杯的参茸酒,砸砸舌地劝他。
“其实我也没有啊,只是缘分未来……”想到有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灵活诱人的眸子,搅得他天翻地覆的苏迪,眼前丰盛的菜肴,这些教他远居北部,想到都要流口水的家常菜,似乎都黯淡得引不起他的食欲了。
天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自苏迪离开之后,不若其他的“妹妹”,在老总的钻戒出手三天内,立即在公司内变成旧闻,从此成为历史。相反的,她反倒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任性又娇横地占据住所有人的心头。
或许是因为她确实是老总的亲妹妹,再加上她又是一个可以跟仙蒂歌罗馥、歌迪亚雪花相提并论的明星级人物,对那些除了化妆服饰及明星绯闻之外,任何正经事都进不了大脑的女职员们而言,这是可以大聊特聊的话题。
其实,不只是那些女职员们对苏迪念念不忘,明彦自己还不是一样对苏迪朝思暮想的,只是他难以说出口而己,因为他著实想不出自己可以对谁说:那些女同事?算了吧,到时候免不了被她们尖酸刻薄地嘲讽一番;成儒呢?更别提了,见到明彦,他除了丢一大堆工作给明彦之外,要不就拉著明彦,跟他一起去找吏昭晴父女谈判。
关于苏迪,明彦猜想老总八成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是说嘛,你再不结婚,姊也不结婚,那我长大以后不就累了。”挟块硕大的红烧肉塞进嘴里,明哲低著头,含糊不清地嘀咕著。
“咦,我们不结婚,你累什么累啊?”不以为然地一掌打在弟弟的头背上,明彦好奇地间道。、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明哲夸张地摊摊手。“唉,我为什么这么命苦,养爸妈加上我老婆儿子也就罢了,还要加上哥哥跟姊姊:”
“为什么?”高均听到么子的话,颇感好奇。
“喂,爸,哥哥要是再不结婚成了老光棍,我不养他,谁养他啊?”冷冷地瞪著明彦,明哲扮了鬼脸。
“哎,那你姊姊呢?”淑勤好奇的询问。
“妈,你以为你女儿有那么容易嫁得出去啊?凶巴巴的母老虎一个,如果她是我的女朋友,我甘愿不要娶老婆!”将盘裹剩下的干扁四季豆都拨进自己碗裹,明哲两眼盯著电视萤幕,心不在焉的回答。
明哲的童言童语引得餐桌畔的三个人大笑,在父母越来越深刻的皱纹和渐多的白发裹,明彦却感到肩头的责任越来越沉重。
明彦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对苏迪,总有那么一份深深的牵挂,这是爱情吗?他不知道,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洋腔洋调的小魔女,已经在他的生命裹下了不知什么样的咒,令自己天天这样神魂颠倒,日日夜夜的想著她。
稍晚当明彦躺在床上盯著窗外垂满星子的天幕时,这个问题又不请自来地盘桓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
总该有法子吧!当明彦不知第几次爬起来,烦躁不堪地在房裹踱来踱去时,心血来潮地想下楼透透气,经过微敞的婉宜房门口时,他顺手推开门走进去。
这一踏进妹妹的房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苏迪!天,妹妹房间裹那些偶像明星的海报都不见了,全变成一幅幅有苏迪的杂志封面。穿著荷兰传统服饰的;日本和服;中东肚皮舞娘;西班牙佛朗明哥;甚至也有台湾鲁凯族的服饰;有一张是她装扮成白雪公主的可爱模样;另一张是埃及艳后,烟视媚行地令人移不开视线。
而最令明彦眼前一亮的,则是穿著一身搅著那钢也不知是啥玩意的巫婆打扮的苏迪,在背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南瓜灯陪衬下,露出慧黠笑容的苏迪,更是俏皮得教人忍不住怜惜她。
“哥,你在看什么?”刚从浴室走了出来,用大毛巾裹住湿发的婉宜,讶异地问道。
“你收集这么多苏迪的照片。”大略数了数,约莫有近三十张,明彦想不通妹妹的用意。“真是想不到……”
“苏迪?你也知道她,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收集,只是我订了七种杂志,几乎每隔几期就是她当封面女郎。徐志摩不是说数大就是美?所以找把这些封面都撕下来,贴了上去。”婉宜耸耸肩地随手撕下几张。“但是我想把房间重新粉刷过,可能会把这些照片丢掉。”
“啊!”乍听之下,明彦大惊失色地冲向那面墙,手忙脚乱地将那些明眸皓齿的照片都撕了下来。“你不要的话,这些都给我。”
婉宜的表情仿佛见到明彦头上长角,她用饶富趣味的表情盯著明彦,眼里跳动著闪烁的火花。
“哥……你在干什么?”双手抱在胸前晃向明彦,婉宜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
“没……没什么。”防备地将那些封面仔细折好,放进胸口用衣服盖住,明彦像偷吃糖被抓到的小孩般地惶恐,脸直红到耳根子去。
“哥?”但婉宜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角色,她故意摇摇头凑向紧张的明彦。
“从实招来吧!要不然我明天一大早就告诉爸妈你在搜集苏迪的照片,救他们帮你找相亲的对象,尽找这一型的就对了。”
盯著婉宜看半晌,明彦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沉吟许久才决定向跟他素来无话不说的妹妹吐露心事。
“我认识她,其实我跟她挺热的……”想起自己尽责地当了她几个月的“导游”,但却因为阴错阳差之下的误会,反倒令自己陷入这尴尬无奈的境地。
“苏迪?哥,你别胡扯了,她可是国际间有名的顶尖模特儿,怎么可能跟你熟识,再说你最近又没有出国过,会不会你弄错人了?”拆著脆薯片的包装袋,婉宜仍一口咬定明彦是在开玩笑。
“不,是真的。她……苏迪是我们老板的妹妹,她年初的时候回台湾探亲,所以,我常……不,我几乎天天跟她见面。”想起那段为她担心受怕,起早赶晚的日子,明彦的心里仍是喜孜孜的。
婉宜心不在焉用力过猛之下,脆薯全都洒满了一地,她双眼陡然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哥,既然你认识她,可不可以帮我要张签名照?或者,介绍我跟她认识?”
顾不得满地的脆薯片,婉宜拉著明彦的手撒娇地嚷著。
想到苏迪临去前怒气冲天的样子,明彦只有抱以苦笑,我连她现在人在哪裹都不知道,否则又怎么会自个儿在这裹苦恼!
“哥!”明彦的沉默更激起婉宜的疑惑,她不耐烦地推推老僧人定般的哥哥。
“唉,婉宜,我也很想再见到她啊,只是以她走时那么生气的样子看来,她可能巴不得把我狠狠地打一顿泄恨了。”困窘地搔搔头,明彦忍不住长呼短叹。“谁晓得天底下就有那么巧的事;谁又料得到她竟然真是老总的妹妹。所以,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婉宜腿著眼睛听著听著,突然扬起了眉毛。“哥,你喜欢她?还是,你根本就迷上她了?”
“唉,我自己也搞不懂,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老实说,没见到她还真是有点儿想她哩!”
“哥,你玩完了,你八成是爱上她了。”
“我爱上她?你开什么玩笑,虽然那天我是有那么说,但那是为了要阻止他们吵架,我……我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懂了!”烦恼地捧住自己的头,明彦喃喃自语“哥,你是不是成天想著她,整个心里都是她?”看到明彦连连地点头,婉宜胸有成竹。“那就错不了啦,哥!你是在恋爱了,而且看起来还陷得不轻喔!”
听到婉宜的话并未能使明彦感到好过些,相反的反而使他更加沮丧。
“那该怎么办?苏迪已经被我气回美国去了。”想到这就一个头两个大,明彦愁眉苦脸地梧住双眼。
“那可说不定!”婉宜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自她抽屉中拿出张纸,放在明彦鼻端前扬了扬。“偌,你看这是什么?”
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皮,瞬间,明彦整个人如河豚般急速充胀地精神奕奕,他膛目结舌地望著那张印有苏迪脸蛋的海报。
“这……这……”因为太兴奋而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明彦振奋得连两手部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哥,小心点,别把我的海报给扯破啦,这可是我去巷子口的杂货店求了好久,阿尾婶才答应让我自她店里墙上撕下来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绽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婉宜凑近心思已有些紊乱的哥哥。
“什么兴趣?”望著苏迪微摒樱唇,皱著小鼻子的可爱模样,明彦只觉得自己一口气似乎要透不过气来了,对婉宜的询问,压根儿没啥反应。
“你自己看啊,今年一九九六亚特兰大奥运,所有的广告商都提供免费看奥运的名额,特奖是跟苏迪.杰弗逊一起看奥运,还可以游览美东十二天。哥,这大好机会……”婉宜看明彦那么认真凝神听著自己的话的德行,忍不住在心底窃笑著。
“呢,那很好啊,要到哪里报名?我明天一大旱就去报名。”明彦满肚子心思都已远蹬,他心不在焉地问道。
“哥,这不是用报名的,你得买这些公司的产品,然后去参加抽奖才行,比如说可乐、化妆品、运动鞋,还有零食……”
“抽奖?”明彦茫茫然地望著妹妹,对她所说的那些话,丝毫没有概念。
往自己额头上一拍,婉宜一副消受不了的表情。“算了,算了,跟你说半天你也搞不懂的啦。哥,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有兴趣跟苏迪看奥运是吧?”
“那当然,我求之不得!”明彦想也不想地月兑口而出。至少可以有机会跟苏迪把误会解释清楚,跟她赔罪啊口
“那好办,这抽奖的事妹妹我就全权为你做主了,但是,哥,你要提供资金的赞助喔!”
“资金赞助?”明彦仍然模不著头绪。
“喂,买那些可乐、脆薯片,运动鞋都要银子咧,再说这也是为了你而买的,本来就该你出钱!”
就这样,明彦千辛万苦才向成儒请了三天的假,全都在婉宜的做主下——泡汤了。充分发挥采购的天分,婉宜只要一有空,立刻CALL明彦,载著她穿梭在大街小巷的超商、超市、杂货店,甚至连天型的购物站都不放过,更别提那些大型批发仓库,和万客隆和家乐福之地。
大如卫生纸、沙律酱、酱油,小到果酱、可乐、口香糖、脆薯片,她一样都没放过,搬了满满一车,回到家再缠著明彦帮她将包装纸或标签撕下来。
以电脑列印著明信片,然后一叠叠地寄出去。虽然很繁琐,但只要想到获得特奖的机会又往上堆加几个百分点,明彦的心情总算感到好过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