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孟齐的直觉没有错。事情闹大了。他扎扎实实地得罪了媒体。
所谓宴无好宴,鸿门宴吃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当天中午,他走进位於饭店十九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时,心里便这样想。
不只总经理在场,信华饭店公关部行政副总、官方发言人财务长都环伺在侧。除了总经理脸色还算友善之外,另外两位的眼光,都好像想放出冷箭射死他似的。
「礼拜天还要大家来开会,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到隔壁会议室吧。」当老板的这么和颜悦色其实并不多见,不过总经理一向不信「威权管理」那-套,他和气地说著。
十九楼的大部分面积被饭店附属的国际商务中心占据,他们在负责人员恭敬的招呼下,进了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餐点,方便他们边吃中饭边谈。
不过,在场众人显然都没有胃口吃饭。
「最近望总监在媒体的曝光率很高,我不确定这对饭店形象是不是一件好事。」公关部的邹副总率先发言,略带著谴责的眼光看向望孟齐。「今天早上我接到Z周刊的电话,问我对於望总监的行为有什么评论。」
「我也接到电话了。」发言人,也就是饭店的财务长接著开口。「我必须说,望总监,你的行为实在有欠考虑。」
「就我所知,杂志方面不说,可是自鸣报系已经确定要抵制并发表声明谴责了,我下午还要跟他们总经理见面,看能不能有点转圜的余地。」公关副总摇头。
望孟齐始终不发一言。
「没有人想吃饭吗?」总经理随口问,眼看三个得力属下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他只好随便拈起一块小面包充饥。
当过杂志社社长的总经理本身也算媒体出身,他和公关部负责人、财务长开始商讨对策。
「记者会当然要开,请两位出面主持,不过,不需要道歉。」总经理说。「自鸣报系那边要安抚,我们评估一下,看能不能把下半年度的报纸类广告交给他们。我私下也会跟他们董事长联络。」
「望总监个人的不当行为,需要赔上整个饭店的形象去背书吗?」财务长很不愉快地反问。「牛先生,要开记者会,至少望总监也该出面向媒体道歉,现在你的处置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太没道理!」
财务长没有出口的是,望孟齐真不愧是牛总经理的爱将,不但把许多决策放手让他做,现在出了这种事情,还丝毫没有要罚望孟齐的意思。
「你们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媒体欺人太甚,望总监也不会这样。」总经理作个手势,请他们先不要插嘴。「报导我看了一些,望总监的做法我也有耳闻,关於怎么处置,我自有分寸。」
「可是他明显失职。他是管行销业务的,应该把饭店形象放在第一位。」黑面双人组怒冲冲地说。
「这些我知道。邹副总,请你开始跟各媒体联络,想办法尽量淡化早上的事件。」总经理和气但笃定地说。「辛苦两位了。我要跟望总监私下谈谈。」
临走,两位男士都给了望孟齐相当不愉快的眼色。
从头到尾只安静站著,让两位年长同事痛责的望孟齐,此刻还是紧抿著嘴,浓眉深锁,全身上下紧绷著压抑的怒气。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我不知道你饿不饿,不过我要吃饭。」牛总经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们JuniorLunchClub常常在商务中心聚会,怎么没吃过这道菜?奇怪。」
「老板,我知道邹副总和财务长的意思。回头我就去写辞呈。谢谢老板你帮我说话。」望孟齐终於开口,冷静地说,
「干嘛这么冲动?我有叫你辞职吗?」总经理笑笑。年长几岁的牛总经理看起来像望孟齐的大哥哥一样。「老实说,我还满佩眼你的。不过也可能是我老婆的关系,她一直说你干得好,说这叫大快人心。我还问她既然有大快人心,那有没有『小块人心』这种说法,她骂我是笨蛋。」
总经理说著说著,还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望孟齐突然有点傻眼。
「私底下这么说,不过,场面还是要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笑完,总经理闲闲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著。
望孟齐知道他的老板正在思考,试图找出比较温和的处分方式。
他很清楚自己在冲动之下的举动多么不恰当,虽然他并不後悔,但是造成一向赏识他的老板为难,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所以,不如自请处分,简单明了。
「我并不想为自己的做法辩解。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後,我不认为我还能适任行销业务总监这个职位。」望孟齐认真地说:「老板,谢谢你这几年来的照顾与信任,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用说这些,没那么严重。媒体和我们是互取其利的共存体,来往密切,摩擦是难免的。何况,我们饭店的口碑不是靠你一个人在维持,你甚至不是形象广告的代言人。」牛老板幽默地说著。
望孟齐紧锁的眉头和全身紧绷的肌肉,在上司了解而温和的语气中,慢慢松弛下来。
「不过呢,在媒体找到新的目标之前,你暂时不要再刺激他们。」老板淡淡地下令。「我刚刚来之前已经想过了,让你离开一段时间。你就过去峇里岛新饭店那边吧,经营团队正要接手,我打算让你接副总经理的位置。」
望孟齐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副总经理?这算什么处分?根本是升官!
不难猜测其他主管听了之後会有怎样的反应。愤怒?不服?嗤之以鼻?
不过这些都好像不大重要了。
在昨天以前,应该说,在这一场混乱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职位,毕竟他在筹备阶段就已经参与新饭店的规画,而能够到全新的地方一展身手,更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是……
他才刚刚尝到爱情的甜美,或许有著丝丝苦涩,情况也还没有完全明朗化,可是,却让他心弦为之悸动,牵肠挂肚,无法潇洒地说走就走啊。
「老板,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一向和气亲切,和属下没有距离的总经理此刻突然脸色一正!耀眼的俊睑上展现出极罕见的沉冷表情。
「而我不认为你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总经理缓缓地说,一面站了起来,他走过来,拍拍望孟齐的肩,不像是鼓励,倒像在警告什么似的。「那边的进度很赶,你马上跟他们联络吧。」
这就是所谓的赏罚分明吗?望孟齐木然站在原地,目送总经理高大的身影离去。
虽然荣升副总经理,薪水也一定会三级跳,可是,他还是被流放了。
他当然可以辞呈一递,另谋高就,可是事实是:他渴望这样的机会很久了。
他希望渐渐走向独当一面的最终目标,他希望能一展身手,他希望能够报答老板一直以来的信任与赏识;还有,他现在离开,对顾家也是一件好事,可以降低风险,不再带给他们困扰。
理智分析到这里算是很透彻了,可是,对他阴暗到极点的心情,却毫无帮助。
因为这些穷凶极恶的记者、为了防止大众「可能有兴趣」看的八卦愈演愈烈,他必须离开刚刚萌芽的爱情。
他老板说得对,他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临行,望孟齐只和顾以情通了电话。他们甚至没办法见面。
顾以情的父亲手术後一直没醒,好几天了,顾以情天天住在医院。而望孟齐忙著准备去峇里岛,一个礼拜之内就要报到,光是工作的交接就足够让他天天加班到凌晨,丝毫无法喘息。
「你会去很久吗?」顾以情在电话里忧心仲仲地问。
她已经在加护病房旁边,临时供家属休息的小隔间里睡了两夜。腰酸背痛、精神不济之际,还接到望孟齐要远行的消息,她的心情跌到谷底。
听著她的问题,听著她明显疲倦的嗓音,望孟齐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千丝万缕,或心疼或不舍,各种不同的滋味交替出现。
「那你会打电话给我吗?会写e-mail吗?我可以去找你吗?」顾以情问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爸爸这样……我想不大可能,你会回来吗?」
也只有她会这么直接询问。女孩子容易猜忌疑虑的小心眼,在顾以情身上好像都不见,没有扑朔迷离,没有试探矜持,甚至,不懂得保护自己。
这和他习惯的方式是如此不同。他遇过的女伴全都精明俐落,绝不会轻易献出真心,不可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爱情里可能居於劣势。就连分离,也要姿势优美,乾净俐落,
他曾经欣赏势均力敌的互动。直到如今。
她是他所有的例外。
「坦白说,过去那边会很忙,一开始也不会有时间回来,不过我会尽量找时间跟你联络。」解释之际,想起她上次水库泄洪般,媲美孟姜女的汹涌演出,望孟齐不放心地追问:「你不会哭吧?」
「不会呀。」
就这样?望孟齐忍不住诧异,虽然心情还是低落,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你还真好说话。」
顾以情又叹气。「不然怎么办呢?说不定过两天,我真的领悟到你已经不在台北了,就会开始难过,然後才开始哭吧。不过现在我爸的情况这样,我对其它的事情好像都没有什么感觉了,就连看到记者,都没有很生气。」
「那你真厉害。」望孟齐乾乾地说。「因为我还是很火大。」
「算了,那也就是他们的工作。我现在都不看报纸,在医院也看不到电视,就比较没感觉了。」她突发奇想,「我们以後都不要看新闻了,怎么样?」
望孟齐失笑。「大概不行。我的工作有需要。」
「那你以後可以不要跟模特儿约会吗?」顾以情还是那个无辜到极点的语气,「这不是工作需要吧?对不对?」
不确定她是不是打蛇随棍上,不过,笑意在胸腔里滚动,望孟齐很努力压抑才没有笑出声,保持正常语调,「这个,我就可以答应你了。」
「谢谢!」她好像得到什么奖赏一样,开心道谢。
挂了电话,望孟齐提起放在脚边的行李袋,准备起程去机场。
一些必要的用品,秘书文小姐已经安排好,早一步送到新饭店去了。望孟齐暂时会住在饭店拨出来给他的房间里,直到找到其它住处。单身如他,其实来去都很潇洒,根本没有太多东西要带。
令他牵挂的,带不走。
当银色的巨鸟在蓝天展翅之际,顾以情从走廊底端的小窗户望见晴空。
冬阳和煦,温柔地洒落身周,她却在微微发抖。
除了坚强到有点迟钝的表象之外,她还能给他什么?
如果不是她弟弟尹浬,望孟齐不会受到这么多的骚扰;如果不是为了她,望孟齐不会在媒体面前失控,引起巨大反弹,甚至因此被调职,被迫暂时离开台湾。
分离,即使可以预见,即使理智上下得不接受……却还是令人心碎。
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上她的肩,刹那,狂喜突然冲过她全身,她几乎以为望孟齐没有走,此刻正回到她身边……
转头,却是一张她从小看到大的俊脸。
是她小弟,神出鬼没的顾以法。
像是冷水当头淋下,她打了个寒颤。
「你会冷。」顾以法一向细心得惊人,他立刻察觉,然後月兑下自己的外套。「穿著。你可以回去了,我来接班。」
「以法……」
她的嗓音微微发抖,带著点哽咽。顾以法警觉,马上出言制止:「等一下,谁准你哭的!」
「我要哭也不用你批准……」
「好,不过你先忍著,让我去疏散完下游居民,才能开始泄洪。」
他一说完,顾以情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只有她这个弟弟能用一句话就让人破涕为笑。
「回去睡一下,你还有很多工作没做。」顾以法提醒她。
她苦苦的笑了笑。「是啊,不管发生什么事,地球还是在运转,工作还是要做。」
鲜少看到姊姊这么低落的样子,顾以法沉默了片刻。
「望孟齐要去峇里岛?」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怎么知道?」顾以情很惊讶。
耸耸肩,顾以法轻描淡写解释:「查行踪,这是我的工作,没什么大不了。他什么时候要定?这两天?」
「已经走了。」顾以情有点困难地回答,「早上刚跟他通过电话。他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不再多问,以法伸臂环住了姊姊的肩,无言地帮她打气。
「峇里岛离台湾不远嘛,有直飞的飞机,对不对?」她故作轻松地说著,不知道是在说给弟弟还是自己听。「等爸爸好了以後,我可以带他跟妈妈一起去玩,到时候望孟齐就可以招待我们。」
爸爸什么时候会醒来?什么时候才会康复?她和望孟齐才刚起步就得接受考验的情意,又能不能维持到那时候?
她统统都不知道。
光想到这些问号,就足以让她窒息,让她又神经质地开始说话,停都停不下来,好像一停下来了,就得真正去面对、思考这令人沮丧的一切。
顾以法很清楚姊姊的状况,他只是默默陪著她,不像尹浬一样会温言安慰,他的方式一向是比较内敛而冷淡的。
至少外表看起来。
「印尼女生皮肤都黑黑的,他不会喜欢。」片刻之後,顾以法莫名其妙冒出这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
「才怪。你看街上的印佣,皮肤都不黑。」得到闷闷的回答。
「要我帮你去跟踪他一段时间吗?」认真提议。
「好啊。不过,费用要算我便宜一点。」
「没问题,亲友特惠价。」
姊弟俩一来一往说著蠢话,暂时拯救了顾以情悲惨的心情。走回加护病房前的廊上,她在小弟的坚持下收拾好自己的手提电脑和笔记本、草稿纸,然後,暂时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角落。
步出医院,面对熙来攘往的大马路,络绎不绝进出的人们,顾以情抬头,酸涩的眼睛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几乎要睁不开。
寒风阵阵,她把弟弟施舍的外套拉得更紧一些。
峇里岛今天……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吧?
确实,峇里岛阳光普照。
位於第十八楼的办公室里,望孟齐正站在落地窗边,遥望著外面的碧海蓝天。
不管是家具、摆饰,到窗帘、地毯,甚至是桌上的电脑,便条纸、钢笔……都和台北的办公室一模一样。
若不是落地窗外的景致如此不同,望孟齐有时还会有错觉,彷佛自己从来没离开过台北。
来到异国已经两个多月,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怎样都不够用。
忙归忙,望孟齐却觉得,在某些方面来说,他有著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在这里,他能够大展身手;上至财务决策,下到厨房或客房服务流程,从当地面试选择部分主管与工作人员,甚至是他一向能闪则闪的菜色选择……统统都需要他的参与。
好像是驾驭一辆高性能的跑车,必须投注全部精神去操控。全身紧绷,兴奋而期待的感受充满每一个细胞,切切实实感受到在工作中燃烧的痛快尽兴。
当累得几乎不能动弹的时候,只要踏进刚完工的华丽大厅,呼吸一口混有崭新油漆味的气息,走在光亮得可以当镜子的大理石地板上……望孟齐就会忘记所有的疲惫,重新充满动力。
他的梦想,等不及要让更多人分享。
尤其是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他和顾以情并没有断了联系。平均两到三天,望孟齐就会从他紧密得不可思议的行程中硬生生抽出时间,打电话回台湾跟她讲讲话。
从电话中得知,顾以情的父亲病况已经稳定,在昏迷四天之後终於清醒,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又在有了起色之後,出院回家休养了。
「现在谁在照顾伯父呢?」望孟齐问。
「喔,我们有请一个看护,不过我跟我妈妈都在家,反正我的工作也不用出门。」顾以情这样回答。虽然努力振作精神和他说话,但语气中有著显而易见的疲倦。
知道她的工作其实很辛苦,常常熬夜赶案子,或是一测试就弄得不眠不休,现在还要照顾父亲……望孟齐只觉得心疼。
「你弟弟呢?」
「你说尹浬吗?他去尼泊尔拍戏了。」顾以情知道那淡淡的问句背後藏著怎样的讯息,所以她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他粗手粗脚的,也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何况我爸看到他就会发脾气,他还是暂时走远一点比较好,对不对?」
「你爸爸会对你发脾气吗?」望孟齐马上锐利反问。
「我爸……」
顾以情想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头。她没办法回答。
她父亲大病之後,脾气更是不好,常常动不动就骂人,顾以情好几次都看见母亲在偷偷拭泪。
她沉默著,握著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望孟齐当然知道这话题最好不要再继续。他换了个比较有趣的,「你走得开吗?要不要来峇里岛看看?」
「我很想去,可是……』她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和他开会的行政部门主管已经进来了,在和他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的小会议室里坐定。望孟齐把百叶窗关上,假装没有看到秘书对他频频使过来的眼色。
他实在没有时间。可是,他也实在没办法让两人之间就这样淡掉。
工作的空档,在累得几乎不能动弹的时刻,甚至是在会议室里偶尔的闪神……他还是想著她。
她对这儿的每一家餐厅会有怎样的看法?对印尼本地的南洋风味食物又会有什么评价?花园区的豪华饭店林立,对著海的那一面有沙滩相连,他想带著她一路走下去,进每一家饭店去观摩,听她报告观察心得。
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望先生?」望孟齐的新任秘书是印尼华侨,瘦瘦的年轻人,脸庞黝黑,有双很锐利的眼睛。他和望孟齐才一起工作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完全清楚望孟齐的作息与习性。此刻大胆敲门进来,打断望孟齐的通话。
「我知道,我马上过去。」望孟齐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
秘书还是不肯走,恭敬地站在门口,带给望孟齐不小的压迫感。
挫折而懊恼地吐出一口长气,望孟齐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他压低声音说:「我该去开会了。改天再打给你。」
「嗯,好。」
把手机搁在桌上,接过秘书递给他的文件,望孟齐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秘书在旁边闲聊似的问:「望先生跟女朋友讲电话?女朋友在台湾?」
望孟齐斜瞄他一眼,没回答。
以前在台湾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秘书文小姐死都不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印尼当地的人们热情直接,这一点望孟齐已经深深体认到。那些肤色较黑、轮廓略深的印尼居民,看到他们这些大热天还整日西装笔挺的外来人们,总是笑著打招呼,没事也要瞎聊几句。
望孟齐从一开始只会一句「得里马咖西」——就是「谢谢」——到现在已经可以日常对话了,这位秘书以及饭店上下所有本地工作人员都厥功甚伟。
「台湾的女生都很漂亮啊!」秘书咧嘴笑,一口白牙,「我之前在克里夫工作的时候,常常遇到台湾来的客人,都是大美女。」
克里夫是当地相当顶尖的饭店之一,连前总统李登辉先生来访问时都住在那儿,往来宾客当然不是等闲之辈。要遇到模特儿或明星的机率很高,也难怪他的秘书一讲到台湾女生眼睛都亮起来。
「你对这个有研究?那等一下开会,你一起来帮忙好了。」望孟齐淡淡地说。
他接下来要开的会,是他以前在台湾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已经驾轻就熟的工作。
选-张漂亮的睑。
饭店要拍宣传用的照片,需要一张看起来赏心悦目的脸蛋。
不过这一次,望孟齐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被顾以情影响,像所有人开玩笑说过的,品味已经改变;还是来到印尼以後,一切都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总而言之,他依循以往经验选出来的美女,完全得不到支持与肯定。
印尼方面投资的财团董事会甚至还开玩笑跟望孟齐说过:「你要想办法让自己像印尼男人一样思考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美感经验的悬殊,让望孟齐挫败到极点。他是做行销出身的,连怎样的形象可以得到大众接受、喜爱都抓不到了,还说什么行销!
事实证明,望孟齐真的需要好好检讨。
已经是第三次开会,彩照摊递会议桌,望孟齐选出来的几张,还是都被其他人打回票,甚至露出恐怖的表情。「这个一点都不漂亮!」
望孟齐啼笑皆非地看看手中照片。「这是台湾的名模……」
而且是广告、代言接个没完,走秀从台湾、香港到美国、欧洲,一年到头排得满满的名模吕爱湘。整个会议室里五个大男人,居然没有一个赞同他。
反观其他人选出来的,望孟齐差点当场吐血。
都是鼻头圆圆、眼睛圆圆的村姑型女星,这种在台湾大约二十年前流行过,
要选这种的,不如找顾以情,她比这些照片更美上几十倍,还有气质得多。
「这些脸蛋不够上相。」望孟齐试图解释:「我们要找比较有时尚感、比较有国际观一点的。游客来自世界各地,所以,找有国际知名度的代表人物比较好。」
「可是我们自己的特色也很重要。」得到相当一致的炮轰。「如果选出来的是到处都看得到的睑孔,那有什么特殊性可言?」
吵了半天,望孟齐以一挡五,落居下风。要不是因为他职衔最高的话,大概早就被赶出去了。
「好吧好吧。」望孟齐最後只能让步,「不然都通知来试镜好了,我们面试的时候再看看。」
「望先生,你的品味真奇怪。」开完会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的秘书还在走廊上这样大胆批评他。
「凯文,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帮我工作的吧?」望孟齐真的变了。以前在台湾,他是不可能跟身边同事或下属这样随口说笑的。「我们中国人有句话说『胳臂往外弯』,就是在讲你这种人。」
「我知道,这个我去中文学校有学过。」秘书又咧著一口白牙,笑嘻嘻的。「不过望先生,你真的觉得你选的那些照片很漂亮吗?」
望孟齐叹了一口气。他思考片刻。
「你知道我们饭店聘的葡萄酒顾问刘先生?」望孟齐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闲闲地说:「他是伦敦葡萄酒学院的MasterofWine。他可以跟你分析每一种酒的优劣,色香味、成长性,甚至用百分评比告诉你哪一项得几分。可是你如果问他哪种酒好暍,他是说不出来的。」
秘书凯文边听边点头:「所以,望先生你的意思是,那些漂亮的小姐对你来说,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你不会加入个人感情?」
望孟齐看他一眼,有点惊讶。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适用在许多方面。比如豪华饭店的珍馔美味,比如身边来来往往的众多美女,为什么望孟齐总能保持无动於衷,甚至有些疏离。
因为那些都是工作。不用加入个人感情。
在台北信华这么久,他的同事,甚至上司,都没人能够真正看清楚这一点;而来到峇里岛立华饭店还不到三个月,他的新任秘书已经领悟到了。
他嘴角慢慢扯起,充满男人味的俊容,扬起慵懒的笑意。
「凯文,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