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无名山
这儿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幽香扑鼻,蝴蝶翩翩起舞,各种不知名的小虫唧唧鸣叫,美好得宛如世外桃源,
只是苍心蕊却无心观看这美景,她神情不安地守在一座石屋前,雨点为她准备了一把竹椅,她也无心安坐,一会儿站起来走动,一会儿坐下发呆。
「小姐,你不必这么担心,老先生说了,会确保姑爷安全的。」雨点只好耐心地用早说了八百遍的词来安慰她。
苍心蕊看看她,又把目光转回石屋的木门上。
今天是苏凤南解毒疗伤的最后一天。
他的是师父终究疼爱他,四处云游也不忘为他寻找解毒良方,前年就找到方子了,但苏凤南之前迟迟不肯接受治疗,让他师父也很为难。
遇到这么痴的一个徒弟,做师父的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他终于肯答应治疗,师父自然要亲自出手。
这解毒方子很是麻烦,需要外敷内服,同时辅以内功帮助苏凤南疗息,每天要将内息运行十二个大周天,正好是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师父干脆闭关,每日只让另外一个徒弟罗紫衣送饭进去。
这一闭关就是九九八十一天。
苏凤南的毒在身体内堆积日久,不是十天八天就能清理干净的,在加上他前些日子的「纵欲」,让伤势加重,所以这一耽搁就是许久。
师父昨日让罗紫衣捎话出来,今天就是出关之日了。
苍心蕊从一大早就在门口守候,谁知道一等就是一整天,眼看都日落西山了。
心情从最初的欣喜雀跃,到迫不及待,现在则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三个月前,苍心蕊随苏凤南一起来到无名山,师父和苏凤南闭关,她就在山上采摘药草,炼制各种丹药。
只是她常常心不在焉,有几次放错了药草的分量,将良药炼成了毒药,被罗紫衣好说了一顿,最后干脆只要她采药,不准炼药了。
可是她采药也无法专心,有几次险些从陡坡上跌落下来,吓得雨点死去活来,后来干脆药也不让她采了,就专心打理师父的小药园,这才总算安稳下来。
苍心蕊小时候跟着苏凤南来过无名山,那时候是为了探望她在此治病的娘亲,现在则是为了苏凤南解毒。
所以她对无名山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总觉得这里代表着伤痛。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苏凤南一旦身体好转,就立刻回「白玉京」再去疗养。
但前提是,他能够好转。
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身青衣,发须皆白的清瘦老者含笑站在门口,他看着紧张得发抖的苍心蕊,笑道:「好了。」
好了!
好了?!
只是简单两个字,却让苍心蕊感觉犹如死而复生。
她突然跪倒在老者面前,泪水长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者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搀扶起来,「傻丫头,进去看看吧,他还在睡,明天清晨就能醒来了。」
这位老者曾经救过她的娘,现在又救了她的丈夫,大恩已经不能言谢。
「老先生,我烧好了热水,您去泡个热水澡吧。」雨点甜笑着对老者道。
「好。」
老者年事已高,这些日子耗尽了心力,确实需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他自称已忘记姓名,因居住在无名山,就被外界送了个号「无名山人」,乃是武林中的一代传奇。
苍心蕊对着他感激地点点头,擦着眼泪走进房里。
苏凤南仰面躺在床上,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面容祥和,眉宇间的梅花印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苍心蕊坐在床沿,默默看着他,想伸手模模他的眉心,却在手要触着时停住,只隔空抚模了两下,就轻轻收了回来。
真好。
他以后再也不用受毒发的痛苦与折磨了。
苍心蕊静静坐着,静静看着他,原本激动的心情沉淀下来,她只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只要凤能够健健康康的,她就再无他求。
雨点送晚饭过来,她胃口很好便吃了许多,稍后又取了温水为苏凤南擦拭身子,他依然沉睡着,未醒。
一整夜,苍心蕊就守在床前,痴痴看着他,在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她才两眼酸涩地睡了一会儿。
当雨点敲门时,她立刻醒了。
「姑爷醒了吗?」雨点端了清水来让她梳洗。
或许是她们的对话声惊醒了沉睡的人,苏凤南缓缓睁开了双眼。
「凤!」苍心蕊惊喜地握住他的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不饿?要不要先洗个澡?还是想再躺一下?」
她喜不自胜,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左一句右一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凤南目光清澈,望望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雨点,皱了皱眉,思考了许久才有些迷惑地问:「对不起,呃……请问姑娘你是?」
苍心蕊的笑容僵住了。
雨点手里的布巾差点落在地上。
「我好像病了好久。」苏凤南小心地抽回被她握着的手,略带歉意地看着她,「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苍心蕊久久说不出话来。
「姑爷,您不记得我家小姐了吗?」雨点忍不住打抱不平,「怎么会这样?您病好了,难道就把自己的娘子忘记了?」
「娘子?」苏凤南狐疑地打量着苍心蕊,眼前的小姑娘顶多十七、八岁,容颜清丽无双,此时却面色苍白,玉牙紧咬着失血的下唇。
他的心莫名隐隐一痛。
可是他依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位姑娘,「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记得我已经成过亲了,真的很抱歉……请问姑娘芳名?」
「我不会告诉你的。」苍心蕊声音微小,但坚定地回答。
「啊?」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呃……我是……我是谁?」苏凤南困扰地皱紧了眉头,越来越头疼,「真的……我是谁?」
「这就是你之前坚持不愿意解毒的原因吗?」苍心蕊就算再呆,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原来解毒没有生命危险,却会让人遗忘过去。
眼前的苏凤南仿佛一个陌生人,记忆大概也是一片空白吧?
他不愿意解毒,就是因为有这个后遗症,他怕遗忘了她,不能再爱她。
她伸手抱住他的颈,「你这个傻瓜!」
他有些困扰。
「我好像真的傻了,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是谁呢?我是谁?你又是谁?」
「你叫苏凤南,我是你的妻子。」
「我真的已经成亲了?」他似乎感到不可思议,虽然对眼前的女娃儿有莫名的好感,但也确实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和她曾经有过什么亲密关系。
「是,你成亲了,而且还是绑着我成亲的。」苍心蕊喃喃地道。
「咦?难道是我逼迫你?」他大惊,对那个忘记的自己感到万分惊讶。
「不,其实是我逼迫你……也不是,我们是真心相爱才成亲的。」
苏凤南越发困惑起来,他推开她,双手按着她的肩头,再次仔细打量她,试图寻找到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可是最后他只能颓然松开双手。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
苍心蕊微微感到心酸,但是凤已经月兑离病痛折磨的喜悦,让她暂时不想计较这些。
「凤,不管你变得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妻子。」她再次握住他的手,呢喃低语。
苏凤南微微歪头看着她,她的手很小,只能握住他半个手掌,细软而温暖的小手,天生有些洁癖的他本来想再次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看到她眼中的恳切与哀伤,心一软,停止了甩开的动作,任由她握着自己。
他的妻子?
这么娇小,这么美丽,又这么可爱可怜。
她的眼圈发黑,面容憔悴,可这并未影响到她一丝一毫的美丽,清瘦反而让她显得越发楚楚动人。
她那还未来得及梳理的头发凌乱着,让他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模模她的头发,却诧异地在乌发中发现了零星的斑白。
他好奇地抽出另一只手,将她盘起的头发解开,撩起长发,发现那下面有更多的银白。
「你的头发白了。」他喃喃地道,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明明不记得这个小女人,为何会感到心痛?
她看起来年纪好轻,乌黑青丝里却已夹杂了白发。
苍心蕊不介意地笑笑,也学他的样子撩起他的长发。
「你的也是白的呀,这样不正好匹配吗?」
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处,他的银白,她的乌黑中夹杂着缕缕银丝。
「凤,我为你梳头。」苍心蕊让雨点取过梳子,细心地为他梳理,他挣扎了一下,推开了她。
苍心蕊顿时脸色苍白。
他直觉自己这个动作伤害了他,可他就是不喜欢让人靠近。
「我……呃……想洗澡。」
虽然他在闭关的时候,每天都会擦拭身体,但依然会觉得不舒服。
「我去准备!」雨点立刻应道。
苍心蕊默默看着他翻身下床,穿好衣裤和靴子,他的身材颀长瘦削,但绝不虚弱,即使这样闭关良久,依然未减那种精悍犀利感。
他还是苏凤南,冷峻的,犀利的,傲然的,不喜欢被他人碰触的苏公子。
他还是苏凤南,只是他不再记得她了。
当男人听到雨点的招呼声,便毫不犹豫地出了门,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苍心蕊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她将小脸埋在双手里,无声地呜咽。
想想他刚才有礼但冷淡的双眼,再想想他以前深情的双眸,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生气还是欢喜,只要看到她,他的眼睛就立刻变得深情款款,仿佛要用温柔融化她、包围她一般。
她现在才知道,她曾经是多么的幸福,又是多么的没有好好珍惜。
她总是和他呕气,为了莫须有的吃醋而离家出走,搞什么「选亲大赛」的闹剧,甚至说出「他侮辱她」那样的话刺伤他。
命运是如此的苛待他,让他好了身体却失了记忆。
凤……
她慢慢滑落在地板上,心痛得难以承受。
*
罗紫衣进来,看到苍心蕊跌坐在床铺前,趴在床上,肩膀轻轻抽搐抖动。
她皱了皱眉,语气微微不耐,「让开一下。」
苍心蕊蓦然抬头,仓卒地擦擦眼泪,急忙站起来。
「罗姑娘。」
罗紫衣也不应声,只是低头将被褥全部摺叠好,抱着出去了。
今天天气很好,她打算把被褥全部拆洗了。
苍心蕊看着她忙碌,有些无措。
刚到无名山的时候,她曾试图和罗紫衣交好,但是对方虽然有礼,却始终冷冷淡淡的,苍心蕊甚至觉得她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女人的直觉很微妙,却很精准,往往在不知道原因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事实的真相。
罗紫衣对苍心蕊有莫名的敌意。
苍心蕊想了半天,那唯一的理由其实很明显,她却一点也不愿相信。
她从小由苏凤南抚养长大,几乎每天都和苏凤南朝夕不离,偶尔苏凤南离开「白玉京」去办事,也会尽快回来,她在这之前从来没见过罗紫衣。
她小时候跟随父亲来接娘亲,那时候无名山人已经出门云游,她也没见过罗紫衣。
如果罗紫衣喜欢上苏凤南,那是什么时候?
难道是在她出生之前?
那罗紫衣的年龄应该和苏凤南接近?快到不惑之年了?
一名女子到了这年纪却还未婚,这意味着什么?
罗紫衣身材高挑,面容艳丽,因为还是梳着姑娘家才留的辫子,所以年龄显得模糊不清。
她个性冷若冰霜,又不容许陌生人亲近,这一点倒和苏凤南的个性很相似。
苍心蕊不敢多想。
她用清水洗了洗脸,正好雨点进来。
「小姐,吃早饭了。」
「嗯。」
「小姐。」雨点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她,压低了声音,「您要小心那位罗姑娘喔。」
「怎么了?」
「她看姑爷的眼神不太对劲耶!」雨点皱皱小鼻子,「看她忙前忙后的,好像她才是姑爷的老婆一样,拆被子洗衣裳都不让我碰。」
雨点觉得很不高兴。
向来小姐和姑爷的衣物都由她来清洗整理,这不是她奴性深重,而是一家人才有的亲密感。
可是现在那位罗姑娘却亲自浆洗起苏凤南的衣物,还不让她碰一下,说什么小孩子家洗不干净。
雨点真的很生气。
苍心蕊拍拍她的肩膀,「别介意,我们过两天就回『白玉京』了。」
「我恨不得现在就走呢。」
苍心蕊笑道:「没关系,我相信凤。」
就算失去了记忆,就算一切都是空白,她却相信苏凤南还是苏凤南——那个会疼她,会爱她,会把她当作世上唯一心爱女子的男人。
他说:「芽芽,记住,无论如何我都是爱你的。」
苍心蕊记住了。
并且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