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照惯例,献贡的各族在天朝皇帝面前献上特有的民族舞蹈与音乐。
对歌舞没什么兴趣的独孤胤难得地也出现在意乐殿观赏歌舞。
注意到他这两天似乎有点不对劲的皇帝独孤靳,一向有些疲惫的神色也露出一些好奇,不时微微侧过头打量着他。
因为这是一年一度难得的外族乐舞表演,不少宫廷舞师与乐师也一并前来观赏,有的甚至还一边摇头晃脑地看着,一边记着笔记,希望能将这些充满异族风情的音乐记录下来。
独孤胤百无聊赖地看着表演,其实他对这些歌舞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是因为那个小女人,他也不会特地起一大早来陪着皇兄看表演。
他低下头,又悄悄打了一个呵欠,然后不着痕迹地揉去眼角因为隐忍呵欠而溢出的泪水。
终于,又等了半个时辰后,轮到了贺兰族上常
只见贺兰族女子身穿鲜红礼服,脚上穿着系满红色流苏的长马靴,男子则穿着天蓝色的骑服,一人手上拿着马头琴,一人拿着筝,另外一人则拿着短笛。
年纪最长的雅扎木虽然昨晚受了点惊吓,脸色也有点苍白,但他还是振作起精神,领着族人来表演。
当众人行完叩拜之礼后,雅扎木清清嗓子,有些沙哑但不失浑厚的男低音唱出了赞颂天朝皇帝的歌谣——
“中原广大的土地哟,骑着马走上三年也走不完,天朝伟大的皇帝哟,他比那贺兰山还要坚强。”
一人起,众人合,雅扎木唱完后,先是其他男子跟唱,最后女子们又跟唱了一次,这时乐器才开始演奏,幽幽的短笛拔高响起,这次却是女子们先开唱。
“天朝的皇帝出巡啊,有七十个臂膀为他保驾,有七十只雄鹰为他护航,他率领着百万人民啊,威名震撼了大地。”
清亮的女声不含一丝杂音,之后又加上了男子的合声,马头琴与筝的声音也陆续加了进来,尽管乐器简单,人声也只有二重唱,但这份草原民族的质朴却反而更增添动人的气息。
这时身穿红衣的女子们双手一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串铃铛,叮铃铃地响着。女子开始走起了舞步,手拉着手走到皇帝的面前,清脆的声音继续唱着——
“他在奔腾的骏马上,他在高大的驼峰上,他四处长征叱咤风云哟,他的铁蹄踏遍了千山万水。他穿越了数不尽的高山啊,他骑过了滚不尽的浪涛啊,他以天下无双的气魄,震撼了这片大地。”
女子唱完,接着便是男子跟唱,男女声交叠着,配上悠扬的马头琴声,那种赞美与欢乐鼓舞的气氛很快就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过,似乎有一个人例外。
正当皇帝有些得意地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独孤胤时,却发现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他顺着独孤胤的眼光看去,哟!这女子倒也大胆,敢在为皇帝表演的场合上对着凌安王怒目相枧?
皇帝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这两人的眼光从一开始就胶著在一起,根本分也分不开。
现在他终于有些明白这两天独孤胤失常的缘由了。
哈莲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昨晚才占了她便宜的独孤胤,这汉人王爷从她一踏进大殿后就一直含笑盯着她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取笑她昨晚的失态吗?
身为一族之长的女儿,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一时间她也忘了这是在给皇帝表演的正式大场合,只是很努力地回瞪着独孤胤。
可是她越瞪,独孤胤的嘴角便越上扬,好像她越瞪他就越高兴似的。
其他族人见到哈莲娜在给皇帝献歌的时候店然摆出这样一副臭脸,吓得背脊上冷汗直冒,可是又不能出言阻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唱下去。
好不容易,一曲唱毕,甩着铃铛的红衣女子们纤纤素手轻轻一挥,手上的铃铛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双手满满的红枣,她们一面轻快的转着圈圈,一面将手上的红枣递给围在一旁观赏她们歌舞的群臣与乐师舞师们。
独孤胤见到哈莲娜手上也有红枣,一时兴起,也走到群臣间,还特地等在哈莲娜会经过的位置。
果然,哈莲娜一见又是他,一张俏脸又沉了下来,甚至还孩子气地嘟起了嘴。
她想绕过独孤胤,不给他红枣,可是微微一转头,就见到舅舅雅扎木拚命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再坏事了,她一赌气,干脆用力将满手的红枣统统塞给独孤胤。
雅扎木看了,差点又要昏倒。
原本哈莲娜是被安排最后要将红枣献给皇上的啊!这下她全给了那王爷,那皇上怎么办?总不能要他这老头子去献吧?
独孤胤愣了一下,他看其他人都只拿到几颗而已,没想到哈莲娜会一下子给他这么多……
这是不是表示哈莲娜很喜欢他?
“哈莲娜……”他情不自禁轻轻低唤一声。
被唤住的红衣女子愣了愣,脸上突然又是一片烧红。
为了掩饰这突来的尴尬,哈莲娜又从袖里模出钤铛来,轻轻摇了摇,配着清脆的铃声唱了起来——
“天上的彩虹啊,怎能用手触模?人间快乐的少年啊,莫闲等白了少年头。飞箭般的兔儿啊,也有猎人能射下。幸福的年轻人啊,莫荒废了光阴。”
她这一开唱,其他的族人先是愣了愣,随即一个女子连忙也跟着唱了起来,其他人会意后,也赶紧跟唱免得穿帮,可是乐器都已经收了起来,光是清唱在正式场合中是很失礼的行为,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婉转的琵琶声从人群里响了起来,而且起的音就正好是这首歌的主调。
在殿中央的贺兰族人暂时松了口气,便跟着琵琶声继续唱了下去。
“荒野上的狐狸啊,也有聪明的猎手能制伏。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啊,快别荒废了青春。草原上的骏马啊,只有勇敢的骑师能驯服。还在彷徨的少年啊,莫闲等白了少年头。”
这是贺兰族人用来与意中人调情的小曲,意思是光阴荏苒,喜欢我就马上来追我吧,千万别荒废了光阴。
只是这曲子哈莲娜是用贺兰语唱的,除了她自己的族人外,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但那轻快俏皮的气氛,以及姑娘和年轻小伙子一搭一唱的热络,熟知乐曲的人也能隐隐猜出曲中之意,不禁露出会意的微笑。
看来那位将红枣全送给凌安王的贺兰族姑娘,似乎对他有意呢!
雅扎木这时陪着笑脸,在这首完全和现场气氛完全搭不起来的轻快小调声中,一面尴尬地和其他人跳着小圈圈,一面战战兢兢地在皇上面前献上红枣。
幸好皇上似乎心情很不错,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捧着红枣,一双眼忘情地盯着哈莲娜跳舞的独孤胤,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一曲舞毕,皇上命人接下了红枣,却又马上将红枣赐给另外一个人——
“白师傅,多谢你及时配曲,这贺兰红枣就赏给你吧!顺便替我向小郡主问好。”
被唤为白师傅的男人适时站了出来,只见他年龄与皇上相当,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从他俊朗的神情仍可看出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他是宫廷里的首席舞师,专门负责编舞及教导宫中女子各式歌舞,适才他见贺兰族人突又唱起小曲,又见他们无乐器伴奏,一时技痒,便向旁人借了一把琵琶来伴乐。
他早年入赘齐王府白家,皇上口中的“小郡主”便是他的妻子,也是齐王最小的女儿白轻风。
白师傅高兴地收下红枣,退下时,不忘偷偷对哈莲娜道了声谢,“小姑娘,要不是你这一唱,我也没这等好红枣可吃呢!”
哈莲娜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起来,那娇俏又不拘束做作的模样让殿中大多数的男人都看呆了。
白师傅暗暗拍拍胸脯,好险自己年纪已大,都可以做这小姑娘的爹了,不然说不定他也会像这些男人一样失态,看看他们,眼睛眨也不眨的蠢样,心思都放在这小姑娘身上,难道他们都没发现,年轻的凌安王已经头上快要冒烟了吗?
独孤胤见哈莲娜这么受欢迎,心里猛地冒出一股酸浓的嫉妒。
哈莲娜是他的!
这群色鬼不准这样色迷迷地盯着她瞧!
但独孤胤还是按捺住冲动,不想在这时候坏了大事。
反正到时候不管怎么样,他一定都要留下哈莲娜,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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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一族离开了意乐殿,原本强撑着的雅扎木一出了殿门腿就软了,要知道,万一刚刚皇上怪罪下来,给他们扣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别说他们小命不保,贺兰一族的命运也很可能会因此断送在那个不知死活的哈莲娜手上!
“舅舅?舅舅?你没事吧?”哈莲娜连忙上前扶起他。
雅扎木无力的瞪了她一眼,“哈莲娜,拜托你不要再给我出乱子了!你要知道,这两天下来舅舅被你吓得好几次心脏都快要停了。”
哈莲娜嗫嚅着想说些什么,雅扎木又打断了她。
“有什么话,等离开了皇宫再说。”
如果他们真的能平安离开皇宫的话……
呜呜呜,他突然好想念在家乡的老伴,还有那五个宝贝女儿碍…
“哈莲娜,你刚刚为什么突然多唱那首歌啊?这本来不在曲目里的啊!害我们差点跟不上呢!”一个贺兰族少女突然好奇地问。
哈莲娜没有回答,倒是脸又红了起来。
她刚刚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见到那汉人王爷便控制不住自己?
他昨天晚上那样对她,她应该要感到生气才对啊!
要是他是贺兰族人,她甚至能要阿爹杀了他!
可是她偏偏对他唱起情歌?她应该对他唱战歌才对啊!
这一起头,其他族人也纷纷七嘴八舌起来——
“哈莲娜,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汉人王爷?”
不喜欢,她讨厌死他了!
“是阿是啊!不然你为什么把红枣都给了他?”
那只是因为她不想再看到他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臭脸!
“我看那王爷也很喜欢你的样子耶!他拿了你的枣子后就呆呆地看着你一直笑。”
因为他是笨蛋啦!
“哈莲娜……”
“你们不要再说了啦!”她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烦得要死。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怎么能回答这些问题?
为什么见到那汉人王爷痴痴望着自己的眼神、听见他满是依恋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月兑口唱出了那首小曲?简直就像在催着人家赶快来追她一样。
呸!她才不希罕那汉人王爷呢!第一次见面就轻薄她,可是……说真的,其实她好像也并不是那么讨厌他耶?
在大殿里与他怒目而视其实也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作祟,自己昨天晚上明明烦恼了一整晚都没睡好,今天见到那罪魁祸首却是一脸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的模样,而且还直看着她微笑,好像他是什么了不起的万人迷一样,看得她就一肚子火,好像烦恼了一夜的她是个傻瓜一样。
可是明明讨厌他,为什么又唱起那首歌?
草原民族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而唱歌更是他们抒发情绪的主要方法,是不是在她听见他唤她名的那一瞬间,心里就起了这样的念头,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唱出这首歌?
而她在唱着那首小曲时,心情竟是愉快的,胸口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让她从头到脚觉得幸福,脸上不自觉地挂着淡淡的微笑,歌声飘扬中,她好似又回到了黑水旁的肥沃草地,正对着遥远的情郎唱着歌。
情郎……情郎?
她居然会把那汉人王爷想像成自己的情郎?
天啊!她一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兼今天气昏头才会有这样奇怪的幻想。
哈莲娜的手不自觉地模了模怀里,那儿收着独孤胤昨晚送给她的水晶碗,她一直贴身带着。
莫名地,心里起了舍不得的情绪。
她回头望了一眼意乐殿,里头歌声乐舞依然飘荡,她突然有些失落。
今日下午他们就要离开宫里了,这也意味着,她将再也见不到汉人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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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所有的外族人都必须在酉时前离宫,然而当贺兰一族正欲走出宫门时,突然有一小队侍卫疾奔而来,并喝令将他们全部拿下。
“这是怎么回事?”雅扎木毕竟是看过大场面的人,他强作镇定的问。
“有人盗走了宫里的水晶碗!凌安王特地要我们前来查个清楚。”带头的年轻侍卫口气相当客气,“还请诸位配合。”
“水晶碗?”雅扎木狐疑,这碗丢了,怎么会和他们有关?
这时一个贺兰族少女眨眨眼,“啊!是不是就是昨天晚上哈莲娜手上那只……”她话还没说完,众侍卫便已经团团围住哈莲娜。
“姑娘,得罪了。”说完,他们便作势要搜身。
哈莲娜哪里肯从,她像一只被人踢了一脚的小刺猬一样,突然全身长满了刺,对着那些侍卫喊了起来,“你们敢碰我试试看!”开玩笑!让这几个大男人搜她的身?!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汉人王爷一样对她又亲又抱?
“哈莲娜!”雅扎木这时冷汗直冒,虽然他也觉得有蹊跷,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也容不得他们反抗啊!
“舅舅!你愿意让他们搜我的身?这些臭男人……”
“那我够不够格搜你的身呢?”
哈莲娜话还没喊完,一道优雅的男中音出现在众人身后。
“参见凌安王。”众侍卫马上跪下请安,其余的贺兰族人也纷纷依照中原礼俗下跪,只有哈莲娜,用力瞪了独孤胤好几眼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也跪了下来。
没人见到,独孤胤脸上一闪即逝的诡谲笑意。
独孤胤走上前扶起哈莲娜,趁她起身之际一只手便在她怀里模出一只水晶碗,笑意吟吟地对她说:“这不是人赃俱获了吗?”
“等一下!这……这个不是我的碗啊!”哈莲娜看着他手里的水晶碗,大声质疑,随后她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水晶碗,“这个才是我的!”
独孤胤眼睛一亮,没想到她会将自己昨晚随兴送她的水晶碗这样贴身带着,顿时他心里升起一种被重视的温暖感觉。
只不过……现下他还不能点破,不然计画就会失败了。
“一次还带走两个,难道你不知道私盗宫中物品,不但可叛死罪,甚至……”他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其他人,“有可能会诛连九族喔。”
跪在地上的雅扎木心中哀鸣不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凌安王亲自将一只水晶碗送给哈莲娜,这是大家都亲眼看见的,可是现在她身上怎么会又多了另外一只水晶碗?
难道她真的手痒又去模了一只吗?
这死哈莲娜,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已经有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再拿一个才开心?
天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