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香从郑夫人那里回来时,满脸得意。
郑氏已经允诺她,只要她忠心为郑氏办事,一年后就把她提拔为大少爷的妾室。
她刚踏进隐青居的大门,就见到和暖站在台阶下朝她招手。
她得意洋洋地走过去,认为自己已经比和暖高了一截,抬起下巴,语气居然还有些骄傲地问:“什么事?瞧你大惊小怪的。”
和暖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说:“大少爷和大少女乃女乃正在大堂等著你呢!看起来很不愉快的样子,你小心点。”
和香心一跳,急忙抓住和暖的胳膊问:“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早晨没看见你在身边伺候,你又是负责饮食,早点又没有及时送上来,等少女乃女乃敬茶回来你还是不在,大少爷好像生气了。”和暖有些幸灾乐祸却又有些担
忧,用一种很矛盾的眼光看著和香。
“怎么办?怎么办?大少爷最重规矩,我……你可得帮我,要我去告状的可都是你。”和香急得跺脚。
和暖一面拉著她朝兰雪堂急走,一面说:“能帮的我一定帮,你还是快点去见大少爷吧!”
此时,原修之与云青萝已经用完了早饭,正坐著喝茶。
见和暖、和香走进来,原修之脸色一沉,目光扫了云青萝一下,却没有言语。
云青萝见原修之不开口,只好自己出头做恶人。
她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淡淡地问:“和香,你一早去哪里了?”
和香虽然满心不想服侍这位大少女乃女乃,但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正经主子,只好装作一副恭敬的样子回答:“回大少女乃女乃,奴婢去见了夫人。”
“有事?”
“呃……是夫人召见奴婢,奴婢才耽搁了伺候大少爷和大少女乃女乃用早点,请大少女乃女乃恕罪。”
“和香,你当初卖身为奴的时候,管家应该教导过你们,为奴婢最重要的一条规矩是什么?”
“是……是忠心。”
“那么,你现在是大少爷的人,可有忠于大少爷?为何大少爷昨晚的私事,今天就全数被外人知道了?”
和香低下头,小脸涨得通红,她知道自己向郑夫人告密的事已经被大少爷和大少女乃女乃知道了,顿时又惶恐又羞愧。
“按理说,我刚刚嫁进原家,不该立即就插手内宅之事,可是出卖主子的奴婢,不管在谁家都是不能轻饶的。和香,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大少爷这儿不需要你了。”
和香吓得目瞪口呆。
她不敢相信看似柔弱可欺的大少女乃女乃,竟然敢第一天就把她赶走?!
和暖同样心惊,她原本想为和香说情,可是眼角余光扫到大少爷冰冷的警告眼神,她不得不把头垂得更低,紧咬著嘴唇,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和香看了看和暖,知道她不会为自己说情了,而大少女乃女乃则是铁了心撵走她。
和香又是悲伤又是绝望,心中暗骂自己傻,想想看,云青萝能以不贞之身迅速嫁入原家这样的豪门,没有一点手段,又怎么可能呢?
和香虽然莽撞又贪心,但像她这样的大丫鬟,哪个不奢望能爬上男主子的床,从而也一步登天呢?
但现在一切都没望了。
她跪在地上,向原修之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把和香打发出去后,云青萝有些不忍,转头望向原修之求救。
原修之知道她心地仁慈,便改由他对和暖说:“以后大少女乃女乃是东园的主子,主管东园所有事务,一会儿你把内宅的帐簿和仓库钥匙都移交给大少女乃女乃。”
“是。”和暖小心翼翼回应。
“去把东园前宅的管家叫来,让他们见见大少女乃女乃。”
“是。”
待和暖出去,云青萝终于轻舒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埋怨:“我也不喜欢自己的隐私被别人偷听,可是就这样把和香赶走,把和暖的权利夺过来,好吗?她们都是婆婆安排过来
的人,这下婆婆一定更生我的气了。再说,就算要清理内宅的人事,也不需要急于一时啊!才成亲第一天而已,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他们一定以为我是个什么心机深沉的妇人。”
云青萝待人的原则,向来是“先礼后兵”,如果对方不买帐,她才会挺身维护自己的尊严与权益。
原修之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你不懂得母亲的脾气,虽然对她不敬,但她就是那种欺善怕恶的个性,身分地位比她高了,她自然高看你一眼,不然就会把你踩到脚底下。你越是对她客气,她越是步步紧
逼,如果你第一步就忍让了,那以后就得漫无止境地忍让。”
“但她是长辈,作为小辈的自然要孝顺忍让,咱们应该努力改善关系,而不是这样针锋相对吧?反正,我认为新婚第一天就这么做,不太妥当。”
原修之摇摇头,“我被母亲一手养大,难道还不了解她?孝顺是天经地义,但是平时怎么相处,却也要好好思考。我原本打算把和香、和暖统统打发回去,留著一个都是麻烦。”
云青萝连忙说:“不行,都打发回去就是彻底不给婆婆面子了。再说,就算把和暖也打发回去,这院子里总不能全是我陪嫁来的几个丫鬟,婆婆肯定还会打发新的过来,倒不
如就用旧人,你也用习惯了的。”
“都随你。”原修之也明白她说得有道理。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小小年纪指挥众人躲避洪水的时候,真是颇有大将之风,以后也要如此才好,千万别学那些无知妇人。要知道,有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
己的伤害。”
“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敌人?一家子人过活,要当成敌人看,还怎么活下去?”她忍不住失笑。
原修之反问:“那么在你母亲的眼里,你那江氏姨娘算不算敌人?如果没有江氏,你认为你母亲会过早郁郁而终吗?”
云青萝心口一窒。
“婚前你曾约法三章,我自然会遵守。但是,这并不意味著别人不想,也不意味著你可以放手不管。要知道,婚姻的幸福应该由夫妻两人共同维系。如果你只是被动地承受,
我会很失望的。我心目中的云青萝,是那个积极面对困难的女子,不是消极承受的软弱者。”
云青萝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和暖叫来东园前宅的管家和各大执事。
管家是位四十多岁的胖胖男子,留著山羊胡,眼睛总是笑咪咪的,像个弥勒佛。
各大执事则相当年轻,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都是原修之独立掌权之后才提拔上来的家奴。
原修之对众人道:“以前前宅的大小事和帐簿都归管家,后宅则由和暖暂管。现在我成亲了,那么家宅之事自然就由女主人统管了。以后前宅依然交由管家负责,后宅则换人
,由秦公子秦良行负责。”
随著他的话,一个青衣年轻人主动站到了前面,年轻人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唇红齿白,甚至有些娘气,但是眼神清亮,气质清澈。
眼睛厉害些的已经看出来这是位公公,而且还应该是皇帝派来的,不然谁家敢私自任用一个太监做内宅总管?
皇帝对原修之的重视与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也不排除把这位公公派来监视原修之的可能。
连云青萝都忍不住对秦公子多看了几眼,这么俊秀的一个年轻人,居然身受宫刑,真是可惜了。
原修之最后总结道:“前宅后宅的小事,都由各自的总管负责,一百两银子以下的钱财进出由总管负责,一百两以上,必须经由大少女乃女乃批准。人事任命与调动,也必须由大
少女乃女乃批准。前后宅各设一个帐簿主管,每五天向大少女乃女乃汇报一次,月末总结一次。年中与年底各对帐一次,有功劳则提赏,有过错则重罚。”
众人齐齐躬身应道:“是。”
原修之单独对前宅的王总管和后宅的秦公子又说:“回头你们把前宅内院的所有人都登记在册,包括他们的亲属关系也写上,然后交给大少女乃女乃保管。”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新来的大少女乃女乃很得大少爷的欢心,因为大少爷已经把家宅的财政人事大权全部放给了她。
被逐出东园的和香回到了郑氏身边,详细把自己被撵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郑氏越听越怒,摔了手中的细瓷茶盏。
紧挨著郑氏的郑飞琼急忙上前安慰她,轻轻为她抚著后背,慢声细语地劝著:“姑母快消消气,为了这种女人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值得。”
郑氏“嗯”了一声,重新坐回宽椅上,挽著郑飞琼的手拉她一起坐下。
她再三打量侄女端正的面容,那细细的秀眉,漂亮的凤眼,嫣红而略薄的樱唇,怎么看都端庄大气,而且脾气又婉转和顺,比那个狐媚子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为什么儿子就是
不喜欢飞琼呢?
郑氏的心里有一根怎样也除不掉的刺,曾经也有个妖媚的狐狸精趁她怀孕时勾引了她的丈夫,让她从此对这种妩媚在骨的女人再没有好感。
可是正如原修之对母亲的了解,郑氏虽然不喜欢云青萝,却对她将和香逐回来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反应,砸了一个茶杯就算了,并没有继续胡闹下去。
事后连云青萝也感到惊奇,不得不对夫君的识人之明,钦佩不已。
其实在郑氏眼里,将儿子的私事外泄的和香绝不是个称职的奴婢,云青萝驱逐她是理所应当。
要是云青萝不这么处理,郑氏反而要看不起她了。
而云青萝撵走了和香,却把和暖留下,也算给郑氏保留了一点面子,所以郑氏才没有和她公然翻脸。
自古以来婆媳难相处,郑氏和云青萝都是聪明理智又身分尊贵的人,所以仍维持著表面的客气,不会撕破脸破口大骂。
郑氏看著郑飞琼最近迅速憔悴的小脸,心疼地说:“琼儿,是姑母耽误了你,如若不是当初我……”
郑飞琼迅速打断了郑氏的自责,笑道:“姑母说哪里话呢?琼儿自幼就得姑母疼爱,琼儿永远铭记在心。而且……喜欢表哥是我自己的事,并非姑母强迫的。”
郑氏更心疼了,忍不住模模她的脸颊。
“儿大不由娘,我管不了他们了,却耽误了你。”
“姑母,爹爹想安排琼儿进宫,可是我不想去那吃人的地方。”郑飞琼忽然说。
“那……该怎么办才好?”
郑氏也发愁了。
她对皇宫也没有好感,自己的妹妹经历了多少灾难,手上又沾染了多少血腥才熬到今天太后的位置,所以她也不想让自己最疼爱的侄女再进那里去。
“那不如你嫁给你二表哥齐之?他和你年龄差不多,也尚未娶亲。”
郑飞琼想想驻守边关的二表哥,那一身白衣目光清冷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只把齐之表哥当哥哥,我只心仪修之表哥一人。”
郑氏再度叹息,这可怎么是好?
郑飞琼低著头,突然小声道:“我和娘亲商量过,琼儿愿意以平妻身分嫁给大表哥,就是不知道表哥看不看得上琼儿?”
郑氏一拍巴掌站起来。
“好!就这么办!”
微光透过窗纸,在房间内洒了满地光线。
屋外的树上,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欢唱。
而屋内那张大床上,正是香艳十分的情景。
或许因为火盆彻夜未熄的缘故,或许因为羽绒锦被太厚实保暖的缘故,被子的两个主人不耐烦地把被子掀起了一角,露出了被子下无限的春光:一对年轻的男女正交颈而眠。
男子的身体修长劲瘦,宽肩窄腰,即使是睡著了,也宛如沉眠中的雄狮,蕴含著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而此刻,他就如守护著最珍爱的宝物一样,守护著怀抱娇女敕的女子。
女子的身子要比男人小上许多,却身材曼妙曲线起伏,肌肤更是如玉般光泽,如雪般白皙。
此时她正蜷缩在男人宽厚的怀抱里,睡得香甜,小脸粉粉的,泛著健康的红晕。
休息片刻后,原修之叫了丫鬟准备洗澡水。
枝儿在外面应了一声。
按照云青萝的安排,夫妻俩将卧室外的小隔间撤了,自然以后也不必安排丫鬟在外守夜。
大丫鬟都安排到了西厢房,枝儿、叶儿共一间,和暖与后来郑夫人又派来的丫鬟和雨一间。
四个大丫鬟,每个人手下又有两个小丫鬟使唤,再加上一些粗使仆妇,光兰雪堂的佣人就不少。
如此安排下来,接触云青萝夫妻私事最多的就是枝儿、叶儿,关于夫妻俩的恩爱激情,这两人也是能从蛛丝马迹上看到端倪,虽然常常为此私下逗弄云青萝,实际上是为小姐
终于遇到良人而高兴。
按照习俗,陪嫁的丫鬟其实就是给姑爷安排的通房,是在女主子身体不适的时候代替女主子伺候姑爷的。
当然,收不收房,要看男主人的喜好与品行。
枝儿、叶儿知道自家小姐性格虽然好,却非常排斥妻妾共侍一夫这种论调,她无法容忍自己的男人还去拥抱别的女人,所以两个丫鬟早就声明,如果无法遇到合适的男人,宁
愿不嫁人,也不会爬上自家姑爷的床上。
但是,如果姑爷硬要她们侍寝呢?
这种事,连枝儿、叶儿也不敢保证,当然连这个话题提也不敢提。
按照云青萝的意思,起床之后就要立刻去给婆婆请安,但是前两日,郑氏明显故意刁难她,让她傻站半天,等回到兰雪堂时已经近中午,足足饿了大半晌。
原修之恼怒之下便吩咐,以后都要吃了早点再去给父母请安。
看看天色已不早,两人草草喝了点粥,又吃了两个银丝花卷,便携手一起去向父母问安。
原修之大婚,皇帝亲口允诺让他休假三天,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以后一旦恢复正常的上朝,就只能由云青萝一人向公婆去请安问好。
两人到了父母的院子,昨夜原北顾没有在郑氏这里休息,所以两人只陪郑氏说说话。
闲话几句后,郑氏忽然说:“皇帝今年要大选,据说皇后也在这次大选里定,你舅舅想送飞琼入宫,但你也知道皇宫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所以琼儿不想去,我和她母亲也都
不赞成。郑家和原家有了今天的地位,都已经不需要再依靠出卖女儿,取得富贵荣华了。”
原修之颇惊讶母亲有如此高明的见解。
“母亲说的极是。”
“可是大选规定,凡是五品以上官员家未订婚的女儿都要参加大选,飞琼如今还未订亲,你舅母很是著急。飞琼这孩子又死心眼,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所以我和你舅母商议
,在大选之前就让你和飞琼成亲。当然不能委屈了那孩子,她要以平妻的身分嫁进我们家。”
郑氏一番话,仿佛一道青天霹雳打在云青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