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京都。
月野家从一早就不断的忙,仆人们忙进忙出的将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快一点,人快到了!”穿着精致和服的女人在屋子里大呼小叫、颐指气使的指挥下人打扫。
这是一座口字型的日式宅第,屋子中央种了樱花树,在这个季节,粉色樱花盛开随风飘落,下起了美丽的樱花雨。
就在女人刻薄的刁难下人时,大门口那传来呼喊。
“嶲司少爷到了,大小姐!”
女人心中暗暗一惊,转身踩着小内八步穿过走廊,走向大门,亲自迎接远从台湾来的贵客。
“嶲司,欢迎回来。”脸上堆满慈祥欣喜的笑容,与方才指使下人的苛刻差了十万八千里。
轩嶲司一身气势迫人的黑西装,连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狂野长发垂在脑后,甫下车便见到热情接待的大姨,因为态度过分热切,他心里不由自主的产生反感,但碍于对方是长辈不便发作转身走人,他没有表情、没有回应,下了车后立刻回头将恋筑牵出来。
月野凉香笑脸僵在脸上,看着向来冷酷不多话的外甥,亲手扶着一个女子下车,不禁大为吃惊。
每年轩嶲司只身来京都扫他母亲的墓,总会在月野家住下,虽然他与月野家关系匪浅,但事实上没人了解他。
只知道他不喜欢人接近,讨厌人触碰,但这次却带着一个女人来京都,还亲自牵她的手,这景象让月野凉香内心浮上不好的预感。
“你好,打扰了,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恋筑以流利的日语向她打招呼。“我是恋。”没办法,她身旁这个人没有开口的打算,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心情不怎么好。
怎么会这样呢?这不是他母亲的娘家吗?他大少爷又哪里不开心了?
“欢迎,快请进。”月野凉香顺着台阶下,请两人入屋内。
京都月野一族所经营的老店“月の屋”,以精致的和服闻名,月野一族风光几世纪,因受皇室喜爱而声名大噪。
可惜没有永远的风光,因掌权人的投资失败拖累,百年老店陷入困境,岌岌可危。
月野家体弱多病的三女心音,就是在这时候为了家族利益,嫁入了欲打入日本商场的轩家。
轩家挑媳妇的标准必须是家世清白的名门千金,在日本当地极具声望。
当时月野家需要轩家的金援,轩家需要月野一族的名声,双方一拍即合,心音便被父亲“卖”给了轩家。
那就是轩嶲司的生母。
现今月野家的掌权者,是心音的大姊凉香,以及二哥的妻子彩乃,在名义上,他得喊她们姨母、舅母,但事实是他从来没有喊过她们一声。
被安排住下的房间不是月野家最好的,在轩嶲司的坚持下,住进母亲出嫁前使用的房间。
那房间在月野家最深处的角落,景致不若屋中央那片灿烂盛开的樱花树林,他母亲的房间,只看得见一株开着几近白色花朵的樱花树,跟屋前的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凄凉落寞,由此可看出心音出嫁前在月野家的地位不受重视。
“这里好清净。”但恋筑却喜欢这里,她跪坐在榻榻米上,捧着热茶轻啜,小脸因为受不住冻而微红。
他拉来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搓揉,为她取暖。
“这里的春天对你来说,还是太冷了。”这世上他唯一感到挫败的,便是她过寒的体质。“明天,我带你去扫我母亲的墓。”
“嶲司,我想问你,”她疑惑很久了,为什么嫁入轩家的月野心音,会葬在日本呢?“为什么你母亲的墓在日本,而不是在台湾?”
“因为这是我母亲的遗愿。”他回答完后加了注解。“听说。”其实他根本对母亲没有印象,因为他出生不到一年,体弱的生母就过世了。“如果不是祭拜母亲,我根本就不会踏进月野家一步。”
恋筑一脸的疑惑。“可你每年都来呀……”在轩家待了快十五年,她很清楚每年这时候他都会消失个几天,来京都祭拜亡母。
“我母亲,像是被卖到轩家。”他抚着她的发,缓缓说起陈年往事,那些上一代的陈年往事。“她从小体弱多病,对月野家毫无贡献,自然被发配边疆,直到我外公投资失败濒临破产,才让我母亲嫁入轩家,换取轩家的金援。”
从此之后,不得安宁。
她虽然病弱,不受重视,但是个看得比谁都透彻的女人,轩家老爷就是看中她这一点,原本是嫌弃她的病体恐怕无法为轩家留后,但宝贝儿子看中了她,拗不过轩尚人的要求,轩家老爷只得点头让她进门。
“我母亲算是幸运,我父亲待她极好,甚至不愿她冒着生命危险怀孕,算起来,她与父亲幸福过一段时间。”轩嶲司一下玩着她的手,一下子轻抚她的脸。“若不是月野家对她施加压力,要她尽快为轩家生下子嗣,好巩固轩家和月野家的关系,我母亲应该可以多活几年。”
除了家族压力之外,她多半也想为深爱的丈夫生个孩子,便冒险怀孕,但生来身体就不健壮的她,生完孩子后便一病不起,撑不到一年就离开人世,留下的遗言是——她想在故乡长眠。
“我对母亲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和情感,对月野家的排斥,是我私人因素——我厌恶他们的需索无度。”从不感到羞愧的制造麻烦后,再要求他出面帮忙,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叫他跟月野家有关系呢?
仗着他的名号在外头横行,月野家已经冒犯到他头上数次,他厌恶替没有感情的表兄弟姊妹擦,因为那根本不关他的事。
“但我母亲在乎月野家,她死了还想回来……我父亲这生没要求过我什么,只要求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能帮月野家的,就多帮一点。”其实早在他十几岁时,他爷爷就有过河拆桥的计画——轩家人就是这么现实,目的达到了,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一脚踢开。
月野家能撑到现在,应该要心存感激。
“不想说这些事情坏了兴致,恋。”把重点说完后,轩嶲司笑睇她。
“嗯?”
“我想见你穿和服。”他喊了女佣过来以日语吩咐道:“把我母亲的和服全部都拿过来。”
“是。”女佣慌慌张张的跑走。
“明天,你就穿着我母亲的和服,跟我一起去扫墓吧。”
在台湾时净司对他说的话,他可没忘记,恋筑穿和服呀……她温婉的气质十分适合,又留了一头黑长发,应该会像尊漂亮的人偶或座敷女圭女圭吧?
除了想看她穿和服的样子,轩嶲司更想亲手一件件月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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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嶲司让那女人穿心音的和服?”听见下人传来这消息,让在主厅里商议要事的月野凉香和月野彩乃脸色大变,进而找上轩嶲司兴师问罪。
“我明天要带她去扫母亲的墓,正式向母亲介绍我将过门的妻子,你们,满意了吗?”他正式摊牌。
“恋小姐是哪家千金?”这才是她们最关心的,女方的家世背景是否门当户对,是不是有利用的价值?
“她是我继母与前夫所生的女儿。”他语气深沉。“她是轩家人。”
得知恋筑的身分后,两个被权利蒙蔽的女人完全不能接受,极力阻止。
“她是那贱女人的女儿?嶲司,她卑下的血统配不上你,你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月野凉香以长辈的姿态教训他。
“不要再让我听见从你们任何一人口中吐出羞辱她的话!”他愤怒的微眯起眼,拂袖而去。
轩嶲司离开后,两个女人交头接耳起来。
“我真没想到那女人就是——”月野凉香打从心底轻蔑妹婿再婚的台湾女人,听说那女人死了丈夫,还是轩家的帮佣,这么身分卑微的人,竟然爬上轩尚人的床?!
“她跟她母亲一样下贱!”月野凉香咬牙切齿。
“真是太过分了,嶲司竟然为了那女人用这种口气跟我们说话!”深觉被冒犯的月野彩乃发誓,绝不原谅他的无礼。“还没把那女人娶进门就开始藐视我们的意见,要是让他真娶了那女人还得了?”
“绝不能让嶲司做傻事,可该怎么办?”方才轩嶲司阴沉的脸色和警告,月野凉香心有余悸,忌惮万分。
月野彩乃心念一动,想起自己娘家的侄女,打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主意。“我有个侄女叫小舞,今年才从青山学院毕业,人美气质佳,在家世背景上绝对与嶲司匹配得过,不妨让他们认识认识。”
月野凉香心念一动,怎会不知道弟媳的打算?
“那该怎么做?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为了掌控轩嶲司,她虽然不满也不得不妥协。
“当然是对那女人下手,把话说清楚,凭她的家世背景,是配不上嶲司的。”想必是有经验,月野彩乃说起拆散人的计画不但老梗还很熟练。“待在嶲司身边的目的,不就是要钱嘛。”轻蔑的口吻。
“那——就这么办吧。”
两个女人胸有成竹的讨论着,完全没料到今日的决定,会造成日后的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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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的樱花办如雨般,一片片自树梢飘落,恋筑仰起脸,叹为观止的看着眼前美景,动容的两手大张,站在樱花树下盛接柔软的花瓣。
穿着外挂和裙男子和服礼装的轩嶲司,贪恋的倚着门看她。
扫完母亲的墓回到月野家后,他便换上这身正式装扮准备会见月野家相关之人,以及轩家在日本来往的对象,此刻大群人马正在主厅里等他,但他却站在这里看着她,视线胶着离不开。
他从母亲为数众多的和服中,挑了件素雅的振袖让她穿上,当然,他自然亲自协助不会穿载正式和服的她,完成这项艰巨的工程。
一片飘落的樱花瓣停落在她带笑的唇间,他突然心念一动,举步走向她,从她身后将她揽进怀中,俯首吻住她的唇。
“嶲司——”
柔软的花瓣,在胶着的唇间揉碎。
再三啄吻她的唇,在她唇间尝到樱花的香气,欲罢不能,若不是极力克制,他恐怕当下就抱着她回房好好爱她,放屋内一干人鸽子。
“净司说的没错,你穿和服很美。”美得令他几乎把持不住。
她五官古典,气质温婉,穿起和服极美,他就是恋上她身上那份温柔婉约,就像一座平静的湖,只要待在她身边,所有的压力和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全部都会消失无踪,毋需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他任性、霸道、占有欲旺盛……种种缺点,只因她心中有他,深爱他,便无尽包容。
而她充满女性贤淑的装扮之于他,更多了股诱惑。
不让她将头发盘起,是不想让她美丽细致的颈项被人看了,如此秀色可餐的一面,只有他能“享用”。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恋筑气息不稳,呼吸急促,小脸酡红。
他身材高大挺拔,高了她一个头,现在的他穿着正式的男子和服,白挂黑和裙使他整个人充满威严气势,好看极了,但那头放肆的发,让他除了威严气势之外,还多了野性难驯。
“大厅有很多人在等你,你还不去。”小手抵挡的淮了推他胸膛,要他快点走,别怠慢了客人。
“站在樱花树下的你太诱人,我看呆了。”忍不住再度啄吻她的唇,情难自禁。“让他们等吧。”轩嶲司狂妄地道。
“嶲司,不可以这样。”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轻槌他表示抗议。“快点去,别让客人等太久。”
“不。”他断然拒绝,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觉得有比吻她这件事重要。
“嶲司……”恋筑想说服他,但他的吻霸道又狂野,让她彻底被击溃。
在前厅等待多时等不到人,贵客们纷纷骚动猜测,月野凉香极力安抚众人,一方面向月野彩乃使眼色,要她来找人。
身为“月の屋”的女主人之一,月野彩乃自然是穿着华丽又贵气逼人的和服,一条腰带就要价百万日币。
当她来到月野家最偏远的角落寻人时,竟撞见他们在樱花树下亲吻的书面,登时脸一沉,眉头紧锁。
不懂中文的她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能从中猜测,轩嶲司正为了那女人,丢下一屋子日本政商界的名人,在这里缠着一个身分卑微的女人!
“咳咳。”她轻咳数声,不识相的打扰。
轩嶲司抬头,看着站在廊上的舅母,眼神锐利得几乎将她穿透。
“什么事?”口气不善的问,听得出来他不满月野彩乃的窥视和打扰。
但她不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多年来轩嶲司对月野家的要求皆是有求必应,让她们的心眼都被蒙蔽,以为能将他掐在掌心随意控制。
“一屋子的客人正在等着你,你竟然还在这里?太不庄重了。”月野彩乃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训轩嶲司。
他双眼微眯,心想着,果然是爬到他头上,搞不清楚自己本分的蠢女人!
正要发脾气好让她知道谁才是老大,若不是有他在月野家后面帮忙擦,填月野家的洞,哪轮得到她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她那不成材的儿子,是靠谁才躲过牢狱之灾?!一个十八岁就做尽坏事的废物,是谁教养出来的?
“嶲司。”恋筑扯扯他衣摆,轻轻摇头。“别这样,忍着点。”她的安抚成功压下他的怒气,没当场爆发出来。
“看在你的份上,我再忍受这个垃圾一次。”他毫不留情的批判。
“嶲司……”她轻声叹息,知道他正在火大中。“你……快点把事情忙完,我等你。”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地说着,为了不让他发火,她很努力的跟他交换条件。
轩嶲司挑眉,感到兴味十足,嘴角扬起一抹坏笑。“等我?在哪等?要做什么?”
哪有人问得这么露骨的?!
她脸一红。“随、随便你!”
这个回答让他胸口的怒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在一起都快十五年了,可害羞的她从来不曾主动过,更不可能说这种类似挑情引诱的情话。
“乖乖等我回来。”他得快点打发掉那些想从他身上捞好处的人,好回到她身边。
轩嶲司离开时,与舅母擦身而过,冷酷的眼神扫过高贵的她一眼,随即昂首跨步,气势万千的离去。
谅她没那个胆在恋筑耳边胡说,他便放心去见客。
但是他放心得太早了。
“恋小姐,方便吗?”月野彩乃以眼白示人,摆出眼高于顶的高傲姿态。“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过来。”
恋筑不想跟长辈起冲突,加上眼前这女人是嶲司的舅母,因此就算对方口气再差,她也不在意,全盘接受。
“是。”她小心地拉着裙摆走到她面前。
“听说你要跟嶲司结婚,这是真的吗?”她直接开门见山的质问。
恋筑吓了一跳,想不到长辈竟然用这么咄咄逼人的态度质问她,她有点吓到,怯怯的点了点头。
月野彩乃不情不愿的上下打量她,不认为身材纤细,长相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恋筑,有哪一点配得上轩嶲司。
“你不是在轩家住了很多年吗?竟然不知道轩家有多重视门当户对。听说你是个在深山长大的孤女,大学也没念,跑去学什么手艺,凭你这种身家背景,轩家老爷是不可能让你进门的。”
“我已为岛司物色门当户对、气质出众的小姐,是我侄女,才刚从青山学院毕业,青山学院你知道吧?听说轩家人必须毕业于台湾的清悠学园,青山跟清悠一样,都是幼稚园到大学的一贯式贵族学校,我们调查过你,你只在清悠念了三年就跑到巴黎,连大学文凭都没有。”
她每说一句,便刺痛恋筑的心一下。
她是头一次后悔当初学了日文,为什么听得懂这些伤人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所在意之处,无力反驳。
恋筑的乖顺不反抗,让她满意又得意,完全不在乎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当作没看见她难过的咬着下唇,眼眶泛着屈辱的泪光,迳自说道:“你如果为嶲司着想,就别碍着他,嶲司要的女人是能在工作上帮助他的人,你只会拖累他。好了,我话尽于此,就算你没念完大学,但至少也听得懂人话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月野彩乃扫了她一眼后,高傲的扭头离去。“还以为轩家收留了你,你就真是个千金小姐了,笑死人!”
恋筑难受得心口闷疼,直到月野彩乃转头离去,她才不再隐忍,跌坐在地上捣着隐隐作疼的胸口,屈辱悲愤的泪水滑下面颊。
“我能做什么?我能……帮你什么?”没有伸手抚去滑下面颊的泪珠,她喃喃自问,悲哀的意识到,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她帮不了他。
原本她已经准备答应了,心想顺了他的意就这么定下来吧,但遭人点出的事实,也正是她逃避的。
“爷爷……不可能让我进门当孙媳妇……”
她想到继父轩尚人,就算被父亲放弃,不逼他舍艺术从商,但也逃不了被安排婚事一途,娶进了有助益的月野家三小姐,有了继承人后便允他再婚,不需再让人摆布。
这是轩家人逃不了的宿命,而她唯一能做的选择,除了放弃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了。
“童话故事最后都会说,王子跟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笑着,但泪水却不断的浮出眼眶。“但我……从来不是公主……”
心酸自卑的眼泪,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