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师青梅有记忆以来,她的暑假、寒假……所欲的假期,都在一连串的补习中度过,她没有假期、没有闲暇,因为她让父母失望,必须利用时间将她的进度补上来。
端坐在书桌前,握着铅笔反复演算式子,紧绷的小脸上看不见一丝懈怠,认真的模样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她的用功程度。
好不容易解决完一道证明题,她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答案与参考书上的正确解答对照。
“为什么还是不对呢?为什么我这么笨……”眼里不自禁落下,她一边哭,一边拿着橡皮擦,将错的答案擦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怎么办……”爸爸晚点要检查她今天的解题进度,这样下去,她怎么解得完呢?
连这种问题都答不出来,她脑袋太笨,不像哥哥、姐姐、弟弟,念书像呼吸一样容易。
小他她两岁的弟弟已经跳级念高中了,姐姐大二就通过律师考试,大哥医学院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实习表现让人赞不绝口,现在是很优秀的外科医生,只有她,从来没拿过一百分,从未……没有让父母满意过。
不只一次怀疑,她根本不是师家的小孩,无论怎么努力都拿不到一百分,她太笨,太没用了……
“小梅。”
“有!”敲在房门的轻叩声让她如惊弓之鸟,几乎是弹跳起来,笨拙的抹去脸上的泪水。
优秀美丽的师家老二师雪棻,进入妹妹房间,看见她激动下不小心扫到地上的数学试题。妹妹明显哭过的脸,再想到被父亲丢进垃圾桶的成绩单,一丝同情浮上美艳的脸庞。
“爸要你去书房。”虽然同情、不忍,但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可以迕逆父亲,所以她只能来当个传声筒,传唤妹妹到书房被训斥一顿。
“噢,好。”师青梅紧张得不知所措,一下捡东西,一下把头发勾到耳后,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惊慌全写在小脸上。
师家的小孩,男生一定念建中,女生一定念北一女,没有第二个选择,她的别说北一女了,根本上不了北部任何一所公立高中,这对父母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姐,谢谢。”做好了被骂的心理准备,师青梅虚弱的对姐姐道谢,看着美丽、优秀的姐姐,她不禁自惭形秽。
师雪棻不忍心再看小妹那虚弱的笑把话带到后便离开。
远远的,师青梅听见姐姐下楼,在楼梯转角碰见了人,惊讶的跟来人说话,轻快的聊天。大概是姐姐的朋友吧,长得漂亮、成绩又优秀的姐姐,一直不乏追求者……
师青梅摇了摇头。姐姐越是耀眼,她越是自卑,姐姐能有的待遇、父母满意的赞美,她得不到。
怀着上断头台的心情,走向父亲的书房。
从小,她就觉得父亲的书房好大,每一次站在书房门口,都会觉得这扇门随时会倒下来压扁她,她的手太小,没有办法抵挡门的重量,更无法逃离父亲的严厉责备。
“爸爸。”咽了咽口水,她轻敲房门,恭谨的喊了声。
“进来。”
听见父亲的声音,师青梅身躯不禁一颤,怯怯地踏进书房。
里头不只有父亲一人,还有父亲的好友严伯伯,她不意外,两家十几年的交情下,爸爸还是严氏的法律顾问,帮严伯伯打了好多场胜利的官司。
“严伯伯好。”她喊人问安。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生活常规,让她待人有礼,见人要笑,就算她现在怕得心跳失速,也不能失去应有的礼数。
与父亲同样有双厉眼,让人无法亲近的严伯伯见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似在评估什么,她不敢动,不敢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
“嗯。”严立诚打量够了,点了点头表示听见。
“青梅,你要让我说几次?这种成绩能看吗?”父亲严厉的话劈头而来,当着外人面前,批评她永远不到一百分的烂成绩,数落她是师家的耻辱。“你要让我丢脸到什么时候?”
站在父亲书桌前,师青梅感觉四周的景物渐渐变大,书桌、椅子,还有父亲,整个书房大得让她恐惧,忍不住颤抖。
在她心目中,父亲像个巨人,大得没有办法抵挡,仿佛一脚就能踩扁她这只小蚂蚁。
每次因为成绩被责备她都会觉得,父亲像是在说拿不到一百分、上不了北一女中,她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师叔叔的意思,是没有考上北一女就该去死一死喽?”戏谑轻佻的嗓音自门口传来。
不自禁把视线投去,看见斜倚着门,带着讪笑的严聿人。
“只不过上不了北一女,还有别的学校可以念,青梅的成绩不是烂到没有学校可以读。”被逼着来师家讨论“正事”,远远的就听见师大律师正在数落自己女儿的烂成绩,这是家务事,本不关他的事,但被责备的人是青梅,他的小妹妹,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聿人哥哥!”师青梅忘情的喊出声,看着他像神一样从天而降,站出来解救她于水深火热。
从小到大只有聿人哥哥会帮她说话,站在她和父亲中间,护卫她不让父亲再责备,不顾大人的反对,把她带在身边,说是要她陪他,其实,是他陪着自己。
严、师两家交好,聿人哥哥虽然是晚辈,但说话的份量举足轻重,会让两位家长听进,尽可能的,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原因大概是……他们不愿激怒聿人哥哥,让他寻求母亲娘家的力量,那会让这两位家人为难。
尽管他的帮忙只暂时的解救,但是他……让她呼吸,站在父亲前面,她快要窒息了。
严聿人很清楚自己的出现,不只是破坏师大律师对女儿学业上的训斥,也破坏了两位大人欲谈论的好事。
他无视两位家长的存在,走向书房正中央被罚站的师青梅,对她微笑,模模她的头,揉乱她的头发。
“暑假呢,怎么不出去玩?在家里做什么?走,我带你去逛一逛。”明知道有两双厉眼正瞪着他。父亲因他对青梅的特别而不悦,谁教父亲属意的人选,是师家优秀、美丽的长女师雪棻。
偏偏唯有对她,自己才会流露别人看不见的温柔,收起身上所有的刺。
“不行,我不可以……”师青梅摇着头,恐惧的大眼望向父亲阴沉的脸庞,她不禁瑟缩。
“师伯伯,我要带青梅出去走一走,我想,你不应该会介意这种小事才对。”不输给父亲的厉眼,扫向摆着扑克脸的大律师。
师律师觎了眼恐惧万分的小女儿,对她没出息的样子一皱眉,再望向严家长子,在对方毫不相让的坚持下,勉强的一点头。
“谢了。”严聿人轻佻的道了声谢,拉着惊恐不已的师青梅离开书房,走到门边时,他停顿了下,回头对书房里头的两位家长道:“关于两位急于决定的“那件事情”,最好别急着下定论。”意味深长的说完,他诡谲一笑,很满意自己能够让两个呼风唤雨的男人变脸。
“聿人哥哥,爸爸会生气……”师青梅被带出家门,她挣扎着,不停的回头看着巨大得将她压垮的家。
“算了吧,哪回见到你爸他没生气的?”严聿人扳过她的脸,不让她再频频回望。“上车,带你出去走一走,你姐说,你一整个暑假都没出去,关在房间里每天上家教,你才几岁?十四?十五?年轻小女生应该要出去走一走,过真正的暑假才对。”
不由分说,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他停在门口的车,拉开车门逼她坐进去。“去游乐园玩、看电影、逛街,做你这年纪女生暑假坐做的事,而不是在家里死读书。”
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严聿人正欲回头看她有没乖乖系上安全带,结果却看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这个脸?不想出去?还是怕你爸爸?不会的,他刚不也没反对吗?”他神情认真,语气温和地安抚,要她放下心来,好好的玩上一玩。
师青梅看着他,眼中满是崇拜、信赖,小脸酡红。看着越来越英俊的严聿人,一颗少女心蠢蠢欲动。
她的聿人哥哥,是唯一不会在意她没考一百分的人,她的手足,都觉得她格格不入而她,她的家人,认为不够优秀出众的她是家中的耻辱,从来不会……坚持把她从父亲的责备中解救出来,带她离开那个家,喘一口气。
所以看见对她最好,也只会对她温柔的聿人哥哥,那逼自己咽下的泪水决堤,她忘情的哭出来。
“呜……我好讨厌我自己,为什么这么笨……”
“怎么……”她一哭,严聿人就皱眉。
看她哭得可怜,拼命的用手背抹掉眼泪,想忍住呜咽,结果却哭得更为惨烈,心疼蔓延。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呢?青梅……算了,你哭吧。”连忙把车上整盒面纸递给她,也不劝她,让她哭个够。
师家的孩子唯一的价值,就是念书,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只管把书念好,拿第一名,当律师、医生,他们必须是最顶尖的,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师家孩子遇到困难,没有哭的权利。
见她哭得惨烈,严聿人叹了口气。想必是压抑了很久吧,学业的压力,父母的要求、手足太过优秀造成的自卑,让她难受想哭,却不能哭。
心疼泛滥,他情不自禁的伸手轻拍她的头。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明明是个有糖吃就会开心的小女孩,曾几何时,她的笑容消失了,不再在他面前露出单纯快乐的笑容。
在他记忆中,青梅一直是快乐无忧的小女孩,他希望她一直保有那样的单纯,她是他身处的环境中,唯一的纯洁温暖……
“聿人哥哥,对不起,我一直哭。”宣泄完压抑多时的郁闷,师青梅害羞的道歉,一抬头,就对上严聿人专注凝视的眼,她不禁脸红,觉得很不好意思。
聿人哥哥不只是唯一不在乎她没有考一百分的人,还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哭也没有关系,不会被讨厌的人。
所以她总是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不耐烦,还会很温柔很温柔的安慰她。
“说什么对不起?对我需要这么客套吗?”他很习惯的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动作是这么的温柔,小心翼翼。
师青梅没有逃走,她红着脸,分不清是因为哭过还是因为害羞,任凭他粗糙的拇指滑过她的脸颊,抹掉她没志气的眼泪。
也许,每一次在他面前哭泣,都是为了哭过后,他的温柔对待。
让她觉得,自己不一样。
“去看电影、逛街,嗯?来,笑一个给我看,不要再哭了。”他轻声哄道,得到她一抹害羞但开心的笑容。
严聿人不自觉跟着笑了。看,小女孩就是要这样笑才好看,但是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永远这么笑呢?
再这样下去,他担心,他的小青梅再也不会笑得这么快乐了……
看着这张哭过后,眼睛、鼻子都红通的小脸,严聿人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先去买衣服,再带你去看电影,今天不用想功课,好好的玩。”他催动油门,驾着车带她远离家门。
是夜,他到十一点才送师青梅回家,并让她带着快乐的笑容以及两手拿不动的礼物。互道晚安后,他敛起笑容,带着深沉难测的神情,转身走进师大律师的书房,长谈。
当讨论有了结果,他离开师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在上车前,他不禁回头,望向师家二楼,属于师青梅的房间,不自觉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你还满宠小妹的嘛。”轻快的女声传入耳中,他立刻变脸,回头,所见师家美丽、优秀,让师青梅自惭形秽的长女,自阴影中现身,朝他走来。
这个跟自己同年的女孩,大二便通过律师考试,她的成就让父母非常满意。
不可否认,师雪棻不只是优秀而已,还很美,美得艳丽,美得狂野,但像这样的女孩,个性强势霸道,绝对不像她小妹那样温柔可爱。
“有事?”严聿人斜倚着车门,似笑非笑地问。
大概是十五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师家两个女孩其中之一会是他的新娘,父亲打的如意算盘,他透彻得很。
但随着青梅渐渐长大,两姐妹差距越来越远的学业成就,他很清楚,两家人属意的严家长媳人选,是聪明优秀的师雪棻。
不说家世,单论外貌、才情或年纪,他和师家长女可以说是不分轩轾,匹配彼此不会辱没了谁。
但可惜,他向来讨厌迎合父亲的喜好,再加上,他跟师雪棻一向不对盘。
“你选了青梅。”师雪棻双手环胸,美目冒火。“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没错,这就是他深夜留在师家,跟师大律师讨论的结果。
“怎么?输给自己的妹妹,你不服气?”他笑看她怒气勃发的妖容,笑意更深。“你个性这么强,我可不要一个整天吵吵闹闹的妻子,像青梅乖乖巧巧、听话,正合我意。”
师雪棻眯眼,“我以为你选青梅有别的理由,我以为你这么重视她会是……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高气傲的师大小姐,踩着忿懑难休的步伐转身离去。
聿人看她背影消失在眼前,严聿人的笑容跟着消失,思忖着对方的话,脸色更显阴霾。
时光荏苒,一转眼,女人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的他没有这年纪人该有的乐天,从小生活环境优越的他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让他比起同龄人举止优雅、贵气,但幼年丧母的悲剧,让他性情捉模不定。
在早上七点时,他睁开眼睛,从天花板上的镜子看见自己的倒影,这种装潢风格不是他住处会有的。
才刚坐起身欲掀被下床,缠腻的藕臂从身后环住他的腰,白皙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游移。
“聿,留下来,不要走嘛。”背后传来软言请求,柔女敕的手不规矩地向下探索,企图挑起他的。
不发一语,他不耐烦的挥开那双令男人疯狂的藕臂,赤果着身子,头也不回的走进浴室,扭开开关,冷水自莲蓬头洒下,淋了他一身。
“严聿人,你疯啦!干么洗冷水?”跟进浴室要来一场鸳鸯浴的女孩被冷意惊吓,尖叫着跳出浴室。
严聿人不理会,依旧站在莲蓬头下,冰冷,总能让他冷静清醒。
在他淋浴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还来不及走出浴室接听,电话被接起。
“你找聿人?他在洗澡,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达……”
女孩嗓音娇滴滴甜蜜蜜,在早上七点的时候,故意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这番话。
是事实没错,但这时候会打电话给他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些。
“小梅,早安。”推开乱接他手机的女孩,他瞪她的眼神像把锐利的剑,狠狠将她钉在墙上,但跟电话那头人说话的语气,却无比温柔。“不,我没睡,刚刚跟助理弄完企划案……还好,不会太累。”流畅的谎言倾泄而出,他步履如一头优雅的豹,缓缓移动,捡起地上、昨夜激情时随手月兑下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回身上。
“……嗯,我知道了,天气很冷,出门多穿衣服,别着凉了……好,我会记得吃早餐,小管家婆。”听着电话那头的关心呆咛,他微笑,那种温柔的神情让人一眼就明白,此刻与他通电话的人之于他,非常重要。
愤恨的看着他穿上昨天的衣物,就算衣服皱得像咸菜干,仍无损他的器宇轩昂,冷淡的眼神、英俊的面容,明明前一晚热情拥抱,但此该却冷漠得如陌生人。
“她是谁?”嫉妒令女孩月兑口而出,破坏了严聿人的游戏规则,但她忍不住。
“这么怕她知道我们上床?她是你什么人?这么重要?”
闻言,他眼一眯,危险地盯着失控的女孩。
“这不关你的事。”
“又是这种态度!你应该看看自己刚才的表情,你从来不曾对我那样笑过!”
嫉妒蒙蔽她的理智,压根忘了,一开始洒月兑主张“Justsex”的,是自己。“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看着那张因嫉妒扭曲不复美丽的脸庞,严聿人没有表情,掏出皮夹,他将数十张百元美钞全部取出,摆在梳妆台上。
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他无言的态度惹得女孩抓狂。
“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花钱买来的!”
手握在门把上,这话让严聿人忍不住回头,看着用被单裹住赤果身躯的女孩。
一脸正经的说她不是他买来的,这让他忍不住笑出来,这比起他讥讽的反问“不是吗?”要更为伤人。
扭开门把,他头也不回的离去,没有开口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至此结束。
从一开始,就是很单纯的金钱交易,他帮她付房租,给她零用钱,她陪他玩乐、上床。
他才二十七岁,就染上父亲包养情妇的坏习惯,他最痛恨父亲这么做,但他在异国的所作所为,跟父亲没什么两样。
走出饭店,映入眼帘的道路被白雪覆盖,路旁的行道树上也堆积厚重的雪。
街道两旁的玻璃橱窗内,摆放着布置华丽的圣诞树,整座城市陷入一种狂欢后的寂寥。
严聿人一身狂欢纵欲后的气息,身上衣物皱得不成样,未穿上御寒大衣,皮鞋踩在雪地上,他的足迹烙印在雪地,刚升起太阳让雪稍融,更添冷静意。
呵出一口白雾,他拦了辆计程车,对黑人司机报同位天曼哈顿的公寓地址,他不发一语,一手支着头,眼看着车外太过安静的纽约市景,面无表情。
大学毕业后便立刻来纽约修硕士、工作实习,一待就是五年,可以说,他逃走了?
“十五元,先生。”司机将他送公寓楼下,回头向他索讨车资。
掏出皮夹,他取出一张五十元面额的纸钞,要司机不用找了。
“先生,圣诞快乐。”意外得到高额小费的司机咧开嘴笑。
在美国庆祝圣诞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尤其是二十五号的早晨,这时候照传统,应该是在圣诞树下拆礼物,一家人团圆的日子。
可惜,他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
回给司机冷淡疏离的浅笑,严聿人下车。
走进住了三年的公寓,警卫为他拉开大门,并对他说:“严先生,有你的包裹。”
一个越洋寄来的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捧来。
他一眼就认出上头寄件人的字迹,出自他远在台湾的未婚妻之笔。
眼神一黯,他接下这个一手可以提起,却沉重如万斤的包裹。
“谢谢。”对代收的警卫道了声谢,搭电梯回到他的单身公寓。
偌大的房子干净得一尘不染,就算他数日未回来,尽责的清洁公司仍每天派人打扫房子。
才刚踏进住处,就看见电话答录机上有数通讯息,他走去过随手按下播放键,拎着那只包裹走到厨房吧台,随手拿起一把刀子,将包得密密实实的包裹拆开。
“Benson,是我Sean,我要上飞机了,二十六号晚上一起吃顿饭,要带个朋友给你认识,我不会相信你没空的,我等到纽约再跟你联络,先这样,Bye——”
“还是我,Sean,刚才忘了跟你说,Lt'sTinae.”
严聿人拆箱的动作微微一僵,接着继续动作,聆听电话留言。
答录机头多半是祝他圣诞节快乐的留言、邀他参与狂欢派对的邀约,以及,父亲冷淡的命令。
“你差不多该回来了。”
淡薄的父子亲情,让严聿人笑得讥诮。
包裹拆开了,打开纸箱,在层层叠叠的保护下,有一条灰竭相间的条纹围巾,一件深灰色毛衣,紧密扎实的针脚表明了这是手工打的。
严聿人出国五年,数不清多少次收到未婚妻寄来的包裹,但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每一年的冬天,圣诞节前夕,都会收到她不是圣诞礼物的礼物。
通常是一些御寒衣物,手套、衣服,现在是毛衣和围巾,有时是买的,但有些是她亲手为他做的,代表她的关心。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会附带一些家乡味……
在包裹最深处,他看见两包被夹在气泡袋中保护的维力炸酱泡面,不禁笑了。
“才两包?”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拿着那两包泡面来到厨房,马上泡来吃。
把泡软的面条摆白色瓷碗内,以银制叉子搅拌酱料,他坐在吧台,一边吃着咸香油腻的泡面,一边看着未婚妻夹在包裹中的信件。
聿人:
天气很冷,不要着凉喽!
日夜颠倒的习惯要改,泡面只给你吃两包,你一定会一口气吃光光,才不要寄一箱给你!
要好好照顾自己,想你。
小梅
他的小青梅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从来不对他说圣诞快乐,在圣诞节送他不是圣诞礼物的礼物。
心暖了,不自觉神情放柔,嘴角扬起的笑容,倒映在光可鉴人的镜面吧台上。
他看见二十七岁的自己,因为小未婚妻而笑得温柔,眼神没有平时工作的凌厉,突然间,他想到多年前,她得知自己被他选中,成为他未婚妻的那一天。
她小脸酡红,望着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耀,眼神里不再只是崇拜和迷恋,还有很多很多的期望。
从那一天,她不再以小女孩的眼神追逐他,而是以一个女人爱恋男人的目光。
原以为跟她订婚,就可以留住她单纯无忧的笑容,但没有想到,两人之间多了一个婚约关系之后,她灿烂的笑容之下,带着对他很多很多的期许,更多更多的依赖眷恋……
她看着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害羞甜蜜的笑意,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在苍白疯狂之前,也是带着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看着他父亲。
他为此内心澎湃,却也为此喘不过气而逃离。
所以他一出国就是五年,没有回过台湾,再也没见过一心为他的小未婚妻。
指尖触碰她亲手编织的围巾,那柔软的触感令他皱眉,想着当年离开时,她才刚满十五岁,现在的青梅,已经二十岁了吧?
“二十岁吗?这么快”父亲给他五年的时间,完成研究所学业以及美国分公司的实习,而后他就得回台湾,和满二十岁的未婚妻完婚,这是他答应父亲的条件。
没想到一转眼,她不再是小女孩,师青梅,二十岁了。
虽然五年不见,但她每天写M兰向他报告大小事,偶尔心血来潮打电话给他,总是怕打扰他的小心翼翼,和听见他声音的欣喜,但他从来没有回过她一封信,为她买过任何礼物。
青梅写给他的每一封信,带着对情人的眷恋,撒娇,想到回国后不能避免的,对上她对自己有所期待的脸庞,不禁将她喜悦灿笑的小脸,和母亲的苍白疯狂,都一一告诉他。
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作为,为了逃避未来将成之事的愧疚感,他……
抿紧唇,告诉自己不要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