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汤屋里,明月、牛老师与象老师,正浸泡在热雾袅袅的温泉池中。
“噢……我没有信心啦!”三人正谈论着求爱妙计,明月好颓丧地大呼一声,将毛巾蒙在脸上。小牛老师说:“哎呀,才刚开始就没信心,太丧志了啦。”
小象老师说:“对呀,你要坚持到底,一点一滴渗透他的心,滴水都可以穿石,何况他是个人。”
“说得容易。”咕咕哝哝扯开毛巾,明月一张脸蛋红润水女敕。
牛与象开始大呼吃不消:“呼……好热,夏天泡温泉泡太久会昏倒,走吧、走吧。”两人移动吨位可观的身子,离开池中。
“喂,你们两个一站起来,我都没有水可以泡了。”明月无辜地看着顿时降下的水位。
“你还泡?该去追你心爱的天使爸爸了,快去将他拯救出黑暗的地狱吧。”
“喔,好啦!”她心不甘情不愿踏出水池。
才穿妥衣服,一行人走出汤屋,小鸟老师飞奔来通风报信——有个女人上旅店来找穆清风,两人已经关在咖啡屋里密谈了十多分钟。
“唷?”明月挑眉噘嘴。会否情敌出现?让她快马加鞭远远来去,瞧瞧是什么苗头。
几人于是鬼鬼祟祟来到咖啡屋后头。但是,咖啡屋的门扉紧掩,后头这边的窗户又高过她的头,所以——
“嘘……顶着点、顶着点,我就快要看到了!”明月窃声对下头说着。
此时,象老师与牛老师两人正跪趴在地,让明月踩在她们背上窥探敌情。
“呜!”用力撑住,她攀住墙面,努力地抬高下巴、挑高了眼皮往窗内张望。
咖啡屋中央的那张桌子,只有穆清风一人寂寥的身影。
人早走了。他的前妻送来喜帖,短暂交谈后便离开。
他在桌前发呆,垂眸凝视着躺在桌面上的红色信封,信封一角那烫金的喜字,映在他眼里……
好刺眼。他别开视线,觉得呼吸的频率似乎变得急促。
他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才对!
她要再婚了。很好,他可以停止负担每个月高达十七万的赡养费,这是离婚当时所协议的。
这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像他这么大方的前夫。妻子外遇,有几个男人愿双手一放善罢甘休、还每个月奉上大笔赡养费。
他们婚姻的第二年,穆清风的事业一度出现危机;在他力挽狂澜、竭尽心力扭转逆境之后,发现让他冷落已久的妻子与初恋情人过从甚密。
虽没有捉奸在床,只是心里早已肯定;他何等敏锐,同床共枕,早能察觉枕边人已有贰心。
于是他们协议分手,分得很平静。是他提出离婚,因此任她索价,她贪婪,他亦爽快!只要能将背叛者挥离他的生活,他在所不惜。
思绪慢慢淡了,穆清风回神,收起那张喜帖,视线流转,发现一颗头在窗边冒呀冒的,鬼祟地探头探脑。
眯起眼来,他瞥过窗边,低头思索,不动声色端坐许久。
“看到了没呀?你到底看到了没?”明月脚下的两人唉唉叫。
“嘘……小声一点啦。”明月心惊,连忙制止她们吵闹的声音。“嗯……没有看到耶……奇怪……”她只见他低头垂眼,未见到小鸟老师口中的女人。
“那就算了,你快下来吧!”她们催促。
“这样啊……”明月低头看着她们,心中迟疑。也许那名女人等会儿就出现?
才踟蹰着,冷冷的声音霍地从侧边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穆清风静悄悄地来到她们身侧,他双手环在胸前,绷着脸瞪视她们。
牛与象两人抬头,瞬间瞪大了眼睛。“啊——”惊慌尖叫,猛地从地上爬起逃开。
“啊!”这声是明月的惨叫,她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失去支撑,这会儿摔得人仰马翻。
穆清风没有出手拉她,任她在地上瘪嘴皱眉、抚着痛处申吟。
“好痛……好痛……”她频频自怜地看看哪儿摔伤了,秀眉扮得好紧。
“为什么这么没有礼貌?为什么偷窥?”沉着声音怪罪,穆清风一叹,伸手拉起她。这没礼貌的家伙,活该报应,但瞧她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竟顿时心软。
明月完全不敢奢望他会拉她一把,所以眼眸瞪得好大。嘿嘿,百痛全消啦!
“有人跟我说,有个美女来找你,我以为情敌出现呀!”她对他雀跃地绽开笑容。
穆清风懒懒地掀了记白眼。她以为她跟他是什么关系?
“白痴!”他咒骂,扭头转身走开。
旅店住宿区的木头回廊上,明月娇小的身影飞舞般跑跑跳跳,穆清风高大的身形缓步走在后面。
他要回房,她赖皮跟着,一下子在他后头追赶、一下子超前。现在,他瞧前面那马尾甩呀甩,好想狠狠拉它一把。
她怎么能永远那么开心?一径热情、一径赖皮,任他疾言厉色也撵不开。
手里捏着红色喜帖,心情够复杂了,看她这般不知好歹扰他清静,着实气闷。
索性长腿一迈,超前她的身影,故意拉远距离,他疾步走着,将她远远抛在身后,但马上又听见她咚咚咚赶上来的脚步声。
“嘿,你手上拿的是谁的喜帖?”明月不知死活地甜笑着。
穆清风沉吐胸口一大口闷气。“关你屁事!”忍不住粗话了,脚步也加快。
火气很旺喔!明月傻了下,再度提步赶上。
她追着他说话,自己胡乱猜着:“嘿,该不会是……阳阳的妈妈……”
宾果!让她蒙对了。
穆清风的脚步刹那顿跄,停下步伐,以一双饱含愠意的目光瞪着她看。明月傻傻地站在他面前,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偏头望他。
“怎么?我……我猜对啦?”下一刻,她恐惧了,表情有些扭曲,瞪大的眼睛眨也不敢眨。
穆清风没有说话。
她、好、神!她猜对了。她——好、可、恶!
他的脸色很难看。“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找我麻烦?!”
倏地闷吼,证明月骇退了好几步。
“别、别这样嘛……”她颤抖的嗓音有丝求饶与歉然。
穆清风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快步踏离她面前。
按捺畏惧,明月这不怕死的单人冲锋队,又旋步跟去。
她跟前跟后:“你觉得难堪吗?没关系啦,你还是可以去参加喜宴呀,大大方方带着女伴去,例如……我。呵呵。”
穆清风语气闷沉:“我没有你那么问。”
他说得冷,刻意摆明他与前妻毫无关系。他只打算奉上大礼,没想要出席。
她又嚷了句:“没关系,那我代表你去参加!”
去,去她的头!穆清风气煞了,停下脚步、猛一回头。
明月撞了上去,鼻梁撞上他厚实的胸膛肉墙。“噢……”模了模鼻子,继尬傻笑。
穆清风瞪眼。她竟还笑着?!
笑,你还笑!他在心里咒骂N次、以眼神利箭射她千次。
抿紧了唇、抿住怒气,瞧她脸蛋凑得那么近,一股恶劣冲动的玩笑念头窜上脑袋。
好,她要追他是吧?!他将手上的喜帖塞进裤袋,伸手攫住她两条胳膊,霍地拉近她。
明月才感狐疑纳闷,下一秒,嘴唇已经被他那股温热给覆上。
“唔……”一股惊慌便在喉咙,她瞪圆了眼睛,脑袋倏地一片空白。他、他、他……他吻她?!
眸子半眯,他嘲讽地睨着她那双瞪大的眼睛。
吓死你,哼。唇畔肆虐,他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紧紧箍制着她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也不得逃跑,他吻得粗鲁、吻到她天旋地转。
明月慢慢合眼,晕陶陶地投入其中,感受他的热情。
穆清风讶然,放缓了攻势。嗯?还不当他是,拔腿逃跑?
她的身体微颤,心海翻腾。他的气味、他的唇,吸引她沉迷眷恋,无法抗拒。原来,她真的很喜欢他……
拥着她的身体,软绵娇躯竟也信赖地偎入他怀里。他辗转吮着她的唇,由粗鲁的肆虐转为细细的品尝。嗯,这唇瓣真美好,几乎让他蠢蠢欲动,开始有了感觉。
嗯?他的火气呢?吻着她,胸口那股怒气似乎慢慢被另一股感觉取代,逐渐悸动,逐渐汹涌。
嗯……他渐渐爱上这柔软的唇与清新的气味,逐渐沉吟并沉醉。
良久,如一世纪漫长的吻终于结束。他眸光闪亮,流露着不可思议的光采,这丫头……让他有感觉、让他欲动,这……很离谱!
套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不过就是个女人。他总是这么不以为然。
对于女人,他向来只有单一的感觉,没有现在这种复杂的感觉与牵扯的心绪,她们迎合,他便玩玩,他若腻了,根本不会浪费太多力气。
对她,也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感觉。但是……她不抗拒也不懂迎合,反而让他兴起莫名的征服欲。她不知道,轻易让一个男人吻她,是很危险的事吗?
他盯着她的脸,凝视她渐渐清朗、慢慢张开的眼眸。
她笑,羞怯地说:“我们恋爱了。”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我晕!穆清风往额头拍了记。
“你——”这傻气的丫头。
他说服自己,方才一阵错乱、蠢动,只是他男人的劣根性作祟,如果那么容易动邪念,那跟狂有什么两样?
他觉得心烦!无言推开她,冷淡开口:“不要跟着我,我想休息。”
迈开脚步,踏离她的视线,他的脚步又快又重,但踏不掉他心头那瞬时紊乱的烦躁……
隔日,穆清风提早下山,明月失落地度过山上假期的最后一日。
随着假期的结束,将告别旅店,明月站在咖啡屋门前,毕逍遥一干人正谆谆教诲。
“要懂得看脸色,他心烦的时候不要惹他,最好躲得远远的,让他清静,等气消了,就没事了。”毕逍遥这么告诉她。
穆清风提早离开,的确是被她惹毛的。
他们不晓得元明月做了什么坏事,让穆清风绷着脸警告他们不得透露行踪。天知道,为非作歹的人,是他们的好哥儿们,明月是无辜的。
“是、是,弟子谨遵教诲。”明月鞠躬感谢。
“你确定还要追他?”向沧海颇不赞同地问道。
“嗯。”她傻气一笑,目光坚决。
靳行云摇摇头对她说:“好自为之。”
毕逍遥拿出一张便条纸,交到她手上:“这是他的电话、住址,还有他的生辰八字。”
至辰八字要做啥?”明月纳闷。
“如果追不到他,拿去给法师帮你作法。”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煞有其事说道。
众人哄笑。
哎呀,他们早就看破了啦,十万块钱省起来。那两人可比天上人间,遥遥两相望,打死难交集,绝对、绝对不可能有未来可言的。
但,谁说不可能?
明月是愈战愈勇了!吻了她想落跑?没那么容易。
自那一吻之后,她怎还能任他来去自如?他已经搁浅在她心底,她无法将他由心中驱逐出境,更无法消灭她的决心——
她想悄悄占据他的心、想真正拥有他,她确定……她爱上他了。
台风前,气压闷窒,屋子里即使开着电扇,也难为闷热的空气带来一丝凉意。
下午时分,明月坐在地板上,枕在母亲膝前,刷抚着母亲粗糙的手掌,正对着母亲述说穆清风的种种。
离开自由旅店好几天了,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她想念他……
“妈,你说,接下来我要怎么做呢?”她仰头望着母亲。
“随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元妈妈宠爱一笑。
“妈,他离婚,还有个孩子耶!你真的赞成?”她多怕母亲会不赞同。
“那有什么关系。”元妈妈嚷了声。“不过是离婚有小孩,顶多当人家后母,呵呵,别忘了,你还是个私生女咧。”
母亲年少懵懂,与当时已有家室的父亲相恋,并且怀了她,但最后父亲仍在母亲的怯懦退缩下,选择回到他的家庭,遭弃的母亲于是独立抚养她。
“妈,那你觉得,我是因为对阳阳的偏爱,所以对他有好感,这算是移情作用吗?”虽确定要勇往直前,但她需要更多推动与支持。
她母亲想了想:“那最好不过呀!”
“为什么?”明月不懂。
“这样你会爱他的孩子,他该感到高兴。”
母女俩又安静了片刻,明月又挖掘新问题,欲借由母亲的分析,得到更多肯定的力量。
“那……我是因为同情,而觉得我必须喜欢他吗?”她问。
“同情也可以成为爱情,有什么不可以?”什么问题到了元妈妈的脑袋,都会变得容易。
有其母必有其女,所以明月也是傻得头脑简单。不过,她又有话要说了……
“难道我真是为了出一口气,赶在那只大熊之前结婚吗?可是妈咪我这样做,会幸福吗?”
“没试试,怎么知道?也许是一桩好姻缘呀!”她母亲超级鼓励啦!
回想自己当年未婚怀孕,两条腿差点被双亲打断,在那保守的年代里,那是让父母亲多么蒙羞的丑事,也正因为道德与廉耻的枷锁,所以她没能勇敢承担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罪名,选择放手让明月她父亲回到他的家庭。
但这二十多年,她一直后悔着,孤孑一生,也是宿命。
爱情的遗憾哪,让她对女儿采取开放教育,愿看女儿能勇于追求幸福的爱情。
“如果结果很惨呢?”明月皱眉幻想。
元妈妈可豁达了:“反正最差的状况,也是像老妈的下场。时代不同了,你如果被玩弄大了肚子,我既不会打断你的腿,也不会把你赶出家门,顶多我们三代同堂,相依为命,哈哈!”
明月心中完全舒坦了,既然妈妈都这么支持,她更没有顾忌了。
“感谢支持!我爱死你了。”心情大好,她起身对母亲说:“现在我想出门,去买些学生的劳作教材。”
“风雨快要大了,要小心。”
“好。”于是明月骑车出发。
买妥了教材,另外转往超级市场,打算采买储备的粮食。她留连到忘了时间,几个时辰的疏忽,外头已经风雨大作,台风肆虐整个城市,地形低洼处竟严重淹水了。
明月来到她停放机车的地方,远远地呆站着。
她走不过去,那处淹水,水位足足涨至膝盖处,很惨的是,她那辆小绵羊机车的排气管,一半以下淹在水中。
“怎么办呢?”站在骑楼下避雨,她苦恼地望着天空。风声呼呼灌进骑搂,风雨愈来愈大了。
“耶?”灵机一动。这里是忠孝东路六段,离五段很近呀,也就是说,离穆清风的公司很近。
台风警报是什么时候发布的?街上人来人往,她并不确定大部分的公司行号有没有放台风假,他今天有上班吧?
没关系,她有他公司的名片,也有毕逍遥给她的住家地址、电话,不怕找不到他。
喜孜孜地掏出皮包里的手机,与他的名片,她开始拨号。呵,有机会见面了!感谢台风、感谢淹水。
嘟……嘟……
怀着忐忑的心情,觉得每个嘟声都让人心跳加快。
电话接通,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穆清风。哪位?”他工作时的说话语调极利落。
“清风,我是明月。”她好快乐呀!这是她第一次打他的手机、听到他电话里的声音。
“……”那端沉默了。穆清风正压下惊诧与怒意,调整自己的呼息。
“嗨,说话。”两端脸色相比,明月实在笑得张狂。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他的声音冷淡。
“我有你的名片呀。”还有你朋友出卖给我的住家地址呢。嘿,这可不能说。
“有什么事?”他以为除了儿子与老师的关系,他不会再跟她有任何交集。
“我想请你帮忙。”
“你说。”听她说得客气,他暂且接受。
“忠孝东路六段这里淹水,我的小绵羊泡在水里不能动了,我在路边没办法回家。”她对他说明经过,语气好轻快,一点都不像落难的人。
他不吭声。机车不能骑,可以坐公车、可以坐计程车。
气死了,他干吗理她!近来他业务繁忙,几乎天天加班、陪客户应酬,她该死的在这时候找他麻烦。
“你不帮我?”明月低声问他,语气好委屈。
不,别这样,这不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该有的距离呀!
“我——”拒绝的言语吞了回去,穆清风沉叹一大口气。“等我十分钟。我到了再拨电话给你。”他无奈,只好说服自己,因为他刚好要离开公司,所以顺便帮帮她。
但是……心里面有个矛盾的感觉冲击着,方才片刻,听她委屈的口气,他的胸口感到难受,他无法放下她、弃她于不顾。
“呵!好!”她笑得好开心,幸福得快要飞起来。这就对了,男朋友就应该这样子嘛!
收了线,她再打电话跟妈妈交代清楚,然后静候穆清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