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过啊?那苏江澄,简直没个好下场,他真堕入魔道去了!”
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年过半百的老者表情夸张的对面前的年轻女子说。
“这么严重?难不成他剿灭了哪个大门大派?厉盟主前些日子才来阁里玩呢,不过他什么口风也没透露。老爹,您听到了些什么他们隐瞒起来的消息?”
那女子的脸面线条柔和,有着少年般的俊俏,却又有着少女的天真单纯,弯弯的眉梢轻轻挑起,一双大眼眨了眨,身子倾向前,另一手不忘记给老者已空的杯里斟满酒,让老者豪迈的一口喝干,兴致勃勃的继续讲故事。
“这苏江澄啊,说起来还真是个命途坎坷的小子。”
老者说了这么一句,勾起女子的好奇心。
“苏江澄自小就父母双亡,是个孤儿,是给少林寺一个出外游历的武僧捡回寺里。武僧没把这事告诉寺里其他人,偷偷把他当儿子养,这一养就养到了十六。听说苏江澄把武僧的一身功夫学得全了,武僧偷偷把他送到后山门,要让他下山自行谋生,好好的一个少年英雄眼看就要横空出世了,可惜啊可惜。”
听故事听到一半,却给吊在那儿了,女子愣了愣,目光看着老者的视线停在酒杯上,赶忙再斟足酒,让老者一饮畅快,哈地呵出一口酒气。
“然后呢?”她催促着,要听故事呢。
老者瞥她一眼,摇头晃脑的眯起眼睛,“黑风门你听过吧?”
“黑风门?”女子偏头一想,翻找着记忆中从江湖人士口里听来的武林事。“有些印象,是个名声很糟的邪道门派……不过,黑风门不是给人灭了吗?”
“是啊。那你可知道是谁灭掉的吗?”
“老爹真坏。”女子横他一眼,微嗔地道:“就晓得这些秘密没多少人知道,还这么欺负人。”
“哈哈哈!”被那么小女儿娇态的一睨,老者愉快的大笑起来,“就是那个苏江澄。”
“苏江澄?”女子不无怀疑,“老爹方才只说他才下了少林寺而已,又怎么会跟黑风门扯上关系?”
“他还没下少林寺哪。”老者由着女子在杯里添满酒。“才出山门而已,就给人偷袭了;是黑风门的人。他们联合了几个邪道的门派,要去踢少林寺的门,幸好少林寺防护得好,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还把其中一个门派的头儿给抓住了,送到武林盟主那儿等候发落。不过,在后山门口送苏江澄下山的那个武僧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开膛剖月复的宰了,死状很惨。至于苏江澄呢,也给黑风门的人掳回去了。”
“掳回去了?”女子惊讶的睁圆眼睛。“黑风门掳他做什么?”
“掳回去宰啊。大概以为是少林弟子,想掳回去好好折磨出口恶气的,却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被黑风门主看上了,留下来当徒弟。那苏江澄也不安好心,居然就这么乖乖巧巧的入了邪道,当起黑风门主的小弟子。这一待就是四年,苏江澄二十了,行元服之后,黑风门主要把女儿许配给他。这么一来,大弟子就不服气啦,凭什么这么一个最年幼、资历也最浅的小鬼可以娶走门主的女儿呢?于是他在宴席上,给苏江澄的那杯酒里下了毒,要毒死他!”
女子听到这里,小手掩住了唇,睁大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专注地听着。
“结果苏江澄更狠,他在整个宴席里的酒里都下足了迷药,把黑风门的人全迷得晕来转去,然后拿刀一个一个的杀了,还跟那个嫉妒他的大弟子打了一架,一刀把他劈成了两半,黑风门主也死在他手下。屠尽黑风门一门之后,他回到新房里去,把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啊……”老者顿了顿,偷眼瞥了女子,而后慢吞吞的道:“把她奸死了。”
“嗄!”女子吓着了,身子往后一缩。
老者搔搔头,“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黑风门之所以被称为邪道,就是因为他们所练的魔功实在歹毒,手段凶残不说,每次行功运气过后,一旦情绪太过兴奋的话,就需要有女子来承纳;偏偏练武的人下手那种狠劲,哪是寻常女子能受得了的,大多是到了一半就香消玉殒了。苏江澄为了报仇,潜伏黑风门,还忍辱负重的拜门主为师,结果练了那魔功,也把自己的路给败了。”
“他虽然灭了黑风门,却又练上这种魔功,怎么好像还和白道的人有来往交情呢?”女子想着听过的其他传闻,困惑的问道。
老者抚抚长胡,“入了邪道,习魔功,但他骨子里还是少林武僧养出来的好孩子。黑风门被灭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震惊武林,他还把一路追杀他的邪道门派都灭了,少林寺也派人出来为他说话,原来那名武僧留下一本手记,证明了苏江澄是少林寺出去的少年侠士,这么一来,他也算是白道的人了。但他那身魔功啊……”
老者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只有一声叹息。
“那身魔功真是害惨他了。他把追杀他的邪道门派杀个精光,但因为行气动武,激起血性,也连带的逼死不少清白女子。听说有家妓坊,里面一个当红的姐儿就死在他身下,这事一下子传开了,简直把家里有女眷的人吓坏了。”
“这还真是……”女子听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开口问:“那……那苏江澄的下落呢?他怎么办?”
“魔功练都练了,除非废了他的武功,否则别无他法;但好不容易练了快二十年,一身武功哪里能说废就废的?苏江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几乎是半退隐起来,一年到头听不见他多少消息。魔道的人恨透他了,而白道的人又因为他引起的女眷恐慌,对他不敢多加亲近,他可真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女子轻咦一声,又问:“老爹起先不是说苏江澄堕入魔道吗?这不就表示近来又出事了?”
“是啊,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没想到黑风门居然还有余孽,他们偷袭苏江澄,半夜里大战了一场,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给人发现河岸边上尸体满地,真是惨不忍睹。仔细一检查,全是黑风门的人,倒是苏江澄没了下落,与他偷偷模模搭上交情的几个世家弟子全出动找他,都轰轰烈烈的闹上半个月了。苏江澄要是再没有个下落,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老者的语气低落下来,仿佛在惋惜这么一个际遇坎坷的年轻人终究要殒落。
女子眨了眨眼。“老爹方才说苏江澄彻夜激战,又说满岸的尸体,那他行功运气过了,却没有发现有女子尸身,会不会是来不及找到女人,呃……沉、沉在水里死了?”
老者的表情僵了一下。
因为没能泄去血气而亡……以男人的立场来说,还真是甚没面子。
女子见他一脸困窘,抿着唇笑起来。
“老爹今天的故事真好听呢,凝湄听得都入了迷,没给您伺候酒哪。”
“哈哈!凝湄是懂事,会捧场,不枉费老人家我啊,攒金攒银的来看你。”
“凝湄每个月底都等着老爹上门呢,把一整天时间都留给您,就专陪着您。”
老者笑眯了眼睛。“老爹就喜欢你这贴心劲儿。”
雪凝湄微笑起来,那长发披垂而下,只松松的绾个垂髻,簪上一朵时令鲜花,今儿个是含笑,香味宜人。
没怎么妆饰的容貌有着漂亮少年的俊俏韵味,晒成淡蜜色的肌肤拥有年轻的弹性,线条流利紧实,单是那袭素色锦袍服贴包裹的身段就引人遐思,更何况露出衣袖的手臂如此漂亮,诱得人想伸手模上一把。
不过,老者可不敢去碰。
人老了就要服老,死在年轻姑娘身上这种事情传出去可就难听了,雪凝湄又是个好女孩儿,害了人家日后没法子接客可不好。
老者虽然很喜欢这姑娘,但可还想着下个月攒够了银子再来见她,能够活生生的让她伺候,总比死了干瞪眼好。
他乐呵呵的隔着纱袖拍拍她小手,在阁门要关之前,和姑娘告别了。
雪凝湄一路送到阁门口,朝他轻轻福了个身,“您老人家走好。”
雪凝湄回到自己厢房里,卸好妆后,穿上棉质睡袍还罩上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钻进被窝里,打算睡个好觉。
她确实是合上眼睛了,但下一瞬,又猛然睁大了,且瞪得圆滚滚的。
床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若有若无的人影,一身黑衣武服,面无表情的脸庞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床榻上的美丽女子。
雪凝湄受到很大的惊吓。“你、你是谁?”
那人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轻轻的皱起眉,他五爪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就向着雪凝湄脸面抓来。
一瞬而已,她甚至来不及躲,也来不及尖叫。
那人的手,抓了个空。
雪凝湄窝在温暖被子里的身体,莫名所以的抖了一下。好、好冷……为什么?
那人一下抓来不成,皱紧了眉心,又来第二次。
依然是落了空。他的手穿过被子、穿过她身子、穿过床板,却什么也碰不到。
安静的垂下手,他依然面无表情。
发觉他伤不了自己的雪凝湄却惊疑不定的瞪着他,心里茫然的想着这人是在困惑吗?表情看起来有一点不高兴似的。
她迟疑的开口问:“你迷路了吗?这里是三千阁。我帮你找守卫来,送你回家……可以吧?”
那人听她说话,抬起眼,冷冷的看着她。
被瞪得很无辜、很委屈的雪凝湄有点茫然,忽然才注意到,她可以透过这个人的身子看到后面的垂幔画屏……一想到刚才这人的手穿过了自己,一股冷意窜上背脊,但她强迫自己回瞪了过去。
“你是鬼魂吗?可我不认识你喔,冤死或仇杀都跟我没关系……你、你找错人喔……”话说到后头,她有些气虚了;再怎么勉力镇定也是会怕的。
和那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许久,他一动也不动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像是石头雕成似的,雪凝湄瞪得眼睛都酸了,疲倦的揉揉眉心。她扫了那人一眼,心里想着,这人看起来也拿她没办法,白耗这许多时间,她困极了。
迷迷糊糊的,她背靠着墙,漂亮脸庞面向沉默的年轻人,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的睡去。
被她晾着在床前呆站的年轻人,继续面无表情的矗立,没有再出手攻击她,也没有反应。
……就这么瞪着那不自觉睡去的女子,他安静的没有任何动作。
睁开眼睛的时候,雪凝湄的意识还不甚清楚,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身子靠着墙,茫然的呆了好一会儿。
床前,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狐疑的左探右看,试图找出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影子,不过什么也没有。
她茫然的呆了一阵,忽然振奋起精神来。
好,什么也没有,都是做白日梦而已!她看错了!
雪凝湄欢欣的下了榻,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望也不望一眼的喊了声:“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两个小雏儿,打从来到三千阁后,就跟在她身边学习、伺候,算是侍女。
稚女敕的脸蛋非常可爱,长长的头发绾成双环,却是一人梳在偏左,一人梳在偏右;小名呢,也叫作小左和小右。
梳洗装扮好了的雪凝湄笑吟吟的从妆镜前起身,转了一圈给两个伺候的雏儿看看是不是很漂亮。哪知一转头,她的笑容便僵在唇边,脸上的表情半是茫然半是惊愕,瞪着床前那直挺挺的,负手身后,面无表情瞪着她的黑衣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