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缄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全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秦韬玉贫女
闵茉薇决定走一趟山寨见风湛然。可山里的路艰险,没个带路的人,她实在不知该由何走起。
“小豆子,你说山里的人常跟你买米是不是吹牛的?”
小豆子压低嗓门道:“闵姑娘,小声些,隔墙有耳。”
“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学他压低嗓门。
“是真的,一般说来是他们的二当家带着壮汉一块来扛米,一个月来一次,多半是在夜里,算算时间差不多这一、两天该来了。”
“能不能让我跟他们一块上山?”
“闵姑娘上山寨有事?”
“我想替他们大当家作媒。”她毫不避讳。
小豆子吓一跳,“谁敢嫁给朝廷钦犯?”
“你都敢卖米给朝廷钦犯了,为什么没人敢嫁?”
“这不一样,杀头生意有人做,婚姻大事可不是杀头生意,何况风大侠像是已有红粉知己了。”小豆子拿起抹布擦着放钱的五斗柜。
“你看过风湛然的红粉知己?”
“上回有个女的和二当家一块来买米,那女孩自称是风大侠的师妹,好像叫什么相来着。”
“相若情?”她猜测地问。
“对,就叫相若情,天若有情的若情。”小豆子记起那个女子自我介绍时的用语。
“那女孩我认识,她不是风大侠的红粉知己。”
没想到风湛然会是安而硕的师弟,动作若不快些,这桩生意肯定有变数。
“小豆子,今晚开始我睡你这里。”如此一来,不信碰不到山寨里的人。
小豆子面颊一红。“闵姑娘,我屋里空间不大,恐怕不适合──”
她打断他的话:“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她抬眼往上看了眼,“我看你这大梁挺宽敞的,我就睡在梁上等他们来买米。”
“睡在梁上?”岂不成了梁上君子?
她微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不会偷你的米的。”
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不是的,闵姑娘请别误会,我只是……怕你睡在梁上会睡得不安稳,不如我的床让给你睡。”
“不用了,我睡梁上方便观察一切,你忙你的,做你的事,当我不存在。”
小豆子哪办得到无视闵茉薇的存在,他深深被她不矫情、不造作的个性所吸引,她微笑的样子、不笑的样子、若有所思的表情、恍然大悟的模样,无一不动人。
像她这样美得无法形容,哪里是个人,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闵姑娘,你还是睡床吧!”小豆子又说。
闵茉薇看他一眼,“小豆子,这回你帮了我,改明儿个我把这事告一段落后,替你寻红线另一头的佳人,如何?”
“这……不急。”
“怎么会不急呢?你和阿虎同庚是吧?”
他害羞的点点头。“是同庚,我年头,他年尾。”
“既是同庚,人家有春花相伴,你也不能孤家寡人下去啊!”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融入媒人生涯不可自拔。
天啊,她是怎么了?做起媒来不落人后,走到哪做到哪,比媒婆还像媒婆。
初上三更,夜色犹浓。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梁上正好眠的闵茉薇。
“来了,来了。”小豆子连忙应声。
门打了开来。
“二当家。”小豆子唤道。
“给我十石米。”男子粗声道。
这二当家身形粗壮,不是很高,也不算矮,与她印象中的土匪差不多。
小豆子一边准备白米,目光却一边往闵茉薇的方向瞄。
“二当家,这回只有你们四人来啊?上回的小姑娘怎么没跟着一道来?”小豆子顺口问道。
“小师妹起不来,睡得正熟,大当家要我们别吵她。”
相若情没来,她若在场事情会顺畅些。
梁上的闵茉薇一跃而下,因是三脚猫功夫,因而不小心掉落在一布袋上。
“哎哟!”
小豆子惊呼出声:“闵姑娘,你没怎么样吧?”
“她是谁?”二当家刘益戒慎地问小豆子。
闵茉薇站起身,扶着腰肢。“闪到腰了,疼死我了。”
“你是谁?”刘益拔刀问道。
闵茉薇以指托起刀尖。“小女子闵茉薇,没有恶意,也不是官府里的人,你们绝对安全。”
“二当家,莫见怪,闵姑娘确实没有恶意,不过是想认识你们大当家罢了。”小豆子在一旁缓颊。
“认识我们大当家作啥?”刘益提高警觉地问道。
“别紧张,是好事。”闵茉薇送上笑脸。
“会有什么好事?”
“我想替你们大当家作媒。”
“是的,二当家有所不知,闵姑娘可是咱们逍遥城里第一媒人世家的接班人,由她出马替寨主作媒,肯定替寨主讨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小豆子在一旁敲着边鼓。
“你少惹麻烦了。”刘益说道。
“不惹麻烦,如果二当家也有意愿,我亦可替你牵红线。”
刘益犹豫了下,想起大当家风湛然近日脾气确实不太好,动不动就骂人,弄得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很为难,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惹怒了阎王爷。
如果有个美妻陪伴在侧,是不是可以消泯一些火气呢?不妨一试。
“你说你替人作媒?”他问。
闵茉薇点点头,热心地道:“绝对是一流的眼光。”
“可别找个庸脂俗粉来充数,俺大哥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受不了寻常女子的折腾。”
请个媒婆上山寨会不会被大哥砍尚不知,至少这媒人看上去倒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放心好了,不是寻常女子,不知二当家可否带路,我想亲自问大当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不如就你吧!省得麻烦。”
她一惊,指了指自己。“我?”
“是呀,你人生得讨喜又会说话,俺大哥会喜欢你的。”
闵茉薇忙不迭地摇手。“不好吧!我这个人可是标准的庸脂俗粉,俗不可耐你们寨主配我可惜了,我心里另有合适的对象可作安排。”
刘益半信半疑地问道:“逍遥城里真有比姑娘更美的女人?”
小豆子跳出来同闵茉薇一搭一唱:“闵姑娘说的不错,寨主若娶妻定要娶个温柔娴淑的闺女为新妇,这样才能以柔克刚。”
“是啊,是啊!我不适合啦,我这人脾气又臭又硬,别把你们好好的山寨弄得天翻地覆才好。”
“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一点也不夸张,二当家可向城里人打听打听,就可知我说的话不假。”
“你说心里已有合适人选,是谁?”
“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我要亲自询问寨主的意思,还希望二当家能引荐。”
“引荐不是问题,只是怕俺大哥大发雷霆。”早上才为了一点小事挨刮,他不确定自己这么莽撞会不会又捋了虎须,惹来一身腥。
“不会啦,我包你没事。”闵茉薇承诺道。
山寨的风景十分原始,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起伏山丘,郁翠的林木、一座座的山头,树林问叶落满地,不时有好奇的小动物好奇探看。
风湛然和她想像的有点出入,也和城里官府张贴的通缉画像很不相同。
他很斯文,玉树临风,和安而硕恰是不同典型的人,她倒觉得他们俩角色应该互换。
安而硕应该做山寨大头目,天天躲官府追兵,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打猎为生,寂寞终老。
这是她替坏心人安而硕设定的“一生草图”,至于白面书生样的风湛然,他应该娶美妻,生一窝聪明伶俐的孩子,从此幸福快乐的过一生。
正想得入神之际,相若情的声音惊醒冥想中的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替你二师兄作媒。”
相若情呆了下。“你要替我二师兄作媒?”
“风湛然不是你二师兄吗?”
“他是我二师兄。”
“这就对了,你二师兄也老大不小了,身为红娘的我自当本着热心、爱心,替天下所有单身的灵魂牵红线罗!”
“我的红线呢?你不是才答应替我牵红线的吗?”相若情追问。
“你的红线没这么急嘛,等我先把你二师兄的婚事搞定再来安排你的。”
“为什么?”相若情已经不耐烦了。
“傻瓜!放长线钓大鱼。”
相若情似懂非懂地道:“万一让人给捷足先登了呢?”
“不会啦,你大师兄没那么抢手。”她不假思索地道。
“胡说,大师兄风度翩翩,器宇不凡,为很多女人所爱,我看我不能光指望你。”
“嗄?你别乱来,我说我会替你牵红线就会替你牵红线,心急吃不了烫豆腐。”说完,喝了一口茶。
“你说得这么好听,会不会弄到最后是你替自己将红线系在大师兄脚上。”她不得不防。
闵茉薇呛了下。“什么话?我没那么没眼光。”
“很难讲!”女人心海底针。
“我发誓!”要她发毒誓也成。
“誓言一斤卖多少钱?我才不会那么笨,总之你不要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就对了。”
“你要相信我。”
她讨厌相若情把她和安而硕联想在一块,那个男人太自大、太狂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和他在一起岂不被糟蹋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不想全相信罢了,你不要太难过,我是女人,对自己所爱的男人的事总是多疑些,尤其他又是人人抢破头的男人,我不能不好好看紧他。”
“你躲在深山里如何看紧心上人?”
相若情戚然哀绝地道:“我能怎么办?大师兄和二师兄抢着要得到波波师姐的芳心,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波波?”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杏花阁的红脾歌女,也是我大师姐。”她又想哭了。
“风湛然已有锺情的女子了?”
那敏儿姐姐怎么办?
“本以为波波师姐多爱二师兄一点,他们俩在天山时几乎要论及婚嫁了。”
“后来呢?为什么没有下文?”
真累,千辛万苦来一趟山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一点也不好玩。
“二师兄退让给大师兄。”
“既然有一方退让,怎会女方反而成了红牌烟花女子?”
“二师兄离开天山的第二天,大师兄也走了,大师兄一走,波波师姐也跟着走,我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风湛然为什么会成为山寨头子?”不像啊!
相若情步出西翼回廊。“不如你自己问问我二师兄。”
“我来这里一天了,只在昨天下午远远地看过你二师兄一眼,没机会同他谈上话,他在忙什么?”
“二师兄的娘生病了,二师兄陪伴在侧,侍奉汤药。”
原来真如敏儿姐姐所说的,风湛然是个孝子。
“有没有请郎中来看过?”
相若情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百无聊赖地道:“这里哪有正统的郎中敢来,来给风大娘看病的不过是个野郎中。”
“野郎中?那怎么行!我去城里请个好大夫来替风大娘医病。”
侠骨心肠的闵茉薇实在见不得可怜之事,二话不说就想助人。
相若情嚷道:“你想惊动官府的人啊!”
“山寨的位置并不难找,官府要拿人早就拿了,我看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碍事的。”闵茉薇乐观地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官府里的差大哥是笨蛋吗?如果不是因为有意放水,怎会放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朝廷钦犯不捉?”
直来直往的相若情,心思单纯,觉得她言之有理,很自然就相信了,也不细究事实真相。
“你确定能请来好郎中替风大娘看病?”
“当然可以,你不知道吗?媒人这个行业虽然不能发大财,可人脉却是一等一的广,人脉就是钱脉,运用得当事半功倍。”
“这么厉害!”相若情由衷佩服。
闵茉薇自信地点头。
安而硕怒火冲天的。
“你能不能用点脑筋?”
在阿虎的茶药铺前,安而硕跃马而下,堵在闵茉薇身前,情绪失控地吼着。
连日来他为了波波和湛然的事牵挂着,孰料小姐她偏给他惹麻烦。
“我哪里不用脑筋了?”她懒得理他。
“你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理智的。”他咆哮地道。
她环顾四周,发现街上已有人把好奇的目光往他俩身上飘来。
“瞧瞧你的尊容,是谁没有理智来着。”她不甘示弱地回吼他,什么玩意儿?她闵茉薇从小过惯舒服日子,没受过这等闲气。
“你为什么去招惹湛然?”
她冷笑。“干你何事?”
“你是不是想作媒想疯了?”他扯住她的手臂吼道。
“你管我!”她用力甩开他的箝制。
他改抓住她的肩头,这回略略使了力。“湛然师弟已有意中人,你何必吹皱一池春水?”
“我觉得敏儿姐姐更适合风寨主,不是吹皱一池春水。”
他加重力道。“死不认错!”
她苦着一张脸,拧紧眉心。“哎哟……好疼……你想谋财害命也不是这样!”
“赶紧收手,不准再管这件事。”他警告道。
她回道:“偏不!”
真讨厌!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家伙。
“快放了我,要是我的肩膀被你弄残废了,我可是要教你娶我,养我一辈子的哦!”她威胁他。
他不善地回道:“想赖我一辈子,没这么容易。”
她霸道的说:“要是我真的残废了,你想不负责任、全身而退可没这么容易。”
“湛然师弟属于另一个女人,我再说最后一次,不准再干涉他和波波的事。”
她死硬地道:“休想!”
“我不杀女人,不想为你破例。”他也火大了。
“你可以管汤武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风湛然的事?”
他神色严峻地看着她。“那是两码子事。”
“不是两码事,是同一回事。”她回敬他。
她因为疼额头冒着细汗。“放手啦,我的肩膀快碎掉了,你再这样拉拉扯扯的,我可是要喊非礼了。”
安而硕突地松手,使得她倒退两步,抚着左肩,含恨地道:“你把人家弄得好疼。”
“安分点!”他又吼道。
她可怜兮兮地开始哭道:“我的生意全被你抢光了,现下好不容易有个敏儿姐姐和汤武捧我的场,你竟然狠心的连一口饭都不肯留给我吃。”
天啊!居然哭了,他最受不了女人的泪珠。
“够了,少拿眼泪来压我。”他的心明显的软化。
“你别逼汤武娶敏儿姐姐,汤武想娶的人是我。”她掏出手绢拭着泪。
“汤武想娶你?”他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
她不服气地道:“不行吗?我在逍遥城也是个人物,汤武虽是富贵人家,可我也不差啊!”
他盯着她的丽颜,心里被一种不可言喻的情绪抓得牢牢的,那种情绪令他无法分析。
“汤武想娶你……”他又嘟哝了一次。
“所以你别挡我的幸福之路。”她回视他。
“他不适合你。”他不假思索地道。
她反驳:“胡说,我们俩青梅竹马,哪里不适合?”
“他适合李敏儿。”这是直觉。
她瞪着他。“你瞧不起人。”
“不是的,你别这么敏感,多心的女人不讨喜哦!”
“面对你,没有讨不讨喜的问题。”她忍不住反击。这个男人到底把她想得多糟糕、多不堪?
“你这么野、这么任性,不适合好脾气、乏味的汤武。”他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干嘛?闵茉薇适不适合汤武好像也不干他的事,他干嘛替她想那么多?
“汤武的性格与我的正好互补,只要你高抬贵手别搅局,我们会幸福给你看。”
“下辈子吧!”他冷哼。
她冲动地道:“你去死吧!”
“你会后悔的。”他撂下狠话。
“不嫁汤武,我才会后悔。”其实她心里不是那么渴望嫁给汤武,和安而硕一来一往的对话全是为了赌一口气,因为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谁怕谁!”
他残酷一笑。“我不会让你美梦成真的,闵大小姐。”
她斗志高昂地道:“恐怕由不得你,汤武喜欢我。”
他恶狠狠地道:“喜欢的力量太微弱,我稍稍使力就可以破坏。”
“安而硕,你以为你是神还是菩萨?你改变不了事实的。”
“别忘了我们的赌约,我赢,你就必须任我处置。”
“任你处置就任你处置,我又不是签下了卖身契,何况很可能你才是那个大输家。”
“李敏儿会嫁给汤武。”他斩钉截铁地道。
“汤武会娶我。”
她的心不再平静无波,说真格的,她并没有那么想要嫁给汤武,要不是因为安而硕一副活像要杀人的强势模样,她不会为了争一口气与他对抗。
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怒涛汹涌,但是她很自然的将他无理取闹的反应归纳于他纯粹是看她不顺眼。
听完她的话,他风也似的跃上马背,疾驰而去,留下张着嘴呆若木鸡的闵茉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