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唐孟郊烈女操
“这是我第一百次说明我们沈家的立场,我们不会退让的,谁来说情都一样。”沈未央厌倦地朝来劝说的陈县太爷陈述她的决心。
“沈姑娘,不要这么固执嘛!”
“大老爷,这不是固执是原则,出嫁日是我们先定的,时辰也是我们先挑的,不能因为恭家官大,就拿官位来压制我们。”
“我当然知道日子和时辰是你沈家先挑好的,出嫁先挑日子很平常,可恭大学士家里是治丧,人哪天会死也说不准的,你不能要求恭家像你沈家、王家,早在三个月前就看好日子和时辰吧!”
这分明是巧辩,听在沈未央耳里更是让她忍不住火冒三丈。
“大老爷这样说,会不会过分了点?”
“你是大人了,应该懂得做人的道理,不要太执著,对自己没有好处的。”
“我已经想清楚了。”
“你有没有想到你家里的人?”陈县太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家里的人和这事有什么关联?”沈未央不解。
“你爹可是城里有名的赌鬼。”他提醒她。
沈未央心凉了半截,每每只要提及父亲的“嗜好”,她就没精神与人据理力争。
陈县太爷走后,她正预备好好吃顿午膳,突地黑影罩顶,抬眼看向来者,以她。多年的识人经验,很容易猜到眼前俊美无俦的男子九成九是她的新仇——恭承彦。
“公子买锁吗?”沈未央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是沈未央?”他盯住她。
沈未央端起架子准备迎战,“是啊,有何指教?”
“我叫恭承彦,不需赘言,你理应明白我来此处的目的。”他试著做最后一次的努力,在陈县太爷劝说不成之后。
“哦——”她拉长了尾音,“一个男人长得像你这样俊美,真是缺德!”
恭承彦被她的评论弄得丈二金刚模不著头脑。
“沈姑娘,在下是为了祖父出殡之事来与你打个商量,不知沈姑娘能否拨冗沟通一下?”
“得了,我要说的话早已透过不知多少管道传到阁下耳里,应该不用我再废话才是。”
她非常厌倦不停的重申立场,恭家在城里是有势力的人,恭承彦又是翰林大学士,她当然知道得罪不得,可这事她实在没法轻易让步,晴妹也不会同意的。
“沈姑娘能否听听在下的建议?”
沈未央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恭承彦往下说:“改个时辰应该不是很难……”
“抱歉,没其他更好的时辰了,这样吧!不如你们改时辰,如果阁下同意改个时辰不是很困难。”她抢白道。
“我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实在是…我们这边也挑不出其它更好的时辰了。”
沈未央冷笑了下,“既然阁下不愿退一步,我想我们之间也没啥好说的。”
“我可以补偿你们。”
她双手交握于前,“我不缺什么。”
恭承彦正色道:“听说今尊欠下巧手坊三百两赌债,对方限令尊十天内还钱,不然就收了沈家的公主楼。”
她僵住,“什么?”
她觉得好丢脸,爹何时又欠下这笔赌债?为何瞒著她?不用讲,肯定是想以拖待变,看看能否在女儿的婆家再捞点油水。
“你应该不知道这事。如果你有所怀疑,我不介意你回去问了你爹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的补偿。”在心里深处,他有些同情沈未央,不过他知道自己绝不可在这个节骨眼心软。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不能把我爹欠下的赌债算在我头上。”她心寒地道。
美男子有什么用?爹一直是最难解的问题,长相俊美并未替爹谋得更好的生活,也未替爹带来更好的仕途,反而自她有记忆开始,不停的捅楼子。
“你是可以不管你爹的死活,可公主楼的产权你总不能不管,不是传说沈家闺女得由公主楼出阁,不然婚姻会不幸?若十天之内你爹还不出巧手坊的三百两赌债,公主楼就会是别人的,到时候要从公主楼出阁的打算,无异成了春秋大梦。”他淡然地分析。
恭承彦并不急,给她点时间做出符合他利益的决定也是好的,故迳行离去。
她讨厌他一派优闲的样子,好像他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她好,真是够狠的,把一切不合理的要求说得像慈善家做善事似的,彻头彻尾看不出强人所难的迹象。
她偏不吃他这一套,怎样,
同日午后,城里有名的长舌妇张彩莲偕同其最佳拍档郭桦平逛进芝田录。
“哎呀,你不知道啦,那恭大学士眼光可高了,不是对他纠缠不清他就会动心的。”张彩莲摇曳生姿地道。
“说得也是。”郭桦平附和道。
原在一旁发呆的沈未央一听有人提及恭承彦,不禁拉长耳朵仔细听著。
为了听清楚两人的对话,她走出柜台拿了块抹布东擦西擦地张罗著。
张彩莲乃城东衙门张捕头的妹妹,因为喜欢道人长短,所以在杭州也是一名响当当的人物。
现在她们正在闲扯淡的人,正是城里众多女子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没办法,因为恭承彦外表条件一流,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不仅学由昌五车又得当今圣上的赏识,最要紧的是!他是个单身汉。
“他到底有没有心上人?”消息比较不灵通的郭桦平急切地问。
“他啊……”张彩莲故意压低嗓音:“他应该没有心上人。”
“为什么?”
“因为他眼光很高啊。”呆子!
郭桦平翻了翻白眼,“这是什么烂理由,想也知道,恭大学士可是人中一条龙,才不会轻易喜欢上谁呢,”
张彩莲噗哧一笑,“怎么,你对承彦哥有意思啊?”
“哇!你可以叫他承彦哥吗?”配吗?
张彩莲娇笑了下,“当然,我哥和他是朋友,我相信他也不会反对我叫他一声承彦哥。”
“听你这么说,不如我也同你一样叫恭大学士承彦哥好了,听起来比较亲切。”郭桦平得意了一下。
张彩莲知道反对无效,只好随她去。
“你最好别打承彦哥的主意。”
“什么意思?”
“因为承彦哥可能想追方绮思那贱人。”张彩莲走向柜台朝沈未央喊道:“老板娘-拿些花旗锁给我瞧瞧。”
郭桦平跟了过来,“方绮思那种小女孩,承彦哥怎么可能会喜欢?”“缘分之事很难说。”
沈未央走进柜台内,拿出十二生肖的花旗锁和八仙过海里的人物锁给张彩莲挑!
“你刚才说承彦哥没心上人的。”
“是没心上人啊,方绮思只不过是看起来有些机会的人选,八字还没一撇呢!“她挑了挑沈末央拿上台面的花旗锁,像是没有满意的。
“有没有别的锁?”
沈未央再拿出一些乐器造型的锁!以及福、禄、寿字型的锁。
“要不要也看看广锁?姑娘是要锁什么地方?”沈未央推荐道。
“锁房门。”她答。
“锁房门最好用广锁,不然就用文字组合锁。”沈未央提出建议。张彩莲最后挑了把雕龙与凤的广锁,付了帐却没有立刻走人的意思。
“你是公主楼的沈姑娘是不?”张彩莲问,有些明知故问。
“我是啊。”沈未央早已料到她们俩不会只单纯来买锁。
“沈家和恭府的事闹得城里沸沸扬扬,你为何不妥协?妥协自有你沈家的好处。”张彩莲纳闷地望著她。
“为何是我们沈家妥协?”沈未央反问道。
郭桦平代为回答:“见好就收不是很好吗?”
“不想。”沈未央没好气地道。
这两个长舌妇八成想以劝服她让步换取恭承彦的青睐,她太了解仰慕男子时会有的行径。
“沈姑娘,你别太固执,固执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也没法惹男人怜爱。”张彩莲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持续发动攻势。
沈未央面无表情地道:“这样更好,我落个清闲。”
什么清闲?张彩莲与郭桦平面面相觑,像她们这种长相平凡的女子,恨不得男人天天上门,最好能踩平她们家的门槛,也不要清闲二字相伴。
“你应该谦虚点。”张彩莲冷哼了声。
“两位姊姊,你们口渴不渴?”
姊姊!张、郭两人脸色丕变,居然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她们俩姊姊,是不是不想活了?
没错,沈未央由外表看来是比她们小啦,可实际年龄就未必了吧!被个丫头片子这么一叫,好像自己成了三十几岁的老女人。
“你几岁?”张彩莲没好气地问。
“我吗?”沈未央指了指自己。
“废话,这里还有第四个人吗?”
“有啊,在你后面。”沈未央伸出食指。
张彩莲转身,见一位大婶站在店门口。
大婶嚷道:“未央姑娘,我的五斗柜不知怎地给锁上了,你能不能来给我看看?”
“行,是不是很急啊?”
“急是不急,你吃过晚膳之后再来就成了。”
沈未央点头表示同意,大婶旋即转身离开。
张彩莲仍不死心地追问:“你到底几岁?”
“二八年华再往上加两岁。”沈未央优闲地道。
“二八年华再加两岁,那就是十八岁罗?”张彩莲数了数,恨恨地道。
“是啊。”
真是不甘心,不过比沈未央大了两岁,没错啦,她算是姊字辈的了,可是她才不要当姊姊呢!
呜......
“叫我彩莲就成了,我不过比你虚长两岁,而且我还是年尾生的,算起来不会比你大多少。”
“是啊,彩莲腊八出生,腊月一过就要过年了,或许你是大年初﹂生的,这前前后后减减加加,也许你们俩差不到一岁多一点点哩。”郭桦平掩嘴一笑。
她十九-比彩莲又小了一些-在这场女人与年纪的战事里,她可不是输家。
“主随客便!”她盈盈一笑。
“承彦哥的事,你仔细想想。”
沈未央听她们俩把恭承彦叫得那么贴心肝就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人家允不允许呢!
“没啥好想的。”沈未央我行我素地道。
“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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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是不是又欠下巧手坊三百两赌债?”沈末央火气很大,没法好好同沈洋说话。
沈母闻言,哇哇大哭:“我命真苦啊,原以为嫁了个长得好看些的丈夫会有好日子过的,没想到要被你给卖了……真是冤枉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卖了你还赌债?”沈洋质问妻子。
“爹,你别转移问题焦点,你是不是欠了三百两的赌债?十天内还不出来,公主楼就是别人的了?”
沈洋冒了身冷汗,坦白说,他很怕这个咄咄逼人的女儿。
“是不是?”沈未央冷然地逼问。
“是……又怎样?”
沈母哭得更伤心,“我不要做妓女替你还债啊。晴晴,娘跟你一块儿嫁到王员外家好不好?”
“什么?”这成何体统?
沈晴瞪大眼,家中为了爹的赌债,不知上演过多少闹剧,好在她非长女,不用扛太多烦忧,反正天塌下来有大姊顶著。“这怎么行,阳春会瞧不起咱们家的。”“爹,我看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沈未央轻声问道。
“考虑什么?”沈洋不解地问。让未央知道了也好,反正纸是包不住火的,未央总有法子替他摆平。
“考虑自断一只手、一只脚送给巧手坊的人?”她非草木,也不想冷血不孝,但一味地愚孝也不是办法,爹这一辈子看来是改不了劣习了。
“未央,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爹说话!”沈母在关键时刻还是护著丈夫的。
“我这么说已经算是客气了,这三百两的赌债,我是不会插手管的,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她受够了。
为了爹的赌债!她不知向多少人打拱作揖过,不知跪在地上求过多少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得不佩服说出这句话的人,实在是太睿智了。
“那公主楼怎么办?我要从那里出嫁啊。”沈晴见沈未央一脸决然的模样,心里开始慌了。
“到时候向巧手坊的老板租一天让你由那里出嫁。”她已经想好了。
本以为可以用公主楼牵制沈未央的沈洋,一听女儿连唯一的祖产也不肯护了,忧心如焚。
“你当真狠得下心?”
沈未央打了个呵欠,挥了挥手。“你们慢慢商量吧!我很累想洗个澡歇息了。”
“未央,爹发誓戒赌,这回你再帮帮我。”沈洋放软身段哀求道。
沈未央停下脚步,回眸笑道:“我不相信爹真能戒赌。”
“是真的。”沈洋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样子。
爹这一招,同样的说辞、同样的手势,她不知见过多少回,最后证明她又被谊了。
“就算是真的,我也没法子帮你,三百两不是小数目,把我卖了也值不了那些钱。”沈未央两手一摊。
这些年,沈未央在一次次对沈洋的失望中学会一件事,就是自保。
“”用你卖身,只要你把芝田录卖了,还有铺里的那些古董锁。”
“你们要我转卖芝田录?”她简直不敢相信。
沈洋见机不可失,继续道:“我觉得你那间芝田录位置不够好,先把它给卖了,等爹赚了钱,再送你一个方位好、空间大的铺子,只要你助爹过这个关卡。”沈晴为了己身利益,忙不迭地在旁帮腔:“是啊,大姊若肯助爹一臂之力,日后我和深森也不会计较爹送大姊一间大铺子,如果大姊不放心,可以让爹写一张字据。”
沈未央心寒地道:“你们真是一条心啊。”
“未央,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如今你爹有难,你做女儿的不帮忙谁帮忙?”沈母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沈未央突觉四面楚歌,没人肯帮她,是不是她持续唱反调就会落个不肖女的臭名?然后被逐出家门?
“我的芝田录不值三百两。”
“未央,这是不是代表你同意了?”沈洋喜出望外地道。
沈母大喜,松了一口气。“未央,你是个乖孩子。”
“大姊,你太了不起了,要我就没法这么牺牲。”沈晴咯咯地笑著。
“我说了,卖了芝田录也不够三百两,所以我决定不卖。你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三人僵住,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好像别人欠了他们三百两,而非沈洋欠别人三百两.
“忘恩负义的不肖女。”沈洋咬牙切齿地道。
沈母像只泼辣的凶猫,恶狠狠地欺上来,一手擦腰一手指著沈未央骂道:“你竟敢不顾爹娘死活,无情无义、没血没泪,根本不配活在天地之间!”
初时,娘亲如此残酷的言语确实刺伤过她,现下她已经麻木。
“娘,不论你骂我骂得多么难听,这回我是下定决心不让步的,爹上次的赌债是我先向孙大人周转的,说好每月摊还一部分,若卖了芝田录,生活马上就会出现问题,遑论还孙大人钱。”
沈洋大嚷:“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要不是我供你吃穿住,你能长这么大吗?”
“阿洋,这种无血无泪、无心无肝的不肖女看了也碍眼,不如把她赶出去。”沈母斥道。
“也好,沈未央,从今以后我不是你爹,你立刻给我搬离这个家。”沈洋怒吼道。
“我也不是你娘,限你今晚就走!”沈母毫无情感地道。
“大姊,你还不快向爹娘认错。”沈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般田地。
“没什么好说的。”她真的看透了。
沈未央转身就要回房整理一些贴身衣物。
沈洋拉住她,“就这么放你走,太便宜你了,这十八年来,你吃了我多少米、喝了我多少水、穿了我多少衣,就算是住客栈,一天一两银子,十八年算下来,你欠我六千多两银子,何时还来?”
她冷冷一笑,一脸凄楚。“原来我的怀疑是真的,我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沈洋愣住,有些狼狈。
“你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吧!我确实不是沈家骨血。”趁今天这个机会把事情弄明白也是好的。
种种迹象证明,沈洋夫妇是她亲生父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一直是他们俩的摇钱树,最讽刺的是,在这个家里除了不太懂事的沉深森,没有一个人善待她这棵摇钱树。
她不得不如此怀疑,她恐怕是个弃婴,因缘际会让沈洋夫妇收养,否则,为何她在沈家从来就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专门收拾烂摊子的局外人。
“大姊,你是不是生病了?才会如此胡言乱语。”
沈晴紧张了,若沈未央不是沈家骨肉,那么她自己呢?难道也有一段坎坷的身世?
沈母呆住。
“未央,你太伤娘的心了。”沈母又哭了。
“是娘和爹伤了我的心。”沈未央冷冷地甩开沈洋的手,走进后头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