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仲惜走进咨询中心,开始忙碌的一天。今天是星期三,面谈治疗安排的是六十八岁孟嘉宝女士,这是她第二次接受仲惜的心理治疗。
『童大夫,我告诉你,我还是很想自杀,我根本不该浪费时间来看什么鬼心理科医师,不会有用的。要不是我儿子一定要我来,我才不会来。你这么年轻,差不多像我女儿一样大吧?有没有二十五岁啊?我吃的盐都比你走的路还多,你能给我什么帮助?我上礼拜来时想死的要命,和你谈过之后还是想死的要命,不会有用的啦!童大夫,你行行好,告诉我儿子好不好,你告诉他,我的毛病是医不好的,反正我也活够了,让我自行了断好了,省得痛苦。』孟嘉宝一见仲惜走进治疗室后即叨叨絮絮,宣泄了一大串。
仲惜粲然一笑。『叫我仲惜就好,别叫我童大夫。』她边说边拿出识别证让孟嘉宝看清楚自己的名字。
『童仲惜,好吧,我就叫妳仲惜吧!如何?我能不能不要再来这个地方啊!看了也是白看,每次来也没拿什么药回去吃,只是聊聊天、讲讲话,会有什么效果嘛!不如我回家对着我的露西说说聊聊也是一样的。』孟嘉宝的手不停的拉着衣角,已经十分平坦的衣服,她还是不放心的顺了又顺,一副不安的模样。
『露西?你的女儿吗?』仲惜坐在孟嘉宝的正对面,试图引导她放松心情。
『哦,不是的,我的女儿叫朵朵不叫露西,露西是我的猫咪,白猫咪,很漂亮哦,我媳妇买给我的。』
仲惜看过孟嘉宝的资料,知道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从母姓,她的丈夫逝世三年左右。『你和媳妇处得挺不错的嘛!』
『还好啦,她要等我的遗产,当然要对我好啰……下回我该带露西一起来才不会无聊,也可以让你看看我的猫咪。』
『好啊!上个礼拜你从这里回去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有趣的事?』
『从哪时候开始算?』
『就从那天回去后到今天早上为止。』
『好象没有,我每天都觉得好烦、好累、好想死。』说这话时孟嘉宝神情黯然。
『为什么觉得好烦?』
『不知道。』她的手停止拉扯衣角,眼神飘向远方。
『通常妳都是在每一天的什么时候特别想到死亡?』
『晚上,晚上吧!』她想了想后说。
『每次想到死的时候都是谁陪在你身边?』
『不一定,大部分是我的儿子陪在我身边。』
『哪一个儿子?』
『大儿子。』
『就是带你来医院的那个吗?』孟嘉宝点点头,透露着沮丧的情绪。『这样的念头有多久了?』她尽量不提到『死』字。
『你说自杀吗?大约有三年多了。』
『有没有尝试过真正自杀?』
『有,三次吧,都没死成。』
『用什么方法?』
『有吃药、有割手腕……』她边说边撩起衣袖让仲惜看刀痕。
『都是怎么获救的?』
『一次是我女儿发现,其余两次是我大儿子发现的。』
『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事情引起你那种念头?』
『觉得活着很罪恶。』
『罪恶?』仲惜以谈话的尾字引出问题。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孟嘉宝突然两眼正视仲惜。
仲惜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所震撼--但只是表露在心里,表面上她仍是一脸的平静无波和诚恳。
『你现在已经算是单身,没有人会阻止你追求所爱。』
『可是,他已经有老婆了,他是我儿时的玩伴也是我大学同学。』说这话时孟嘉宝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卫生纸。
『你的孩子们知道吗?』
孟嘉宝摇摇头。『没有人知道。』
『现在那个人呢?』
『我们已经五、六年没见过面了。』
『而你还爱着他?』
『是啊,我一直爱着他,要不是他当年固执得不肯入赘,我一定会嫁给他的。』
『你不想活下去是因为他的原因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另外一部分呢?』
『我的儿子怀疑我杀了他们的爸爸。』
『你的儿子?哪一个儿子?』
『小儿子,三年多没回家了,他不认我这个娘了。』孟嘉宝说着说着泪眼婆娑。
『这就是你的罪恶感吗?』
『我常常想,是不是我死了之后就可以得到平静。』
『他凭什么会认为是你杀了你的丈夫?』
『我先生的尸体是我发现的,他掉落悬崖,警方怀疑是被人谋杀,因为崖边有挣扎的痕迹。可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找不到他之后突然想到可能会在那个地方找到他。他常常去爬那座山,我碰巧找到那去,发现了他的尸体,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
『你可以向你的儿子解释清楚啊,他不至于无凭无据的误会你。』
『没有用的,他就是不相信我。』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如果你的儿子相信你没有谋杀他的父亲,你会打消自杀的念头吗?』仲惜小心地刺探。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没到那时候我也不知道。』
『好,那我们就先试着解决这个难题,一次解决一个,看看效果如何。』
『你真的要帮我的忙吗?』
仲惜点了点头,『可是,你必须答应我,在问题还没有解决之前要开心点,不能再随便想到死。』
『这……我没办法控制,顶多我可以答应你再来看几次病,我没法保证不想到死。』
『好吧,若是你回去之后想到「死」这个念头的话,随时和我联络。』
『这点倒是可以做到。』
孟嘉宝离开后,仲惜在她的病历上纪录了她今天的进度和谈话的重点。走出治疗室,在走道上碰到一个年轻人。
『你就是童仲惜医师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孟嘉宝女士的大儿子。』
『喔?你母亲已经离开二十分钟了。』
『我知道,我太太送她回去的,我想私底下和你聊聊,方便吗?』
仲惜见他似乎有重要的事要与她商量,遂领他到地下楼美食中心。『说吧,有何指教?』
『你是她看过的第四个心理医师。』他顿了一下,想看她的反应,接着说,『可是一直没啥效果。』
『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不想活吗?』
『她没有告诉你吗?』他十分惊讶。
『我和令堂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她很少谈论关于自己的事,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是很肯定她不想活的原因。』她故意答的模糊,想听听他的说法。
『唉!是因为我的双胞胎弟弟怀疑我母亲谋杀了我父亲,她总是耿耿于怀。』
『你弟弟现在人呢?』
『他的行踪飘忽不定,我曾经找人寻过他,就是劝不回家,怎么解释也没有用,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也要看心理医师了。』他苦笑的自嘲着自己的悲哀。
『你母亲的心病可以交给我来处理,可是你们家的家务事却必须由你们自己好好解决,这与你母亲的病情有很大的关联。现在最重要的是早点把令弟找回来,把问题彻底查明,并且多注意你母亲的情绪反应,尽量不要让她独处。对了!你太太有工作吗?』
『没有,平常多半是她陪着我母亲。』
『那很好,这是我的名字,若有任何可帮助你母亲病情的进展,随时和我联络。』仲惜递了张名片给孟嘉宝的长公子。
他接过名片后说,『我叫孟南天,也欢迎你随时与我保持联系。』交换了一张名片后,孟南天匆匆离去。仲惜回到办公室。
『仲惜,刚在地下楼看见你与人喝咖啡,是病人吗?』说话的是方文笙,同为心理科医师,比仲惜早了六、七年入行。
『不是病人,是病人的儿子。』
『以你这种涉入太深的问诊治疗方式,小心有一天也会被逼疯,而且看的会是精神科。』他倚老卖老地说。
『或许吧,这是我的医疗风格,我想试试看自己的能耐可以到什么程度。』
『最好不要冒险,做我们这行要懂得适时的自保,否则会万劫不复。』仲惜听他这一说,瞪大了眼睛,讶异的看着他。『我不是吓唬你,类似的例子我可看过不少,一定要与病人保持某种距离,不然,以我们的职业范畴,很容易让病人产生强烈的依赖与仰慕,到时候,光是应付病人的「骚扰」电话和信件就够你烦的。而且……你实在生得太漂亮了,常会令人想入非非,根本不适合做我们这行。』文笙认真的看着她,眼光流转,似乎吐露出不一样的讯息。
『少扯了,我看会想入非非的人,第一个就是你。』正在一旁输入计算机资料的贝儿不以为然的回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追求仲惜也是正常的。』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美人如玉、剑如虹,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机会?』文笙正要反驳时,仲惜打断了两人的一来一往。『贝儿,别拿我开玩笑咧,文笙早已有要好的女朋友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到时传到人家耳里总是不妥。』
『喂,仲惜,这点我可要解释,你所指的要好女朋友是我的表妹,真的。』
『少来,一表八千里。』贝儿咕哝道。
『李贝儿,你是怎么搞的?今天是吃了炸药是不是?还是昨天和男朋友吵架了?老挑我话里的毛病。』
贝儿朝他做了个鬼脸。『谁叫你一大早就大发谬论,自以为是?仲惜想用什么方法治疗病人是她的自由,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病人的枝枝节节有过深的牵扯,你懂什么?』
仲惜在两人持续的逗嘴声中推门离去,进行另一个Case的约谈治疗。『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有什么得意的事想与我分享?』仲惜拉了张靠背木椅,轻松怡然的坐在病人之前。
『我的女朋友昨晚回来了,她告诉我她再也不走了,她向我认真的忏悔,无限柔情的偎在我的怀里。』他一脸幸福的模样。他是一个作家,满身的文艺气息,天冷时常穿一袭长袍,围着白围巾。他的书,她看过两本,特意去看的--为了更方便于治疗他的心病。
『她有说离开你之后都到哪去了吗?』
他点点头。『她说住在以前男朋友家,那个男人后来伤了她的心,离开了她。』一副为女友抱不平的语气。
『哦?她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离开了她,所以才回头找你?』
『看来是这样吧,总之,她是回来了。』
『工作呢?有没有更新的进展?』她转变话题。
『老样子,最近老找不到灵感,写几个字就挤不出东西;而且脑子里老听到嗡嗡的声音,好象有人在我的脑子里装了一台打字机。』说着用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似乎想把脑子给捶掉。
『来,保莫,我们一起做几个深呼吸,放松些。一、二、三,吸气,呼--慢慢吐气。』仲惜与病人保莫一连作了几个深呼吸,一直到保莫放松下来。『喜不喜欢旅行?』
『喜欢,可是很久不曾旅行了。』
『到过些什么地方?』
『几个东南亚国家。』
『为什么喜欢旅行?你从其中得到了哪些乐趣?』
『除了可以寻幽访胜之外,还可以找到我的写作灵感,每次旅行回来,都能出版一本书。』
『挺好的啊,最近怎么反而少去旅行了呢?』
他沮丧的叹了口长气。『去年出国一趟回来,结果什么灵感也找不到,我的脑子废了,手也废了……』说着又想用力拉扯手臂。
『保莫,你看,我这有两本你写的书,可以告诉我你当时写这些书时的心情吗?』仲惜递了两本散文集放在病人的膝盖上。剩下的心灵治疗都花在讨论书文的灵魂中度过。仲惜想藉由作家过去的光荣,推演出他现今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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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惜一个人住在敦化南路的单身套房里。忙碌了一天之后回到家冲了澡,换上莲娜丽姿的紫罗兰色系腰洋装,开着她的福特嘉年华,绕进中山北路的巷弄里,推门进入悬挂着『双城记』木牌的PUB。这地方大约只有三十坪,仲惜是股东之一,也是这里的常客,有时还会充当歌手上台唱一整晚的歌。
『你的头发短了些,也薄了些。』心细如发的葛玫一见了仲惜,劈头就说。
『妳的眼真是尖,啥事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她佩服地淡淡一笑。
『如何?今晚想展展歌喉吗?上个月你主唱的那晚,听到的客人至今仍觉得余音绕梁,老向我打听你的事。』
仲惜还是浅笑地摇摇头,『今晚的心情不适合唱歌,只适合当个听众。』
『好吧,看你好象很累的样子,想坐哪个位置?喝啥?』
『一样吧,坐老位置喝龙舌兰。』
葛玫调了杯酒,端到仲惜的面前。『今晚有个新签的歌手会来,大宝说他唱得棒极了。八点半了,应该快来了。』葛玫看了看腕表说。『来了。』她望向镂花木门,朝仲惜示意。店里的客人大约坐了三分之二满,台上的Band调了音和歌手对了Key以后,前者开始演奏,后者开始演唱。
你若有似无地走进我的生命
轻轻撩拨我的心弦
你是我错失的一切
你是我错失的一生
在寻觅与等待中贪恋人生
又是下雨天,知更鸟仍在歌唱
但是,你却在飘渺的银河系
遍寻不着踪影
这是一首西班牙文歌曲,有一点蓝调的风情,歌手把它诠释的几近完美,每一位客人在歌声初起的剎那皆屏息地倾听,眼里尽是如痴如醉。『他唱的真好,大宝签下的吗?』
葛玫点点头后说,『昨天签的,问他今天能不能上班,他马上就答应了。』
『是专职演唱还是兼职歌手?』
『据他的说法,曾经在国外的餐厅唱过,在台湾是第一次唱。』
『怎会选到咱们的PUB?』
『他说上个月来过我们店里一次,恰巧就是你唱歌的那一天,被你的歌声所吸引,所以想来这里唱唱。』
『我的歌声?你没告诉他,我只是想纾解压力才上台献丑的。』
『他问你的事问得好仔细,你别骂我,我……全告诉他了,他的眼睛好象有魔力似的,只要他看着我,我就缴了械,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葛玫低着头不敢正视仲惜的眼睛,后者皱着眉颇富玩味地看着台上正唱着歌的陌生人。
『他知道我今天会来?』
『呃!我告诉他每个星期三、星期五,你都会到店里来坐坐,情绪对的时候还会上台唱几首歌。』
那人有一张像阿拉伯人般突显分明的轮廓,黝黑的肤色说明了他经常接受阳光的洗礼;冷漠的表情透露了他的距离感与在人群中的孤傲。整个晚上,他唱了六首英文歌,两首西班牙歌,时段唱满后朝葛玫点了点头就倨傲的离开。
『够酷吧,我猜他八成有外国人的血统,生得像希腊神话的太阳王阿波罗。』
『你没见过阿波罗,怎会知道他长得像阿波罗?』
『书上写的嘛!对了,礼拜五会来吧?』
仲惜喝了口龙舌兰。『他也会来是吧?』
『宾果!我看得出他是为你而唱的。』
『玫,你太浪漫了,若他是为我而唱的,怎会来去匆匆,也没走过来打声招呼?他很清楚我就近在咫尺。』
『没办法,咫尺天涯嘛,他大概是不好意思。』
『奇怪,你怎会认定他对我意在曲外?』
『第六感吧,我认为该是你由杜白给你的伤痛里走出来的时候了,四年了,也够久了;如果时间能冲淡一切,四年也算足够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留意其它适当人选,不要老是陷在过去的梦魇里,这样对自己没好处的。你是个心理医生,专门医别人的心,却总医不好自己的病。』身为仲惜的多年好友,这些肺腑之言早就想对她说了。这四年来,她看着仲惜过着白天、黑夜两种情境不同的生活,风里来、浪里去的痛苦,不断鞭笞着仲惜。『我和大宝都认为你必须再度释放你的感情,杜白在天之灵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封闭自己。』葛玫停格在这句话之后,静静的观察仲惜的表情。
『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仲惜简短的回答,一言以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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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云天离开『双城记』后,骑上他的哈雷飞驰而去。今晚,他见到了童仲惜。其实,他并不想真正认识她,他只想看看她,唱歌给她听。『你真的相信一见钟情吗?』他在心里问着自己。是的,他真的相信。古人说--太上忘情,太下者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回到住处后,管洛桑正在他家里等着他。大概是灌了不少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有怨有恨。『你说要带我去看星星的,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却跑的不见踪影。我爱你爱的这么诚恳,从十六岁就开始爱着你,你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咆哮着吶喊。突地,一口酸水从她月复里冲上喉头,吐得满室狼藉。
孟云天冲到浴室接了一盆水,打湿了毛巾,擦拭洛桑被秽物弄脏的脸颊、衣服。『你喝太多了,不是叫你别动冰箱里的海尼根吗?不会喝酒又逞能。』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觉得长发好看,我为你留长发;你说你喜欢斯斯文文的女孩,我为你做淑女;你念哈佛法律系,我也申请了哈佛,暑假就要去念书了。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我尽力成为你想要的一切模样。呜呜……』她低声地哭着,趴在他的怀里,哭湿了他的黑衬衫。
『不要为了我做任何事好吗?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人。洛桑……』他扶起她的肩,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你……一直只是我的妹妹。』
『只是妹妹?』洛桑重复他的话,在口里喃喃自语,终于泪水又再次决堤。「我不要只做妹妹,云天,可不可以不要只做妹妹?我已经有哥哥了,我不要你做我哥哥。」她哀求着,猛然拉下他的头,主动地送上唇瓣,义无反顾地吻着他。
云天奋力地拉开她,语带威严地说,『洛桑,永远不准再做这样的事,只要再发生一次,以后我们就永远别再见面了。』他下了最后通牒。
『我已经长大了,你为什么不吻我?』她问了个白痴问题。
『我只吻我爱的女人。』
『你不爱我吗?要怎么样你才会爱我?』
『洛桑,爱是一种感觉,不是一定怎么样才会爱!你喝醉了,头脑混沌,等你清醒我们再好好谈。』
『我现在很清醒,可以好好谈了,你要和我谈什么?』洛桑撑着快阖上的眼皮,不服醉地强自清醒,话才出口,就在沙发上倒下睡着了。
云天疲倦地摇头叹息,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太死心眼,也太一意孤行了。这些年来她跟前跟后,原本只把她当作好学不倦的小妹妹,却在今年春天开始后,她整个人变了个人似的。云天本想直接送她回家,但考虑到她的酒醉恐会引起家庭风暴,只得作罢,就让她住一宿。
整理完洛桑吐了一地的秽物,已经是二点过一刻了,云天反而睡不着,双臂交握在脑后,瞪着天花板,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很久没回家了,真正的家。不回家是因为不想面对谋杀了父亲的凶手--母亲。只要见到她、想到她,他的痛苦即如暴风雨来袭。他不是找不到证据,而是他不愿意去找,找到了定会带来另一份证据确凿的悲哀;所以他宁愿模模糊糊地让自己既爱她又恨她。
外头睡着了的洛桑,则是另一个问题点,也足以令人心烦。向来,他是不愿欠人感情债的,所以在男女情事上他是律己甚严;外表虽放浪,内心却是严谨的。所以方才他才会狠狠的教训了洛桑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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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醒来后的管洛桑,头痛欲裂,嘴里有酒味,她环顾四周,不见云天的踪影,一张纸条飘然入眼。
洛桑:
我去上班了,冰箱里有水果;电饭锅里替你温了巧克力牛女乃,还有桌上的三明治,吃了再上学去。
PS.离开后,门替我带上就好,不需上锁。
孟云天
洛桑看完纸条后,喜孜孜地喝完了牛女乃,吃完了三明治,轻快地上学去;且在到校前溜回家换了套衣服,除去宿醉后的痕迹。云天还是关心她的,不然他不会这么细心的为她准备早点怕她饿着了,没有人的哥哥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她的哥哥就做不到。她相信只要她持续的努力,假以时日一定能够金石为开。这些年来她努力地使自己更配得上他,他念哈佛法律;她亦欲追随其后。而且两人的家世背景也是齐鼓相当,所以她不需要担心门当户对的问题。今年就要毕业了,她必须在出国前先确定云天的爱,最好能先订婚,或是干脆结了婚一同移民。洛桑在心里彩绘着她和云天的未来蓝图,做着她的春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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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洛桑先到图书馆念了三个钟头的书,盘算着云天回家的时间,准时地又来到他家,坐在昨天她睡了一夜的沙发上等他。七点左右,云天转动门把,推门而入,在见到洛桑的同时,他的心里立即升起一股不耐。
『我今天很乖,没喝你的海尼根。』
『放学怎不直接回家?』他皱眉询问。
『想来看你啊,顺便跟你道个歉,昨晚失态了,把你的地板吐脏了。』
『知道就好,小女孩别乱喝酒,尤其是一个人在外头,没有家人陪在一旁很容易出事,女孩家最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和你在一起不会怎么样的,就算真怎么样也无妨啊,我知道你会负责的。』她暗示加明示地阐明。
『洛桑,我已经和你沟通过我的想法了,你怎会不明白呢?如果你非得如此,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看局势不对,洛桑立刻转变态度,拉着他的手撒娇地说:『好嘛,好嘛,你别生气啦,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云天巧妙地挣月兑她的手,转身回房间整理简单的行李。
洛桑惊讶的瞪大双眼。『你要出差吗?不然干啥整理行李?还是又要出去流浪?』
『都不是,我要搬家。』
『搬哪去?』她可慌了。
『我新买了房子,明天就交屋了,这间房子的合约刚好也明天到期。想想,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搬的,简简单单,明天就可搬完。』
洛桑见他忙进忙出,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这等大事她竟毫不知情,不知他买了房子?不知他将搬到何处?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的钱?他不是和家里一刀两断了吗?她知道他在律师界已渐渐崭露头角,却不知道他能爬的那么快。『你要搬到哪去?』
『我买了景美地区的一幢华厦,先付清了六成左右的现金,其它贷款。』他答的简洁有力,他明白这是她会有的疑问。
『以后我还可不可以自由进出你的家?』她问。
云天摇摇头。『以后房子会上锁。』
『为什么?你这从不上锁的。』
『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只把它当做是旅馆。』
『你可以给我一把你的锁匙吗?』她厚着脸皮向他开口。
『不方便,我想有个人的隐私,我不喜欢每天一进家门就发现有人在我的房子里,除非那人是我的妻子。』
『云天,你好残忍。』他又惹得她流泪。
『洛桑,你要学会长大,泪水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你今年就要大学毕业,已经是大人了,做事情必须要有一定的分寸。也许你会认为我设了许多框框架架的东西给你,但这是成长必经之路,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在我的眼里一直是品学兼优的,许多道理应该是不言而喻的,明白吗?』他打碎了她的梦,直截了当。
『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洛桑,我对你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悸动。』他坦白直言。
『为什么?我不够好、不够漂亮吗?』
『你很好,也很漂亮,但不是适合我的好和漂亮,你不是我想要的型。』他定睛看着她,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我明白了,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你的感应力,触动你的情爱系统,对不对?』
他点点头。『你终于明白我说的话了。』
『还是好朋友吗?』她问,一脸的忧怨。
『只要你不嫌弃,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只能做妹妹?就像朵朵一样?』
『做我的妹妹比较幸福,懂吗?』
『不懂,我觉得做你的老婆比较幸福。』
『嫁给我这种怪物有什么好的?一点浪漫也不懂,脾气又臭又硬,这算得上好吗?』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这样才有型,够酷,一点也不孬。现在孬种的男人满街都是,想找个像你一样有骨气的男人,还真得打着灯笼找,好象快绝种了。』她气馁的说。
『不要这么绝望,你是个拥有许多美好特质的女孩,只要离开我这个老男人,满街都是意中人,爱情很容易降临你身上的。只怕到时满坑满谷的追求者,你无从选起。』云天这样抬举她,逗得她笑逐颜开。
『你一点也不老,三十二岁正是最有味道的年龄。』
『你还在寻梦,难免对我有些幻想,少女情怀总是诗嘛,少男少女往往容易在某段假象的爱里迷失自己;等到你的眼界更宽广时,自有一番别于今日的情事。』
『很难相信我能不再爱你,我觉得好难哦!』
『你对我的爱情不过是一时的心情,很容易就会被取代的,等你认识另一个有缘之人后,这种感觉很快就会消失的,咱们拭目以待吧!』
『你的话很有说服力,我不得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