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腰酸背痛,全身快散了似。
糊里糊涂进了北院,赵子昂果然将她丢到离正房、大门最远的最里头最偏僻的角落,这样他进出院园保证一定不会不小心撞遇上她。丢下她后,便不闻不问,那些婆子势利得很,瞧赵子昂那种冷淡的态度,尽是差遣她,叫她搬这个扛那个的,又要挑水又要打扫,什么活儿苦工都叫她干,比先前在通铺时还惨。应如意免不了在心里咒骂,可光骂也无济于事,还是任由婆子差遣。
可这样的生活、日子多没意思。没有电视、电脑、碟片的,也没有漫画、小说──呃,小说算是有的,但那些“传奇”、“话本”的,实在教她有看没有懂,她以前根本碰就不碰,至于什么诗啊词、和那些“古文”的,她也没背多少,结果,“识字”归识字,等同“文盲”差不多,对以“吟诗作词成文”判断才华文学的这些人而言,她简直没半点才华,丝毫不显任何特别之处。
既没娱乐,成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做苦工,累个半死。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饱,外加一堆苦工杂活──啊啊,这样的日子、生活,过得有什么意思呢!
“如意!”婆子又在催了。
说是“婆子”,搞半天应如意才发现,也不过就三十多快四十或四十多。她二十过二,难怪当初曼婆说她大龄了。
“来了。”又得挑水了。
她深切感受到,平凡人不管到哪真都是平凡人哪。穿越了千百年的时空,并没有使她变得有任何特出之处,倒沦落成婢女,既没有年龄的优势,亦无长相的优势──她深具“现代感”的外表,落得变成“大手大脚”的粗野土气;她懂的那些,在此也无用武之地。且无其它谋生技艺,既不会刺绣,亦不懂煮食,更不会裁制衣裳,什么凯罗尔,什么杨舞,什么“神的女儿”、“天女”的,曼菲士、宗将藩那些英俊的帝王霸主──哎哎,全都是痴人说梦呀!
她只想好好的、痛快地洗一次热水澡,再吃一碗大碗的麻辣牛肉面外加大号的麦香堡,然后再来一大块巧克力、一包大包的洋芋片!
“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的。”婆子不断催促。
“嗨嗨。”她应了两声。
惹得婆子瞪眼,在她背后道:“这丫头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怪里怪气的。”
挑完了水,应如意还不及坐下来歇口气,一名婆子走过来,说道:“赵总管说从布庄里载回了一批布料,每个院里给几疋布让下人裁制一件新裳,要各院找人过去领取。”
“叫如意去好了。她长得结实粗壮,正好。”
像这种跑跟扛东扛西的事儿,最后一定落到她头上。婆子们懒得动,尽差遣她跑来跑去的。能到处走走,出院喘喘气也好,应如意倒不介意。这些人都不太“运动”,丫头婢女得干活,勉强算是“运动”吧,身体结实些,甚至粗壮,可跟她想的那种“健身健美”差了十万八千里。闺秀小姐们泰半不太动,长得文文弱弱,肉都软软的,好比梅小苹跟邢芙蓉。像她这种“健康型”的,还有肌肉,长得就比较像下人。
每个院先给三疋布,不够再领。一次拿一疋,也得跑三趟,太麻烦了,应如意心想找辆推车一次解决,那家丁瞪眼挥手打发她道:
“借那东西要做什么?没有,没有!真是,多跑几趟不就成了,快去干活去!”自顾忙他的,不再理她。
什么嘛!应如意气结。好吧,自己来就自己来。她扛了一疋──重死了,压得她弯腰驼背。真是的,这种苦工多干几回,她一定老得快。难怪干粗活的人,看起来都比较老。
“如意姐。”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头,竟是藕生。“藕生!”
她咧嘴笑,很是开心。“你也来了──”想想有些不对。“你们女乃女乃怎么差遣你干这种粗活?”
藕生咬咬唇,低下头不语。应如意注意到藕生眼红红的,似是哭过。
“怎么了?”多嘴问道。
藕生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应如意耐着性子,又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藕生支吾一会,才抬起头,泪眼汪汪道:“昨儿个女乃女乃让我到帐房领取月例钱,也不知怎地,竟少了几百钱,女乃女乃很生气,说是我偷了钱。如意姐,我没有偷钱!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钱!”一边哭,一边抬手拭泪。
“我当然相信你。”应如意安慰藕生。“别哭了,藕生,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
“你真的相信我?”藕生破涕为笑。
“当然。”应如意重重点头。问道:“我问你,在帐房领的月钱,都是当场点好的吗?”
“嗯。各院各房多少月钱都是派好的,都写得很清楚,有条子可以对。”
“那怎么会短少钱了?”
“我也不知道。我领了月钱交给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点了钱,说是跟上个月不符,发了脾气,骂我偷钱。”眼眶又红起来。
“你们女乃女乃有对条子吗?”
“没有。月例钱都是固定的,所以──”摇了摇头。
“我可以看看条子吗?”
藕生不明白应如意想做什么,还是一口答应。“条子在女乃女乃那儿,我问女乃女乃看看。”
“那你赶快回院去吧。我还得再跑两趟,等会儿在这儿碰面,你将条子带来,搞不好是帐房弄错了。”
“好,我马上去找女乃女乃。”藕生想都没敢想帐房会弄错,但应如意肯相信她,她觉得很高兴。
应如意先扛着布疋回北院。再过去领另外两疋布,她嫌麻烦,打算两疋一起扛回去,驼下背弯下腰,忍耐一下吧。
“如意姐!”藕生回来,也领了布疋。“女乃女乃说,能不能请你跑一趟。”
可是……应如意望望手上那比十斤米还重的东东,西院与北院不顺路,还得多绕一些路……
藕生伶俐,立刻看出她的踌躇,过去抢拿了一疋布。“我帮你拿这个。”
“不必了。”应如意赶紧道:“很重的,你自己也得拿你的份,这我自己来就可以。走吧。”
扛起两疋布,一下子她觉得自己快成了头骆驼。侧眼看看藕生,却没事人样,不禁有些惭愧。藕生还比她小上好几岁呢。想想,连做粗活,她都十分不中用。
到了西院,梅小苹见到应如意很高兴,嘘寒问暖,又要留她吃茶。应如意忙道:“不麻烦了,女乃女乃──”
“欸,我不是说叫我名字吗?干么那么见外。”看来梅小苹对她很有好感。
“好吧,小苹──嗯,让我瞧瞧那条子。”
梅小苹递给她。条子上列了西园的月钱份数,梅小苹的月例、水粉胭脂开销、杂用支出,另外,侍候的丫头月钱等等,各有定例,相当清楚。
应如意看了一会。果然,加数出了错,帐房在加数时少了一个进位,短少了几百钱。
“唔,这儿,帐房加错了数。”她指着出错地方。
梅小苹仔细瞧着,讶道:“呀,还真是帐房加错了数。”梅小苹虽是青楼出身,但嬷嬷自幼栽培,不仅善丝竹,亦通文墨。“没想到你竟也懂得算帐。如意,你真能干!”
“如意姐,你真了不起!”得回清白,藕生很高兴又感激。
“哪里。”她也只知加减乘除,这些总不会太高深复杂。“那我走了。”
“多待一会嘛,喝杯茶。”梅小苹欲留她吃茶。
“下次吧。”不快回去,那些婆子又要骂她偷懒。
临出园,她忍不住,回头道:“小苹,我说句话,你也许不爱听。可你说身边只有小春与藕生比较信得过,既然如此,对贴身的丫头,你动辄怀疑斥骂,哪能令人服心。”
梅小苹脸一臊。道:“你说得对,如意,我是急躁了点。”要丫头死心塌地,断不能随意打骂。
应如意没再多嘴,扛了布出园。刚出园,不巧便见赵子扬朝西园而来,不及回避。
“三爷。”她硬着头皮喊一声。
“哟,原来是你呀!”赵子扬轻佻笑道。“好个奇遇!”
他吃饱了穷开心,她可没那么闲。“三爷兴致好,见什么都是奇遇。”总觉得这家伙老不正经,不怎么可靠。
赵子扬抿嘴一笑。见她肩扛两疋布,道:“怎么,你们二爷派你做这等粗重的活?”
“这是我份内之事。”
“我瞧你谈吐应对不似庄嫁人,亦不似会当人婢女,怎么会进赵府?”
“图一口温饱啊。”在这“原始社会”,她什么都干不了,既变不成“神之女”,亦成不了“天女”。
“我瞧你是不肯说实话。”赵子扬不以为意。“你们二爷真不知爱惜人才,让我去跟他说说。”
这叫“说项”是不?应如意心意一转,眨了眨眼珠子。“这倒不必。不过,三爷要真有心帮如意,呃,就请您跟二爷说说,我只想痛快洗个热水澡──呃,我是说沐浴。”
所谓“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是官家富户才有的享受,当下人的,哪那么好命,她觉得自己都可用盐腌起来了。
赵子扬上下打量她。“唔,是有点邋遢。”
嘿!应如意没控制住,白他一眼。
哎哎,又忘了!又把她在“现代”那个性暴露出来。穿越了千百年时空,要什么“个性”、什么“性格”,都只是自讨苦吃──她不是凯罗尔,不是杨舞──哎哎,那骗死人的言情小说!她发誓她再也不看那劳什子的骗人的东西了!
“沐浴是吗?”光这点他便觉得有趣。她只想到这个?
“没事的话,恕奴婢告退了──啊!”说“奴婢”两个字,还真不习惯,竟咬到了舌头,叫了声痛。
“怎么了?”赵子扬踏前一步欲靠近。
应如意连忙摇手,表示没事。压在肩上的布疋重死了,她不欲多逗留,头一低──本来就腰弯背驼了──赶紧走开。
“等等──”赵子扬追喊。
应如意假装没听到,低着头闷声走着。扛着那些布疋,肩上重得要命,走不快,好几次险些绊到脚。
总算,北院在望,她吁口气。
“若你想沐浴,我可以带你到温泉池。”不防身后冒出声响。
她吓一跳,扭头过去,没仔细脚下,踢着什么,头后身前,往旁踉跄两步,身子一歪,摔了下去,跌个狗吃屎。
“哎呀!”不由得惊呼。
布疋飞出去,在地上翻了两翻,落到院门前,散了一地,直滚到正由院里走出的男子脚跟前。
“啊?二──二……爷……”赵子昂面无表情,身后跟着一式面无表情的从云。
“呀,正好。”赵子扬居然拍手笑道:“让你们二爷带你到温泉池子好好沐浴净身一番。”
“啊,痛痛痛痛痛!”婆子跟她有仇似,粗鲁地要命,应如意迭声叫痛,恨不得自己来。
跌倒时,她下意识用双手防护,双手因而擦伤,左脸颊撞到石面亦挫伤流血。赵子昂让婆子替她清理伤口,并没回避,在一旁阴沉地盯着她。
上好药,遣开婆子,赵子扬也早被赶走,冷肃的目光仍阴沉地盯着应如意。
“二爷,我可没有勾引三爷,是三爷一直跟着我。”干么那样盯着她瞧?要刮要骂,干脆点,给她一个痛快吧。“好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当下人的错,我认了便是。”
“你话还不少。”一些刁钻的奴仆言词态度往往如此不驯。
应如意张了张口,闭嘴不语。
“你向三爷要求到温泉池子沐浴?”简直是质问。
应如意忙不迭摇头。“三爷自说自话,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呃,那个,倘若……”先觑觑赵子昂,跟着直视他。他仍阴沉盯着她,他身后的从云仍一式面无表情。“只要能痛快洗个热水浴便好,我什么都不挑。不过,呃,我想那是不可能吧。”
布匹散了一地,不吃罚便算她好狗运,还妄想洗热水浴──她约莫是摔昏了头。
“就这样?”赵子昂冷声问道。
“啊?”应如意不解。
子扬一再噜嗦他该赏未赏,偏提他恼恨之事。他已经不追究她过错,甚至允许她入了北院,尚欲如何?
这名叫应如意的丫头,无甚特出之处,既无花柳之姿,也无娴静之态,更当缺乏闺秀千金的婉约,在一干婢女当中,算不上出众。倒是言谈举止不似其他婢女那般严谨与诚惶诚恐。仔细瞧,她五官分明,不若中士女子般婉约,却大有一股明媚之气:那身婢女的装束,穿在她身上,怎么瞧怎生不对。倒似海外南蛮夷族女子。他知道离京千里之处,有夷族男女由海外而来;那些夷族女子大胆不知羞耻,大都像这般直视男子双眼,毫不懂矜持礼节。此外,他听她说话口音有些奇怪,更不似中土女子。
“跟我来。”他起身迳自走出去。
从云跟在他身后,表情不动,对应如意投去一眼。
“啊?”应如意愕愣一下,才回神赶紧追出去。
没想到赵府里竟然有温泉水池。在西院与北院之间,人工开凿而成,四围以栏屏蔽,雕栏玉砌,中可望天穹。又引水至另一头另凿他池,同样以栏屏蔽,男女分池而浴。
“哇!”应如意不禁忘情,诧讶出声。
“玉池”有丫头伺浴,可由于赵子昂脾性,他在时,不许丫头近身。
池子前方立有屏风布幔,薄纱飘飘,月光隐隐,增添几分逦思。应如意喜不自胜,恨不得一下子便跳进池子。
“我让人找个丫头过来。”赵子昂望望她刚清理好伤口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找人来,岂不都被看光?“不过,嗯,有什么我可以用的?”
赵子昂伸手指向一旁,应如意喜形于色的脸过于刺眼。
应如意走过去。“哇,好香,这是什么?”
“猪苓,里头加了香料。”见她一脸无知,眸里闪过一抹疑惑。“我让人在池子里撒了百合、桂花及一些芍药。等会儿,我会让人送来面药与口脂,你浴后可用。”
“面药?口脂?那做什么用?”
赵子昂竟耐住性子。“你可用来涂脸与唇,润泽肌肤。”
哦,这就是所谓“保养品”吧?应如意恍然大悟。
一般人家泰半用皂角洗衣、洗头,甚或净身,也有用胰子,富贵人家便是不一样。
“呃,能不能给我牙刷子,我想顺便揩齿。”
赵子昂命人送来牙药。应如意好奇凑近去瞧,挨近赵子昂身前。赵子昂眉一挑一蹙,见她却浑然未觉任何似,竟忍耐住身子不动。
“这是什么?”盘子里两样膏状物,她好奇凑近闻了闻。“好香!”甚至伸手揩了一点进嘴里尝。
“这是香药,用来去秽。”他怎么会好耐性如此容忍?
“好香,用什么制成的?”
“这是用柳枝、槐枝与桑枝煎水熬制成膏,再注入姜汁成药,同时又加了金银花、佩兰、野菊及藿香等花草,清热解毒。”较寻常的,以皂角、荷叶、青盐研熬成,下人在用。
这自然与她这些日来所用的,有些许不同,也少了这些香料。她曾好奇追问,可婆子们嫌她噜嗦,没人睬她。
原来这种古董时代也有“牙膏”这种东西。至于马尾做成的牙刷子,也堪称可用,免得她变得一口烂牙。
“你──”忽而注意到她那一口齐白牙齿,赵子昂小小一惊,有些意外。
“什么?”
“没什么。”他丢下话,蓦然掉头出去。
抬头可望天穹。这般在穹苍下洗浴,于应如意还是头一遭。她缓缓宽衣解带,解剩亵衣,忽觉有些异样,温温湿湿,心中一紧,慌忙瞧个究竟──
“呀啊──”她月兑口叫出来。延迟了许久,她都忘了有这回事,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了?”叫声惊惶惨凄,赵子昂顾不得礼数,急忙抢内。“发生什么──”愕然一愣。应如意仅着一小巧亵衣,一双修长玉腿光滑而撩人。
“啊!”应如意慌忙弯腰,胡乱拉过衣衫遮围胸前。
赵子昂错愕过后,并不急忙转身,反而凝着脸盯着应如意。瞧她神色惊惶、狼狈慌张,不似做戏,可又难知这是否是她巧使的手段,企图诱惑他。
“发生什么事?”竟不走开,动也不动盯着应如意。
“我──怎么办?怎么办?”她居然亦无要他离开之意,只是满脸忧心喃语着「怎么办”。
这只是她的手段吗?
“把话说清楚。”语气冷漠起来。
应如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忘了近乎半果的尴尬,月兑口道:“我那个来了,怎么办!?”
令赵子昂蹙眉,不明白她的话。冷冷道:“你若是企图藉机诱惑我,大可不必白费力气。”命令道:“将衣服穿上。”
啊?他居然以为她企图诱惑他!什么呀!脑门一阵血热,恼羞成怒,叫道:“谁想诱惑你了!我只是那个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这里有卫生棉或卫生纸那种东西吗?我倒楣的莫名其妙被卷到这种石器时代,什么都没有,还沦落成婢女,已经够衰了,还要听你风言凉语,气不气人!”
她究竟在说什么?语无伦次的,他不明白她的话,又蹙眉冷声道:“把话说清楚。什么来了?还有,你需要什么纸?”
“我──我──”不禁发臊。“我那个──月事来了,好不好!”
“月事?”赵子昂微微一怔,心中疑惑更甚,表情又是一沉,冷淡说道:“对女子而言,月事来潮是自然主事,你都大龄了,怎可能不知该如何处理。”果然,只是企图诱惑他的手段。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平白给冤了,还又被说大龄。“我才二十二,哪里大龄了!这该死的鬼地方什么都没有,我怎么会知道!”忍不住诅咒一声。
一名女子,怎能如此不知羞耻、不惜名节?
这丫头太过厚颜无耻,且攻心计。赵子昂心生嫌恶,唤了一名婆子进来,丢下她离开,不再理会。
“连这个也不晓得?”婆子怀疑地说道,一边用烧过的草灰装入一扁平的布制袋内,置于亵裤内里,嘱咐道:“更换时,丢掉里头的草灰,放入干净的草灰,等过后,再将垫布洗净即可。”
应如意听得大觉有意思,问了许多问题,婆子烦不胜烦,不耐道:“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净问些奇怪的事。”
这般又惹嫌了。罢,罢,不问便不问。可幸,琐碎的事都解决了,只是非常的不方便。啊啊!她真怀念文明的生活。
什么曼菲士、什么宗将藩──×××的!都没有一包长翅膀的卫生棉重要!
“三爷。”院门前的仆从见赵子扬进院,欠身施个礼。
“三爷。”在园中扫除叶子的婆子,也赶紧唤一声。
近日来二爷院里的仆从婆子常可见到三爷过院走动,来得特别勤。婆子见着奇怪,私下说道:
“奇怪,三爷近来怎么净往咱们院子里来?他什么时候跟二爷变得如此亲近了?”
“是有点奇怪。不过,三爷与二爷原是同个夫人所出,本该就比较亲近,大爷与四爷则同为老爷大夫人所出,感情理当也比较好,谁知三爷老是同二爷作对,四爷打小开始反倒较黏二爷。”
“说得也是。三爷以前非不得已不上二爷院来,近日倒有些反常了。”
“哎,你们不知道,还不是因为如意那丫头,三爷好像对她很感几分兴趣。”
“你们叽叽喳喳在做什么?”蓦然一声大喝,赵总管瞪眼走近。这些婆子,光会嚼舌根。
“赵总管,你怎么有空来了。”婆子们堆上谄笑。
赵总管没好气哼一声,道:“我当然没你们闲。我问你们,三爷是不是来这儿了?”
被赵总管抢白一句,婆子们脸一臊,赶紧回道:“是的。三爷一早便过来了,现下约莫跟二爷在后园亭子里。”
哎!麻烦,尽是麻烦!赵府这总管他若再干下去,迟早折寿,可又没法子。近来尽是叹气,背也驼了。
赵子扬的确是在后园亭子内。近日来,他一早用过饭,便上北院。赵子昂不免意外,且疑惑,道:
“你成天无事,尽上这里来做什么?”
“谁说我没事,我来找你喝茶啊。”赵子扬笑嘻嘻,边招手叫来一旁的仆从。“快去找如意过来,二爷让她过来伺候。”总要叫上应如意。
仆从犹豫地看看赵子昂,赵子昂蹙眉沉着脸,从云站在后侧不动如山,依旧面无表情。
“还不快去!”仆从迟迟不动,赵子扬扬眉斥喝。“我三爷的话,你这奴才也敢不听了?”
“奴才不敢。可是……”明知没二爷的许可,他们不敢自作主张,却硬是要找他们下人的麻烦。
“去把人找来。”赵子昂手一挥,阴沉地盯着同胞兄弟。
那仆从如释重负,赶紧去了。赵子扬又一副笑嘻嘻,拍个手,让人摆上茶点,煮茶。
“你不许院里有其他丫头,我只好将就点,让些粗犷大汉准备这些。唉,这些人粗手粗脚的,让这些人一搅和,茶香都减了七分。”
“你到底想做什么?”赵子昂沉声问。
“我不是说过了,找你一道喝茶啊。”那厢仍是一脸嘻笑。
仆从引着应如意过来了。应如意进亭,上阶时忘了提起裙摆,脚下一绊,险些又跌个狗吃屎。
赵子扬噗哧一声,勉强忍住笑。
“二爷,三爷,找我有事?”任他笑吧。她眼观鼻,鼻观心,来一个不动如山。
“如意呀,你总算来了。”赵子扬一把握住她柔荑,夸张抚搓着。“这院里不是些粗汉,便是婆子,粗手粗脚的,又尽是浊污气息,再清香的茶水都变得无味。你快倒杯茶给我跟你二爷吧,要不然,一壶好茶都给糟蹋了。”
“是是。”应如意抽回手,白了他一眼。“奴婢这就倒茶。”喝个茶都要人伺候,这些爷呀!
她先倒了茶给赵子昂,然后将茶送给赵子扬。赵子扬拉住她,嘻笑道:“来,你也一道坐下,别尽是站着。我倒杯茶给你──啊,这般绕过去有些碍事,不如就麻烦二爷了。”
“不用了。”应如意抽开手站起身。“奴婢站着便行。奴婢也没资格喝茶。”
奴婢、奴婢──这声声奴婢,今日不知怎地,如刺蟵般,刺得他极是不舒服。赵子昂表情动一下,眸里躁气一现而褪,忍住气般。
“听说二爷带你去过温泉池子了?”赵子扬一副不察不觉。
“欸。”
“觉得如何?瞧你们二爷多疼你。你若喜欢,尽管对你们二爷开口无妨。”嘻嘻又是一笑。“我听说那事了。不必害臊,你跟二爷在池子边温存,原属美事,好生伺候你们二爷。二爷因故怀有心结,厌弃;这院子你也瞧见了,除了你,再无其他年轻丫头,所以你可是任重道远──”
“够了!”越说越荒唐。脑里自然回想起的,应如意那近乎赤果的身子与修长玉腿,并不使他诧讶或惊异,这是男人本性会有的反应,本属自然。让赵子昂暴躁的,是赵子扬毫无顾忌地触碰他的禁忌。
他亦明白兄弟子扬的用意了。应如意不过是一颗棋子,利用她来使他忘却那件事,解开他心中的结。可子扬却不想,这粗俗无知的丫头能有这般的能耐吗?纵然他已对伊人死心,可一百个应如意也抵不过一个颜彩云。
“你给我滚,别让我再见到你在这院子里瞎混。”毫不客气赶自己的兄弟离开。
“恼羞成怒了?”赵子扬挑挑眉。“我不过在这院里喝喝茶,与你的丫头谈谈心说说笑,你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
“你要喝茶,我让人把所有茶叶都送去便是,少在此烦我!”
“谁烦你了?你不高兴,尽可以离开,可没人绑住你。我不过与如意说说话,也不成了?”
又扯上她了。
还当她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兄弟有过节,硬要扯上她,合该她倒楣,平白受罪被冤屈。
“二爷,奴婢可一句话也没说。”都是他自个儿自说自话。“奴婢身分卑微,没有资格与三爷谈心说笑。”
从云对她投去一眼。赵子昂却蹙起眉。
赵子扬抿抿嘴,似笑非笑。“哟,主子跟丫头一条心。如意,你还真护着你们二爷呀。”
“谁让你多话了?”那冷脸一扬,朝她射了一记冷箭。
“二爷不让说,无妨。三爷我让你说便是。”赵子扬仍是笑嘻嘻,态度不正经。“不过,说正经的,你签了一年契,对吧?如意。说是到京城投亲,可你究竟是何方人氏?打从何处来?”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应如意不防一愣,不明白他的用意。赵子昂更是懒得再耗下去,不发一语便起身离开。身上纸折子掉下来,上头记了几户欠租庄稼的名字,他打算过两日到田庄上去处理,是否对方发生什么困难。走开几尺远,发现怀中纸折子掉了,又折回去,听得应如意正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天上天女下凡,因故谪到人间,你信是不信?”
先是一阵沉寂,而后爆出子扬笑时特有的、带些揶揄、显得十分欢愉的大笑声。
“我信,我自然信。你即便说你是龙女或西王圣母,我也信!”
笑成那样,根本就是不信。
“你──”应如意恼怒白他一眼,不防瞅见去而复返的赵子昂,表情一僵,有些尴尬。“二爷。”
赵子昂神态冷肃,无一丝笑容。“三爷随意率性,可不表示你可以跟着胡言乱语,别忘了你自己的身分。”
“是是。”这个猪头,如此重视门第身分,拿身分地位压她。可阶级差别和意识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个“旧石器时代”尤甚如此。说个话都不行,那么,她退下总行了吧。“二爷、三爷,若无其它事,那么奴婢告退──”
“三爷!”赵总管急匆匆走来,打断她的话。走近了,才发现二爷,赶忙道:“啊,二爷,您也在。”日光一瞥,果然,那个惹祸精如意丫头也在。
“赵总管,你还真厉害,连我在二爷院里,你也找得着。”赵子扬笑嘻嘻,一脸大为佩服。
光会寻开心!赵总管心中嘀咕,垂着八字眉,一副苦瓜脸。“三爷,你忽然变得与二爷兄弟情深,近日常往北院这儿跑,这府内上下全都知道。”近来他经常一个不小心就愁眉斜垂呀,唉唉,再如此下去,恐怕连嘴角都会抽筋。
“你找三爷有什么事?”赵总管说话时,赵子昂瞥见纸折,弯身捡起掉的纸折。赵总管与赵大爷年纪约莫差不多,于赵老爷那时便入赵府,与赵府四兄弟一同长大,名义上虽是赵府仆人,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赵府“总管”──什么都要管,爱操心又爱叨念,除了赵子昂,赵府其他爷们能躲便躲远一点。
“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啊。”赵子扬一脸无辜。
“我没说您做了什么,不过您还是快回您院里去吧。”赵总管絮絮叨叨起来。“唉,不是我多嘴,三爷,你成日往府外跑,无所事事,也没啥趣味,还不如定下心,帮大爷分担,管管府里的事。若是您嫌府里待着闷,要不,随府的银楼、酒楼也需要人手。我说三爷,您──”
“停──”赵子扬连忙摆手打断他。
赵总管还不死心,晃晃脑袋,道:
“我知道您不爱听,可是,三爷!”
“赵总管,究竟有什么事?”赵子昂总算开口了。
赵子昂一开口,赵总管不敢再噜嗦下去,忙道:“是三夫人跟西园女乃女乃,两边又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都因为那个如意丫头。”瞅向应如意,抬了抬下巴。
赵子昂竟令人意外的,没问明事由,便转向应如意,问道:“你又惹了什么事?”
“为什么又是我?”好好的也飞来横祸,倒楣透了。“我可啥也没做,可别冤枉我,把什么事都赖在我头上。”
啊,烦死人了,规矩这么多,没事也要赖她错。沦落成个奴婢够糟了,她受够了,她不干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