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这时候都会感叹起身世吧?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王印加的预料之中,就像电影“龙凤配”里演的一样,像王子般英俊迷人的主人家二少爷要订婚了。
原本,随着当厨师的父亲落居在有钱人家,老板家恰巧有两个英俊宜人的儿子,近水楼台,这一切多像电影“龙凤配”的情节。电影最后,主角的司机女儿莎林娜由原先爱的二少爷转面和能干聪明的大少爷有情人终成眷属,麻雀终于变凤凰。
但是,她王印加不是莎林娜,现实和电影也不一样。一切像电影,但结果——她知道一定不一样。
因为,王子不爱灰姑娘。
大人都让小孩看童话,可王印加觉得,童话其实是最荼毒人心的东西。
可幸她聪明。
王子根本不爱灰姑娘,就像麻雀其实变不了凤凰。
当灰姑娘还是灰姑娘时,王子根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也不会爱上她;要等到她穿上玻璃鞋,乘着南瓜变成的马车,摇身一变成美丽迷人且神秘的公主,王子这才对她一见钟情,神魂颠倒。
所以,王子看上的,根本不是那个一身灰扑扑肮脏的灰姑娘仙度瑞拉;而是那个穿着玻璃鞋、变成美丽高贵的公主。
王子不爱灰姑娘:要等到灰姑娘变成了公主,一切条件都具备了,王子才会爱她。
所以尽管剧情再雷同,“王子”也不会看上她这个厨师老王的女儿灰姑娘王印加。
爱作飞上枝头梦的女孩,还有女人,实在,都白痴蠢得得可以,智商低得可以。
可幸她实在聪明。
只不过,寻常人这时候多少会感叹起身世吧?
为什么她不是那些衣香鬓影、手执着香槟、媚态可掬,让人伺候的高贵华丽的女人之一,而是手捧着香槟、点心盘,满头大汗穿梭在那些有钱大爷小爷和他们的女人之间忙着伺候别人的女佣?
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她就是那个老鼠生的会打洞的女儿吧。
大家都劝,好好的随便到哪家餐馆也有大厨二厨的位子等着,何必当人家的厨佣。但厨师老王有他自己的考量。饭店餐厅工作是好,但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孩,顾得了工作便顾不了女儿,倒不如当私人厨师,供吃供住又能照顾到小孩。
事情就是这样。从王印加十岁,他们就到纪家,到现在,她专校都毕业,又插入了大学,还是在纪家。
其实,她不止一次要求她爸爸辞职走人,但厨师老王有他的想法。待在纪家,虽然算人家的佣人,可是薪水不错,时间也多,而且都待那么久了,他也习惯了,加上老板夫妇对他们都不错,这样一直待到退休也没什么不可。
平时纪家人口简单,他可以偷闲和司机老许喝酒下棋;一个月一两次的客宴,则可以让他大展身手。一切配合得这般圆满,所以老王安分又知足。
可是,王印加却不这么想。
他们父女和司机老许夫妇,这么多年一直住在纪家大房子后的佣人房,楼上楼下当邻居。老许的女儿春美,比她大三岁,专校一毕业就搬出去,迫不及待抖掉“佣人”的标签。王印加跟着父亲,虽然纪家不拿她当女佣看——事实上她也不是女佣——可是她父亲老王觉得,吃人家、住人家的,又拿人家的薪水,平时她上课不能帮忙也就算了,但这种时候——纪家招待客人或种种名目的宴会的时候,大家忙不过来,她跟着一起端端盘子、招呼客人用点心,也是应该的。
所以,老许的老婆管家务,她和玛莉亚——纪家近年请的外籍女佣,就在老许的老婆指挥之下,做着女佣该做的工作。
所以,在纪家,王印加的地位其实和女佣没两样。
老许的女儿春美,就是因为这样,才迫不及待赶快搬出去的。
“反正留在纪家也没希望,不赶快搬出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当女佣吗?”她这么跟王印加说,还劝她也赶快搬出去。
春美说的“没希望”,是指攀上纪家的两个王子,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
纪家的两个“王子”,就像电影和童话书里所描述的王子一样,高大英俊迷人,那当然还有钱。除此之外,现代王子都受了良好教育,水上陆上运动都万能,而且还聪明过人、办事能力强。
只是,性格完全不一样。
童话里的王子不是温柔便是体贴,外加善解人意,并且不畏艰难。可是,纪家那两个……
老大纪远东,二十九岁半,头脑是一流的那不用说了,纪家门下的饭店、百货公司、量贩广场都归他管。他鲜少笑——或许只是不常笑给王印加看到,她没这资格——喜怒不形于色。也就是说,他是那种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理智型的。
他来往的对象,都是贴有标签的——某某集团的二世子、世家友伴、门当户对的男女朋友,以及背景也许差一些,但头脑才干一定不会输他的学生时代(王印加猜的)的对手。
他对佣人的态度——厨子啊、司机、管家和他们的儿女,是所谓的“冷礼节”。也就是说,他虽然不会对他们视而不见,但也绝不会亲切热诚,只是维持起码的文明程度,冷淡有距离,只要求不失礼而已。他绝不会跟佣人说超过三句话,顶多是“早”、“谢谢”,最多再加上“不必”。
至于老二,二十七岁的纪远星——well,跟他老哥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难怪,同父同母同一个工厂制造出来的(这是许春美传神的批评),要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纪远星不管事。他还在国外某个机构做博士后研究,但大概不会太长久(这是王印加小家子气度的预测)。他像候鸟一样,每半年飞回来一次,每次待一到数个月不等。就是这样!做研究工作可以这样像渡假爱走就走吗?所以不能怪王印加不看好他。
跟他大哥一样,纪远星也难得会笑——笑给他们佣人年看。起码,王印加就看到过好几次(远远的),他穿着超绷的三角型泳裤,露出他结实、没半点赘肉的好身形,躺在那大得可以淹死人的游泳池畔,和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女伴们有说又有笑。
他在“平民世界”做研究工作——虽说是“平民世界”,但够资格进那种机构的,也算“非凡即圣”了——接触的人背景形形色色。不过,物以类聚,他来往的对象,即使门不当户不对,不管男女,起码都是某方面有某种实力的“人物”。
对待佣人——这一点,也跟他老哥差不多——他顶多点个头,表示他看到或听到你了。多半时候,他只是“唔”一声。他跟佣人也绝不会说超过三句话,或者应该说(王印加这么猜),他跟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应该是这样的。从他们十七八九岁时,王印加就认识他们了;起码有十年,他们的态度就是这样。傻瓜许春美不自量力,百般尝试碰百次钉子,最后只好放弃撤退。
可幸她王印加聪明。
这么多年,她跟他们打过照面不到二十——或者三十次吧;跟他们两个人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嗯,三十句吧。平时出入,主人家坐着黑色大车由敞开的大门进出;他们做佣人的,由旁边的小门作贼一样出入。一进大门,走边旁的小径到主屋后的两层高佣人馆,一路上谁也不妨碍,也不太会与老板主人们不小心撞到面。
所以,近水楼台,可再怎么也捞不到月。
只不过,王印加也从没想过要去捞月就是了,只有傻瓜许春美才会干那种蠢事。那根本是幻影,怎么捞也捞不到,一个搞不好还会淹死!
因为王印加聪明,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老实说,老是待在纪家她也烦了;还得兼做假日宴会女佣,她觉得更烦。
许春美搬出去后,她也想过跟着搬出去。只是如此一来,房租生活费用就多出一笔。她老爸厨师老王说得很明白——钱是留给她办嫁妆,不是用来浪费在那种不必要的事情上。待在纪家,有吃有用,什么钱都不必花,何必浪费那些钱另外搬一个家!而她又不愿为了筹钱付房租生活费四处打工,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所以,只好这么将就下来。
可是,只要一毕业——她是铁了心,只要一毕业,就算要跟鸟借翅膀插在身上,她也一定要飞出纪家那起码有两个人高的高墙外。
只要再忍耐一年就行了。
再一年……
***
“唉,累死我了!”邱怡颖端了满满一盘空杯子,一进厨房就大声喊累,重生把杯子放下,一古脑儿摊在桌子上。
王印加把杯子收走,说:“都跟你说了,这工作一点都不好玩,谁叫你硬要跑来。”丝毫没有怜悯的心肠。
邱怡颖打专校就和她混一块,还插入了同一所大学,对她在“豪门”内的生活一直有着看卡通似的不切实际憧憬。听说纪家今天有宴会,好说歹说巴巴地跑了过来。
“我怎么知道会那么累人,我以为——”
“你以为只要啜着香槟酒,站在花园中或大厅里,等着帅哥俊男来搭讪是不是?”王印加抢过她的话,一边将一个盘子放满蟹黄、虾子做成的小点心。
“哈!”邱怡颖跳起来,亲热地勾住王印加的肩膀,说:“知我者莫若你王印加也!我就是这么想!”
王印加白她一眼。
邱怡颖吐吐舌头,拿了一个点心塞进嘴里,说:“不过,我算是大开眼界,还是很划得来。就只除了你老爸——”她晃晃脑袋,看看四周没人,放心说:“简直像恶魔一样!”
三、四十多人的宴会,全靠厨师老王一个人张罗,虽然纪老板让饭店的厨师过来支援,光是准备工作就忙得吓人。老王在工作时交亲不认,一个不合他意,一声骂准跑不了。王印加就挨了不少骂。
好在宴会开始后,一切都十分顺利。饭店过来支援的工作人员都训练有素,现下外头便由那些专业的服务人员撑场,她们两个就躲在里头纳凉。
宴会是采西式酒会式。大厅有食物供客人取用,有服务人员服务;另外,还由服务人员捧着香槟、点心,穿梭在会场中供每个客人自由取用。
这就是为什么邱怡颖喊累。手捧着一盘点心、香槟,手腕都酸死了,还要小心不让东西掉下来,又要在大厅、花园中四处穿梭——嘿!她小姐长这么大也没干过这种苦工!
“你爸呢?怎么只有你?”刚才厨房挤满了人,现在出岔子她们,全都不知消失到哪里去。
“大概跟许伯躲到哪里喝酒了吧?”厨师老王出岔子下棋,最大的嗜好就是喝一杯。大忙一场后,更要多喝一杯。“大家都在外面忙。不过,许婶等会应该就会回厨房来。蜀中无大将是不行的。”
说是厨房,但纪家的厨房可不是寻常人家那种油腻阴暗又小家子气的豆腐大的地方;而是电影里头那种——反正就是有钱人家那种明亮、宽敞、整齐得像客厅似的豪华广告样品模型,两边前后都有门。
真的!就是有这样的厨房存在。
“嘿嘿!”邱怡颖贼笑两声,捞了一杯香槟,贪婪地吞了一口,一边口齿不清说:“趁这个机会刚好——”咕噜地把一杯香槟大口大口吞下去。
“怡颖?”王印加对她瞪眼。
“别那么严肃。来,轻松一下,反正又没人!”邱怡颖笑嘻嘻地拉她坐下。
王印加歪头想想,被说服。“说得也是。”接过邱怡颖递给她的香槟,咕噜一口喝下。
“说真的,印加,”邱怡颖说:“你住在这里挺享受的,什么都有,像皇宫一样——我知道,你要说你跟佣人没两样。可是,光这排场,啧啧!哪是普通人见识得到的!”
“平常我都躲在屋子里头,要见识什么?!”王印加又瞪眼,语气倒转折了:“不过,想想,纪先生纪太太人倒是不错——”
“不只这样吧?”邱怡颖插嘴,语气暧昧:“还有两个英俊高大迷死人的少爷呢!”
这下王印加翻白眼了。“呢你个头!”
厨房外忽有个撞到什么似的声响,她转头,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没有啊,你神经太过敏了。”邱怡颖摇手,一副“安啦”的表情。又眯起眼暧昧地笑。“是不是我提到你们家两位迷人英俊的王子,你神经就紧张起来?”
王印加没好气,说:“是喔,紧张得都快死掉了!”
声音里满是讽刺,邱怡颖不以为意,说:“这也难怪。我光是远远瞄了一下,心脏就快停了。不管是身材、外表,还是气质,都没得挑!”
王印加当是在听她说梦话,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香槟。
“我借机端香槟给他们,跟他们说话——”
“他们跟你说话了?”这倒奇了。
“不……”语音拖得老长,挺沮丧的。“他们根本没注意到我,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必泄气,这算是正常。”
“什么这才是正常!”邱怡颖不了解内幕,羡慕又嫉妒。“还是你好,天天跟那么帅气出色的人打照面,近水楼台先得月!”
“得你的头啦!”王印加忍不住又翻白眼。“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是幻影!真要去捞那个月,没的先给淹死!”
“你又还没捞,怎么知道?”
“我用膝盖想也知道!你知道在沙漠中的旅人,渴得快死的时候会看到什么吧?那叫海市蜃楼。来,嘴巴张开,跟我念一遍,海、市、蜃、楼——”
“少发颠了!”
“你才真是别发昏了头。”
“要是你真没兴趣,那好,介绍我跟他们认识。”
“我才不干!有本事你自己去。”
她就是试了,连边都搭不上。
“印加,你真的都不想?条件那么她的人说——”
“不想。”王印加一口否定。“一年说不到三句话的人,哪来幻想?再说,有钱人的生活也挺辛苦的,你看,非得参加这个宴那个会的。”
“那叫‘社交’!有什么不好的?人家全世界游遍遍了,再没什么新鲜,大小宴会调剂生活刚好。只有像我们这种穷人,才会苦巴巴待在家里看电视。你啊,那种穷人的心态要改改!”
说得也是。有钱人再苦也比穷人强过太多。他们的苦,是“无病申吟”式的。穷人的苦,则是“真枪实弹”的。
邱怡颖又说:“所以喽,别那么死脑筋,亏你天天和两个这么好条件的男人生活在一块,要好好把握机会——”
她没说完,王印加就怪笑起来。
“你干嘛发出那种怪里怪气的笑声?”她恼说:“我哪里说错了?!”
“我笑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在讲那种荼毒小孩的童话。”王印加索性长篇大论起来:“我告诉你,莫说有钱人,这世界上没有一个飞黄腾达的男人会对感情踏实,他们唯一纯情的时候,是在爱情初开、十五六岁的青春年少时,对心中暗恋的那个女孩一个不经意的手势或眼神念念不忘的那份痴心呆傻。纪家这两个少爷衔着金汤匙出生,年纪又不小了,像你说的条件又挺好,一堆蜜蜂苍蝇蝴蝶围着团团转,我干嘛去凑那个热闹?”
“是哟!你就是会说长篇大道理。说穿了,你不过是害怕碰钉子,没勇气尝试,怕自尊心受伤害——”邱怡颖毫不留情揭穿她。
“我干嘛对没意思的人投怀送抱、找钉子碰?真要碰上我喜欢的,我倒追给你看!”
“得了吧!你也只敢对付那种阿猫阿狗的货色。像纪家兄弟这种真正好条件、男人中的男人,你内心自卑,自惭形秽,根本不敢行动,一迳的畏惧退缩,还骗自己说你对人家没意思,安慰自己。”
“你少拿话激我。”
“要不然,你说,你为什么不喜欢纪家兄弟?他们哪一点让你看不上?正常女人,遇见他们那种家世、长相、身材、才干样样条件都好的男人,都不会放过,都会想尽办法接近。除了你,跟他们朝夕相处居然不动心!你又不是那种自卑内向懦弱的女人,干嘛自欺欺人?”
“嘿,邱小姐,”王印加皱眉头。“你自己搭不上边,干嘛攻击我?天下男人那么多,我干嘛巴巴地盯着纪家这两个?再说纪远星都快要订婚了,那个纪远东我看也差不多,我好好的干嘛去穷搅和?”
“那又怎么样?”邱怡颖一脸挑衅。“管他订婚结婚,真要喜欢的,抢也要把他抢到手!”
“拜托你,我的邱大小姐!”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最差劲了!你以为自己没希望,所以连试都不试,把自己保护得紧紧,还编一堆歪理!”
“我只是实际。”
“没有人恋爱时会讲‘实际’的,除了你!借口一大堆!”
王印加懒得搭腔了,干脆自顾喝她的香槟。这种贵得要死的东西,平时难得喝到,心中一贪,便多喝了好多。幸好她老爸不在,不然铁定一顿好骂的。
她睨眼瞧瞧例子怡颖,见她嘴巴还在动,只好继续喝她的香槟。
***
人一多,感觉就热,空气就不顺畅起来。
纪远东稍稍拉松领带,一边注视庭院中的情况,见弟弟纪远星朝他走来。
从小到大,他们已经很习惯这种场合。这家到那家,不管宴会的主人是谁,情况都差不多。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社交,是调剂,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你在这里啊!妈在找你。”纪远星走近,手上拿了一杯香槟。
“有事?”他们站的位置在庭院角落。纪远东背对着筑得高高、爬满树藤的拱门,纵观整个庭院。
“‘雅诗’化妆品总代理夫人廖女士,你看到没?”纪远星朝坐在玫瑰花丛旁的两个身穿长礼服的女人抬了抬下巴。“她跟她女儿一起来,别冷落了她们。”
纪远东冷静地朝纪远星示意的方向看一眼。
天气稍热,大部分的客人这时都聚集在花园中,三三两两散落在庭院四处,边啜着香槟、红酒或吃些小点心,一边聊天闲谈。请来的小提琴和钢琴手,不引人注意的合奏着轻松优美的音乐。唯独那对母女安静的坐在那里,也没人跟他们攀谈,好像铜像般被遗忘了似。
“妈呢?”纪远东冷静的问。
“她陪着马董事长夫人、黄会长夫人,还有‘高斯’的王总经理夫人们,抽不开身。”料到他会这么问,纪远星很快回答。提的那些人都是和他们纪家有来往的企业家夫人。又加上一句说:“爸正和李董事长他们聊高尔夫球赛的事,也没空。”
纪远东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那么你呢?”他转身弟弟。
“我?”纪远星撇撇嘴角。“这不是我的工作。我刚和许董事长及夫人他们聊完天。”
“我知道了。”纪远东又吁口气,朝玫瑰花丛那里望望。
他刚要走过去,纪远星又叫住他——
“喔,对了——”
他回头。
“我想取消订婚,你顺便跟妈说一声。”纪远星就像在说他“不想吃晚饭”似的轻松无所谓。
“你说什么?”纪远东反射的皱眉。
“你听到我说的了。”纪远星还是一派不在乎,晃晃手中的酒杯说:“这东西太甜了,我去找找有没有好一点的。”掉头往屋子走去。
“等等!远星——”
“远东,原来你在这里!”纪远东要追,一个世交长辈刚好走来叫住他,亲热地和他攀谈。
他只得耐下心,听着对方絮絮叨叨。
纪远星脚步没停,丢下大小琐事让他大哥去应付。他顺手把杯子搁在门口的花瓶旁,走向厨房。
他不是到厨房,而是酒窖。酒窖在地下室,入口在厨房旁边。他们这种人家,收藏一两百瓶酒是很正常的。
刚走近厨房,他就听到厨房里传出说话的声响。声音不大,但屋子没其他人,变得静,仔细听就可以听清楚。
他不以为意,以为是趁机跑进来偷闲的服务人员。
但那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纪远星留了心,想了一会,认出是厨师老王的女儿。
他正想走开,听到王印加正好说道“不必泄气,这算是正常”。他下意识停驻,然后就听到那番“海市蜃楼”的“大论”。他撇撇嘴,等王印加说到“有钱人的生活也挺辛苦”便转身走开,连酒也不找了。
他对厨师老王的女儿有点印象,感觉普通,长得一点也不特别精致。他试着回想她的模样,但能想到的也只是一个面貌空白、模糊的身影。
也难怪,他对佣人一向不会太留意。倒是那女孩,口气未免太大,他最不欣赏那种“自以为是”型的。
不过,算了,只是下人的闲话。他掉头回庭院,把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
***
算一算,王印加起码喝了六、七杯的香槟。高级货就是这样;身子感觉轻飘飘的,但一点都没有醉的不舒适。
“-,印加——”邱怡颖推推她。
“什么?”
“你想想办法。”
“做啥?”王印加粗声粗气,舌头都大了。
“看怎么才能接近认识他们。”
“哎,小姐,你怎么还在想这个!你醒醒好不好?你又不是没人追!你身边那一堆蜜蜂苍蝇绕着飞来飞去,难道还不够?”
“这你就不晓得了。纵使有一百个男子爱你、为你神魂颠倒,可最精彩的那个不来爱你,也是枉然!”
“最精彩的那个?谁?纪远东吗?还是纪远星?”王印加口气充满讽刺。见邱怡颖瞪白眼,摇摇头,说:
“好吧,女人都爱白马王子,这是天性。可是,你想过没?王子凭什么会爱你?天下的女人那么多——”
“所以我才要你想想办法接近认识他们嘛!”
这个邱怡颖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你点子多,又近水楼台,想个办法接近他们,别让这种好机会白白溜走!”
啊?!
王印加张大嘴巴、瞪大眼,说不出话。
搞了半天,邱怡颖说来说去还是在设计把她推销出去。她自己对纪家两个少爷有意,可也没忘扶她一把,可贵的友情哪!
“邱怡颖,你的友情还真的是可歌可泣啊!”她又怪腔怪调起来,摇头说:“没用的,任你我心机再深也没用,王子不爱灰姑娘的。”
“什么?”
“我说王子根本不爱灰姑娘,不会爱!你忘了,童话里,王子看上的压根儿不是一身脏兮兮的灰姑娘,而是得了仙女帮助,穿上玻璃鞋、乘着南瓜变的马车,摇身一变成高贵美丽的公主!所以,在你变成公主前,纪家两个王子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懂了吧?”
“那不简单!你就把自己变成公主吧。”
“啊?”
邱怡颖双手插腰,下巴微微抬高,说:“童话的启示就是,女人可以凭着青春和美貌飞上枝头这凤凰。瞧,灰姑娘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啊?”
这结论实在是大出意料,王印加先是愕然愣住,然后像水闸爆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对她的反应,邱怡颖很不以为然。“别笑了!我说的没道理吗?快想个办法!”
王印加实在佩服极了。这个天才!
“既然你那么跃跃欲试,那还不简单!什么借口都不必找了,你就单刀直入,随便走到他们一个的面前,直截了当说——”她拿起香槟咕噜一口吞下肚子,晃着空杯子,跳舞似转一个大回旋,一边装着嗲嗲的鼻音:“纪远东先生吗?你好!我很喜欢你,想认识你——”
话到一半嘎然停住。她呆呆站在那,瞪大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拿着酒杯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被点空似的定住不动。
“纪……纪……”她发出嘎嘎的两声像唱盘刮坏的声响,然后就像被按住脖子的鸭子似,再也呱叫不出任何声音,直直瞪着前方。
“纪远东。”对方索性替她接口。
前头门口,纪远东高大的身子堵在那,浓锐的双眉剑一样一点打摺都没打,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看着嘴巴张大到足以塞进一颗鸡蛋的王印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