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就可以。」她开门下车,站在车子旁。
巷子口的路灯,由后斜映在她一侧的脸庞,将另一侧脸庞掩在暗里,蒙暗灯影中,她站在那里,身材窃窕、双腿修长,神情懒懒的,罩着朦胧的哀愁感。
他发现她真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仰望他的小女孩。这些年他的确太忽略她,但他不是没想起。想的,有时甚至夜里辗转。
「我送-上去。」他绕过车前,站在她面前。越过少年,他的目光终于落向她,正视着她。
「不用了。」她又拒绝,没忘记跟他回来的代战公主。好不容易拔出来了,不想卷进不必要的旋涡里。
「二十八,回来了。」旺婶拎了一包垃圾出来,看见她,打个招呼,望了林见深一眼。
「旺婶。」范江夏叫一声,介绍了林见深。又对林见深说:「这是我房东太太,旺婶。」
林见深只是朝旺婶点个头,没有寒暄拉交情的意思。
旺婶识趣,不再多话,放了垃圾,笑一下,就进去了。
「我自己上去,你不必麻烦了。」范江夏说。
「我送-上去。」他不容她推拒,拉了她就走。
他还是这样,霸道、傲慢,甚至自私。年少那时,嫌她毛头,可以随便就丢下她;现在还是那么强悍无理,想做什么,就那么理所当然,也不想想他跟她之间,早隔了一个喜马拉亚山外加一汪太平洋那么远。
「林--我--真的不必--」
「-再-嗦,我就扛-上去。」温文儒雅下的傲慢霸道十足显露出来。
她有些不满,嘴里嘟囔着。他冷眼扫过去,她嘟嘟嘴,没敢再出声。
进了公寓,上了楼,一直到门口,他才放开她,转头命令说:「钥匙。」
她乖乖把房门钥匙给他。
他大刺刺的进去,环顾屋子一眼,将钥匙丢在桌上。她像小偷似地跟在他后,有点无奈地站在那里,身上仍斜背着袋子,手里也还拎着袋子,一点都没松懈,看看他,欲言又止。
他硬要跟她上来,现在她平安进门了--她吞了吞口水,屏住气,终于说:
「好了。」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他没离开的意思,高大的身子矗在那里像泰山,很自动自发,说:「要喝什么?咖啡?」好像他才是主人。
她摇头。叹口气,丢下手中的袋子,拿下背包,踢掉高跟鞋,顺手按了电话答录机。
「茶?」他又问。
又摇头。
「果汁?」
「不了。」她连摇了三次头。
「什么都不喝?」他不禁皱眉。
打开冰箱,什么都没有。抬眼望向她,挑了挑眉询问。
「咖啡因刺激大,我都戒了。」她像做错事的小孩,嗫嚅的解释。
「总要喝点什么吧?」他又一个挑眉。
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烟、酒、咖啡、茶,她都戒了,甚至连牛女乃也没有。像要清除什么似,空无一物,苍白的贫乏。
她说戒了,什么都戒了--把「他」也戒了?
这一联想,他不禁勾勾嘴角,冷眸泛出精光,射向她。
「只有这个。」她倒一杯开水给他,接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荒谬,慌起来,一下子乱了,连忙说:
「你想喝什么,我出去买好了--」
「不必了。」他将她拉回去。太晚了,他不放心她出去。
电话答录机在那边唠叨-嗦个不停,先是她老爸,然后她老妈,说的都是要她回去扫除掉她的私物出门,好迎亲戚进门那回事。
「二十八,我是旺伯。」然后,是旺伯催房租。「-这次又晚了。真是的,-也知道我记性不好,每次都要我催-们这几个啊……」
刚才遇到旺婶,倒是提都没提,很体谅她的处境。
哔一声,换了一个女中音。
「小范,我是玲姐。真是的,-也该买个手机了,有工作找-都找不到人,老是跟机器说话,这样机会都被别人抢定了。跟-说,有好消息,火速来公司一趟。记得哦!就这样,拜!」
真是!她连忙想按掉答录机的喋喋不休,他按住她的手阻止她。
然后又哔一声,阿a疲倦的声音窜出来。
「是我。」阿a道歉说:「对不起,我刚刚说话比较冲-把碗盘都洗干净了,谢啦。」大概她走后,他回小吃店,然后打电话追来。
「二十八,我是大苏。」阿a电话后,是大苏的留言。「我决定听-的话把支票兑现了。也是,关钱什么事,干么跟钱过不去!还有,我最近大概不会到店里去,有空的话,请-去帮忙看着,我让阿a算打工费给。拜!」
「什么二十八?」林见深抬眼询问。「他们怎么这么叫-?」
「这个啊……」她看他一下。「因为我年年二十八嘛。」
「我记得-是年尾出生的,还没满二十七……」她明明还不到,哪有人将自己说老的?「火星人,-到底几岁了?」
「反正没你老就是。」她不肯正面回答。
走开去,将带回来的炒饭丢进微波炉,然后倒了满满一杯开水,一口气咕噜-了半杯。
「那个叫旺伯的,是房东?」他跟过去,走到她身后。「-还没缴房租?」
她皱眉,回头瞪他一眼,反射的辩解,「我只是最近比较忙,一时忘了而已。」间接承认。
「我看不是忘了,是没钱缴房租吧?」他直直看着她,一点都不善解人意。
这个可恶的人,从以前就这样,不会说好听的,或用较委婉温和的词,总是像这样直接又刺耳。
「我说我忘了嘛!」她控制不住,胀红脸。
「-脸红了。」他俯身凑近她。
她猛一惊,反射后退,踉舱了一下,差点绊倒。
那就跟说小木偶的鼻子长了一样。但让她心惊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他突然的凑近,教她不及提防。
「小心!」他连忙拉住她,得意的笑。「不过说一句,那么快就心虚。」随即敛住笑,正色说:「要不要我先帮--」
「不要!」不等他说完,她立刻大声打断他的话,烦躁地说:「好了,你送也送完了,可以走了,回去陪你的代--」蓦然停住,咬住唇。
差点月兑口又把那「代战公主」吐出来,那显得她多在意!
「-赶我走?」在他听来,却跟小毛头闹情绪差不多,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随意走、随意看,喝口水,拉开厨柜,随便扫了一眼,目光一顿,发现安眠药丸,剑眉蹙起来,拿出那白色塑胶药瓶。
「这什么?」他皱眉。
听他大哥说,范江夏在当模特儿。在国外,这圈子的人,生活都比较「混乱」,嗑药、节食瘦身、混乱派对、舞会等等。
他盯着她,目光峭寒,锋芒锐利。
「我晚上睡不着。」她没直接回答,答非所问。
「睡不着,吃这个也不会睡得着。」他扭开瓶子,把里头的药丸哗哗地统统倒进马桶,然后按水冲走。
她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出来,吃惊过度似地瞪着他。
「你!」好半天,才冒出这么一个字。他以为他是谁?跑来主宰她的生活!
脾气这时上来,沉下脸,一言不发,扭头冲回客厅。
一转身她就后悔,却控制不住。
还是不成熟!够成熟的话,会冷静地面对着他,以平等的立场质问他凭什么那么做。但她没有,负气似地扭头就走,举止十足像个小毛头。
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小孩那样,一直「长不大」,无法有对等的立场。
「靠那种东西帮助睡眠不是办法,看-脸色苍白的!吃些健康的东西,多运动,晚上早点睡,别熬夜,过一阵子,情况应该就会好多了。」他也不道歉,还很理所当然地训话。
她绷着脸不理他。
「我在跟-说话,火星人。」他走过去,坐在她面前。
她将脸撇到一旁,还是不理他,也不看他。他索性扳起她的睑,扳向他。
她恼怒地拍开他的手,满眼怒火,气愤地瞪着他,连名带姓,大声吼他说:
「林见深,你别太过分!你凭什么那么霸道?我不是小孩子了,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听你的!」
「会抽烟、吃药就叫长大了?」他不愠不火,冷静得很。
「我没抽烟!」她仍然大声吼。
「-吃药。好好的吃什么安眠药?」
「我睡不着!」他知不知道失眠有多难过痛苦?躺在床上,数了几千只羊,愈数愈清醒,然后开始数羊身上的跳蚤。
「照我的话做,情况就会慢慢改善--」
「我就是睡不着!」她根本听下进去。
「我哄-睡好了。」他突然开口。
她愣一下,半张着嘴,像听到什么荒谬的事,无法置信地看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皮球泄了气似。
「很晚了,你赶快回去吧。」实在荒唐。
「该回去我自然会回去。」当惯了优等生,一身优等生的优越冷漠,掌控权始终在他这边。「我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吧。」
「过两天是什么时候?」他要确切的答案。
不给他个确切时间,他大概会盘问到明天。她放弃跟他对抗,投降说:「下个周末。」
他瞪眼。
「好吧,这个周末。」
他满意了,点了点头。
「来,喝口水。」
她突然觉得好累。痛恨他之余,身体里的「癌细胞」又开始作祟。想把水杯推开,又觉得无力,乖乖地接过他递给她的开水,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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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点半钟,街上人群来来往往,车辆呼啸来去,早已经沸腾一片,就是寻常商店公司,也热闹忙碌。
范江夏走进位于某商业大楼里的经纪公司,却有点安静,电话间或响起,但引不起热闹的气氛,两个坐在角落里身材高瘦的女孩,无聊地打着哈欠。
她一直往里走,走到一个身着名牌套装、半长发、精明干练的女人桌一刚。
「玲姐!」还没走到,就先堆起笑,一脸的谄媚。
玲姐正拿起电话筒,抬头看见是她,脸上没有笑,先瞪她一眼,才放下话筒说:「小姐,-终于来了,比蒂蒂还大牌,我还以为-不要这工作了呢!」
蒂蒂是公司里最红的模特儿,刚签了一个丰胸塑身的代言合约,羡慕死她们一票人。
「怎么会?我一听到玲姐找我,就赶紧过来,连觉也不敢多睡!」范江夏又谄媚地笑,也不怕嘴巴发酸。
玲姐又瞪她一眼,才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来。从桌上翻出份资料,说:
「『大顺发』在找人拍服饰目录,我把-的资料送去给他们,他们看上-跟小钟,打算用你们。」顿一下,说:「这回的工作有部分要穿泳装拍摄,-没问题吧?」
「没问题,玲姐。」穿泳装算什么?走秀的时候,还真空呢!
再说,有问题的话,工作就飞了,工作飞了,就没收入了,没收入的话,她就要喝西北风,被旺伯赶到大街上去了。
叫她穿比基尼她都穿!看,她多没原则!
「那好。」玲姐给了她一张备忘纸条,上头写了电话、地址跟连络人。「地方在这里,-跑一趟,先跟负责的人见个面,确定一下,细节我再跟他们谈。」
「大顺发」是大型量贩店,从生鲜食品到服装、鞋子,什么都卖,每一次大型促销活动,都会专门印制产品目录,这次男女服饰部分,特地找了男女模特儿。
毕竟是量贩店,卖的东西走大众低价位路线,陈列的服饰也都是工厂量产,以低价位为主,谈不上什么品质。有点名气的模特儿,是不会接这种工作的,免得坏了行情。但模样普通、身段差的,他们也看不上,大概这样,所以工作就落到她头上。
「遵命,玲姐。」她摆出一脸正经。
惹得玲姐又白她一眼。「-喔,老是这么不正经-条件不差,要是肯认真努力一点,怕不早红了,就是不听我的话!」
「我也是很努力的,运气不好有什么办法。」范江夏摊摊手,说得好像很可惜,表情却没有那么有所谓。
「运气不好表示-努力不够!叫-多去参加些晚宴、聚会,多认识一些人,-就是懒,不肯听我的话,这样机会怎么会上门?」玲姐摇摇头。「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了,叫-去办个手机,有工作上门也比较好找人,-拖拖拉拉的,到底还要不要工作?」
「当然要!」她忙不迭点头,又谄笑。「我马上就去办。不过,玲姐,最近--呃,我情况比较紧,-能不能先借我一点?」
玲姐翻个白眼,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摇头说:「-喔!我真想说声不,让-喝西北风!」开了张支票给她。「喏,就当是公司先借支,下不为例,知道吧!」
「是是,谢谢玲姐,-真是我的救星!」结实地抱了玲姐满怀。
「少肉麻了!」玲姐笑斥她一声。「拿了钱就快走人!看了-就教我气。记得,快点去办个手机门号。还有,『大顺发』那里别忘了。」
「我知道了!」范江夏亲了亲支票,轻快地跳起来。
先去吃个大餐再说,她已经吃了几餐蕃茄、芹菜,肚子都没油水了。
「不准去大吃大喝!」玲姐相看穿她的馊主意,在她身后大声警告。「别忘了-得拍泳装目录,工作完成前给我忌口,别给我跑出一个大肚腩!」
「是,遵命。」她泄气地摆摆手。
有钱不能大吃大喝,真是人生一大苦痛。每到这时候,她就痛恨这劳什子的模特儿工作。
但偷偷吃一回应该无妨吧?她心虚得不敢回头多看玲姐一眼。就今天就好,今天让她好好吃一顿,明天开始,一定,她保证,她一定就遵守戒律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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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间,范江夏赶着去吃饭,想起房租还没缴,按响旺伯家的门铃,一边扯开喉咙,拍着大门喊叫,「旺伯!旺婶!」
「是-啊,二十八。别老是这样大呼小叫的。」旺伯来开门,见是她,摇了摇头。
「是是。我来缴房租的,旺伯,不好意思,晚了几天。」她必恭必敬,双手将房租奉上。
旺伯收了房租,也下必点了,对她恭敬的态度很满意,说:「还是-懂事,不像那个霉女,也不想想我这把老骨头了,每次都要我爬到楼上去催。」
「这是应该的。」她打个哈哈。
「我说二十八,-这样三天打鱼四天晒网也不是办法,-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将来打算一下。」
「旺伯,我才二十八,还年轻得很。」
「去年-也跟我说是二十八!」旺伯摇摇头。「不是旺伯爱-嗦,旺伯是为-好,-这样,工作也不固定,跟个浪人一样,总不是办法。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该找个正经--呃,我是说稳定的工作,多为将来打算。」
真比她老爸、老妈还-嗦。不过,对付老人家们最好的办法,不管他们说什么,都说是,不要去跟他们回嘴,不然,就更加没完没了。
「是是,旺伯说的有道理。」她恭敬受教。
嘴巴说是,也不知道她听进了多少,旺伯又摇摇头,像是放弃了,说:「-吃过饭没有?-旺婶炖了一锅猪脚,还煮了什锦锅,一起来吃吧。」
听到炖猪脚,范江夏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听到旺伯要请她吃一顿,她立刻眉开眼笑,马屁精一个,说:
「太好了!旺伯,我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你跟旺婶真是我的救星,大慈大悲大善人--」
「好了!」肉麻当有趣!旺伯听不下去,赶紧摆摆手,要她别再说了。
「旺伯。」四楼桃花刚好回来,瞥了范江夏一眼。「你真偏心,每次有什么好吃的,都只有二十八的份。」
「-成天在大饭店约会吃大餐,还吃什么猪脚?」
「话不是这么说,大家住同栋楼,怎么有的有份、有的没份?」
「好好,-要吃也一起来就是。」旺伯说不过桃花,没说两句就投降,摆手先进去了。
四楼桃花又去撩范江夏,语气暧昧说:「二十八,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哦,-的春天也终于来了!」
范江夏眨眨眼,当作听不懂桃花在说什么。
「哟,都带进屋子里了,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放心,我不会多嘴的。」桃花也学她眨眨眼。
范江夏说:「桃花,-吃饱了还真闲。」
「我就是有这点好处而已。」桃花笑得娇媚媚的。
「既然吃饱了,那待会猪脚-别吃太多,留给我,我还没吃饭,饿死了。」
「啧,都是肥油,-真的可以那样吃吗?不怕吃胖了?不必节食吗?」
问归问,桃花也不是太认真,二十八是没有名气的小模特儿,烬管没名气,还是要小心身材,说说刺激她罢了。
「喔,多谢-提醒,我明天会开始节食。」
要是五楼霉女,白眼早就扫去了,甚至跟她针锋相对。但这个二十八只是耸个肩,便摆摆手走进去。她使劲捣风,火就是不起,桃花觉得有点没趣,猪脚又油腻,也不吃了,转身上楼去。
里头旺伯在问,「桃花呢?」
范江夏说:「她怕胖,不吃了,说她的份都给我。」
约是旺婶端了那锅猪脚上桌,热气香味溢了满桌,还从门缝溢了出来。范江夏吞了吞口水,一点都不顾形象,已忙不迭挟了一块最大块的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