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卡门萧才刚梳洗完毕,换好衣裳,便隐约听到楼下传来倪雅晴柔语似的声响。她探头出去,朝廊外瞧瞧,尽头那边,唐荷西正开了门要出来。
她撇撇嘴,浮起一抹坏心的勾纹,负手走出去,假装不期而遇,俏脸堆满笑,好生意外地朝唐荷西倾了个头,甜声说:“早啊!”
唐荷西斜瞪她一眼,阴阳怪气的,不理人。
“我说,早安啊!”她再朝他娇笑一声,依然将双手俏摆在身后,身体向前倾低了,睇视着他。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唐荷西嫌恶地横脸向她。
卡门萧着了朱澄红艳的嘴唇,略略嘟起来,很委屈似的娇怜模样,眼儿对他娇蛮一扫,撒赖般的不依。
“你就这样看我吗?难道你就不能认为我只是单纯亲切地和你打声招呼?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的好意故意抹上不好的色彩,像敌人一样仇视我?”
“说够了没有?”唐荷西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你那点伎俩,想骗得了谁?你以为我会轻易上当?”
“你别这么说。我再怎么任性大胆,也不敢给你当上。”卡门萧脸色无阴娇柔委屈,很自然地慢慢靠近他,带着怜惜的神情,伸手去理弄他的白衬衫笔挺的衣领,理正他的领带。抬着晶亮翦水的双瞳,为他思情般着了迷地,说道:“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你吗?”
唐荷西幽深冷漠的眼眸,射出了像兽类眼睛一样的残酷无情的激光。他是怀疑她的,而且强烈的憎厌。
卡门萧的心头泛起一丝麻凉的冷流;却更为靠着他,眼儿看住他的眼。
“你说过,不准我接近藕西。但我也记得,你可没说我不能喜欢你——”头一低,脸庞依偎在他胸膛,在他洁白的衣领下印上一唇朱澄色的口红印。那唇红,显得耀眼引目,却又若隐似现,且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唐荷西不动,想瞧瞧她究竟要玩什么把戏,再彻底羞辱她。笔直站着,等着看她能如何地厚颜放肆。
卡门萧却站直了,将脸移开他的胸膛,妖媚的表情不变,要笑不笑地,故意看着旁边,用眼角余波勾着他。
唐荷西冷眼哼了一声,甩开她,大步地下楼,没注意到他胸膛衣领下,那一唇勾引的红印。
邪佞的笑,浮上卡门萧得玲珑剔透的脸。她不慌不忙地跟着唐荷西的脚步,将近末近,保持着适当,但一看便让人猜疑不寻常的距离。
楼下大厅里,倪雅晴果然已在等着。詹嫂在一旁陪着。
见唐荷西下楼,她立刻起身迎接他;待又触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卡门萧,脸色微变,兴高彩烈的神气往下沉。
“早啊,倪小姐。”卡门萧由唐荷西背后探出笑脸,装出亲匿的神态。
倪雅晴僵住脸,勉强回她一声招呼,凝固似的眼光却有说不出的痛恨。既想维持她的教养与高姿态,却又忍不住心底的厌恶嫉妒。
“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有什么事吗?一大早的——”唐荷西一大早见到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倪雅晴,非但没有惊喜的感觉,反而奇怪她举动。
对他来说,结婚既是必须的,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也既是必须的,决定好哪个对像后,这项义务责任也就算了结。他可没时间和闲情,一大早就陪着对方谈情说爱。他不要那种黏腻的束缚,也永远不会像他父亲唐介木一样,在成功的意气风发下留着恋情与婚姻的败笔。
“我听说芙蓉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过来看看她。”倪雅晴轻声细语,微看了詹嫂一眼。
“芙蓉?”唐荷西皱眉。“她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身体会不舒服?”
“小姐这两天心情有些郁闷。我怕她心里老是闷着,所以请雅晴小姐过来陪陪她。”詹嫂抢替回答,且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卡门萧。
“怎么不请倪少爷过来呢?”卡站萧还故意挑惹。“他来了,也许芙蓉心情就开朗了。何况,他一向很关心芙蓉;他们也应该很快就要结婚的,不是吗?”说得笑咪咪的,让人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图。但每个人都听得出她故意挑惹的坏心眼。
唐荷西深冷表情始终没融化。只要面对卡门萧,他就不受理智控制地对她感到憎厌。一开始,他就莫名地说不出为什么对她感到憎厌。尤其当他看到她那样娇媚着笑脸勾引倪日升,或者无邪地与莲西谈笑,甚至只是平常地与藕西相近,他心中就不禁涌出一股憎恶的感情。但那憎恶感却非常微妙的,掺杂了一些复杂的酸意醋味与不是滋味感等种种矛盾,莫名且叫他排斥的情态。
“詹嫂,我爸呢?”他不再去理卡门萧。
通常,每天早上等着唐夫人陪着唐介木下楼后,用过早饭,他便随同他父亲赴公司或饭店。正如唐夫人曾告知卡门萧,唐家的事业,终必由他接手承继推展。
他是正出,又优秀能干,其他两兄弟没人比得上他。他又完全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报复似的一心要超越他父亲。
“超越”——这是他从小看着他父母感情不睦,父亲外遇,心中暗自起誓的标竿。所以,他绝不要像他父亲一样,因为女人留下任何的败笔。
“老爷马上就下来了,少爷先到餐厅吧?”詹嫂细小的鹰眼,难得地漾着慈意。
唐荷西点头走进餐厅,倪雅晴自然地跟着。卡门萧暗嗤一声,昂昂下巴,跟在他们身后。
她故意挑个面对唐荷西的位子坐着,托腮看着他,完全不理倪雅晴,故意把她撇在视线外。
倪雅晴有气出不得,耿在心中,气闷说不出口。
“荷西——”她转脸去看唐荷西,才开口,发现了他衣领下那个朱澄的唇印,柔脸大变,像是吃了它似的直直瞪着。
唐荷西瞧她神色古怪,低头一瞧,也看见了那个散发着***香的吻印。
他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抬眼怒瞪卡门萧。卡门萧却笑得好是自在,点点的勾引噙在嘴角。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衬衫。可是你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嘛!”那样娇憨媚态,像煞那么一回事。
倪雅晴力持镇静,保持着从容端雍的仪态。拿出手帕,使劲地想擦抹掉唐荷西衬衫领下那抹红唇印。
“算了!我去换件衣服——”唐荷西想身说道。
“怎么了?”唐介木夫妇却在这时进入餐厅。
“没什么。”唐荷西不想多解释,重新坐下。
张嫂早已准备妥牛女乃面包等,因为倪雅晴和卡门萧不意的扰入,使她又忙了一会。唐夫人通常是不吃的,只是有时间回头再叫她送到房里。
“雅晴小姐,你来了!”唐夫人不愧高明的交际手腕,第一声就亲切地与倪雅晴打招呼。让她知道她是受重视。
“对不起,这么早就来打扰。”倪雅晴起身微微鞠躬。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来,坐,别客气!”唐介木惯常严肃的表情。转身卡门萧。“卡门,你怎么也这么早?”
卡门萧收回托腮的懒态,把手搁在桌子上。说:“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啊!”态度带一点轻忽,不是很认真。
唐介木隐隐起笑意,对她点个头不多赘言。
唐夫人若有所思,时而凝目审视地看着卡门萧,时而逃避什么似的避开她的视线,不去看她。
没有人带头说话,餐桌上的气氛沉静而疑重。唐夫人巧笑一声,问倪雅晴说:“雅晴小姐,府上温室栽培的花应该都开了吧?一定很漂亮!找一天我过去叨唠、观赏,不知方不方便?”
“随时欢迎夫人前来。夫人请别客气。”倪雅晴一身大家闺秀气,遣词用句文雅得近乎矫揉造作。卡门萧嘴角微撇,生出一丝不屑。
那没逃过唐荷西的眼光;深深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
“我看还是哪天让荷西过去,顺便陪陪你吧!”唐介木嚼吞下士司,喝掉最后几口牛女乃。“他一直很忙,没时间陪你,这几天过后,我让他休个假好好陪你。”他对倪雅晴笑一下。“很抱歉,雅晴,我可不是有意让我儿子这么忙碌,忙到没时间陪自己的未婚妻。但男人嘛,总是以事业为重——”他满意地看着唐荷西。“这一点,荷西很像我。你可要多体谅!”
“我明白,伯父。”倪雅晴一色善解人意。
“明白就好。”唐介木擦擦嘴,丢下餐巾起身说:“走吧!”
唐荷西随着起□,接过詹嫂递来的公事包,跟着唐介木出门。唐夫人与倪雅晴随着到门口,卡门萧也凑兴地跟上去。
要破坏就要彻底。她算著有唐介木在,倪雅晴要维持她大家闺秀的风范,想发脾气也碍着大家的身份闷在肚子里。狡猾的眼珠一转,趁着唐介木弯身坐进车子里,抢先走到唐荷西身前,踮起脚跟亲吻他的脸颊,留下一唇红红的口印。
“你要好好努力哦,荷西大哥!”她装着小妹妹似的态度,摆出一副无辜的天真。
唐荷西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做,一时怔住了,忘了对她的憎厌,愣愣地望着她,伸手模着留着她吻印的脸颊。
倪雅晴盯着满月复的妒气,走上前去,用力擦掉他脸颊上的唇膏。
“怎么了,还不快进来!?”唐介木在车子里问道。
唐荷西这才回过神,匆匆地坐进车子。就这样,穿着留印有卡门萧唇吻的衬衫离去。
车子一驶离,倪雅晴立刻沉下脸,不发一语地扭身进去。卡门萧笑得极是愉快,毫不在乎唐夫人对她皱眉的眼神。
哭吧!生气吧!她就是要倪雅晴尝尝这种气恼的滋味;她就是不让她太幸福愉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唐夫人凝着脸问她。“我不是告诉过你,荷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象,你根本抓不住他——”
“这不关你的事!”卡门萧冷漠地甩头。
“卡门!”唐夫人忍着脾气,像对待女儿一样耐心对说:“听我的话,别去惹他。你不是和倪日升交往得好好的吗?何必——”
“你以为他会娶我吗?难道你要我乖乖地当他的情妇?”卡门萧冷冷地打断唐夫人的话,冷视着她的眼眸泛漾着冷冷的海洋蓝。
“你安心做你的唐夫人吧,别管我的事!”她斜仰起头。
丢下这句话,便背向着刺目的秋金色的阳光,背向着一脸怔忡无奈的唐夫人。
接近下班的时候,城市的上空,整片空气充斥着浮动。唐荷西从桌上抬起头,揉揉太阳穴,试图驱掉一点疲累。
夜幕落得早,天光早暗,不剩丝丝的明亮。从里头探望出去,大楼帷幕浮镜着室内的景象,竟像海市蜃楼一般,自成一个三度的空间,帷幕外的真实世界叠现在反镜中,反而诡异得若似虚渺的幻影。
他侧过脸,望望玻璃帷幕外的黑暗世界。高空外的景致一片黑,黑得迷离。他回过神,不意低头,望见了衬衫领下那片朱艳的澄红。
一整天,他就都带着这个唇印。底下的人发现,怕惹他恼怒,都只敢忍着笑偷偷奇怪着。初时他想干脆到西服部取件衬衫换掉,进入办公室一忙碌,就几乎给忘掉,也就那样,可有可无,无所谓地让它印在身上一整天。
这时触目又见,他不禁伸手去触那唇印,恍恍地起了怔忡。突地,又猛一回神,表情阴狠起来,恨恨地取出布条,就着桌上杯子里的水沾湿,站到镜子前,泄愤似的使劲想擦掉那抹叫他憎厌的唇红。
敲门声恰时响起来。
“进来!”他粗声地答应,丢下布条。
探进身的,竟是倪雅晴。
唐荷西冷然如旧,没有什么惊喜,眉宇间反倒隐约有一丝的不耐。自顾走回座位上。
“怎么来了?”这女人怎么搞的,都已经要跟她订婚了,还这么麻烦。
“有事到这附近,就顺便上来看看。”倪雅晴巧笑倩兮。在唐荷西面前,她始终很努力地保持淑女的高贵仪态。“打扰倒你的工作了吗?”眼睛盯着他领下那抹一直未褪除的口红印。
“也没有。”唐荷西着手整理桌上的东西。“反正这些公事,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再等我一会,待会去吃饭,我再送你回去。”
“嗯。”倪雅晴满意地点头微笑。这就是她跑来的目的。
不管那个卡门萧如何想作梗破坏,她都比她占优势。她相信,卡门萧是绝对妨碍不到她和唐荷西之间的事的。更何况,她跟唐荷西就快要订婚了。
“你慢慢来,不急。我可以等。”她以淑女标准的贤淑柔语表示顺服。
唐荷西不再说话,专心收拾东西。突地声响,门忽地被踹开,连声预警都没有。
“下班了?”忽现的,是卡门萧那张暧昧得要笑不笑的脸。
倪雅晴雀动的心跳,倏地往下沉落;柔脸也变得难看起来,恨恨地瞪着卡门萧。
唐荷西同样以冷眼瞪着她,心情却感觉复杂,好似渐渐有一点迷失……就像他先前抚着胸前唇红印的怔忡。
“雅晴小姐也来了?”卡门萧噙着惹人厌的笑,明知故问。
其实她是跟着倪雅晴来的。她料定倪雅晴一定会有所等到,就先行到楼下等着。果然,倪雅晴如她预料中出现,等她上楼,她就跟上来。
“你来做什么?”唐荷西摆出他一贯的无动于衷。
“来接你啊!”卡门萧还是笑吟吟的。
她刻意装扮过。她将天然的松卷长发往后梳拢,穿着一身皮绒感的黑衣裤,搭配同色黑的粗跟皮鞋;涂着砖红的唇彩,把原来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具有透明感。她的黑衣艳唇,营造出了知性与感性并具的现代美感。
“不麻烦了,卡门小姐。”倪雅晴抢先以胜利者的姿态说:“荷西跟我待会还有事,有司机会接送的。”
“什么事?也带我去好吗?”卡门萧竟晃理倪雅晴,迳直凑向唐荷西,撒娇似的要求。
唐荷西冷着脸,看都不看她;玻璃帷幕浮镜出的侧脸,抿出躁忿的线条,叠着卡门萧娇态憨笑的脸。
“好不好嘛?带我一起去!”卡门萧造作得更过分,完全无视倪雅晴的存在。倪雅晴忍无可忍越过她,穿到唐荷西桌旁,说道:“荷西,我们该走了。”
唐荷西支吾一声,起身穿外套风衣。
卡门萧暗底冷笑,狡黠地转动眼波,走到玻璃墙旁。轻叫了一声唐荷西。
唐荷西愕然地甩过脸,玻璃帷幕的反镜中,明显地浮映着他的身影。
卡门萧凑近玻璃墙,红红的唇吻住他镜中的身影,回眸横媚他一眼。然后斜睨倪雅晴,勾了勾嘴,挑起一抹恶意的挑衅。
倪雅晴再也忍不住,抓起皮包,掩着脸转身跑出去。门被弹了回来,声音不大,但却引起一阵很大很大的回响。
哭吧!最好是哭得花容惨绿,眼肿鼻红!
“走吧!该回家了!”卡门萧信步到门前,双手伸到背后,掌心与掌心交贴着,转身迎笑唐荷西。一副若无其事,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表情。
唐荷西走过去,却并未打算离开,反而关上门,以一种阴沉,盯住卡门萧。
“你是当真?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倒要看看,她真能使出什么勾引的手段。
卡门萧收住笑,微微蹙眉。倪雅晴不在,勾引唐荷西就没有任何意义。她是存心要气倪雅晴的。
那表情却叫唐荷西莫名恨起来。
“来啊!你怎么不再像刚才那样对我媚笑了?你不是想勾引我?说你喜欢我?来啊!让我看看你到底‘喜欢’我到什么程度!”他大声逼着她。
卡门萧反退了一步。她早就知道招惹唐荷西的后果是很危险的,他绝不会对她留情;现在的情况,果真叫她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她的退缩、蹙眉的神情,惹得唐荷西更加憎恨。她果然只是在耍弄他!
“过来!”
他不管那么多了,扼住她的手腔,近乎失去理智的粗蛮将她拖下楼,盲目四撞地在服饰与化妆品及配饰的楼层,搜购一堆套装礼服与胭脂水粉;再将她拖回楼上,狠狠地摔进沙发中,把一堆衣服和胭脂一股脑儿丢向她。
“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他折向门口,握住门把回头阴声说:“我会准备好的。你最好妆扮漂亮一点等我。”
果真她在耍弄他,他就要她付出代价。他对她已经容忍到了最极点,也憎厌到了极点——是的,憎厌。他憎厌她让他无端地发生怔忡;憎厌她让他对自己产生的种种憎厌感到憎厌。
他心里明白了,他被她的“勾引”所吸引,但他绝不愿不承认,极力想抹灭掉这复杂的情绪。但偏偏他不是无法控制,是不禁被那感情神话宰弄,所以他对她更加痛恨、更加憎厌。
那种心情是矛盾的。因为从小他父母就亲情不睦,父亲外遇,便他对于美丽吸引人以卖弄风情勾引男人的女人,在潜意识中有股憎厌。他一直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却偏偏遇见卡门萧。他必须憎厌她,因为她正是他潜意识厌恶的那种类型;偏偏却讽刺地受命运控制为她所引诱。这使得他内心发生冲突,所以报复在她身上。他必须强迫自己一直憎厌他,排斥抗拒内心复杂的情感,才能平衡那冲突。然而卡门萧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他!他知道她的目的和企图,更让他怒火高涨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那么,来吧!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够耍弄他到什么样的程度!
一进唐家的大门,还不及客套寒暄,倪日升就冲着詹嫂急声问道:“卡门呢?”
詹嫂被他急迫凝重的神色愣住,缓一会才回答。“卡门小姐在楼上,我去请她下来。”
“不必了!我自己上去找她。”倪日升手一挥,随着话声人已踏上二楼,往三楼大步奔去。
他走得极快,简直横冲直撞,步态中有一缕不平,显示他心绪激动的跳落起伏。
几次匆忙的探叩后,终于在图书室找到了卡门萧。她正倚著书柜,手上拿了本书,与唐藕西闲聊着。
他大步抢到她面前,锐利的眼朝唐藕西一扫,示意他离开。唐藕西不放心地看看卡门萧,拿不定主意走还是不走。
“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倪日升眉头一皱,蛮不讲理地干脆将他推出去,重重关上门。回头逼近卡门萧:“告诉我,你跟那个唐荷西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他顿住,调整促急的呼吸,冷静下来。“告诉我,我要亲口听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态度像兴师问罪,但少了犀利尖锐的咄咄逼人。
“我跟他能怎么样?”卡门萧对他的问题一副感到稀奇不解的模样,眼光里还露着纳闷。“他就要跟你那个宝贝妹妹订婚了,不是吗?跟他能‘怎么回事’的也只有你宝贝妹妹;你应该去问她才对,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不要跟我玩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游戏!老实说清楚!”倪日升不耐她回避,抓住她双肩,逼迫着。“你为什么要去勾引唐荷西?为什么?有我还不够吗?”
当他听到这件事时,简直按捺不住。他的“立场”跟唐荷西是相当的,有唐荷西这个敌手,他无法不感到忧心。更何况,是卡门萧主动去引诱唐荷西的。
卡门萧仍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我勾引他?我怎么勾引他了?”
“你还装!”倪日升无奈地喘口气,又急又气。“你跑到百货公司去。把雅晴气得哭走,你还装没这回事!”
“那是她小题大做,无端制造一些空穴来风。”卡门萧一脸无事,低下头翻弄她手上的书。
倪日升伸手将她手中的书拿开,丢到一旁,俯脸迫向她,要她看着他。
“我只要一句话。”他知道她明白他指的是哪回事。“我可以不管你跟唐荷西究竟怎么回事,只要你给我一句话,给我一个答覆。”
答覆?要她答应当他的情妇?
可他的态度却慎重得像似在向她求婚!
这多讽刺!卡门萧咬着唇不答腔。
“卡门!”倪日升催迫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总得让我考虑!”
“考虑!那你跟唐荷西——”
倪日升得不到他要的肯定答覆,起了一丝急躁。直起身,换个方式鼓动卡门萧。
“你就算引得唐荷西的注意,又能怎么样呢?他下个月底就要与雅晴订婚了,他跟我的‘立场’完全一样,不可能违背这椿婚事;你何苦舍近求远,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会比他更爱你的!卡门,别再考虑了,答应我——”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保证?”他那是在暗示她,跟了唐荷西也是一样,同样是当情妇;唐荷西不会为她放弃和倪家的联姻。他却不知她勾引唐荷西真正的存心,其实只是要气气倪雅晴,以生报复。便怒中生笑,有意为难地反问。
“我对你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
“你只是在嘴巴上讲,我怎么会心安?当情妇没名没分的,你随时不要我,我就随时陷入凄惨的困境。你要我跟着你,总给我一些让我安心的保证吧?”卡门萧白凝的脸,透出了一点疏离;形状若似有无限的委屈。
她倒要看看,他能给她什么样的“保证”!她荣华富贵,可以满足她所有的物质,她要什么就有什么。但她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能拿出什么?
倪日升倒也不笨,明白她所谓的“保证”,绝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而已。
“你想要什么样的‘保证’?”他控索地看着她,想挖掘她心中所想所思所望所欲求东西。
“那我就要看你了,你能给我到底怎么样程度的保证?我可不要偷偷模模的。”卡门萧腻笑上了脸,掩去所有的情绪,教他看不透她的心思。
当情妇,偷偷模模的;真要答应当他的情妇,那岂不是太委屈自己了,未免也太笨。她要一个“公开的”身份——正室当不成,那就当二房吧!她要倪家上下承认她的身份,大大方方,趾高气扬地被侍奉。
倪日升是聪明人,如果他真心,这种事,无须她说破。
“你是说真的?”倪日升只一转眼,就立刻想明白了。
她的要求,不算过分,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她。
“好!”他用力点头。“我让大家承认你的身份。不过你要给我一些时间。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准你再跟唐荷西扯下任何关系,嫉妒会让男人发狂的!”
“如果你能给我要的,我当然会听你的。”她也不解释她勾引唐荷西真正的理由。
那个理由,一开始充满理所当然的报复,但经过那一晚,却扭曲了原来的面貌,让她莫名起了迷惑。
她为那迷惑感到害怕,极力想摆月兑;转而干脆抓紧倪日升算。反正她的感情早已风化,跟谁都一样,只要能给她她想要的。
而倪日升,正是这样一个适合的对象。
“就这么说定。你可不许反悔!”倪日升寻求保证,弯身亲吻她的脸颊。
当他的唇,触吻过她的脸庞,要贴亲她的唇时,图书室的门被打开了。
唐藕西有点畏怯地站在门外,却又有着一丝顽固的神态;低着头,看看他们,再低下头。
“又是你!”刹风景的小子!倪日升极度不满地瞪他一眼,弯身再亲吻卡门萧的脸颊。“那我走了!”唐藕西默默一直看着倪日升,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他。倪日升再不满地瞪他一眼,穿过他身旁,声音犹在余恨地对他哼一声说:“小子!”
唐藕西仍只是不吭声地闷看着他,一直看着他走掉,才用同样的静闷去望卡门萧。
但他不说话,卡门萧便惯常地不理他。
“卡门。”对卡门萧,他是没办法的,呐呐叫她一声,走近她说:“你对荷西大哥做的事,我都听说了。”
“哦?”卡门萧“哦”声,尾音拉满“那又怎样”的不以为然。
连唐藕西这个闷葫芦都知道了这事,怕不唐家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了。那倪雅晴,倒也说得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倪雅晴如果不对别人哭泣,那她才真的会感到意外!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把雅晴气哭?你真的喜欢荷西大哥吗?”唐藕西呐呐地又问,很疑惑。
他跟卡门萧差不多大,却总觉得卡门萧跟他认识的世界是那么不一样,像个外星人似的。
“没错,我就是要气死她,看她能多愉快!”卡门萧撇着嘴说道。也不掩饰她坏根子的一面。
“你……为什么?”唐藕西似乎不怎么惊讶,只是有点不明白。对卡门萧的个性,他虽然不是很了解,却接受得很理所当然,不管是好的或坏的。
“何必‘为什么’?”卡门萧又轻蔑地撇撇嘴。“我就是讨厌她,看她不顺眼。”
“那对荷西大哥呢?你那样做,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想?”
“不要跟我提他!”卡门萧反射地皱眉。
那一晚,唐荷西凶神恶煞似的威逼着她,一整晚,存心折磨她似的,拖着她在寒风冷夜的街道中横冲直撞。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夜深人尽了,才放开她。扼得她手腕肿了好些天,脚踝和脚跟也都有多处擦伤和淤痕。
但这都还在其次,可怕的是,那一晚在冷风中被唐荷西硬拖着在街头盲目乱撞,那“呼呼”的风声从她耳旁扫过,随着唐荷西扣住她手腕愤怒的张触,竟那样无端地化成一声声暧昧不清的耳语。她早风化的感情,却随风如此暧昧地兜回,教她好不惊心抗拒!
她怀疑哪里不对劲了。所以,倪日升既然找来,答应给她她所要的“保证”,她干脆就这样答应他……
唐藕西沉默了一会,思索什么似的,然后闷闷地开口:“卡门……嗯,你刚开始的时候,也曾说过,看我不很顺眼——如果,那换作是我,你也会那样对我吗?像对荷西大哥那样,故意破坏他和雅晴姐的感情?”
卡门萧凝着脸定看住他,好一会突然绽开笑脸,灿如春花。“很难说!那得看我高不高兴、心情好不好!”
很任性的回答,唐荷西却像是释怀什么似的,难得地笑了。卡门萧灿如春花的笑脸感染了他。
但立刻,他的笑容寂落下来,表情变得很严肃,凝重地看着卡门萧,带了一丝忐忑不安。
“嗯,卡门……”欲言又止的。“嗯,你——你真的……”
“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卡门萧如常的不懂体恤,不耐烦他的吞吞吐吐。
唐藕西被她一顿抢白,把心一横。“好,那我就直接说——你真的要答应倪大哥,当他的……他的……”说到这里,又软弱下来,为她不值又埋怨、不了解似的。“你明知道,他是跟芙蓉姐结婚,你还——”
好小子!原来他躲在门外全都听到了!
卡门萧俏脸一抬,理直气壮,甚至骄蛮,直直瞪着唐藕西,毫不饶人地说道:“好!那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要我随便去嫁一个平凡无可取的男人,过一辈子庸碌愁苦的生活吗?我不像你,天生命好,投胎在一个富贵豪门的世家,不必愁吃穿,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得好好的。我已经过怕了苦日子,我不要再像野孩子一样到处流浪。我要一个安定的生活,我要荣华富贵。倪日升他可以给我这些。你说,我为什么不要!?”
“我——”唐藕西语塞、结巴起来。卡门萧盛焰似的理直气壮,抢白得让他顿时无话可说。
“可是那样……那样……你不会幸福的。”在卡门萧咄咄逼人的瞪视下,勉强挤出这句话。
“我只要荣华富贵就够了。生活过得好,自然就会幸福。”卡门萧悻悻地,强词夺理,也不知道说的是否真心。
唐藕西默默地望着她。他本来就不擅言词,在卡门萧逼人的盛焰下,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望着她悻然、似有不甘,略呈显出冷漠疏离况味以及野生动物那种荒凉的眼神,内心顿然升起一股无名的热潮。
他激动地靠近她,认真郑重地说:“卡门,我跟你结婚。那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唐家三少夫人,你就不必为生活愁苦担忧。卡门,我跟你结婚!你不要委屈自己去跟着倪大哥——”
“藕西……”卡门萧呆了。
“对了!我跟你结婚!卡门,我——”
唐藕西大声又重复一遍,激动得握住她的手,那门板却传来被人用拳头重重一敲的不满,“咚”地一声,好响……“大哥……”声音震得他们震住回头。
唐荷西怒煞满眸,沉如一头野兽,眼神暗杀着无声的低吼。
“结婚?哼!你还早得很!”发出的冷声像头野兽。
“我……”唐藕西下意识地嗫嚅起来。柔弱无力的低呜,差不多像一只没有反扑能力的草食软弱动物。但他还是挺挺身,护住卡门萧,勇敢无比地反抗唐荷西说:“我……不管大家怎么说,我一定要跟卡……卡门结婚……”
唐荷西发出兽光的眼珠冰冻起来,意欲撕裂障碍物般,大踏步逼近,手臂用力一扳,将他狠狠甩推到一旁。
“这件事,你少搅和!”
“大哥——”唐藕西还要抗辨,唐荷西霍然逼退他,沉冷、阴狠、森肃的、不容他反抗的威胁。“你敢不听,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怎么回事?唐藕西纳闷不解且疑惑。唐荷西好像忘了他们是兄弟,跟他有仇似的,难道——他转头去看卡门萧。
会是那样吗?
他们两人不是互相憎厌仇视?怎么……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跟倪雅晴的事怎么办?
“好!藕西,我答应你!我跟你结婚——”一直默不作声的卡门萧,突然兀地大声宣告。
唐藕西张大了眼,多少吃惊。唐荷西则几乎是立刻地、受神经自主地扭头盯住卡门萧,丢下唐藕西,一步步地逼近她,逼近到她的身前,几乎是面对着面的,呼气在她脸上,由内心深处逼发出一声锥心的低吼:“你敢!?”
卡门萧扬起脸回瞪着他,抿紧了嘴,一脸倔强的气质。
“你给我听着——”唐荷西眼神可怕极了,接近狰狞,一字一字由深喉里逼出来:“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准你恣意任为。这里是唐家,在唐家,我就是一切!你得听我的!”
“那你娶我好了!”卡门萧轻蔑地傲高下巴,挑衅着。“既然你说你就是一切,你就证明给我看啊!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不但听你的命令,而且绝对臣服。”不服输的眼神,倔强挑衅地看穿进他幽冷的眼珠里。
“卡门……”唐藕西忧心忡忡,不懂卡门萧为何如此挑衅倔强。她在挑战唐荷西的权威,但那对她根本没有好处。
他明白唐荷西的为人。他虽然是他大哥,但惹恼他,对谁都没有好处。唐荷西的个性,不轻易被挑衅,然而一旦被挑恼,后果往往难以想像。
“你也配!?”唐荷西慢慢地、冷冷地、尖利无情地深深刺了卡门萧一刀。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卡门萧内心深处流了出来;会痛、会刺、会割动、使她跳动的心变虚空……她就那样,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站着,直到风吹一阵一阵,将她风化散形,再凝固成结,成为一具哀伤的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