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真的不去?麻烦你把女乃油传给我。”
阳光底下无鲜事,秋梦天的人生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因为爱情,使晦暗的人生有了不同的美丽。
两人依然如往常地生活着,充满了温暖和怜惜。
纳西斯手横过桌子,将女乃油递给秋梦天。桌面上,一帖黑白印刷的邀请函躺在他面前,银框中的秋梦天,一双冷艳的眼,正对着他凝望;框外边的角落处,大大的“蛊诱”两个字,在对他招手。
“如果你能陪我,我就去。”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秋梦天挖了一匙女乃油涂在土司上。“如果我们一起出现,就会引起许多麻烦,你知道的。”
“哼!”纳西斯不满地哼道:“那你和齐容若那家伙一起出现,就不会引起麻烦?”
“当然不会!把牛女乃给我好吗?……谢谢。”秋梦天倒了一杯牛女乃,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土司,才接着说:“因为我没有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借口!”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一早就找麻烦!秋梦天放下面包,叹气说,“你不要再闹别扭了好吗?你知不知道,别人如果晓得我们之间的事,会怎么说?”
“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我们觉得快乐就好。”
“可是我讨厌听到别人说我们的闲言闲语。你不知道,舆论的力量很可怕的!”
“所谓谣言,全是那些吃饱没事干的人,在那里煽风点火、逞口舌之快罢了,你又何必在乎那种搬弄是非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梦天!”
“好吧!”秋梦天终于弃甲投降。“酒会十点开始,你晚一小时去,我十一点下课后,直接到会场找你。”
“嗯。就这么说定,我等你。”纳西斯终于笑了。
“啊!我得走了!”秋梦天匆忙将剩下的土司塞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将牛女乃咕噜吞下肚,随便抹抹嘴,呼一声,扬长而去。
廊下转角阴暗处,纪莎莉那张黑影正阴森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蛊诱”之展,原定三个月前举行,因为技术问题,延至现在才开展。原本齐桓希望秋梦天出席开幕酒会及记者会,但纳兰性德坚决反对,而秋梦天也不想在人前被指指点点,更河况纳西斯也不喜欢秋梦天抛头画面。他说:
“拍照成辑展出已经够糟了,我不希望你太出名,让太多人认识你。”
纳西斯左右了秋梦天的决定,执意拒绝齐桓希望她出席酒会的要求。齐桓先是懊恼不已,直嚷着:“女主角不出席,那还有什么看头?”继之一想,照片上的秋梦天,是够让人惊艳不已了,保持神秘感,也许更能引起人们的好奇,造成更大的效果和轰动,所以也就不再坚持非她出席不可。不过,他还是希望在展出的第一天,秋梦天能到会场。他说:“你悄悄地来,没有人会注意的。”
对于秋梦天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纳兰性德心里微翻了一-的醋意。由人眼中所散发出惊艳的视线中,他知道他们皆对相片中的女孩起了莫大的好奇和兴趣。
他抬头凝视一幅题为“Phantom”的黑白照,框棂中的秋梦天在笑,却让人读不出那笑中有什么真正的含意。那正是那天他匆匆赶去摄影棚又匆匆离开时,秋梦天对他微笑的那一景。那时他不及分析秋梦天那样无言的笑的原因,现在,细看照片中的秋梦天,他竟感到无名的恐慌、不安,秋梦天和他,似乎居住在两颗不同的星球上。
秋梦天会离他越来越远——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但现在他说不准是什么。一开始他就反对秋梦天担任齐桓个展的主角,可是他却左右不了秋梦天的决定。在背后支持齐桓的财团,横跨影视歌三界,专门挖掘风格、气质特殊的新人,网罗至其旗下效力,而且个个成绩斐然。他怕秋梦天也会由此模式,慢慢由他眼前消失,发亮成一颗灿星,可望而不可及!让他抓不住——他怕,真的怕!
可是齐桓在业界关系良好,各家艺文记者,莫不捧场,以巨大的篇幅报导他此次个展的消息动向。尤其更对个展神秘的女主角,有着莫大的兴趣,使“蛊诱”未展先轰动,连日来不断有人在探问秋梦天的背景资料。
他就是怕这样,是以当齐桓进一步要求秋梦天出席酒会时,他才会死命反对。他深怕如此一来,他和秋梦天之间真的会扩张出一段令人无力的距离。他自私地不想让秋梦天接近人群,也不想让人群接触到秋梦天——爱是自私的,不是吗?
还好秋梦天也并不想出现在大众面前。她似乎刻意回避生人,不想与旁人有太多的接触。对,她就是这样!纳兰性德放心地偷偷对自己笑了笑。秋梦天一直就不是合群的女孩,他怎么给忘了?
“嗨!容若,你在这里,我到处在找你。”齐桓端了杯酒走过来,一手插在西服裤袋里,一手拿着酒杯朝相片比了比,咧嘴笑说:“很传神吧!她的确是我所见过,气质最特殊的女孩。看看那些人,完全被她迷住了。”
纳兰性德却和齐桓呈现出相反的冷静说:
“齐桓,一切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梦天再和你的事业有任何牵连。”
齐桓闷声将酒饮尽,摆了个了解的姿态。
“我明白,我明白,”他说:“可是你没有权这样做。看看这些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她根本是属于大众的……”
“不!她是属于我的!”纳兰性德一拳挥过去,齐桓敏捷地闪过。
“冷静一点,容若!”齐桓欲将纳兰性德推到墙边,纳兰性德推开他,朝门口走去。齐桓叫住他:
“等等!你要去那里?”
“我想离开了,不行吗?”
“当然行!可是梦天待会儿就会过来,你不跟她说句话再走吗?”
纳兰性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齐桓望着地盛怒犹存的背影耸耸肩,退回会场中央。
纳兰性德出了电梯,走出玻璃帷幕的大楼,有点懊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他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该死!一开始就不该让梦天担任齐桓那小子的模特儿。
“齐容若!”
有人叫他,转回头,是个熟面孔,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的女孩。
“你好!”对方伸出手,他也只好跟着伸手出去。“我叫纪莎莉,修你的‘词选课’。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吗?”
原来如此!这女孩未免太主动大方了。纳兰性德正想开口回绝,纪莎莉窥破他的意图,立刻笑说:
“我想和你谈的事,你一定有兴趣,是关于秋梦天的。你该不会说你不认识她吧!”
这个女孩到底有什么意图?他喜欢秋梦天,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他可不喜欢有人拿这事开玩笑。
虽是这么想,他还是禁不住和她进入一家僻静的咖啡屋。
“齐……我该怎么称呼你?齐先生?还是齐老师?你知道我们背后怎么叫你吗?猜到了吧?对,就是‘纳兰性德’。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你想要喝些什么?咖啡?红茶?还是果汁?”纪莎莉悠闲轻松地说。
“随便。”纳兰性德冷淡地回答。他怀疑,她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你找我,该不会只为了说这些吧?”
“当然不是。”纪莎莉神色整个变了,极为阴沉地。她自皮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
“你先看看这个。”她的双瞳收缩成毒蛇的倒三角。
纳兰性德狐疑地接过、打开纸袋。里面约莫十来张的10×12的放大照片。
最上头那帧是秋梦天独自伫立在天桥上仰望长空的镜头。照片上的秋梦天看来有种忧伤。再来一张是她和齐桓并肩的风景,两人的神情像是正在讨论什么事一样。还有就是他——齐容若,和秋梦天并为主角的写真了。
“你跟踪我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纳兰性德怒不可遏,粗声咆哮。女服务员好奇地频频探头张望。
“别急!继续看下去!”纪莎莉从容地说。
纳兰性德按下怒气,翻着手中的照片。
接下来几张全是些无意义的镜头;秋梦天吃饭、沉思、等车等等。跟踪拍照的那个人,约莫也是闲得无聊,胡乱拍些镜头交差。纳兰性德毫不起劲地翻看着照片,正想将它还给纪莎莉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色让他愣住了。
那是一帧离奇的风景,气氛诡异,背景十分黯淡,看起来像是在顶楼、天井之类的地方,因为照片中人物背后的空旷,乍看像是天空。
应该是夜晚吧?照片中的一切景物实在是太暗了,照片中的男子果着上身,盘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姿态怪异,从相片中看来,像是正在祈求祝祷什么似的,周身一圈蒙荡的白光。头部不晓得是不是摄影角度的关系,也和着蒙蒙一团的白光。
纳兰性德惊讶得说不出话,沉默地翻看下一张照片。而后映入眼帘的,都是同样的男子和秋梦天,张张宛如热恋中的男女。
最后一张照片,秋梦天挽着那个男子的手,站在一栋公寓的窗边。她正仰头看着他,款款情深。那是纳兰性德从未见过的表情而她凝望,的那个人,正是那个仰头对天的神秘男子。
“很美吧?看她的表情多好,情深款款,还有他……”纪莎莉冷讽的声音突然住了口。纳兰性德讶异地抬头。他?她在说谁?他怀疑地看着纪莎莉。
纪莎莉不理会他的疑惑,又换了一种表情,接近嘲讽。
“你不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纳兰性德才发觉,相片中的男子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也真是的!对自己的情敌居然没有丝毫概念!你真的想不起来?”
情敌?纳兰性德细细咀嚼这个名词所代表的意义,然后苦笑说:
“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
“你当然觉得眼熟!”纪莎莉拿回照片冷笑说:“物理系所的美男子纳西斯,你没有听过才怪!”
“啊!是他?”纳兰性德觉得心脏犹如被人抽了一鞭。
他听说过这个纳西斯,据说是个鬼才,同是物理所出身的理学院长对他赞不绝口,许多资深的老教授也一致推崇他,力荐他出任军方研究院某项实验研究的小组召集人,好像他真有什么过人的才干。某家颇具影响力的科学刊物,还曾专文介绍过他。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他婉拒了军方的邀请。现在,那项研究计划还搁浅在那里,等他点头。
不过,听说他的个性冷酷怪异,喜怒无常,不太爱搭理人,整天埋首于研究。一度,他倒曾像个采花峰,一丛飞过一丛,不过为时很短暂。许多人在猜,不知是什么缘故,使他突然改变又突然收敛。因为事不关己,纳兰性德并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然而,那张照片显示!这个纳西斯和秋梦天的关系,并不寻常。这不由得使他嫉妒得要发狂。秋梦天从来没有用过那种眼光,那种神情看过他。那是恋人的眼波,充满爱意思慕。
纪莎莉仔细地窥伺纳兰性德脸上表情的阴晴变化,然后露出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得意微笑。她软软地又刺了纳兰性德一句:
“看到这些照片时,我也很惊讶,我以为你和秋梦天……”
“你跟踪我们,拍下这些照片!”纳兰性德打断她的话,抓住她问。
“差不多。”她挣月兑他。“我雇人跟踪秋梦天,记录下她的一举一动。”
“跟踪梦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纪莎莉冷漠地说:“我找你,是为你打抱不平,你喜欢秋梦天,而他们两个却在一起。”
“等等!”纳兰性德再次打断她。“他们两人在一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你还不清楚吗?”纪莎莉撇女敕嘴,又将照片丢给纳兰性德。“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请人日夜调查跟踪,拍下这些证据。他们两人住在同一栋公寓,同一层楼,同一间房子里。说明白一点,‘同居’这字眼,你懂不懂?”
“同居?不可能!不……”纳兰性德凌乱地摊开桌上的照片,喃喃自语。
“怪不得你不相信,当我知道这件事时,我的反应就跟你现在一样。”
纳兰性德低下头,双手插入额发里,让脑袋清醒了一会儿,才问:
“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企图?”
纪莎莉冷漠地看他一眼,淡然地回答:
“我说了,我只是为你抱不平,这些东西公开后,足够让秋梦天吃不完兜着走!”
“不!我不许你这样做!”
“怎么了?”纪莎莉冷笑说:“我以为你跟我的立场是一样的,难道你愿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宝贝投入别的男人怀里?”
“住口!”
“住口!哼!齐容若,你没有资格对我这样吼。”
纳兰性德冷静下来,掌护臂,臂贴胸地交跨在胸前,盯着桌子。“我不相信你真的是为了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不相信就算了!”纪莎莉冷酷地说。
“你……”
“我会从秋梦天下手。”
“你想对她怎么样?”纳兰性德情急之下,又抓住纪莉莎。
“你别拉拉扯扯的!”纪莎莉再次甩开他的手。“我只要让她看看这些照片,她自己就会知道该怎么做。然后,我要你抓牢她,用尽你一切的方法——你不是很温柔、很爱她吗?想办法让她成为你的人,她就没有脸再回去找纳西斯,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
纳兰性德用力挥手说:“你怎么会有这种龌龊卑鄙的想法!”
“龌龊?卑鄙?那她跟纳西斯同居的事怎么说?”
“那只是你一面之词,我不信!”
“得了吧,大情圣!”纪莎莉鄙夷说:“你我心知肚明,他们两人的关系不简单,就算没有同居这回事好了,我也要她知难而退;而你,纳兰性德,我要你趁这个机会牢牢抓住她,偷了她的心,她的人,让她对你百依百顺。”
纳兰性德不说话,瞪着纪莎莉。好可怕的女孩,
“你在命令我?”他说。
“不,只是建议。”
“如果我拒绝呢?”纳兰性德冷静地问。
“你不会。”纪莎莉胸有成竹地笑了。“这世界,还没有人能大方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里。尤其是男人,善妒的男人。”
“也许我是个例外。”
纪莉莎盯着纳兰性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她讥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纳兰性德,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把自己想得太神圣!”
“听着!”纳兰性德不理会她的讽刺。“我不会答应你这无理的要求,我也不准你动梦天一根手指头!”
“怜香惜玉?嗯哼!”纪莎莉又灵出讥诮的脸。“拒绝了我,你就别后悔!这帐单就留给你,发挥你的绅士风度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纳兰性德拿起帐单,无意识地在手中把玩。他继续在那里坐了十分钟之久,才起身付帐离开。
出了咖啡屋,他稍微一迟疑,还是朝“蛊诱”的会场走去。才出了电梯,尚隔着透明玻璃门,他就看到了秋梦天——不!还有他,那个纳西斯。他们俩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并没有对话,可是他们之间那种水乳交融的气氛,让人看了嫉妒。他们已经尽量掩盖锋芒,不惹人注意,但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当中,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梦天!”纳兰性德靠近秋梦天。
“嗨!你来了!”秋梦天似乎吓了一跳,瞥了眼她身后的纳西斯,然后稍稍尴尬地微笑说:“啊!这位是纳西斯。”
纳兰性德伸出手说:“久仰!我是齐容若。”
纳西斯也只好伸手寒喧说:“久仰!”
百闻不如一见,眼前这个人果然有股摄人的气质,纳兰性德心里想。他脸色微暗,一种属于男性自尊受挫的感觉,使他的神采灿烂不起来。
“梦天,”他说:“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好吗?顺便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这……”秋梦天又看了纳西斯一眼,然后点头。
两人沉默地走出会场。他们的身影才消失,纪莎莉就不知打那个角落冒出来,现身在纳西斯面前。
“嗨,好久不见!”她对纳西斯展露一个最迷人的媚笑。
纳西斯没有回答她的招呼,她不死心又说:
“没想到你对摄影展也有兴趣,唉,我说错了,是对照片中的女孩有兴趣,我倒忘了你们的关系!”
这句话果然引起纳西斯的反应,他皱着眉看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终于开口。
“没什么?”纪莎莉得意地扬扬手中的牛皮纸袋。“不过,既然你对摄影这么有兴趣,我想请你看看这些东西。”
她将牛皮纸袋直直地递给纳西斯。
“技术很不错吧?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纳西斯观阅的当口,纪莎莉像在解说什么杰作似的,配合他翻转的速度,一张一张解释说:“看这张,线条多细,几乎连细胞都看得见!还有这张,连背景天空的小鸟都那么清晰。哎呀!这张可惜暗了些,不过,角度取得真好!你看……”
纳西斯沉着脸,将照片丢入纸袋。“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没什么,我不知道你这么不欣赏这些作品!”纪莎莉笑笑地将纸袋由纳西斯手中抽回来。“不过,如果你不赶时间,又没有其他约会的话,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用午饭,边吃边谈。”
“既然没什么,很抱歉,我和朋友约好了。如果你不介意,请原谅我失礼,失陪了!”
纳西斯的冷淡让纪莎莉胸腔一股熊熊怒火燃烧起来。只见她温婉的笑脸变铁青了,眼睛也在冒火。但是纳西斯没有看到这一切,他直线步向大门,挺直的背,仿佛在昭示,他拒绝所有的威胁。
阳光不烈,但依然照得人眼花撩乱,一片白花迷蒙。纳西斯走出大楼,瞥见前方不远处的路口围了一群人。场景在扩展,推远一些,拉近长镜头,秋梦天跪在马路上,哭得很哀伤;在她身边,纳兰性德闭着眼,一身的血污,静静地躺在耀映正午日光,感觉像是会烫人的柏油路上。
电梯门又开了。在大楼旋转玻璃门之前,在纳西斯身后不远之处,纪莎莉看着路口正在上演的悲剧,仰头对着正午阳光冷笑起来。那些笨蛋,又把事情办砸了!还有那个傻瓜齐容若,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哼!拒绝她纪莎莉的人就是这种下场!她冷眼瞧着秋梦天和纳西斯,可恨!她绝不放过他们!
“梦天,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从来不曾听你提过你的家人,你也从来不对我说自己的事——在你心中,真的对我这么见外吗?”
走入街头,展现在眼前的,似乎永远是一片白花花的世界。这世界充满了太多的光,随时随地在刺激着人类的瞳孔;感官的世界就是那样,看似繁华热闹,骨子里却让人颤栗着一股不安。说不出是什么,大概为了世界太美丽的缘故,因为生命,不过是天地之逆旅,百代之过客,瞬间与万物同化,而留不住永恒的姿态。
这种不安,转化到现实上,常常成为一种伤感。莫名啊!因为对生命的不确定。然而如果挣跳出形而上之玄,这种伤感,便常落实成对所爱所恋所慕所盼所渴所求,为命运所作弄的无奈。
唉!所有高深、玄秘,关于宇宙、关于生命、关于不解的伟大学问,到最后,都剩下了这声叹息。只有这一声喟叹,似乎才能解释得了人类所有的存疑。
秋梦天就是以这样的一声叹息,回答了纳兰性德。她知道,她陷入了一种胶着的关系。这世界给了我们太多的课题,通常是令我们无能为力的课题,我们没有办法一道一道解答。
纳兰性德简单的问话里,寓含了太多的深意。他在问她对他的心情,向她寻求一种确定,她无能为力,只有回答一声叹息。
“梦天?”纳兰性德抓住了这声叹息。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照得他觉得昏眩。
“我没有亲人,”秋梦天突然很快回答,回得那么急,纳兰性德觉得心脏几乎快要承受不了这种负荷,只想喘气。“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四年多前,女乃女乃也过世后,纳西斯收养了我,他是我的监护人。”
“他?监护人?就那样?”
照片是不会说谎骗人的。深印在他脑海中的那帧显影,秋梦天侧头看纳西斯的眼光神情,让他感到绝望和心痛——啊,那才是恋人的眼波!
秋梦天低下头。十字路口车声轰隆隆的。车流量并不大,但不知为什么,许是日照的关系,呼啸而过的引擎声,串串轧响的分贝,早已超出让人容忍的极限。她捣住耳朵,又放下,说:
“对不起,我无意欺骗你。事情就那样发生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爱他吗?”
绿灯在对岸招手,两人随着人潮越走过马路,马路乍看似沸腾的宽广大河。
“我也不知道。”秋梦天轻轻摇头。“感觉好复杂,很想不想他,却常常不由自主想到他。我想,我真的——是的,我想我是爱他的。”
够了!够了!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太阳为什么要这样照?地球为什么要这样自转?为什么要有星星和月亮?纳兰性德大步渡河,脑海中却不断地冒出这些无聊、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把秋梦天遗留在身后,大步地跨着。人潮、车潮、音潮——啊!渡河是这样令人血脉贲张的事!
“齐容……”
红色的漩流倒海过来了。秋梦天来不及呼叫,四周水潮的分贝就活络起来。前方纳兰性德渡过了河,猛回头,乍见他钟爱的玫瑰,即将被水潮淹没。
“小心……”纳兰性德扑身挡住秋梦天,水潮吞噬了他,一股巨浪将他卷上天,他的身体朝天空弹跳而起,然后呈抛物线状作自由落体,像在飞一样,随即“砰”一声,蹦落在烫黑金的柏油路上。
“齐容若!”秋梦天奔向他,跪在他身旁。喇叭声此起彼落,“发生车祸了!”,他们这样说着。
“齐容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傻!”秋梦天哭道。
“因为我爱……爱……”纳兰性德试着想举起手。“梦天……小……小心纪……她……跟……拍……”
誓言因真情而不朽,遗情经殉命而隽永。断了气以后,海石从此为其枯烂。秋梦天晶莹剔透的泪,颗颗滴落在纳兰性德皎美如皓月的脸上。而他,却永远感受不到泪水的温度了。
“齐……”
哽咽在胸口,挥发成泪,句句残入不言中。
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纳兰性德残存的意念最后这样想。他爱她啊!可是世界为什么要有光,照得他这样晕眩,眼前这样昏暗。啊!他睁开不了双眼,睁开不了双眼……
“齐容若……”
哽咽再次在胸口,沸腾成烟,缕缕飘入天听中。
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
“梦天!”一双手温握住秋梦天的双肩。纳西斯越过围兜成圈看热闹、好奇不幸的众生,缓缓将秋梦天牵引出悲怆之中。
“他死了!纳,是我!是我害死了他!”秋梦天哀号,哭声哽咽,尽是自责的悲痛。
“不!那是意外!”
“意外?”
“是的,意外。”纳西斯牵扶着秋梦天。“来!我们回家。”
“回家……”秋梦天茫然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空空洞洞。
“对,回家。”
纳西斯招来一辆计程车,将几近失魂的秋梦天推塞进车里。他必须尽快将她带离此地。齐容若为了护住她,撞上车子,在她面前死亡,在她的心中当然引起不小的震撼,甚至可说是很大的打击。她现在已开始恍惚了,眼神也变得十分空洞,罪恶感正在迫使她一步步封闭自己的心灵。
“我害死了他。”一路上,秋梦天一直反覆着这句话。
生命终日会有终尽,天堂与地狱,虽是两种迥异的方式,但殊途同归。只是,不幸依然令人伤痛,所以哀悼早逝,因为惋惜突然断落的青春。而秋梦天哀悼的,只因罪恶,她扼杀了纳兰性德美丽的前景——永远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