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妮冲出了餐厅。原来她没有自己以为的坚强、豁达、洒月兑,在倪柏翰说出那句话后,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现场。
没有目的地、没有头绪,她只知道要跑、要逃,一直到有一只大手扯住了她的手臂,她才停止了疾迈的脚步。
「妳闹够了吗?」倪柏翰轻描淡写的问。
她用一种绝望、悲愤的目光看着他。就在她以为情况已经有改变,一切有了不一样的发展时,她又被他打回到了原点。
「倪柏翰,这不是闹。」
「那妳是在做什么?」
「不让自己再当白痴。」
「妳没事找事。」倪柏翰很想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但他没有做。
「你对我的感觉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展妮低低自语,「一点也没有变。」
「妳要我改变什么?」
「在我做了这么多、在我这么努力之后,居然还是不能稍稍的打动你。」她吸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我输了!」
「展妮,妳长大一点,很多事……」
她冷冷的抽回被他抓着的手臂。「倪柏翰,不要再对我说教,我受够了你那一套,我不是小学生,你也不是我的老师。」
「我无意说教,只是希望妳不要再发神经。」他不想事情弄成这地步,但刚才在昱璇的面前,他实在说不出心中真正的答案。
「你还说我发神经?」
「妳不该那样的逼问一个男人。」
「我只是要答案。」
「妳操之过急了。」
「好。」她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倪柏翰,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余姊不在,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娶我?」
倪柏翰沉默了半晌,然后摇头。他想在更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主动告诉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逼问。
这一记重拳叫展妮眼冒金星,她的头像是要被炸开了一般,双手抚着自己的胸膛,生怕自己会一口气接不上来。
「谢谢你的仁慈,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在顺过了呼吸之后,展妮向他致谢。
他还想再补充些什么,但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说出来。
「现在起,我和你是两条平行线了。」她宣布。
「育幼院这边,妳……」
「我不会离开的。我说的平行线是和你之间,不是和那些院童们。」她公私分明。「我和你或许不会有感情产生,但我和他们有感情。」
倪柏翰静静的直视她。
「最后一次相信我,我绝不会再自取其辱了。」展妮决定留一些尊严给自己。
「妳不必把事情弄得这么绝。」
「不置之死地,怎么后生呢?」
「我们可以是朋友啊。」他有些不高兴。「难道只是不娶妳,我们就连朋友都不可以做吗?」
「可以,淡如水的朋友。」她告诉他。
「妳的心胸就这么大?」
「不,我只是不想再让我的心受伤。」
「展妮,很多事是急不来的,必须细火慢炖,然后水到渠成,妳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就想要马上搞定一切,妳懂吗?」
「你不必再浪费口舌了。」她哪听得下去。
「展妮,妳真叫人……」倪柏翰为之气结。
「我想开了,我现在又不是老得掉牙,也不是长得像如花,还怕没人追吗?我干么要像个花痴一样的倒贴你,好像没有你我会死似的。倪柏翰,你不会再享有礼遇了。」她发誓。
他不语的看着她,认为她只是在发小孩子脾气,不值得放心上。
「倪柏翰,你不再享有优势了。」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倪柏翰一直不相信展妮是那种说到就做到的人,但是当他到育幼院时,她真的对他视而不见。
明明她有看到他向她打招呼的,但是她不理,只是自顾自的和小朋友们玩一、二、三木头人,还有老鹰抓小鸡。只有在面对小朋友时,她才有笑容,当她的目光不经意的瞥到他时,那笑容便会自动的褪去,换上一种无动于衷的冷漠。
不想和她计较这种小枝小节,他径自去了余昱璇的办公室。今天是要讨论音乐基金会的运作和帐目、缴税问题,但是每当他和她说着说着,他的视线总会不自觉被在草地上和小朋友们玩要的展妮给吸引去。
余昱璇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
叹了口气,她不再讨论下去,因为他的心根本没有在这个上面。
「怎么了?」倪柏翰不解的问。
「你真的想讨论吗?」
「我人不是在这里吗?」
本来余昱璇还在窃喜,以为自己已经赢了一半,但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太天真,她其实比展妮天真一百倍。
「柏翰,你的心不在这里。」
他没有多表示。
「你后悔了?」余昱璇接着说。
「后悔什么?」
「后悔说了那样的话。」
倪柏翰的视线由展妮和小朋友们那里,转到了她的身上。「昱璇,妳认为我还不够烦吗?」
「你为什么要烦?」
「我……」他说不出来。
「那不是实话?!」
「连妳都要咄咄逼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吗?连妳都要这种姿态吗?」他有点动怒。
「柏翰,如果我有勇气,那我也会问你同样的问题。」她急了。
「昱璇……」他吃惊。
「我们有没有可能?」
「昱璇,妳怎么会……」
「连展妮都看得出我对你的感觉,你自己会不知不觉吗?」既然说破了,余昱璇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如果十五年前你没有去维也纳学音乐,今天我们怕不早就是一对了。柏翰,你想过没?十五年前,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和同伴。」
「话是这样,但……」
「你在维也纳有坠入过情网吗?」
「是有过几段感情,可是没有刻骨铭心。」倪柏翰很坦荡荡的交代。
「为什么?」
「我还是比较喜欢东方女性。」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昱璇,妳的认为呢?妳认为我是因为妳才……」他马上澄清,「我当然会想妳、想婆婆、想所有的朋友、同伴,但那时无关任何的男女感情,我们才十五岁而已,我没有想过永恒那东西。」
「所以……我们……」她原来没有比展妮多任何的优势,抑或……她甚至比展妮还惨。
「昱璇,妳到现在都不谈感情,难道……」倪柏翰之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但是现在,他不能逃避了。「妳是在等我?」
余昱璇只是寒着、苦着一张脸。
「如果我没有回台湾呢?」
「但你回来了。」
「可是如果我没有回台湾、没有找婆婆,没有打算重建育幼院、没有留下来,那妳……」倪柏翰有点生气,「妳怎么会这么痴、这么蠢?妳在做一件白痴才会做的事。」
「我要有个希望啊!」她这些日子……不,这些年的情绪全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人活着就要有个目标、有个希望啊!」
「但是妳的目标、希望……」他叹息。
「倪柏翰,我们也没可能的,是不是?」她终于认清了事实,不再欺骗自己。
「昱璇……?!」
「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甚至比不上展妮。」之前,她不敢大声的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不敢去面对,但现在她还有什么好不能面对的?
不知道事情会搞到这个地步,倪柏翰还真的有一点希望自己不曾回来。
「等育幼院重建好,我会离开。」余昱璇把事情先交代清楚。
「昱璇,我是想把育幼院交给妳──」
「我要去深造。」她冷冷的打断他。
「妳要去哪里?」
「维也纳,可以吗?」她有些讽刺的说,「你说过该去的人是我。」
「但是……」他真是搬砖头砸自己的脚。
「我的音乐天分并不输给你,我只是没有你的际遇、你的好运!柏翰,我曾自怨自艾、曾抱怨老天不公平,但是现在……不,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去弥补我的遗憾,一等新的育幼院整理好,就是我振翅高飞的时候。」她下定了决心。
「我还能说什么吗?」倪柏翰苦笑。
「你不能!」余昱璇凶悍道。
他不说了,又看向展妮的身影。他真的……搞砸了所有的事吗?
简伟帆觉得年纪大些还是有一些好处,那就是对吃喝玩乐熟门熟路得很,尤其是展妮心情不好时,他更发挥了作用,加上智慧够、历练足,她要疗情伤找他绝对是找对了人。
展妮除了照顾那些院童,总是有一些自己私人的时间,之前她会把私人时间贡献出来,现在,她需要出来透气,做些不必用到大脑的事,她需要用短暂的欢乐来麻痹自己受伤的心。
在LoungeBar里,她双脚盘坐在丝绒沙发椅上,背后垫了好几个靠垫,桌上摆着无酒精成分的饮料。她坚持不碰任何酒类,她是伤心,但是还没有到要自暴自弃的地步,她只想享受放松、舒服的感觉。
「想不想出国?」他提议。
「去哪?」
「俄罗斯现在很热门。」
「『金砖四国』之一?」展妮有看到新闻。「好啊!去见识一下。」
「日本也不错,又近、旅游点又多。」他说。
「都可以!」
「展妮,妳未免也太随和了。」
「我相信你在玩的方面是专家。」她灌他迷汤。「你还是最好的朋友。」
简伟帆现在是真的认了、接受了,把她当是小妹妹。他这人痛恨去勉强人家,更不喜欢和自己过不去,不可能的事就不可能嘛!
「要不要我帮妳介绍一些年龄和妳差不多的小开?」他真心的提议。
「小开?以我现在的身分和家世……」
「展妮,妳有妳的条件。」
「你能不能介绍平凡一点的男人给我?」她自我消遣的说。「我要求不多,有正当职业、个性温和、性癖好正常的就可以。」
「这样的男人能让妳忘了倪柏翰吗?」
「简伟帆,你提那个人有什么意义吗?」
「只是想看看妳,是不是已经忘得一乾二净。」
「忘?不可能,但我已尽量不去记起他。」
他就是欣赏展妮的诚实、不矫情,她不会嚷嚷那个家伙已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但起码她会努力去做。
「现在还见到他吗?」简伟帆关心的问。
「常常。」她不是很在意的说。
「常常?!」
「现在他几乎天天来。」
「有事吗?他不是把所有的事都交给那个余昱璇在打理?」他心中突然有些不是味道。「他们是一对吗?他是为了她才要妳?」
「我不知道,余姊这些日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有天她还突然说要去维也纳深造。」
「她都一把年纪了,还想去深造?」简伟帆挖苦,觉得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你怎么能这么说?不管在什么年纪、什么情况之下,人都应该有梦想。」
「哼!她早该结婚生子了。」
「你这观念真落伍。」
「展妮,妳是朵正在绽放的花,可以开上一阵子、美上一阵子,但是那个女人……再不被摘下的话,就要枯萎了。」简伟帆酸道。
「你这话真恶毒!」
「实话总是伤人的。」
「难怪余姊不喜欢你。」
「她以为我就会喜欢她吗?」他为自己说话。「如果要我挑,我要挑那种娇滴滴、会撒娇、会对男人放电的女性,像她那样冷冰冰、刻板、乏味的女人,我也没有胃口。」
「怪了,你们两个之间的火药味怎么那么浓?」她一脸神秘、暧昧的表情。「会不会是你们欲盖弥彰啊?」
「展妮,如果妳还要我这个可以为妳赴汤蹈火的朋友,讲话最好注意一些。」简伟帆有些心虚的道:「我喜欢像妳这样的女敕草。」
「但你吃不到啊。」
「又不是人人都像妳。」
「简伟帆,其实你也只是一张嘴犀利而已,我发现你并不花、私生活也不乱,行为也算检点,早知道……」她一叹。
「哼!来不及了,我只当妳是朋友了。」他立刻报回一箭之仇。
「对!我的损失。」她露出一个可怜的笑。
「妳要在现在这个育幼院待多久?」简伟帆较正经的问了。
「最少待到新的育幼院建好,那些小朋友们回到他们原先所属的地方。」展妮认为这是起码的有始有终。
「缺工作时再来找我。」
「简伟帆,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好吗?」
「上辈子欠妳的吧!」他自嘲。
展妮露出一个充满痛楚的笑容。「那我可能上辈子有欠到倪柏翰。」
「看来妳不可能忘了他。」简伟帆慨叹。
「很难。」
轻手轻脚,偷偷模模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已过午夜十二点,灯一开,展妮便发现倪柏翰站在她床边的窗前,这会背对着她站立,好像已站了好一会。
展妮不想面对他,她想的是换下衣服、洗个澡,然后跳上床睡觉,一夜好眠不要梦到他。
「晚安。」她讽刺的下逐客令。
「送妳回来的是……」由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别墅四周的所有动静,他是看到了送她回来的男人。
「你不是我爸爸吧?」她不答反问。
「那男人年纪好像不小。」
「我喜欢老男人。」
倪柏翰终于转过了身和她面对面,他的眼光充满了指责、严峻、不悦与批判,好像她是什么坏女孩,去干了什么坏事回来。
「展妮,妳这行为代表了什么?」
「不管我这行为代表什么,倪柏翰,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说我什么吗?」她现在可不是之前的她,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再讨他欢心、不需要再委屈自己。「他未婚,我未嫁,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妳是在报复、是在任性的伤人,那么最后受伤的可能是妳自己。」倪柏翰知道这些话八股、老套,但他能不说吗?
「不是可能,我早已经受伤,而且伤我的人是你。」展妮和他比大声。
「展妮,当时──」
「覆水难收,我不想再去回忆当时。」
「那请妳自重。」他严肃说。
「自重?!」
「妳的行为……这里是育幼院,有很多小朋友,妳必须……」他有些牵强的给她派罪名。「妳要当他们的榜样。」
展妮瞇起眼的看看他,「倪柏翰,现在几点了?」
「快要凌晨一点。」
「这是谁的房间?」
「妳的。」
「除了你、我,还有没有第三人在场?」
「没有。」
「那你觉得合宜吗?」
倪柏翰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那你是不是该离开了?」展妮站到了门边。「还是我得放开喉咙尖叫,你才肯定?」
「我有对妳做了什么吗?」
「你令我不舒服。」她从头到尾都是臭着一张脸。「倪柏翰,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倪柏翰定定的看了她一会之后,缓步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接着没有任何言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和她交缠,这一刻似乎再多的话也比不上静默。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他们决裂、摊牌、把话都讲绝了之后才来这一个动作,他是想怎样?他还想怎样啊?!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房间里静得好像掉下一根针都可以听到似的,气氛令人头皮发麻。
「倪柏翰……」终于她先忍不住。「你现在到底想要怎样?」
「妳和那个男人是认真的吗?」
「如果是呢?」
「那妳的判断力和眼光需要加强。」
「你不认识他、不了解他,你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喜欢我、呵护我、疼惜我。」她冷冷的说。
「展妮,如果我收回那句话……」
「你是在吃醋吗?」展妮嘲笑他。「你受不了了,终于发现自己对我有感觉?」
「妳不要得寸进尺。」
「你想追我了?」
「我只是觉得妳该自爱。」
「就算我不够自爱,你也可以眼不见为净。」
「我是为了所有的院童着想。」
「那我可以明天一早就离开。」展妮不想留话柄给他。「倪柏翰,我走,我不会留在这里成了坏的示范,这样可以了吗?」
「妳想去哪?」他不赞成。
「我去哪里看我高兴。」她很享受这种报复他的感觉,「我可以去投靠简伟帆呀,就是今天送我回来的那个老男人,他一定很乐意我去和他同居。」
「妳不准离开。」倪柏翰凶狠的说:「展妮,如果妳敢和那个男人同居的话,我……」
「你怎样?」
「不要逼我!」他警告她。
「你能怎样?」她就是要逼他。
「妳看看我能怎样。」说完,他粗暴的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是妳自己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