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白婕心第一次到台北一○一,但却是她第一次踏进那些名牌精品店,因为欧柏伟为了她所扮演的角色要替她添购一些行头,但是当她看到一个皮包动辄要三、四万,甚至几十万,一套衣服或是一件洋装就要好几万或是十几万时,她不禁咋舌,逛了两、三家後,便死都不肯再踏进去。
「怎麽了?」欧柏伟不解的问,以为她会每一家都进去朝圣。
「我没办法……」她站在LV的精品店门口。
「什麽意思?别告诉我你反悔了。」欧柏伟皱眉。
「不是的,只是要我身上穿一套好几万元的衣服,我会不知道怎麽走路,我的手会不知往哪里摆,万一我一个不小心摔了跤,我是要保护衣服不要扯破、磨损,还是先让我自己别受伤?」她问得认真,绝不是开玩笑。
「一定要是千金小姐吗?」白婕心一向认命,不会作白日梦。
「没有一定要是千金小姐。」欧柏伟回答得很乾脆。「我们家人没有这麽势利。」
「那走吧!」她指了指方向。「我知道一些比较平价的店,衣服顶多两、三千元起跳,而且非常有质感与设计感。」
「白婕心,我说了我会付。
「所以,」她以一副他难道很想当冤大头的疑问表情看他。「你渴望被敲诈?」
「既然你愿意帮忙,那麽提供点行头……」
「可是,一个十几万的皮包是皮包,一个一、两千元的皮包还是皮包,我不迷信名牌,也没有能力养名牌,所以要不你重新设定角色,要不……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她当然比较希望他的决定是後者,如果可以,她更希望那天她没撞到他的车。
确定她是认真的,不是在「以退为进」想要捞更多,这让欧柏伟对她反而多了些疼惜与佩服,原来她穷归穷,倒还挺有自己原则的。
「角色重新设定。」他当机立断。
「小家碧玉如何?」她良心建议。
「可以。」他点头。
「反正只是演演戏,是不是两个星期之後我们就解除婚约,然後GameOver?」
他只是笑而不语。
「我们可以在你家人面前先是p吵,再大吵,接着是冷战,一步步的让他们进入状况,先讲好,不准全武行!」她看看他的体型,再低头瞧瞧自己。「我可打不过你!」
「你已经想到那里了?」他失笑道:「白婕心,你可以去当编剧了。」
「没有门路啊!」
「好吧!」他从善如流。「既然你有这层心理障碍,我也不想弄巧成拙,我们尽量贴近事实,不然以我爷爷那双犀利的眼睛,搞不好他会当场拆穿我们,让我们下不了台。」
「你爷爷很精明吗?」这无疑让她心里的胆怯更深了。
「他人很好,只是……不好搞。」
「就是难缠嘛!」她哇哇叫。
「我女乃女乃过世十几年了,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寂寞,他现在身体大不如前,最大的期望就是抱曾孙。」
「那你还要这样耍他?!」她替老人家抱不平。「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欧柏伟登时语塞。
「你居然把我拖下水当共犯?」
「我是为了……」他很难自圆其说。
「有你这种孙子──」
「够了!」欧柏伟听不下去了。「反正你就照我的意思做,我们家的事我自己会搞定,你只是……暂时当一下挡箭牌,让我有更多时间可以……找到理想对象。」
「真会胡说八道。」她给他一记卫生眼。
「想退出?我OK啊!只要你把修车的费用──」
「我饿了啦!」她粗率的打断他的话。「先填饱肚子再继续血拚。」
欧柏伟望着她,从来没有女性可以让他感到没辙,而她做到了,她总能在他快要失控时又把他安抚下来,找她当假未婚妻,他这一招险棋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断自己的生路,这丫头摆明是他的克星嘛!
「吃什麽?」他捺下性子,询问她的意思。
「你应该比我内行啊!」
「你听我的?」
「你总不会叫我吃猴脑或是面包虫之类的吧?」她做出一个恶心不已的表情。
「白婕心,我看起来像是这麽无聊、变态的男人?」他又有受辱的感觉了。
「如果你不无聊、变态,干麽要找我假装成你的未婚妻?」她得理不饶人。
欧柏伟又被白婕心狠狠的伤了一次。
知道自己有点过份,毕竟他对她也不算差,至少听她喊饿,马上有风度询问她意见,尤其,她还要扮演他的未婚妻,於是她把手伸进到他的臂弯里,然後露出一个「甜美」的表情。
「这样可以吗?」她小女人似的问。
「白婕心……」这下他想骂什麽都骂不出来了。
「先练习嘛!」她决定演什麽像什麽。
「你最好是可以加强你的演技。」他半认真半玩笑的要求。
「又怎样?!」她脸一僵。
「笑容不够真诚。」他挑剔。
「哼!」她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眼中要有爱意。」他强调。「你要像是个在变爱中的女人。」
「请问,那我眼中现在有什麽?」她粗声问。
「杀气。」
「很好!算你上道。」她笑咪咪说,现在她脸上的笑容自然、真实多了。
「就是这样。」他满意的颔首,用手臂把她的手夹紧了些。「这种表情及格了。」
「看来我可以进演艺圈。」她自嘲。
「白婕心,让我占次上风如何?」
「好啦!」她给他面子的休兵。「请我吃日本料理吧!看在我退让一步的份上。」
欧柏伟轻叹,却是带着笑容的。对於两人的未来,他充满希望。
精选了家高级日本料理店,欧柏伟点了些平日白婕心没有见过的东西,所以当服务生送上帝王蟹和一种她没见过的海鲜时,她很自然的开口询问。
「这是什麽?」
「虾菇。」欧柏伟解释。「是虾类的一种,怎麽?你没有吃过?」
「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不怕被他笑的回答。
「剥壳。」他没有取笑她,提醒她这种虾的吃法。
「怎麽剥?」她研究着,然後抓起一只虾菇,用她平日剥虾的方式。「反正是虾子。」
於是欧柏伟见到一只好好的虾菇被五马分屍,断成五小块,看起来不像虾,根本什麽都不像,他看不下去的抓起一只,从虾菇的月复部先把薄壳取下,再将头尾去掉,一整只虾菇由虾壳取出,递给了她。
「给我?!你自己吃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辞。
「不要糟蹋虾子,我剥给你吃。」
「但是……」白婕心想说的是,从来没有人为她剥虾,而他这个小动作,哪怕是嫌她笨,她还是感动。
「会吃帝王蟹吗?」他又问。
她摇头。「看过,没有吃过。」
「我来吧!」欧柏伟当起了服务生,他拿起挖蟹肉的小工具,然後动作熟练的把挖出的蟹肉全放到她的盘子里。
不是轻易就会红眼眶的白婕心,这会心中有种又甜又涩的滋味。这个男人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把当人家「未婚夫」的角色扮演好。
「你的演技真棒。」为了掩饰心中那澎湃的情绪,她有点消遣他的夸赞。
「演技?」欧柏伟一怔,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看来你对你的『未婚妻』很好。」
手一停,他放下工具,表情有些不悦。「吃吧!再下来你想吃就自己动手。」
「本来我就可以自己动手,我又不是只有两岁,看你做一遍,我也会学吧?」
「那好,起码我没给自己找个笨蛋。」
「欧柏伟……」是她的错,她把气氛搞砸了。
「怎样?!」他现在也老子不爽的。
「我是说……」白婕心的心情倒是转换得很快。「你的家人又不在,我们不必现在就开始吵,谢谢你替我剥虾又帮我挖蟹肉,我非常的感动,不要生气,可以吗?」
欧柏伟在她的笑脸攻势下,也无法再板起脸孔。
「好吃!」她指了指蟹肉。「好甜!」
「那虾菇呢?」他想让她嚐遍所有的美食。
「没什麽味道。」她诚实回答。
「要沾点调味料啊!」
「但是蟹肉什麽都不用沾就好甜。」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帝王蟹上。
「只要懂得吃法,什麽东西都好吃。」欧柏伟於是又剥了一只虾菇,再沾了些调味料,就往她的口里送。
白婕心居然也没有拒绝,张开口就吃,他们的互动居然是那麽自然、协调。
「好吃吧?」看她吃得开心,他的表情也柔和许多。
「好吃!」她笑开了。
「信我准没有错。」
「欧柏伟,你当自己是上帝啊!」她笑着揶揄。
照顾好她之後,欧柏伟也要照顾自己的胃,他发现跟白婕心一起用餐是件不拘束又随意的舒服感觉,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用餐,但感觉像是老朋友,像是他们已一起用餐无数次。
「聊聊你自己吧!」他想多了解她。
看了他一眼,她不是很想说。
「喂,如果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叫我要在我的家人面前怎麽演啊?」他的理由相当充足。
「我……」白婕心知道他的要求是合理的,她必须多少让他知道她的故事。「从小在育幼院长大,一直到十八岁考上大学出来自力更生。」
「你……是孤儿?!」欧柏伟对她的疼惜又再多加一分。难怪她会这麽努力、积极、不向现实生活低头。
「我不是孤儿。」她马上澄清。「只是家中有太多的负债,我父母没有能力养我,只好把我往育幼院送,又没有碰到合适的领养家庭,於是就一直在育幼院待到十八岁。」
「那你老家是在?」
「台南。」
「你一直没见过你父母吗?」他声音很柔和的询问。「他们都不到育幼院去探视你?」
「他们烦恼自己的负债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再去看我,而且我还很高兴他们是把我送到育幼院,而不是把我卖掉。」她很豁达的表示。「那你跟孤儿有什麽差别?」他为她感到不舍。
「我不是孤儿啊!」
「好吧!」欧柏伟不想跟她争论这些。「你自食其力、自立自强。」
「我的薪水虽然不是很多,但够付自己的房租和生活开销,还可以每个月存下一点钱,讲真的,能走到这一步,我已经非常知足了。」白婕心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这麽多心中的感觉。
她的话令他久久无法言语。
「怎麽了?」她突然变得泼辣的问:「变哑巴了?」
「一下子不知道说什麽好。」他低低回了一句。
「你的心不是豆腐做的吧?」
「白婕心,你的心是铁打的吗?」他反问。
赏了他一记卫生眼,她懒得回答。
「是无法回答还是默认?」
「吃东西啦!」她拿起筷子开始夹蟹肉。「别浪费了这麽高档的东西。」
「要找个时间跟我家人碰面。」他忽然宣布。
「一定要吗?」她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可是真要来时,她又有些惶惶不安。
「事到如今,我可不准你却步。」在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之後,他已无法再出言调侃她。「而且我的家人不是食人族,他们不会吃掉你。」
「我的肉也没有那麽女敕。」
「那你担心什麽?」
「我才不担心。」她嘴硬的回道。
「很好!」欧柏伟又不自觉的帮她剥着虾菇,然後喂进到她的嘴里。「好戏才正要上场。」
「我拚了!」她边吃边说:「反正我又会有什麽损失呢?」
这只是一出戏,等落幕後,他们将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生活,她还是原来的她,相信什麽都不会改变的。
跟欧家的长辈吃饭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三代人各有各的性格,大家长大庆,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病恹恹的老人,年近八十,可是目光炯炯有神,在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脸孔下,自有一股坚毅的霸气,令人不敢轻忽。
第二代的欧中坚,看起来就像是个孝顺的乖儿子,不过免不了有有钱人的那种高傲与世故,可还算……慈祥。
岑芳玲则是标准的豪门媳妇,即使是在自家餐桌上,也是珠光宝气,好像是上什麽六星级的大饭店般,她不时的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子带回来的女人,但她不敢多话,只要有公公在的场合,她一向没有声音。
欧大庆看着白婕心,很讶异她敢直视他的眼睛,一般二十出头的女孩,通常都吃不下他凌厉的眼神,他看人绝对不温和,一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过的狠角色,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仍在。
刚踏进这幢谷v时,白婕心是怕了下,但正因为她是「假的」,她只是来演演戏,所以在调整心态之後,她反而可以敞开心胸。还是那句老话──她又有什麽好损失的?而且如果今天就搞砸的话,她就不必再伪装成欧柏伟的未婚妻。
所以,优势全在她这一边
於是她可以神态正常的看着欧柏伟那不好搞的爷爷,她一脸的笑容,就把他当成是一般爷爷辈的人。
「你说你叫白什麽?」欧大庆声音有点像刀子般的犀利,表情也严肃。
「爷爷,我不是叫白什麽,我是白婕心,女字部再加上敏捷的捷的右半边,心情的心,你可以叫我婕心。」她不卑不亢的回答,一点也没有被老人家唬住的感觉。
欧大庆的眼神先是错愕,但随即恢复正常。这个女孩,光是气魄就教他折服。
欧中坚与妻子的反应是倒抽了口冷气。即使是做儿子、媳妇的,好像也不敢这麽跟欧家的支柱说话,这个女生不简单,颇有大将之风
欧柏伟则露出一个完全放心的表情。果然,白婕心没有教他看走眼。
「婕心。」欧大庆叫出了她的名字,但并不表示这个女孩已经过了关。「你跟柏伟订婚了?!」
「爷爷,我──」欧柏伟插嘴道。
「我要听婕心的说法!」欧大庆一吼。
「你是想吓她吗?你孙子回答就可以了。」
「柏伟,你给我闭上嘴。」欧大庆指着孙子。「不要以为我宠你,你就无法无天,等我问完婕心,我会给你机会说。」
欧柏伟没试着挑战爷爷的权威,老人家的脾气他是晓得的。
白婕心可没有被吓住,反正她又没要进这家的门,又不想捧这家的饭碗,所以她反而露出甜美笑容来。
「是的,爷爷,很抱歉现在才让你们知道,但是,我们的确订婚了。」
「怎麽?你们俩当欧家都没有大人了吗?」欧大庆冷冷问道,然後一手指着孙子,不准他开口说话,接着他盯着白婕心。
「那是因为我们家只能办个小小的订婚仪式,所以不敢劳烦您和爸爸、妈妈。」既然是欧柏伟的未婚妻,要演,那就演得入戏一些。
「我们还没有点头。」欧中坚忍不住插话。
「我是死了吗?你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爸爸了吗?轮到你抢在我面前说话了吗?」欧大庆一连串骂道,那语气像是皮鞭打在人的身上。
「对不起,是我逾矩了。」欧中坚立刻道歉。
岑芳玲用眼神向丈夫示意,要他学她,静观其变即可。
「揧搳A对不起,我和柏伟或许没有考虑周详,但是……我们只想要安静的订婚仪式。」白婕心毫无所惧的表示。不就是几句台词嘛,日剧、韩剧看过那麽多,有什麽难的。
「你做什麽的?」欧大庆想要了解。
「我在一家小公司上班。」
「爷爷,婕心的公司就在我们的办公大楼里,因为这一层关系,我们才会认识的。」欧柏伟补充。
「柏伟,你交代得太含糊了。」白婕心已经演出了兴趣。「其实我们是因为一桩擦撞事故才认识的,我的小绵羊去撞到他的保时捷──」
「儿子,你没事吧?!」岑芳玲月兑口而出。
「芳玲,你有没有脑?!」做公公的教训起媳妇。「小绵羊是摩托车,摩托车擦撞到你儿子的保时捷跑车,你说说谁会比较危险?婕心……」欧大庆的眼神中揉合了关心。「你没事吧?」
「爷爷,我很好。」白婕心有些受宠若惊。
岑芳玲只好低下头,警告自己绝不能再说一个字。
欧柏伟的表情也有点意外,他没有料到爷爷会去关心起白婕心。
「你的父母是从事什麽呢?」欧大庆再问。
「很辛苦的小生意。」她一句话带过。「我们不是什麽有钱人家。」
「我的眼中不是只有钱!」
「爷爷,我不是在说你势利或现实,之所以强调,是因为我的家庭环境真的不好。
「那麽认识了柏伟之後──」
「我不是淘金女。」虽是演戏,但她没打算出卖自己的自尊。
「我说了你是吗?」
「你没说,但我总可以先澄清我不是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全部的欧家人都怔住了。
特别是欧大庆,从来没有一个小女生敢这麽跟他说话,而且瞧瞧她那一副抬头挺胸的无畏模样,跟他死去的老婆年轻时是同一个模样。
「爷爷,我没有想要麻雀变凤凰,我和柏伟……就是相爱了。」说完她不忘「看」了欧柏伟一眼。「我也提醒过他,我们两家的家世太悬殊,但是……」
「爷爷,我就是要婕心。」欧柏伟和她「深情」互望,坚定的表示。
「意思是,」欧大庆眼神深不可测的来回看着两人。「我们都别想插手?」
「爷爷,你只要祝福我们就好了。」欧柏伟挺起肩膀的回答。
「你就这样定下你的终身?」
「我想清楚了。」
「婕心,你呢?」欧大庆看着这个他已经在心里偷偷接受的小女生。「你也想清楚了?」
白婕心看了看欧柏伟的父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同情。她真的好同情他们。
「是的,爷爷。」她回答。
「那麽,」欧大庆这个一家之主又说话了。「安排一次我们五个人的全家旅游度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