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在乡下地区更形燥热,白日曝晒后的地面,到了夜晚,热气从地面慢慢蒸散上来,缓缓的遍布在后面的后院上。
简陋的院子里,简易的电风扇转动,将风儿吹送到庭院里坐着的两人身上,两人的不远处,点上了一片秋香绿的蚊香,红色燃烧的那一端上飘散着袅袅的白烟,蚊香特有的味道也缓布在这个安静的空间。
丁宗儒脸色带着憔悴跟疲累,好似历经了太多人事沧桑,让他二十多岁的脸孔,却已有三十多岁的疲倦。
他坐在院前,两脚于轻置地面,声音很柔慢、很低沉,在黑暗中隐隐的有几丝难以言喻的伤悲。
「爸,我把北部的工作辞了,我想回来找个工作。」
就算听闻这个消息,丁宗儒的父亲丁一峰苍老的面孔,没露出什么惊讶表情,丁宗儒声音变得更轻。
「我在台北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她……」
丁宗儒双手握紧,好像回想这段往事仍让他痛彻心肺,他声音转为非常嗄哑,「她……她过世了。」
丁一峰点头以示了解,从儿子带着简易行李跟旁边的小生命突然出现时,他由惊讶慢慢的转为接受,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做出任何坏事的。
丁宗儒双肩像要受不了这些年来在北部的肩头重担一样,泪水微微泛湿了他的双眸。
「我、我们并没有结婚。」
「那你幸福吗?」
丁一峰的问话十分温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丁宗儒泪水婉延顺着脸孔而下,他对父亲撒了生平第一个谎言,「非常的幸福。」
丁宗儒将旁边的布包慢慢的抱在胸前,被包在布与衣服里的,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婴儿,他的泪水掉在这个几乎是用生命换来的小孩身上,他只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谅解跟接纳,轻声道:「这是我的亲生小孩。」
老人望着熟睡着的婴孩,丁宗儒是他一手教养长大,他一直以自己这个小孩为傲,他知道他不会做任何有辱自己的事情,若是丁宗儒不想讲太多,那他也不会问太多,他唯一能给的就是信任。
他将小孩抱过来,小婴孩张开了双眼,先是空白的朝他看了看,接着笑了起来,甜蜜的笑容立刻掳获了他苍老的心,他抱紧了手里的孙子,问的话只有一句:「迁入户口了吗?」
在这个时刻,无条件接受他的父亲,没有问题跟责难,让丁宗儒泪水无法控制的落下更多,他现在已经心神疲惫至极,若再有责难,他恐怕会崩溃。
「嗯,我报好户口了。」
「那他就是我的小孙子了。」
丁一峰将婴孩轻轻的摇拍,小孩咯咯的笑了起来,他的笑颜太过可爱、迷人,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丁一峰盯着他惊叹道:「这个孩子真俊、真可爱,笑起来像是有魔力一样,他以后一定会迷死一堆女孩子。」
丁宗儒浑身突然颤了一颤,他曾听过记者也这样形容过那个人,只是谁能看到表面上英俊迷人的他私底下的冷酷无情,但是这一切已经成过往,再也跟他毫无相干。
他将目光转向小孩时,他的眼神转为温柔跟疼爱,他靠在父亲的肩上,破碎不成语的道谢:「谢谢你,爸。」
「谢什么,傻孩子。」
丁一峰低语的拍了拍一身憔悴的丁宗儒,丁宗儒望向后院里在天空上高高悬挂的弯月,台北看不见这么美丽的月亮,他在台北迷失了方向,失去了一切,爱情、事业,跟对一切美好事情的想望,于是带着心伤逃回家来,就像是倦鸟归巢,此刻,疲倦、迷惘、伤痛再度的涌上破碎的心口。
弯月带着几丝慈悲的银光照亮着他疲累的困乏身心,就像他身边的老人,让他知道不论他再难过悲伤,他永远都有一个家可以归来,让他疗伤止痛,忘记曾经那么痛苦的往事。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丁宗儒并没有用责怪的口气,但是地上三、四只挣扎的昆虫,还是让他有不舒服的感受,丁罗汇将手里一只小昆虫放开,冷眼的让它跌在地上爬行,他冷冷的语气,完全没有一丝孩童幼稚的腔调,冷酷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五岁小孩。
「我只是在作实验而已,我想要看拔掉它们的翅膀,它们还会飞吗?」
「爸爸之前不是有跟你说过,要爱护动物吗?」丁宗儒的声音严厉了一些,尤其是昨天他还特别针对这些事说过的。
丁罗汇不解的张大双眼,他不懂父亲的话。「为什么要爱护动物?」
丁宗儒低声的教导他道:「你喜欢别人折掉你的脚,让你不能走路吗?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昆虫也不会喜欢的。」
「昆虫是昆虫,跟我又不一样,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碰我的脚。」
丁罗汇双眼抬上,眼眸里全无一丝惧怕跟后悔,也像毫无一丝人性,丁宗儒心口颤抖,他知道这个孩子像谁,但是没有想到个性会像到这样的程度。
冷血、无情得令人惊悸,在他身边所有事情都只是供他学习的信息,至于别人的痛苦,他根本就感受不到。
了宗儒抚模着他的黑发,蹲来,他按住丁罗汇的脚,虽然舍不得,仍然做了,他用力的在上面捏了一把,丁罗汇痛叫一声,丁宗儒问道:「会痛对不对?」
丁罗汇眼泪跟鼻涕一起流下来,他用力的点了个头,刚才冷酷的腔调变成了撒娇的童言童语。
「好痛啊,爸爸,真的好痛,不要再捏了。」
「所以你也不能对昆虫这么做,好吗?」丁宗儒苦口婆心再说了一次,他对他的教导总是不厌其烦,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一再说明,他不是听不懂字面上的意义,他是不懂为何要这么做的涵义。
丁罗汇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了,「好,爸爸。」
丁一峰手里提了水果,从远处走了过来,丁罗汇忘记了刚才的流泪,他欢天喜地的冲了过去,亲腻的拉着丁一峰的大手,甜甜笑道:「爷爷,有没有买布丁?有没有?」
「有,有,买了三个,等会你吃一个。」丁一峰老脸上满是笑容,他拉着丁罗汇的手,丁罗汇笑嘻嘻的道:「爷爷,我可不可以吃两个?」
「你做了什么好事,为什么可以吃两个呢?」
老人对着小孙子又甜又可爱的脸蛋,只有无数的开心跟欢心,这个小孩子是让他疼到心里面去,既聪明又可爱,带出去,只要他肯笑,绝对会迷倒一帮阿婆、阿婶、阿姨跟姊姊。
「我有帮爷爷扫地。」他邀功似的说着,口吻比五岁小孩还要幼稚。
丁一峰看庭院前真的扫得干干净净,他点头道:「好,你吃两个。」
丁宗儒在一旁看了这一幕,走过来,帮忙提丁一峰手里的水果,他摇头念道:「爸,你别太疼他,他今天坏极了。」
「我没有坏,没有。」他力图辩解。
「你推了幼稚图的美美跟小钤不是吗?」丁宗儒瞪了他一眼,他还没把刚才他把昆虫的翅膀折掉的事说出来呢。
丁罗汇虽然还算幼稚的面孔,但是抬起头来时,已略见以后一定有张令女人为之痴迷的俊容,他厌烦道:「因为她们都很烦,我不想吃她们给我吃的糖果,她们就一直缠着我,我嫌很烦,才推开她们的。」
「美美受伤了,你知道吗?」
丁罗汇一脸毫不在乎的道:「她受伤关我什么事,她跟我没关系。」
丁宗儒头痛起来,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他不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别人的痛苦对他而言,永远只是他毫不在乎的小事。
丁一峰对他轻摇了头,将丁罗汇拉坐在高桌上,因为桌子太高,丁罗汇无法下地,他只好在一旁一直叫丁宗儒跟丁一峰抱他下来。
丁一峰没有理他,他到后面叫得累了,大哭了起来,丁一峰跟了宗儒才把他抱下桌子,丁宗儒道:「你不理美美跟小铃,就好像爷爷跟爸爸不会埋你一样,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很难过、很不舒服?」
他一边哭一边点头,丁宗儒疼得心里揪心,可是不教不行,他怕这个孩子现在没有教好,以后再也教不听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他特地带着丁罗汇北上去做了一些测验之后,丁罗汇的个性问题像块重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上,让他晚上都睡不着。
「所以你不能对别人这样,懂了吗?」
他谆谆教诲的再教了一次,他在幼儿园惹的麻烦不只这一桩而已,幼稚图老师说得好听,是说他不合群。
但是他知道他的个性上有极大的冷酷部分,他随时可以对任何他不看在眼里的东西弄碎破坏,而且不会有一丝的内疚跟后悔,就算伤害他人,他也没有任何感觉。
他哭哭啼啼的说好,丁一峰将布丁拿出,分给他一杯,他又马上眉开眼笑,赖在丁一峰身上抱怨道:「爷爷对我最好,爸爸都对我不好,爸爸常常骂我,我一定不是爸爸生的,对不对?」
丁宗儒瞪他一眼,他说话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怕丁宗儒,所以他又安静下来,将他哄睡后,丁一峰慢慢的走进客厅,简朴的厅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个桌子、柜子跟几张椅子,这个家里算是家徒四壁。
丁宗儒带着了罗汇回家后,身上几乎没有带钱,他在乡下找了一个月,立刻就找到一个薪水不高的工作。
薪水虽然不高,但是工作时间并不长,让他有更多时间可以放在了罗汇这个孩子的身上。
时间虽多了,家里却没有更多的钱可以挥霍,但是他们祖孙三人这样生活,其乐融融,丁一峰也认为钱不多并不是一个大问题,总之现在一家人在一起就是人生最最大的幸福,他一点也不怀念丁宗儒刚从北部回来时那种苍白悲惨的脸色。
「测验的单子来了吗?」
丁一峰的问话,丁宗儒从柜子里拿出单子,交递给自己的父亲,丁一峰年纪大了,年老眼睛昏花,看不清上面的字,他回递给丁宗儒道:「你说给我听就好了。」
前半年,丁宗儒越来越发觉到丁罗汇跟一般小孩不同之处,他现在才五岁,却已经能够读懂一些英文,而且他几乎过目不忘,丁宗儒北上,为他作了智商的测验,如他所想象的,这个小孩的IQ的确很高。
「一百七十二的智商,他应让要跳级念书的,尤其是最近,他愈来愈厉害,我书房里的很多书他都看过了。」
丁宗儒说的话没有一丝的欣喜,只有心里有极大的重担,这个小孩的不凡,让他更担忧、更害怕,他怕自己教不了他,更怕这个小孩个性上面的不足之处。
「别想那么多,他是个好孩子就对了。」
「嗯,爸。」
他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教导他,幸好还有丁一峰在,可以在他上班时带着丁罗汇,他们祖孙的感情非常好,也许是丁一峰对孙子的疼爱,在他眼里,丁罗汇几乎是完美无缺,他没像丁宗儒担忧那么多。
再过了两年,丁罗汇已经七岁时,丁宗儒家中的书已经不够他看,必须在网络上多买些书给丁罗汇看,甚至连附近的小学跟英文补习班,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英文讲得比他还好,他开始看电视,听广播了,甚至他还要求丁宗儒一件事,让丁宗懦愕然不已。
「爸,我听说小学就可以出国去念书了,对不对?」
他兴高采烈地跑进厨房,雀跃的声音让丁宗儒错愕不已,「你说你想要出国念书吗?」
就像不懂含蓄跟保守,丁罗汇的个性有很大的一部分只见得到自己的需求,他向来也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毫不退却。
「是啊,爸爸,我可以出去念书吗?可以吗?」
他语气充满了期望,丁宗儒望着他幼稚的脸蛋,他当然知道小学就可以出国念书,基本上,只要家中够有钱,就算要办外国的移民都没问题,但是这个家里缺的就是钱。
「等你上大学后,爸爸再让你出国念书好吗?」
丁宗儒舌忝了干涩的嘴唇,这个孩子还太小,就算他有这个财力,他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出国,他温柔的道:「如果你出国念书,就不能见到爸爸跟爷爷,这样你也愿意吗?」
丁罗汇就好像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他愣了一大下,过了举棋不定的三分钟后,他坚定的回答,并没有退缩。
「爸爸跟爷爷可以来看我啊。」
「万一爸爸跟爷爷没有钱可以出国去看你呢?」
「但是……但是……」
失望多于伤心,丁罗汇垂头丧气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就因为丁罗汇这些话,让丁宗儒多兼了一份差,甚至连在外面吃饭的时间都少了。
他从家里带了饭包,省下来的钱就可以存下来,他相信这些钱日积月累的存到丁罗汇大学时,就应该足够他出国念书了。
夜深人静时,为了丁罗汇的事情,他有时也会忍不住责备自己,如果当初把那个男人并不在意转送给他的礼物带走的话,也许随便一支表就算是流当,应该也都有百万的价值,这样他就可以好好的栽培丁罗汇。
可是察觉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时,他又忍不住骂自己,这样不就像是那个男人包养的一样?可是男人出手阔绰,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
就像他不在乎自己跟其余的人一样。
他漫步走到丁罗汇的房间里,他不在房间,想也知道,他跑去跟丁一峰一起,丁一峰很喜欢讲一些有趣的怪故事,常常都是自己编的,这些东西书上没有,也学不到,让丁罗汇很爱黏着他爷爷,听这些怪里怪气的故事。
他笑了起来,至少这一点,他是超像小时的自己。
他整理了床被,摆放在桌上的英文书他翻了几页,在漫漫长夜里,他忽然恍神想到那个男人也曾经牵着他的手,一页页的读过书。
他喜欢看他不自在、羞赧双颜的反应,虽然事后想起令他寒心挫折,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演艺生涯,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想起他长期的失眠习惯。
贺极夜里难以入睡,尤其是每次见到知名影评人闽虹的影评时,他常会砸摔一地的东西,那时他都会头痛到睡不着觉。
只有在床上,他从背后抱着他入睡时,他知道他真的有睡着。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做,他炽热安稳的呼吸在他脖子上面吹拂着他的肌肤,他知道自己是跟着他最久的枕边人,独占这位大明星的睡颜让他幸福得几乎昏眩。
纵然他知道他仍然跟不同的人发生关系,但是他什么都不想计较,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只要他对自己还有一丝感情,他想要从自己身上学习的,他都愿意付出。
他知道自己是他唯一上床的男人,一直到他准备了总统套房、浪漫的烛光晚餐,要与另外一个男明星上床时,他的心整个都破碎了。
他不得不坦白的面对自己从来不敢面对的问题,那就是贺极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跟心里,只要任何一个人,可以让他学习到电影里他主演角色的个性,他都会跟对方发生关系。
不论对方是美是丑,不论对方是男是女,自己跟那些他利用即丢的女明星也没有任何的不同,他为了拍那部同志的电影,可以欣然跟对方假戏真做,那部电影得到了极大的回响,感动千万人的心,让他的身价又更上了一层楼。
他不敢看那部电影,不敢看电影里他对另外一个主角痴迷苦恋的神情,他知道那就是自己对他的神情,也就是自己的利用价值。
利用完了之后,就再也不需要,再也没有价值了。
他会留着自己在他身边,就是为了这部电影作预备,电影演完了,一切就结束了。
自己还鬼迷心窍的求他不要去赴那个男明星的约,他泪水几乎为他流干,贺极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一滴泪水溅下了书页,他抽出面纸擦了擦脸面,不禁对自己的伤心轻笑了起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自己不该挂在心头的。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再也伤害不了他了,更何况现在两人距离更遥远了,他忙得连电影都不再看了,自然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再想起他。
桌上还放着他们祖孙三人的合照,照片里的小男孩咧着嘴笑,让他的心又暖又热,他那酷肖贺极的脸庞跟嘴角十分的英俊,让他的心几乎融化。
他知道贺极不会这样对他笑,只有这个孩子才会这样对他微笑。
「爸爸,你在干什么?」
揉着眼睛,丁罗汇走回房间,丁宗儒将他抱到床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他年纪已经七岁了,开始不喜欢这种亲亲爱爱的表现,他别过头去道:「不要这样,爸爸,这样好丢脸喔。」
「不会丢脸的,你看外国影集,不是睡觉前都会这样亲小孩吗?」
他嘟着嘴道:「我们又不是在国外。」
从他的言语,听得出他的向往,丁宗儒替他盖被子允诺道:「爸爸会多兼一份工作,这样你高中时就可以去国外念书,这样好吗?」
「真的吗?」
他开心的差点跳起来,丁宗儒点头道:「那你要乖一点,爸爸在家里的时间可能会变少,你要听爷爷的话。」
「好,我会的。」
他笑得很开心的闭上眼睛,那让丁宗儒的心再度的暖热起来,这次他亲他的额头,他就没有拒绝,丁宗儒替他关了灯,关门前,他朝床上的小人儿摇了一下手,丁罗汇不好意思的道:「爸爸,你别一直看我,超奇怪的。」
「嗯,爸爸去睡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为了家计,为了丁罗汇的梦想,他想要兼第三份的上作,希望能够很快就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