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渐散的街道,只有几名赶集的商旅、卖菜的小贩和身着工人装扮的粗汉子稀稀落落地散布其间。
街道两旁传来店家的叫卖声,从清粥小菜到包子馒头无一不缺,此起彼落的声响替清冷的早晨带来了些许生气。
敖淀半眯着黑眸,边打量四周边悠闲地在大街上闲逛,突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吸引了他的注意。
“大爷今儿个可真是好兴致,一大早的是出门游玩吗?可得当心点哪!别惹祸上身了。”
一阵不高不低的清亮声音从街边传来,让敖淀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面草草书着“铁口直断”几个大字的布帘直立于树下,一张铺着黄布的木桌上,除了纸笔数份,便再无其他,若要说是算命摊子也实在太过寒酸了些……
“你是替人测字还是算命呢?”敖淀挑了挑眉,心想反正今日闲来无事索性便往摊前的凳子一坐,与这个看起来像是算命先生的年轻男子聊起天来。
“如果您想测字也无妨……”算命先生提笔沾墨,草草地在纸上书了“桃花”二字。“不过大爷您今儿个犯桃花,不想招惹麻烦的话,最好小心点。”
“我犯桃花?”敖淀闻言忍不住放声狂笑,“敢情你是闻到我身上的胭脂香味了?”
是呀!他还真是犯桃花哪!足足在春歌楼里泡上两日两夜不说,怀里抱的还是北真国的第一名妓——翠依呢!这不是犯桃花是什么?他只差没醉死在温柔乡里了!
“在下指的并非是您过去的遭遇……”算命先生说着又提笔在另一张白纸上勾勒出桃树的树形,“在下指的,是您接下来要遇上的桃花精……而且还是个年方十六的桃花精。”
“年方十六的桃花精?”敖淀看了算命先生一眼,随即咧嘴一笑,“抱歉,桃花精我看多了,别说十六年,六百年的我都见过。”
“在下相信……依龙神大人的年岁,要说您见过上千年的桃树,也没人敢回顶您半句。”
算命先生平淡的脸庞勾起一抹精明的微笑,随即又补上一句:“不过这一回……龙神大人您是在劫难逃了。”
敖淀怔愣了一下,才又重新审视眼前这名看来平凡的算命先生,他不慌不忙地问道:“还没请教阁下大名?”
“小生姓仲孙,名唤澄霁。”算命先生依旧是一脸从容,“今日有幸得见龙神大人,实乃三生有幸。”
话是这么说,但仲孙澄霁却没有半点起身行礼的意思,仍是定坐在原位。
“你说出口的话和你的表情可不怎么搭。”
敖淀轻哼了一声,“真要觉得三生有幸的话,你的表情应该再谄媚一点。”
“家师吩咐过,修行之人要怀抱平常心。”
仲孙澄霁仅是回以微笑,“倘若龙神大人觉得我不够诚心,那么我在此向您致歉。”
“得了、得了,别再左一句龙神大人、右一句龙神大人的,你是存心要将我的身分公诸于世是不?”
敖淀被仲孙澄霁弄得没了发火的兴致,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仲孙澄霁老摆张笑脸,他也不好再气下去,否则只怕会让人笑话,说他敖淀身为北海龙王,气量却小得可以。
原本离开北海龙官、幻化为人形到凡间来,纯粹是为了找找乐子,没想到却被一个算命的给看穿了身分,难道他的神力真的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
“若不能唤您一声龙神大人……不知道龙神大人希望我怎么称呼您?唤您敖大人可好?”仲孙澄霁这回可是聪明地压低了音量。
虽说大清早的,旁边也没什么路人经过,但既然敖淀这么吩咐,他这个凡人自然只能乖乖遵从。
“你知道的还真多,居然连我们龙神一族的姓氏都知道?”敖淀突地对仲孙澄霁的身分起了疑心,“你该不会是修派来盯着我的吧?”
平时东海龙王敖修老是对他耳提面命,要他少到凡间招惹女人,不然若是哪天沾上了什么甩不掉的麻烦那他可就要倒大楣了。
而这个自称仲孙澄霁的家伙……
虽然他身上带着几分仙气,但却又不似仙界之人,可是瞧他那模样,又好似已经将他看透了一般,让他不得不怀疑是敖修怕他在人界捅出什么纰漏,遂才派人来盯住他。
“修?”仲孙澄霁纳闷地反问:“不知道龙神大人指的是哪一位,”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蒜?”敖淀压低了音量问道:“你是不是东海龙宫的人?”
“敢情龙神大人是误会在下了。”仲孙澄霁笑吟吟地应道:“可惜在下虽有仙缘,却未曾进过东海龙宫。”
“那你怎么能看透我的身分?”敖淀睨着仲孙澄霁,疑惑地道:“刚才你提过你有个师父,你的师父究竟是谁?”
“这个……家师吩咐过我,不许太过招摇。”仲孙澄霁露出为难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别卖关子,到底是谁?”既然能够收仲孙澄霁这种具有仙骨的人当弟子,想必不是简单的人物。
敖淀一边在心里过滤着可能是仲孙澄霁师父的人,一边盘问着仲孙澄霁。
“家师是齐云山的涵虚真君。”知道敖淀一定会追究到底,所以仲孙澄霁索性自己先招了。
“原来是涵虚真君,记得一百年前我好像跟他在蟠桃宴上见过一面……”敖淀喃喃自语地回忆着过往。
即便是天界众神,也鲜少有人不晓得齐云山的涵虚真君。
传说当初一心求道的涵虚真君舍弃大笔的家产和高官厚禄,散尽奴仆,独自隐遁入齐云山,经过数十载的苦修,方能得道成仙。
而现在……真是时光飞逝啊!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个涵虚真君已经有了传人,而且还是个莫测高深的年轻人。
“正确点说,是一百一十年前。”仲孙澄霁微笑地补充道。
敖淀挑了下眉,继续问道:“你记得可真清楚,是涵虚告诉你的?”
“上回家师谈起蟠桃酒宴的事,所以小提了一下。”仲孙澄霁依旧是不变的笑脸,“在下没别的长才,就只有记性比别人好些。”
“没人告诉你过谦比自大更令人讨厌吗?”
敖淀不以为然地瞥了仲孙澄霁一眼,扯出一抹嘲讽的微笑,“你好好的道不修,跑来北真国作,啥?我记得齐云山离北真国可是有一大段距离呢。”
“在下是奉家师之命,出外寻访故友。”仲孙澄霁有礼地应道。
“所以跑到北真国来当个算命的?”敖淀瞧了瞧仲孙澄霁那张些许儒雅温厚的脸孔,忍不住地道:“我看你拿这张脸去骗骗女人可能还好赚些。”
“修道之人不可沉溺于之中。”仲孙澄霁很认真地摇着头,“在下于此地逗留,不过是为人解惑、筹些盘缠罢了,要说骗女人……”
盯着敖淀半晌,仲孙澄霁才反嘲道:“我想龙神大人比在下更有资格,不是吗?”
“我?”敖淀当然知道仲孙澄霁在嘲笑他,他耸耸肩回道:“免了,北海龙王的身分让我不愁吃穿,更用不着像你一样在外餐风露宿地讨生活。”
“苦难与磨练也是修行。”
顿了下,仲孙澄霁淡然地道:“况且,我没有龙神大人这样的好福分,一生下来便坐拥龙王之位,想得道当然得自行苦修了。”
“你这话听来还真有些刺耳,难不成你是在拐弯骂我?”敖淀挑高了半边眉梢,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正在抖动。
“您多心了。”仲孙澄霁露出笑容应道。
“我觉得我没有多心。”敖淀皱起眉头,“涵虚那家伙可真是会教呀,竟教出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好徒弟,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在下怎敢指责龙神大人的不是?”仲孙澄霁再度摇头,“若在下有得罪龙神大人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在下相信,以龙神大人您的心胸,绝不会介意这么一点小误会吧?”
被仲孙澄霁这么一说,敖淀就算想找碴也没辙了。
生气嘛,会被说成是心胸狭窄;可闷着气嘛,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啐,算你行,我投降了,麻烦你口下留情,别再左一句龙神、右一句大人的了。”
晨雾散去,转眼间市集人潮愈来愈多,若是走在街上时,仲孙澄霁还喊他龙神大人,那不引来一堆麻烦才怪!
仲孙澄霁会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在下到底该如何称呼您?”
“就叫我敖兄吧。”敖淀站起身一把拉起仲孙澄霁,“走吧,陪我去吃顿饭,顺道聊聊刚才你提的那个桃花精!”
敖淀偕同仲孙澄霁在桌边落座,吩咐店小二端上茶水和点心后,他才开口自我介绍。
“我是北海龙王敖淀。”敖淀啜了口温茶,又瞥了仲孙澄霁一眼,“你倒说说,你是怎么看穿我的身分的?”
“家师说过当时在蟠桃宴上,西王母娘娘曾经赏赐了四只金环给四海龙王,所以小弟是依据家师的描述,再藉由敖兄手上的金环,遂才认出了你。”仲孙澄霁也不再隐瞒,他指了指敖淀戴在手腕上的金环,干脆地回道。
“原来是王母娘娘的赏赐让我泄了底。”敖淀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我出门时还是别戴太明显的装饰,免得走到哪儿都有人跟我打招呼。”
“莫非敖兄是偷溜出宫?”仲孙澄霁纳闷地道:“可堂堂北海龙王,行动有如此不自由吗?”
“唉!我说仲孙小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就因为我是北海龙王,所以才会处处受限。”
敖淀很是无奈地摇着头,“我只要跟身边的姑娘多说上两句话,敖修就会指责我拈花惹草;若是单独跟哪个宫、哪座山的仙女同游,又会被王母娘娘抓上昆仑山教训一顿……你倒是说说,我这个龙王哪里自由了?”
“听起来是挺可怜的。”仲孙澄霁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身为仙人的敖兄也有此等烦恼,看来人和神真是没什么两样。”
“怎么着?你也有烦恼?”敖淀一手撑着右颊,表情煞是悠闲,“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小弟向来少欲少求,所以不劳敖兄费心。”仲孙澄霁微笑道:“倒是……就像小弟先前所言,敖兄还是小心点好。”
“这么严重?”敖淀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笑脸,似乎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倘若敖兄还不想成家,最好还是小心为妙。”仲孙澄霁对于敖淀的花心也略有所闻,自然知道什么样的问题会令敖淀感到困扰。
若是他算得没错,敖淀将会遇上一个将他缠得死紧的桃花精,而且自此以后他再也无法去沾染其他的女子,因为那个桃花精将会成为他的妻子。
“你有什么根据?”敖淀见仲孙澄霁说得颇为认真,只好稍稍敛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先说说看我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
“这个……敖兄向来颇得女人缘,所以……小弟也不知道自己所言是否一定会成真,只能说可能性很高。”仲孙澄霁为求后路,替自己的忠告下了但书,“敖兄,小弟劝你最好小心女人,别被美人儿勾去了魂魄,否则当心会招惹上莫大的麻烦。”
“怎么?你不能算出我在何时何地会遇上麻烦?”敖淀挑了下眉反问。
“虽然可以……但是敖兄你也明白,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小弟只能从旁提醒。”仲孙澄霁歉然道:“真的很抱歉。”
敖淀拍了拍仲孙澄霁的肩,“没关系,反正我自会多加注意,毕竟你是涵虚的弟子,我想你不会扯谎才是。”
仲孙澄霁端起酒杯笑道:“多谢敖兄体谅,这杯酒小弟先干为敬。”
敖淀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说得好,咱们别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先好好喝个几杯再慢慢谈吧!”
酒过三巡,转眼已近黄昏。
“敖兄,多谢你的款待,但小弟尚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走一步。”仲孙澄霁客气地挡回了敖淀的劝酒,“若是改日有机会,再由小弟做东,陪敖兄痛饮一场。”
“不打紧,反正我也该回水晶宫了。”敖淀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不过你行踪不定,咱们要再见面恐怕很难,依我看哪,如果哪天你得了闲,就到北海来找我,到时候我让你尝尝宫内的珍馐佳肴!”
“那么小弟先谢过敖兄。”
仲孙澄霁起身拱手后,随即开始收拾随身物品。
“我跟你一起走吧,反正我在春歌楼也耗得够久了,北真国当红的歌妓翠依我也见过了,算算也是该回北海龙宫一趟,免得宫里出了什么差池。”
敖淀说罢,便叫来店小二结帐,并偕同仲孙澄霁一起步出客栈。
“敖兄,我还是一句老话……”仲孙澄霁再度叮咛道:“小心别让美人儿勾了你的魂。”
“得了,你想说几次啊?”敖淀重重地拍了仲孙澄霁的肩膀一下,大笑道:“放心,现下就算是瑶池天仙下凡,我也会要自己忍住的!”
“希望如此。”仲孙澄霁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那么小弟就告辞了。”
“慢走,记得有空上北海找我。”
敖淀朝仲孙澄霁挥了挥手,直到他身影渐远,才伸了伸懒腰,开始盘算起下个目标。
“唉!当真要回水晶宫去吗?”敖淀不甘愿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情愿,但他也明白,身为涵虚真君徒弟的仲孙澄霁其能力是绝对不容置疑的,而且他们俩又是头一回见面,仲孙澄霁也没有必要骗他。
所以若他真的不想招惹上仲孙澄霁口中的麻烦,还是得早些回水晶宫避难才是!
但想归想,敖淀的双脚却仍不由自主地朝花街走去。
“回去前再去听听翠依吟曲吧,反正也差不了多少时间。”
敖淀一边替自己找借口,一边缓步踱向花街。由于此时已是黄昏时刻,所以花街附近热闹非常,不但往来行人川流不息,还有比少前两日他没注意到的漂亮姑娘。
“喷喷喷……这下还真是来对了!”
敖淀朝身边错身而过的姑娘眨了眨眼,考虑着不知是要直接上春歌楼找翠依,或是再找新的姑娘解闷。
就在敖淀频频朝四周探看之时,一个清朗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请问这位大爷,您来这儿可是想找姑娘解闷?”
那嗓音柔中带细,又不似一般歌妓带有撒娇劲儿,让人听起来就觉得舒服。
敖淀一回身即对上一双翦水秋眸,那盈满晶亮神采的黑瞳直勾勾地瞅着他,没有半分退却之意,反倒是充满莫名的气势。
“你是……”
敖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约莫十六来岁年纪,黑发如丝似缎、光滑亮丽;白里透红的粉桃色肌肤吹弹可破,光洁得看不到一点瑕疵。
她交叠的纤指握着一方丝帕,与服饰同样精细的绣工让人一眼即知其价值不菲,而她发髻上镶着圆润的珍珠与翠玉的发钗,与她的黑发相互辉映,将她整个人烘托得更为娇美。
女子露出娇笑,柔声应道:“大爷是在问我话吗?”
“当然。”敖淀对她起了兴趣,“刚才是你在喊我吧?”
“是的。”女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除了问你还能问谁?”敖淀反问道。
“大爷您是想问我的名字,还是……”女子继续与敖淀打着哑谜。
“你可是打算要我猜?”敖淀好脾气地跟女子玩猜谜游戏,“若是猜出来有何奖赏?”
“如果奖赏是我呢?”女子大胆地问道。
敖淀挑了下眉,“那么我自然很乐意接受姑娘的挑战,不过姑娘总得给我点提示吧?”
“嗯……这么说好了,我呢……是全北真国最有名的女人。”女子面色不改地说道。
“全北真国最有名的女人?”敖淀漾开了笑容,“这种时候会在花街散步,又自称自己是北真国最有名的女人嘛……”
在敖淀有限的印象中,北真国里最出名的女人大概就数春歌楼的歌妓了,而这名女子既然如此大言不惭又自信满满地说自己是北真国最有名的女人……
“敢情姑娘是春歌楼的人?”敖淀问道。
“你想确定看看吗?”女子娇笑道:“带我进春歌楼不就知道了?”
听见女子的答复,敖淀几乎已经确定她是春歌楼的歌妓,若非如此她怎敢大摇大摆地让他带进春歌楼?不被人给赶出门才怪!
看来今晚他是不会寂寞了。
这回到人间来还真是走运,先是有北真国第一名歌妓翠依伺候在旁,现在又有这名气质非凡的姑娘自己送上门……
唉!长得太俊果然也是一种罪过啊!不管是天界还是人间,成天都有女人自动投怀送抱,真是罪过啊!
“来吧,我们这就上春歌楼……”敖淀牵起女子的纤手,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姑娘这奖赏,我敖淀是要定了!”
“那就要看敖大爷是否有这个本事了。”女子状似娇羞地跟在敖淀身后踏入春歌楼。
敖淀一心只想在人群里找到春歌楼的老鸨季红,好当面确认这名谜般的女子是否真为春歌楼歌妓,却将仲孙澄霁临走前的叮咛给抛到脑后。
敖兄,我还是一句老话……小心别让美人儿勾了你的魂。
这番出自真心的叮嘱不过是前一刻的事情,但敖淀一心只惦记着眼前的美人儿,对于仲孙澄霁的话,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