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随在后头的脚步蹒跚到有一下没一下地撞上他后背,屠允武回头,这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正边走边打盹。
什么时候他练出这边走边睡的本事来了?他讶然地停下步伐转身,正好接住宫仲修向前倾倒的身子。
“仲修,仲修。”巨掌轻柔地拍上他的颊,好一会儿,他才见宫仲修睁开迷迷的眼。“你累了,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好不好?”
尚未彻底清醒的宫仲修迷地甩了甩头。“不行,还得赶路,要早点走出这里才行……”
“你累了,需要休息。”屠允武抱他靠坐在树干下,他怀疑神智已经涣散的他会知道现在他们已经待在原地休息。“好好睡一觉,明日才上路。”
“不行……”
“我说行就行。”拍拍宫仲修的背脊,屠允武强硬地道:“我可不要你累坏。”
“都是你害的。”神智尚不清明的宫仲修恼怒地道:“要不是你昨夜太……我也不会……”
尴尬地模模鼻子,黝黑的脸立时飞上两朵不轻易看见的浅红。“你知道我不是个懂得自制的人,何况你又什么都没穿的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谁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疲累让宫仲修的吼叫像猫似的虚弱,抗议他的个法。“是你,明明叫你别到河边……你还……”
“我怕你被河水冲走嘛!”担心他有什么不对。屠允武觉得自己应该要理直气壮。“昨晚可是涨潮啊!你又不谙水性,要是……”
“胡说,你明明就是偷看,哪来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宫仲修说着,沉重的眼皮硬是不听使唤地垂下,怎么都无法振作。“这几天脚程缓慢,都是你的错……”
“我——”屠允武不得不吃下这亏,他指控的事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谁教你这么诱人,我哪忍得住。”
“闭、闭嘴。”他话就一定要说得这么白吗?宫仲修困窘难当地闭紧着眼,不一会儿便进入黑甜的梦乡。
知道他已入睡,屠允武才松了一口气,起身继续寻找出口。他再清楚也不过,心高气傲的仲修决计不会同意让他抱着他走,只好等他睡饱再这么做。
的确,这些个夜里真的累坏他了,明明知道他身子不堪负荷过多的激情,却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强迫他,屠允武对自己皱眉,怎么自制力愈来愈差了呢?以前被隔离在外尚还能克制,现在被接受了反而无法抑忍住对他的渴求。其糟糕,再这样下去,恐怕以后每个夜晚仲修都不能睡得安稳。
“屠允武——”远远的,一阵模糊的呼喝声让屠允武以为连自己也和仲修一样睡着了还做起白日梦来。
“大笨蛋屠允武,听见我的话就回个音给我!”
大笨蛋屠允武?是他在做梦吗?这声音怎会那么熟悉?
“没脑子的莽夫,你在哪里啊?”
没脑子的莽夫?黝黑的脸愈来愈沉。捏捏自己的脸,会痛,那就不是做梦,是真的有人来找他们,但是——
该死的!那个混帐在山谷里乱吼乱叫个什么劲儿!竟然叫他笨蛋、叫他莽夫!天杀的,他要是出现不就承认他屠允武是个笨蛋、是个莽夫了吗?抱妥宫仲修以轻功纵身跃上树顶,居高临下的张望,试图找出声音来源,他会先毒打那混帐一顿再感谢他前来寻他们。
???
“你确定要这么寻人?”呼延律龙拉住风唳行,怀疑地问道。
“激怒他才能快点找到他。”风唳行回以顽劣的奸笑。“那家伙只要一动怒,就冲得比马匹都快;要是不这样做,咱们就得花更多时间往深山里走才能找到他,我可不想花这么多时间和气力走进山里。”要是到时换他们迷了路,那可就真的哭笑不得。
呼延律龙闻言不由得叹气。“你生性懒散又想亲自动身找人,要到何时你才会知道这两者不可兼得?”因为懒所以扯破喉咙用激将法找人,可他有没有想过大吼大叫也要花力气,唉!
“放心、放心,这山里的回音会帮得上忙的。”风唳行不改乐观个性地说着,脚下移动的步伐可没因此有所减少。
呼延律龙一边挥剑斩断跟前的芒草开路,一边谨慎巡视四周有无毒蛇猛兽。
“咳、咳咳。”风唳行清了清喉咙,深吸口气,双手圈在嘴边朝山的另一头大喊:“该死的混帐,你到底在——”
“该死的混帐,原来是是你!”原来是那个办事永远不牢靠、只会出错的傻子风唳行!飞跃过数十株树木,屠允武终于循声找到那个在山里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的混帐。“你是跟我有仇吗?”
风唳行才没心思理那么多。“你们果然没死!我就知道你跟‘英年早逝’这四个字扯不上边,不可能那么早死,我就说嘛——哎哟!”话未说完,便教屠允武一脚踹倒在地,他无辜地瞪着他。“你干嘛踹我?”
“你说的话能听吗?”屠允武连瞪他都懒,视线回到怀里的宫仲修身上,生怕方才这一闹惊醒熟睡的他。
幸好,他的眼还是紧闭着,脸埋在他肩窝睡得很熟。
“你怎么不扶我?”风唳行回头指责理当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你罪有应得,活该祸从口出。”呼延律龙忍笑回应,对他的纵容可不能完全没有条件,得寸进尺这话对风唳行着实适用。
“你是谁?”屠允武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这不曾见过面的人身上。
“呼延律龙。”一边伸手拉起风唳行,呼延律龙一边回答屠允武的问题。
屠允武颔首,回头问风唳行:“你不是该在灵州,怎么跑到我州来了?”
“我不干了。”风唳行搔播头,像说笑话似地一语带过。“我辞官了。”
“皇上答应让你辞官?”
“先别说这些,离开这山谷才是最要紧的事。”无意在荒山野岭久待,风唳行和呼延律龙并肩走在前头。
屠允武耸耸肩,举步跟在后头。
反正总会有机会问个清楚的。
???
前一刻还在深山峻谷里,没想到醒来竟是在地牢,地点的错换让宫仲修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眨了许久的眼才确信自己并非在做梦。
“我怎么会在地牢?”握拳轻捶着紧抱他不放的屠允武胸口,他出声问道。
“因为被逮。”屠允武耸耸肩,对身陷囹圄丝毫不以为意。
被逮?宫仲修挣开他怀抱,皱紧疑惑的眉。“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他说得好像是谈及今儿个天气如何似的轻松。
可听在宫仲修耳里却是相当震撼。“你通敌叛国?”
“至少名目上是这样没错。”他边说边点头,啧啧出声:“似乎武将最容易被斩立决的都是因为这项罪名。”
“你还说得这么轻松!”天老爷,他知不知道现下被扣上这罪名的人是他屠允武,不是旁人。
“冷静点。”屠允武拉他入怀安抚。“没事、没事,别担心我。”
“谁担心你!”宫仲修推开他。“我担心的是我自己,何苦受你连累至此!”
“说得好!”
第三人的声音引得两人同时看向铁牢外。
“你是……”很陌生但似曾相识的容貌,让宫仲修皱眉思索。
倒是屠允武很快便认出他,同时将宫仲修拉到身后护着。“何达,你没事跑到州作啥?”
何达?!视线越过屠允武肩膀确认,果然是他。“他到州做什么?”宫仲修悄声问着屠允武。
“我也想知道。”浓眉大眼露出一副凶恶样瞪人别具效果,明明知道铁牢难以挣月兑,被他一瞪,何达还是缩了缩身子,惊觉失态,又走上前喝斥。
“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官?屠允武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哪门子官,凭你也当得了官吗?”
“大胆!本官官位仍当今圣上所赐,官拜兵部侍郎,今日奉旨到州视察,途中得一密报说你屠允武通敌叛国,本官——”
“慢慢慢!”屠允武出声打断他的话。“啧啧,你官腔倒是说得有模有样,就不知道这兵部侍郎你是花多少银两打通关系买到的。”买官风气之盛就连他这个身在官场却懒得搭理官场动向的人都知道,这个何达还装什么忠君爱国的样子,也不怕笑死人。
“放肆!”被说中事实的何达恼羞成怒地大吼:“来人啊!把居允武这叛贼捉出来,本官要严刑逼供!”
“是拷打报复吧!”屠允武神色自若,在两名狱卒合力开锁的同时好心警告:“别说我没提醒你,何达,你确信这两个人就能制住我?”
“你!”
“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制住我?”
“我……”思前想后,何达突然惊叫:“住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你……你给我等着!”该死的屠允武,竟然敢让他难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我就在这儿等你。”屠允武笑着目送狼狈的何达离开。
“何必激怒他。”真是孩子心性,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有恃无恐。
“他活该,谁教他要扣个莫须有的罪名在我头上。”屠允武乐得坐回稻草堆中,跷脚哼笑。
“我们怎么走出山谷的?”宫仲修坐到他身边问道。
“风唳行那傻小子跑到崖底找我们,走回军营才发现何达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州,还坐在我的位置上。这该死的家伙真是缠人!以为自己买到兵部侍郎这官位就了不起,我呸!充其量只不过……”
“屠允武,我不听废话。”唉,要到什么时候他才改得了爱说话的脾性!宫仲修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说重点。”
他点头。“然后,我们就在这里了。”
这算什么重点?宫仲修听了直皱眉。“风唳行人呢?”
“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逃命,一看苗头不对跑得比谁都快,当然没事喽。”
“难道是我拖累你,让你被——”
“别多想,是何达使了诡计,我不得不就范。”屠允武搔搔头,表情很是困窘。
诡计?“什么诡计?”
“他拿营里兵卒的性命要挟,若我不乖乖束手就擒,他会先对营里士兵下手,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无辜受死吗?”
“若你真这么做我就毒死你。”
“我就知道。”明白自己的作法得到赞同,屠允武咧开嘴朝他直笑。
“他是趁我们跌落山谷这段期间造谣安排这些事的吗?”
“恐怕就是这样没错。”他赞同地颔首,心下正思索着将来的事。“嗯,看样子我这将军是做不久,这州也不用待了。”
“你确定能逃出这牢笼?”
“会有人来救。”屠允武笑眼睇凝着他,疑惑的神色给了答案:“那傻瓜会回头来救人的。”
好端端一个大唐智将被他称作傻瓜。宫仲修白了他一眼又问:“出去后你有何打算?”
“你又有什么打算?”他反问。
“我既非官亦非兵,大可自由来去。”宫仲修低头想了想。“我可以回庆善堂。”
“那我就跟你回庆善堂。”
“别忘了你现在是朝廷钦犯,哪能出现在长安。”
“别忘了长安城里觊觎你的豺狼虎豹到处皆是,这样子你还能待在长安吗?”他提醒道。
“这……”知道他说得没错,但是除了庆善堂还能到哪儿去。“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容身之处?”
屠允武突然将他搂进自己胸前。“这里不就是你容身之处吗?”
宫仲修推开他,双颊染上绯红。“你……”
“我怎么?”
“没事。”真服了他。宫仲修发出没辙的低叹,他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仲修啊仲修,你该有所觉悟才是。”屠允武的声音自宫仲修头顶上响起。“今后我是不可能再放开你,这点你心里要有数。”他说着,同时加重圈住他的力道,让他用身子感受他的真心。
宫仲修无言,默然地承受他誓言里的认真;随后,暗暗扬起一抹浅笑。
???
夜半,一阵若有似无的痛苦申吟声惊醒沉睡中的宫仲修。
睁开眼,屠允武发白的脸色教人看得触目惊心。
“屠允武!”宫仲修跳起身,抓起他的手把脉,跟着骇白了脸色。“怎、怎么可能!”
“唔……痛……该死的,痛……”千刀万剐似的剧痛蔓延至全身,教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只能蜷曲着身子,任由冷汗直冒,咬牙忍着痛。
怎么会突然间中毒?难道……
“哈哈哈!”何达的笑声适时切入,宫仲修忙中强迫由自己冷静下来,一回头,就见何达趾高气扬地站在铁牢之外,得意地看着他。“怎么样?屠允武,这滋味好受吧?哈哈哈!”
今晚送来的食物!宫仲修倏地想起晚上送来的饭菜。“你在他的饭里下了什么毒?”可恶!他不该大意,应该先试毒才对!
“何达……”屠允武吃力地撑起身子,朝牢外的人嘿嘿直笑。“你只能……用这种伎俩来对付我吗?”
“你……你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何达以眼神示意手下打开牢门。哼!现在他用不着怕那莽夫了。“来人!把屠允武给我架起来!”
“你休想!”宫仲修挺身挡在狱卒前方,冷眼瞪视着何达。“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蛇咬。”居于优势,何达自然气焰高张,无所顾忌。“告诉你,这毒不是你宫仲修一名小小的大夫能解的,这解药只有我有,若你想要他活命,就答应成为我的人。”
当他的人,“你……这色胚……果然还在打这主——唔……”剧痛让屠允武说不全话便倒在草堆上吃力喘息着。
宫仲修回头才想要蹲下去查看屠允武的情况,何达已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反方向拉。
“放手!”
“你要他痛上一天一夜,最后饱尝噬心之苦而死吗?”
“你——”
“只要你答应成为我的人,我马上给他解药,也不计较他通敌叛国之罪,让他安全离开州,你觉得怎样?”
宫仲修正要开口,被扯向何达的身子忽然一顿,回头看才知道是屠允武扣住他另一只手腕,目光愤怒如火焰。
“不……不准,”这笨蛋该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救他吧?“我不准,听见没有!仲修,你只能是我的,不准离开我……”
“可是你……”
“你能陪我死一次就不能陪我死第二次吗?”吃力的吐出想说的话,屠允武痛得躺在草堆里不停喘出重气,即便痛苦如斯,他还是固执的不肯放手。
陪他死第二次……
“宫仲修,这毒只有我能解,你——”钳制住他的手突然被宫仲修甩开,何达一愣,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就见宫仲修扬起冷笑,淡漠的表情里净是了悟后的释然。“若他死,我绝不独活。”
“说得好!”
随着话声一落,瞬即有两道人影不知从何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