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她的书法?
到铺子,踩过穿堂厅,来到工房旁的书房,慕容悠挑起浓眉,直瞅着挂满墙面的帖子,忍不住发出赞赏声。
行书瞧来,爽朗有神,颇具气韵,至于隶书,瘦劲锋利,铿锵有劲,楷书嘛,却又显得圆润清秀、优雅妩媚,然而,挂在一旁的草书,有若疾风暴雨、变化无常,又带了些许疯颠。
这里头的帖子,应该不是全都出自于她的手吧?
可是,瞧她的模样,却又挺像是一回事。
回眸睇着她正准备着文房四宝,一边笔架上头排满各式的笔,叫他双眼不由为之一亮。
走向前,随意抓下一支笔。
「这是什么?」
她抬眼一瞧,微蹙眉,「笔啊。」这人怎可能连笔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要妨碍她工作而已吧。
慕容悠不禁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岂会不知道这是笔?我是问-这是什么笔?」真是够了,未免把他瞧得太笨了。
「狼毫。」不理睬他,她忙将帖子铺好,准备下笔。
闻言,他不由翻了翻白眼。「我问-材质啊!」她该不会是故意要他的吧?
「狼毛啊。」
「我……」暗吸了口气,缓了缓气息,他才晃着笔说道:「我是问-笔管的材质。」蠢丫头!
「哦。」说清楚啊,要不,她怎么知道。「那是螺细。」
「螺细?挺特别的。」果真是笔庄啊,什么样材质的笔管都有,倘若问她菩萨笔,不知道她是否听过。
「螺细在这几年倒也算是多见的了,较为珍贵的,该是每年点选入宫的金、银、瓷、玉、玳瑁之类的。」她边说边拿起她最习惯使用的水玉麝毛笔,沾了些许的墨,缓缓下笔。
不管他了,先将帖子弄好,待会儿再去处理兽毛,只希望他不会再扰她,乖乖地窝在一旁。
「心良,不知道-是否听过一种笔?」他在笔架上头随意地挑着笔,睇着各式特别的笔,不但材质特别,就连雕工都颇具匠心。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半点回应,他不禁抬眼探去,瞧她正聚精会神地下笔,其神态专注有神,一双水眸眨也不眨地落在纸面上,他凑过去一瞧,只瞧字迹龙飞凤舞,却又不失风雅。
唷,还真是出自于她的手哩,一个动不动就爱掉泪的泪女圭女圭,一动起笔来毫不马虎,笔锋刚劲有力,还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知怎地:心头有点不舒坦。
她不该是恁地了得,她该要再娇柔一点,最好是他随便一逗便掉泪,慌张得无所适从,眼前她这心无旁骛、八风不动的神态,倒是叫他见了有些生厌,忍不住兴起想要捉弄她的恶念。
长睫微敛,掩去眸底乍生的精光,他的手一探,指尖夹上她正在落笔的纸角,用力一拉。
「啊!」
正准备一气呵成的狄心良,不禁有点傻眼地睇着空无一物的案桌,不,是叫她狠狠地划上一笔的案桌……纸哩?
正狐疑着,耳边却传来他不怀好意的笑声--
她猛地抬眼,睇着他手里拿着已叫他给毁了的帖子,不禁敢怒不敢言地扁起嘴来,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该要明白她正在忙正经事的。
「我在问-话啊,丫头。」他没好气地道,将已经没用的帖子丢到一旁。
「可是……」她的目光直停留在帖子上。
「我在问-是否听过一种笔。」谁要她如此大胆地漠视他的存在!
「什么笔啊?」
就算他真是有事要问她,好歹也等她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再问嘛。
「就是要问-知不知道菩……」
话到一半,外头咱咱地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随即有人一脚踹开门板。
他懒懒地抬眼探去,见着一个极为碍眼的男人,不由分说地走向她,好似英雄般地挡在她面前。
哼,是狗熊吧!
他随手自身旁的柜子上头拿了个小纸镇,往那个男人身上砸,马上听到他鬼哭似的哀嚎。
「哎呀!」
「褚大哥,你、你怎么了?」在旁吓得一愣一愣的她,见褚远突地弯子,不禁跟着蹲子。
「没、没事。」他咬牙忍着痛楚,表情狰狞。
「你怎么会来了?」还突地踹开门,吓得她三魂七魄都快散了。
「我听铺子里的伙计说,有个男人跟着-一道到工房,而我跑进工房后,工人们又说,-上书房了,所以,我……」多怕呀,就怕一个不注意,他盯了好久的一块肉就要叫外地来的狗儿给叼走了。
「有什么事吗?」她不解地开口。
「是没什么事,只不过近来不是工房正忙之时吗?」见她疑惑地点了点头,他咽了咽口水,才道:「可-却一直都没有来,我有些担心,结果今儿个一来,便带了个男人来……」
偷偷地将视线往那头探去,见着一双不怀好意的黑眸,他吓得赶紧收回视线,就怕待会儿又有什么鬼东西砸上来。
狄心良偷觑了慕容悠一眼,瞧他神色不善,不禁道:「他是我爹的旧识,不过是路过这儿,进来探探罢了。」
「哦,是这样子。」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无法安心,毕竟防备心极重的狄心良甚少会单独与男人共处一室的。
「心良,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能在这当头还瞒着外头的人哪。」慕容悠敛下长睫,眸底微现狡黠精光。
「嗄?」瞒?她瞒谁了?
「狄姑娘,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她怎么会知道?她连他到底在胡潦裁炊疾磺宄了,又能告诉他什么?
「心良,总不能因为世伯不在了,-就想要否认咱们的婚约吧。」睇着她有些慌乱、傻气的模样,他心里正乐着。
「什么?」婚约?
「可不是,要不,-以为我真有那般空闲的一路玩到徐州来?」唷,恼了?有趣,他还想知道她究竟会有什么的表情。
「我和你?」不是的吧?什么时候的事?
一开始他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怎会现下又突地换了个说词?
「狄姑娘,-和他有婚约?怎么会这样?」褚远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狄心良没好气地推开他,大步走到慕容悠面前。「你、你究竟是在胡说什么?我、我何时与你有了婚约?」尽管断断续续,但她仍努力地连结成句。
这人为何突地在这当头胡说八道?
他该要明白兹事体大,她的清白可不是能叫他胡乱放在嘴上糟蹋的;她知道他向来喜爱捉弄她,但这一回,他可是玩得过火了。
「-?我不是早说了吗?」他佯装愕然。
「哪、哪有?」她气得直跺脚。
才不是这样子的,可为何他撒起谎来竟是如此的脸不红、气不喘,好似真有过这么一回事。他肯定是故意的,想要叫她发慌,所以才会故意在他人面前如此捉弄她。
「-,咱们都是这样的交情了,倘若-不嫁与我,-还能嫁给谁?」语气倒是挺愕然的,然而抹在唇角的笑意却在在显示他的恶意。
「等等,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样的交情?
没有啊,她和他没有半点交情,甚至一点都不熟,只不过是被他欺负得很彻底罢了;就像眼前,他睁眼说瞎话,硬是要在旁人面前坏她名声一样。
但以往怎么欺她、捉弄她,她都可以得过且过,然而,清白岂能叫他随意败坏的?
「-要我在这人面前说吗?」迷人的黑眸睇向一旁傻愣得说不出话的褚远。
真是个碍眼的家伙,瞧见他与她这般亲密了,居然还不知道要赶紧滚远些……不过,也托他的福,叫他灵机一动,想到如此好玩的法子。
「你……」为何要故意把话说得这般暧昧,好似他和她之间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
「真要说?」他-眼笑得很魅。
眼角余光睇向一旁的褚远,他眸底的笑意不由更浓。
虽说他不知道这男人是什么来头,但听他方才一席话,再傻也听得出他对她情有独钟;哼,这丫头倒是挺抢手的嘛,不过,说不准对方是看准了御笔庄的家世而来,压根儿不是为她倾倒。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急得直跳脚。
「-的胸前有一颗红痣。」他突道。
「嗄?」她不禁一愣。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绝不可能知道这等事的!可他真是说中了,就算是用猜的,也不可能猜得这般准啊!
一旁的褚远更是吓得傻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就说了,这等私密的事,怎能在外人面前说呢?」见她如遭雷轰,他忍不住-嘴偷笑。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愣愣地开口,像在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胸前有一颗红痣?
这种事情,他不可能知道的!
「娘子,-可不会傻得想要现下拉开衣襟印证吧?到时候要是有人举证历历,恶意坏-名声,相公我……会心疼的。」他唱作俱佳地道,睇着她恍神得厉害,捉弄起来更觉有趣,
嘿嘿,这事他可不是胡乱猜测的,而是他亲眼所见,尽管年代有些久远,他仍然记忆犹新。
「我不会坏了狄姑娘的名声,倒是你……」褚远瞪着他,尽管心里正恼,可还是故作镇定。「你既与狄姑娘有婚约在身,又何着在迎亲之前便坏她的清白?你这么做,才是真会坏了她的名声!」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哪有你这外人置喙的余地?」他勾唇哂笑。
唷,好个称职的外人啊,居然硬是要替她出一口气,敢情真是为她死心塌地的爱慕者?但他偏不如他的意。
就不信在听了这一番说词之后,他还想再追求她。
这般生趣的玩意儿,可是不多见,岂能随便拱手让人?毕竟,他识得她,可是在他之前呢。
「我……」褚远咬牙,拱了拱手。「我先告辞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瞅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狄心良,而后才悻然离开。
霎时,书房里头静默无声,慕容悠挑起浓眉直瞅着傻愣在一旁的狄心良,见她手里还提着笔,潋滥的水眸染上一层红雾,嘴里还不断地念念有词,他不禁走向前,微俯子睇她。
「娘子?」
冷不防的,一记赤辣的巴掌毫无预警地甩向他,叫他不禁有些愕然,难以置信她竟敢掴他耳光!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她紧握粉拳地怒瞪着他,莹亮的泪水蓦地滚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胸前有红痣?但是即使知道,你也不能这般口无遮拦,你这么做,会……会坏了我清白的!」
话到一半,她已经气得泣不成声,泪水决堤似地滚落。
慕容悠傻眼地瞪着她,大手抚上烧烫的颊。他还未同她问罪那人是打哪来的,她倒是先哭成个泪人儿了?
啧,她以为哭了,他便不同她计较吗?
他长这么大,连他爹都未曾动手打过他,她竟然如此地大胆!恼意油然而生,然而一瞅见她泪流下止的模样,他不禁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不过是说说罢了,谁会当真?」
不就是小时候不小心瞧见的?那扁平得不能再扁平的胸脯,谁有兴致来着?再者,事过多年,瞧她似乎也没什么长进,和当年相差不太多,有什么好计较的?
而且她只要否认不就得了?谁都会当成玩笑看待的……说到底,是她自个儿直性子,怪谁?
「谁听到谁都会当真的!」她泣道。
「啧,无聊。」他轻啐一口。「大不了,我真迎娶-不就得了?」
不就是丁点大的事,犯得着闹得这般大?
没想到她非但对他动手,甚至说起话来也不吞吞吐吐。想反抗他?别傻了,她以为他会由着她吗?!
狄心良蓦地抬眼,大眼泛上一圈红雾,唇瓣抿了又抿。
「我不原谅你,绝不!」
话落,她手握着笔一路往外跑,留下怔愣的他,傻傻地瞅着她小碎步跑开的背影……不原谅他?不原谅他!
这是什么意思?
想甩开他?别想!
打定主意,他随即拔腿往外,没两步便将她轻而易举地揣进怀里。
「丫头,-倒是说说,-不原谅我是什么意思?」向来只有他心血来潮戏弄人,可没有他人原不原谅他的道理。
「你放开我,你要是再不放,我可是要叫人了!」她怒声低斥,随即紧咬着下唇,就怕自个儿在他面前露出骇态,一个不小心又哭成泪人儿。
不成,她绝对不能叫这等无耻下流之人给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得趁这当头,令他明白,她不再是昔日的胆小丫头,不是他能够胡乱戏弄之人,更要他晓得,姑娘家的清白不是他可以拿来戏弄人的手段!
慕容悠挑高飞扬浓眉,心里顿感有些异样,一种难喻的悸动涌起;他直瞅着她的水眸,薄覆水雾、潋滟生光,紧咬着下唇的模样,说有多俏便有多俏,压根不像个死气沉沉的胆小女圭女圭,令他心生意外。
是有点恼她敢反抗他,可又有些开心她不若以往那般怯懦,然一瞧见她脸上横陈的泪,叫他稍稍心生愧疚。啧,哪来这么多-唆的想法?
她到底在哭什么?挨打的人是他又不是她,说到底,他方才是在为她解围耶,她瞧不出来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胆敢误会他少爷的美意,难得行善一则,居然叫她误会,真是令人不舒坦极了。
两人对望良久,慕容悠,撇了撇唇,凉声道:「丫头,-想叫就叫,我可无所谓,横竖本少爷该道歉的也道歉了,大不了迎娶-,这样总可以了吧。」
迎娶她,算是抬举她了。
天晓得普天之下,有多少达官贵人想要将闺女许配给他,而他可是瞧也不瞧一眼的,如今,他因为一时失言,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她该偷笑了。
「我……」她气得直跳脚。「我才不要嫁给你!」
「-说什么?」他-起魅眸,不悦的问。
太不识抬举了!
见他面带愠色,她随即下意识地抬手阻挡,防他一时气极对她动粗。
慕容悠见状,不禁更为光火,恼咆道:「-以为本少爷会对女人动手吗?」浑帐东西,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十恶不赦的浑蛋来着?
简直是气死他了!
他不过是喜欢逗弄她罢了,非得将他当成什么狼心狗肺的大老粗看待吗?
瞧她缩着颈子,紧闭着眼,骇意溢于言表,他不由闭了闭眼,咬咬牙,试着温声开口,却突地听到--
「住手!你在做什么?」
咆哮声方到,他揣在怀里的狄心良随即落入对方的怀里。
「冯大哥,你总算回来了。」狄心良不由分说地扑进冯隽日怀里,压根不抵抗。
慕容悠不禁有些傻眼。这丫头方才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来着?而她现下究竟在做什么?
当着他的面前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