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呜咽一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的脉搏好微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就像是魂魄尚在,但命已失。
这一个用生命守护她的男人,她还能用什么回报他?
她宁可背负不孝的罪名,也要换得他一生的陪伴,但是他把一切都给了她,她可以给他什么?
如果他都宁可牺牲自己来成就她,难道她就不能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
伊灵蓦地抬眼,涣乱的神色渐散,眸色清笃起来。
对了,还有命!
她的养生内劲,可以护住他的心脉。
就算就然不赞同,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跪坐在床边,紧抓住他的手,徐缓调匀气息,慢慢地把内劲渡入他的体内。她从小就不爱学医,不爱练武,却偏爱娘研究一辈子的养生内功心法,这一套心法能保护自己不染病,也能够防止他人伤害她,如今,她要把她所拥有的都给他。
气劲如洪流般,不断地送入孟君唯快要停止的心,强迫着他清醒颤动着,直到她将所有的气劲毫无保留地传送给他……
“灵儿、灵儿,有救了!这一次肯定有救了!”
庞氏兄弟,一人手里抱着孟思唯,一人手里捧着刚出炉的解药冲进房里,就瞧见她跪睡在床边。
“这丫头。”庞亦然叹了声,被她的情深给完全打败。“灵儿,起来吧,累了就先到一旁的卧榻歇一会,保证你一觉醒来,还你一个无缺的孟君唯。”
他走到床边,轻拍着她的肩,发现她半点反应都没有,原以为她是睡沉了,却突地发现不对劲,赶紧将孟思唯搁到一旁,抓起她的手把脉,脸色愀变。
“就然,先看灵儿!”
“怎么了?”庞就然赶紧把药往桌面一搁。
“……没有气息了。”庞亦然难涩开口,难以置信极了。
“怎么可能?”他抓起伊灵的脉一把,心头闷痛,一样难以置信的眸看着兄长。“怎么会这样?灵儿她……自戕吗?”
来回不过半时辰的时间,怎么这两个人都……
庞亦然无力地跌坐在伊灵身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抱头大吼着,痛得他已经不能思考。
“难道是灵儿以为孟君唯已经没救了,所以才会……”
“灵儿怎么了?”床上传来虚弱又低哑的嗓音。
庞氏兄弟抬眼探去,竟见孟君唯张着眼,手掌轻抚着伊灵冰凉的颊。
“灵儿怎么了?我方才明明还听她在说话的,怎么她现在好像……”他不解,觉得脑袋好浑沌,记忆残缺不全。
“你——”庞亦然恍然大悟。“灵儿用了养生内功心法!”
“这傻丫头竟把她护心的养生内功全渡给你!”庞亦然气得跳脚,赶紧将伊灵抱起,和弟弟一道将她抬到卧榻上。“快点,先护灵儿的心脉。”
“她……”孟君唯艰难地起身。
“你以为有心疾的只有伊武吗?”庞亦然吼着,而后不理睬他,准备运息护住伊灵的心脉。
师娘之所以致力于养生内功心法的钻研,就是因为她所生的两个孩子都有心脉缺损的问题,只不过是伊武的底子更差,根本无法习练。
如今,她只怕凶多吉少了!
一年后
苏州一年一次的莲花祭典热闹登场。
苏州城内棋盘式的渠道小河上,满满皆是鎏金彩穗的画舫,上头载满人,有一艘上头肯定都是男,而另一艘肯定都是女,而男人手中皆拿着莲花,红的、白的、紫的、黄的、粉的,缤纷夺目。
街道上看热闹的人潮倒也不少,皆在岸边驻足看戏,想知道,谁家的男儿郎能得谁家的闺女芳心。
唯有一大一小的身影在烈日下不断地来回穿梭着。
“爹,你要是再找不到,娘会生气的。”童音软软地道。
小公子身穿月牙白绣银边的薄袍,腰束革带,长发抓成双髻,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跟着前头的男子。
男子不语,俊美脸庞淡噙笑意,停下脚步,朝他招了招手,他立即快步过去,让他抱着他,免于在人群脚边钻来钻去,落得被人踩死的命运。
“爹,你看,那儿有人在卖莲花。”小家伙东张西望,不放过任何机会,总算在街边一隅瞥见有个小摊。
男子立即加快脚步而去。
“爷儿,买莲花呀,今日若能买莲花送给心仪的姑娘,肯定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个妇人在叫卖着,脸上堆满笑意,然而,她来的时机太晚,想买莲花的人,手上早已准备好。
男子朝她走去,她欣喜地抬眼,还来不及招呼,便吓得倒抽口气,一双向来刻薄的眼圆瞠着,说不出话。
“孟、孟爷……”阮大娘像见鬼似的,脸色刷白,想走,又舍不得这些一早去收割来的莲花,不走,好怕连命都没了。
孟君唯冷冷地看她一眼,也没料到会在这里与她重逢。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老天也罚我了,请孟爷饶了我一命吧。”阮大娘二话不说地跪下。“我儿子病了,还要我攒钱给他看大夫,求你饶我一命吧。”
虽然街上人群的焦点全都聚在河上,但也有不少看热闹的视线投注到这角落里。
“爹?”孟思唯不解地环着爹亲的颈项。
“起来。”他淡道。
“孟爷不杀我吗?”她微愕。记得孟爷说过,只要再让他见着,绝对要他们一家三口的命的。
“我是来买莲花的。”口吻依旧是清淡的,目光落在她搁在盆里的黄色雅莲,嘴角竟浮现淡淡笑意。“全都给我。”
阮大娘惊诧地看着他,顿了一会,赶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既是孟爷要的,全都不用钱。”她着手捆绑五颜六色的莲花。
孟君唯不多说,把一锭黄金往她盆里一丢,拿了花就走。
阮大娘见状一怔。这些莲花根本不值这锭黄金……
“孟爷,谢谢你不杀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会记住的……”
孟思唯看着阮大娘跪在地上,垂眼落在爹亲手上的莲花。“爹,你不是说,娘只要黄色的吗?可这里头有好多颜色呢。”
“没关系,你娘都喜欢的。”他想着待会娘子看见这些莲花时,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他忍不住笑了。
想着,动作更加利落,远离重重人潮,到了另一头,一艘华丽的画舫停靠在岸,他举步轻点跃上,将儿子放到甲板上。
“娘,我跟爹回来了。”孟思唯蹦蹦跳跳地跑进画舫二楼架起的花台,四面粉色帷幔遮去外头毒辣的烈日,更有一点私心,是孟君唯不愿意让人瞧见他的娇妻。“思唯。”花台上架了张卧榻,上头横倚着娇美的人儿。
“娘,爹买到莲花了。”他扑上去,不忘撒娇兼密报。
“哦?”伊灵眉头微扬。
“很多颜色喔。”
伊灵笑着,瞧见夫君高大的身影踏上花台,手上果真拿着一束五色莲花,坐到她的身旁。
“身子还好吗?”他轻问着。
“好得很。”她笑笑地偎到他胸膛上。
话说一年前,她将养生内功全都渡给他之后,她受损心脉立伤,是庞氏兄弟硬在鬼门关前将她给拦下来的,为了护心固脉,那套养生心法还得从头再练过。
而她那个只有在十五月夜偶有反应的儿子,倒是在服用解药之后,变成了正常人,话多得教人有点招架不住。就然说,思唯是经由精血里的毒所染,所以毒性较浅,一份解药便可袪尽他体内潜藏的毒,甚至往后成了百毒不侵的身子。
至于她相公,在她全力搭救之下,清醒过来,服下就然精心调配的药后,满月春的毒已尽除。
就然说,他是用思唯的血作引子搭方子调配而成的,只因思唯的血像是抗毒剂,用到孟君唯身上,正好以毒攻毒,又不怕毒性太强遭反噬。
说到底,冥冥之中彷佛早有注定。
“这莲花……送给你。”他抽出黄色的莲。
伊灵不由得掩嘴失笑。
这人还记得她当年说过的话呢。
傻瓜,颜色是她胡诌的,只要是他送的莲花,她都爱。
“相公。”她轻唤着。
孟君唯没有多想地微俯,不意对上她送上的香唇,不禁错愕了下,还未回应,便听见孟思唯嚷着,“为什么娘要亲爹?”
“因为娘喜欢爹啊。”伊灵娇羞地回道。
“为什么娘喜欢爹就要亲爹?”
“相爱的人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相爱的人都是这样的?”
“……”伊灵叹口气。“相公,我现在开始怀念思唯不说话的时候了。”
“娘,为什么?娘不喜欢我说话吗?”
“喜欢、喜欢?”她抱着儿子偎在相公怀里,噘起嘴,等着相公再给她一个吻。
在儿子看不见的当头,他轻轻地吮吻那柔女敕的唇,吻得他情生意动,吻得她呼息微乱,笑得羞嫣,俏颜是诉不尽的满足。
风微微拂动,解了绳的画舫顺风而驶,带着一家三口慢慢飘荡……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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