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卷起百里烟,烟尘飞上云霄,晌午的北方天际竟闪烁著一颗星,光芒精锐且透著吊诡红光。
“异象呢。”清朗温嗓穿过吵杂声响,像是一道沁凉弯泉。
“那又如何?”回应那声调的是沉冷无波的男声。
太原府北方的马市,春秋两季是热络交易的时节,尽管黄沙随著冷风不断地从北方边城刮进,却压根无碍进场买卖的人潮。
马市周围,多的是茶馆客栈,不管是哪家歇店,里头早已人满为患。
对话的两个男人落坐在二楼的雅座,两人临窗而坐。
陆一色从窗外调回视线,瞅著对面的男人,压低嗓音说:“彻,今年太阴主权,说不准真要出个女皇了。”清俊的五官满是兴味。
轩辕彻似笑非笑地扬眉,清俊的脸上慵邪却又透著峻厉,剑眉入鬓,眸深如墨,鼻若悬胆,唇型薄美却浅抹戏谑笑意,出色得教男人也会多看一眼。
束起的发全都藏在毡帽底下,玄色金边的长袍外搭月牙白对襟半臂,腰束锦带,质地精美,绣工秀丽。
他横看竖看都像个富商钜贾,就连坐在一旁的义子轩辕子矜也和他同一个模子的装扮,相对的,对面的陆一色可显得寒伧多了。
“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即罢。”两人低调的对话淡淡地隐没在周围的吵杂声中。
女皇?笑话一桩。
“彻,你得要防范。”陆一色脸色再正经不过。
浅啜著不算上等的凉茶,轩辕彻隐在长睫底下的狭长黑眸透著耐人寻味的笑意。
轩辕庄乃北方霸主,太原郡发迹,在几代之前便以牲口买卖起家,就连本朝开国君主起义之前也受其鼎力相助过,且在开朝创代后,轩辕庄义捐大笔银两充实国库,自此更成了无官职却依旧能左右朝廷的一方富贾,在北方形成一派势力。
其不仅握有先皇御赐通令,与西域通商贸易,举凡牲口、茶叶、绢帛等等,也皆毋需受检,通行无阻。
但若有一日,本朝不再是李氏天下,那么轩辕庄势必受到冲击。
“一色,你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轩辕彻哼笑著,冷峻的线条满是哂意。
陆一色的师傅乃是皇朝钦天监,他跟随在师傅身边多年学习天纲寰宇之术,天象的变化躲不过他那双精锐的黑眸。
“也许吧。”陆一色熟悉好友的性子,也不多啰唆,原本欲闭嘴,但想了想,忍不住勾起唇角又说:“好兄弟,若是无误,我想你府上也快要出现一位女皇了。”
轩辕彻瞅著他的眼神,俨然像是看个神志不清且出言荒唐的三岁娃。“你是说如凤吗?”他那个连话都还说得不清、生性怯懦,且连爹都不敢叫的女儿?
“别当我是在说笑。”啧了声,陆一色不满地浅啜著茶。
“还不是说笑?”
翻了翻眼皮,陆一色把茶杯往桌面一搁。“好,我走了。”他不想再留下来被人羞辱,否则早晚有天被气到吐血。
“这一趟,你打算何时回来?”轩辕彻跟著起身,一旁始终不发一语的轩辕子矜也立即站起。
陆一色原是庄里厨娘之子,与他一块长大。从小,他便觉得陆一色与寻常人不大相同,那双眼好似能穿阴探阳、观古知今,所以他靠庄里势力,把陆一色送进大内学习阴阳道术,这些年总是聚少离多。
“一年半载的吧。”缓步下楼,陆一色走出歇店外头,被阵阵冷风刮得缩紧脖子,清俊的女圭女圭脸皱成一团。“才入秋,这天候可真冷得紧。”
“不是天候冷得紧,是你穿得太单薄。”摘下顶上的毡帽,轩辕彻往他头上一戴。“戴著吧,咱们一年难得见上几次面,我可不想下回瞧见的是你的遗物。”
陆一色继承师志,决定周游列国,增广见闻,因此总是在西域诸国游走。
“……关心的话一定得要用这种方式说吗?”就不能直接说是担心他吗?“我要走了,你不用再送。”
“送你是自然,毕竟咱们这些年来难得聚首,这回不送,谁知还有没有下回?”毕竟是一块长大的好友,交情自然比商场惺惺作态的酒肉之友深厚许多。
“够了。”陆一色抬手遏阻,他不想在远行之前就先吐血吐到虚。什么叫做还有没有下回?“你不是要顺道到马市走走?去去去,不送。”
话落,他便抓著包袱,飞也似地消失在人潮里。
轩辕彻目送好友远去,半晌,才移开步伐,朝拥挤的人潮而去。
太原马市,数市连集,牲口贩子南北集合而至,无论买方卖方都不会放过这一年两次的盛会。
轩辕庄在几代前便是牲口贩子起家,每年总是会到马市挑选上等牲口,尤其以马匹为最大宗,用在改良马种上头,不为其他,就为了应付每年来自大内的订单。
若是马不良驹不壮,轩辕庄当家主子轩辕彻还不肯出单呢。
“轩辕庄主,请往这儿来。”
才刚踏进马市,随即有人招呼了过来,轩辕彻摆了摆手,看也不看一眼地迳自往旁走去。
他没兴致坐楼台挑马,要亲眼瞧,亲手碰触才行。
不染半丝情绪的黑眸打量著牲口的瞬间,变得冷锐慑人,打小在牲口堆里混著玩,他的一双眼可以轻易地分辨出牲口的好坏良莠。
就当他一圈一圈地看著时,突地瞥见转至眼前的竟是曾威震八方的汗血马,方要抬手轻触马颈上火红的毛,一旁却响起极细微的声响——
“别瞧这儿的马。”
声音细小,刻意压哑,但不难分辨出是女子的嗓音。
他朝栅门边探去,瞥见一名女子正用力地对他眨著眼。那女子身穿简陋胡服,满脸脏污,一头稻草似的发只用绳圈简单束起,几束垂放颊边,一阵风刮来,吹得她满头满脸的发,跟个小疯子没两样。
不多细想,他欲探手,却觉一阵风刮来,不及反应,那小疯子已经拽下他的手,怒眼瞪著他低声咆哮。“你是听不懂人话啊?就跟你说别瞧了,你还想模?不怕被毒死吗?”
轩辕彻眯眼瞪视著无礼的人,却突地发现这小疯子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水波潋滟得像是一湖涟漪,美得近乎慑魂。
“放肆!”身后几步远的轩辕子矜一个箭步向前,毫不留情地隔开她。“谁允你放肆靠近轩辕庄主?!”
被这一推摔得四脚朝天的花弄月痛得龇牙咧嘴。
就知道这年头想当好人就得要有心理准备,可……犯不著推得这么大力吧?
“我是在救他!”真的是气死人!“马颈上的红毛是假的,用砒霜染的!那不是汗血马,只是一般马儿,你买回去,不出几天就得替它收尸。”
闻言,轩辕彻浓眉微扬,眸底有抹淡淡惊异。
这小丫头竟也懂汗血马呢。
“你这个丫头!”一声暴雷似的声响窜起。
花弄月闻声就想要快快起身走人,却已来不及,被身后的人轻易拽住一头蓬乱的发。
“痛痛痛——”她痛到快要飙泪。
“当初要不是老子看你对牲口有点研究,赏你一口饭吃,让你跟在马队里,你现在可还在街头行乞呢,结果你居然敢出口造谣说老子的马是假货,有毒!”男子恼声暴咆,双眼瞪若铜铃,恨不得将她拆卸入月复。
“我我……”又没说错……
“你瞧我怎么整治你!”男人暴吼著,一手拽著她的发,硬要将她往后拖行。
完了、完了,这下子死定了!
“慢。”淡淡的嗓音逸出。
欲将花弄月拽走的男子立即松手,满脸卑微地走到轩辕彻面前。“这位爷儿,想看牲口?咱们这儿有漠北最神勇的飞马、大宛马、擎天驹……”
“还有造假的汗血马。”轩辕彻淡道,黑眸落在跌坐在地、一脸不解看著他的疯女人身上。
“爷儿,你别听那丫头胡扯,这汗血马岂会是造假?”
“造不造假我没兴趣知道,但是你的丫头弄脏了我的靴子,这该怎么赔?”他轻指著自己沾上黄沙的靴。
花弄月一双大眼险些跳出眼眶。
不是吧~~他不是想帮她吗?原来只是为了她弄脏他的靴?
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界?!
“轩辕庄主,发生什么事了?”马市的主事闻讯跑来了解状况。
“那丫头弄脏了我的靴,我要她的主子同我赔礼。”轩辕彻目光慵懒地看著脚下靴。“这可是皇上赐给我的靴子,弄脏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主事抓著那一头雾水的男人好心讲解训说了一番,那男子立即黑脸刷白,看向状似悠闲的轩辕彻。
他脸色平和,不愠不火,但却教人望而生畏,举手投足之间是与生俱来的傲气。
轩辕庄,犹若当今圣上背后最大的国库,试问在皇上面前有多红?
比头顶上的艳阳还红!
“说,这事,该怎么了?”轩辕彻黑眸淡扬。
怎么了?这……那男子哭丧著脸,看向准备当和事佬的主事。
主事转而看向轩辕彻,谦卑的问:“依庄主看,该怎么处置?”
淡淡扬眼,他不带笑意的无波俊脸有著令人感到沉重的压迫感。半晌,才听他懒道:“就把那丫头给我吧。”
花弄月睁大眼。皇上御赐的靴子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居然弄了点沙尘,便可要一个人……
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著眼前的阵仗,却突地对上那近乎冷漠的眼,发现其中透出些许复杂情绪……等等!难道说,其实他是个好人,是想帮她,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若真是如此,他会不会太用心良苦了一点?
“那有什么问题?大爷可以立即将她带走。”男子双手一摆,神色真诚,恨不得快快将烫手山芋送走。“她不过是个街头乞儿,是我好心收留她,若是爷看得上她,就带她走吧。”
“子矜。”轩辕彻轻唤。
“庄主。”轩辕子矜方从一阵混乱回神,立即迎向前。
“叫爹。”他淡淡地纠正。
花弄月再度瞪大眼。虽说他的声音不大,但她听得可清楚了。
“……爹。”轩辕子矜垂首轻唤著。
哇~~好大的儿子啊,这少年郎横看竖看都约莫十三、四岁了,那这位救命恩人……再次打量他俊朗如华的面貌,霸气冷潜的气态,绝对不到三字头啊!她只能说,这里的人都好早结婚喔。
“带她下去。”
轩辕子矜不解地瞅著义父,年少而世故的脸随即将情绪掩没。“是。”
“等等,我还有东西没拿。”见他走来,花弄月忙喊著。
她的包袱,她的家当,她的一切……
回头,见义父一个眼神,轩辕子矜立即明白。“我同你去拿。”
花弄月赶紧起身,拍了拍沾满身上的沙土,临走前,不忘回头再瞅那救命恩人一眼。
他立在沙浪卷烟之中,身姿昂藏迥拔,俊颜出众却淡漠无人味,但无论如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记住了。
秋来、冬临、春再来。
轩辕马圈就位在轩辕庄后方的大片山林地中,入冬时,一片雪白冷银世界,冻得直教人受不了,然春来雪融,一片女敕绿娇红缤纷整座山林,湖面山水倒影,烟岚缥缈,美得犹如人间仙境。
“花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哇——”花弄月被吓得从木板床上滚落冷硬地面,痛得哀哀叫。
“还睡?!”外头管马圈的翁老更加卖力的吼。
“醒了!”磨了磨牙,她没好气地朝外吼回去。
“昨儿个就同你说了,今儿个这百匹马全都要押到京城的,你偏是起了个晚,存心找乱子!”
“知道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不就来了?”她很气虚地叹了口气,爬了爬一头乱发,拉拢中衣,再披上一件外袍,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才开门。“翁老,我马上就好。”
翁老精烁的眸朝她头上那窝乱发打量。“你那个头发能不能想个法子?好歹是个姑娘家,别这样邋遢得伤眼。”
“邋遢得伤眼?这可是……”算了,不说了,反正说了也是白搭。“我尽量。”
在翁老不怎么认同的视线下,她阖上勉强可以挡风遮雪的门板,很下意识地打理著自己。
但,真不是她要说,这衣服还真是该死的难穿!
瞪著每回都与她交战数回的绳结,她就忍不住又叹起气。
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扳著指头算著,从她无缘无故摔马摔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八个多月了。
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饶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只是个狂热恋马的大二金融系女学生,爱马成痴,常常流连在父亲友人的马场里。生日当天她骑著父亲送的马在后院里驰骋,然后马失蹄,她摔下马,醒来竟然出现在巨木古林里。
她饥肠辘辘地下了山,才惊觉自己竟出现在不属于她的时空。二十一世纪的金融系才女兼校花,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沦落为乞丐,妈要是知道她的处境,一定会替她哭上三天三夜。
而后,她遇上了南下的马队,尽管摔马让她对马造成心里阴影,不敢太接近马群,但为求温饱,凭著她对马的知识,她很厚脸皮地求马队头子留下她。
要走去哪?她不知道,未来是一片无尽的茫然,但她不想坐以待毙,只希望尽量往南走,往繁华点的地方走,而后来到太原马市,再然后,就被她的救命恩人带回太原的轩辕庄,把她丢在马圈里不管。
她的救命恩人哪,打从她来到马圈,就再也没看见他了。
肯定是把她忘了……很快的,再不回二十一世纪,每个人都会把她给遗忘吧。
二十一世纪的爸妈,肯定因为她的失踪而吓坏了吧?
她也想回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每每阖上眼,她就不知有多希望当再张开眼时,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但这奢望,一晃眼已过了八个多月,想到她必须在这古老年代里待到老到死,她就好怕。
“花丫头,你死在里头了?!”翁老适时地吼回她被恐惧笼罩的心思。
花弄月呼出一大口气,回头瞪著门板。“还活著呢!”
她修养再好,也是有脾气的喔,再这样嚷嚷,她早晚、早晚……哭给他们看!
一点都不知道要怜香惜玉,好歹她在二十一世纪时也是个千金小姐,现在天天要她清马厩搬马粮,洗马刷马,她也会很害怕的好不好!她也没料到光只是摔马,就会让她连接近马都害怕啊!
恨恨地穿戴好,门一开,她不禁又怨了。
“翁老……”不就说她马上就好吗?非得这么紧迫盯人?“我又不敢太接近马,马群也不需要我点算,你催我这么急做什么?”
小说和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什么来了一下子就可以回去,要不就是可以遇见个爱她怜她的人,求她别走……呿,她身边只有一群大老粗,年纪大得可以当她老爸,要不就是一群轻浮男人……
哪有那么浪漫哪,都是骗人的!
“当然轮不到你点算,庄主待会会亲自过来点算的。”翁老在她身后杂念著。“半年前,庄主下江南巡查铺子和茶农绢庄洽谈价码,现下为了咱们庄里一年一度的京收特地赶了回来,你待会见著,可别忘了谢庄主留下你的恩泽。”
说著,他不禁叹气,不懂庄主为何要个怕马的丫头到马圈干活。不过,看在她对马儿有几分了解,又加上是庄主的吩咐,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走了两步,她横眼瞥去。“庄主下江南半年?”一去半年?那不就是打她来到此处他就南下了?
“轩辕庄可不是寻常商贾,而是掌握北方整个要脉的霸主,南来北往一趟,总是要费上不少时间。”翁老说得一脸得意,随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庄主一脉人丁单薄,现下又没子嗣可传。”
欸?黑眸溜转过去。“可——庄主不是有个不小的儿子了吗?”
“那不是,那是……哎,这么碎嘴做啥?还不赶紧去干活!”
呿,是他先说的耶!“翁老,先让我去洗把脸,我马上就过去。”既然救命恩人要来,她当然得先洗把脸好好见客了,是不?
“去去去,手脚俐落点!别惹庄主不快,小心你性命不保。”
她惊讶回头。有这么严重?这时代没王法的吗?还是说,在民间,他就代表著王法?
不对吧,他毕竟救过她耶,能坏到哪里去?
轩辕彻风尘仆仆,一路由南往北回到轩辕庄,停歇一夜,翌日立即上后山马圈,就为了确定今日马匹京收之事。
“庄主。”远远的,翁老在马圈外头喊著。
“马可备妥了?”俊眸审视马圈里的马。
“全都备妥,总共二百三十六匹。”
“全都打理好了?”
“是的,已经准备要上路了。”
绕著马圈走,轩辕彻颇满意地轻点下巴,后头轩辕子矜亦步亦趋地跟著,而落在最后头的是一团纯白色圆滚滚的小人儿,偷偷模模地跟著,就算想跟近,脚程也追不上。
在马圈干活的小厮下人全都瞧见这一幕,但没人敢上前去拉住那团软绵人儿,原因无他,就为了小千金不得庄主疼爱。
所以,他们只能任由她滚进马圈里,摔出一身泥泞,挣扎起身后,再钻到栅栏外,沿著栅栏一路往后方的湖靠近。
而这几幕,就碰巧教在湖边洗脸的花弄月给瞧见了。
一开始,她被一身爽飒,风华逼人的轩辕彻给吸引住目光,而后余光扫见那团小肉球,再瞧见她摇摇晃晃地朝湖水靠近后,便想也不想地吼了起来——
“妹妹!不要再过去了!”她边吼边拔腿朝小肉球狂奔而去。
一声大吼,所有人莫不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自然连轩辕彻也不例外。
狭长俊眸微眯,不解为何他的马圈里出现了个小疯子,而后,他瞧见他的女儿摇摇摆摆地沿著栅栏外走,眼前有马也不知要闪躲,而花弄月拔足狂奔的悍劲显然吓著了马,只听马儿嘶叫了声,随即欲抬起后腿——
他纵身跃过马圈,想阻止却已不及,心里正恼,却突见一抹身影奋不顾身地扑来,在马腿踹上的瞬间将女儿拉离,而后噗通一声——双双落湖。
轩辕彻身若轻燕地站在栅栏木桩上,恍若瞧见了幕教他难解的画面,直到湖里传来呼救声——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花弄月狼狈地呼救,自己都快要淹死了,双臂却仍紧紧地拽住小肉球,让她可以浮出湖面。
虽然已经入春,但湖水还是好冻啊!还有小肉球好重,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就知道做人不能太多管闲事,绝对没好下场,可是要她能帮却不出手,可是比伤在自身还痛啊!
呜……她早晚有天死在自己的多管闲事之下,早晚要死在异乡……不对,不只是异乡,还是遥远的一千三百多年前啦!呜……
“你到底还要哭多久?”比湖水还冰冷的嗓音从头上兜落。
花弄月狐疑了下,睁开眼,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被拉离水面,而小肉球更是不翼而飞,她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瞧去,那张俊美得教人心跳加速、心口发热的容颜竟近在眼前,让她毫无心理准备的被他电得六神无主。
“原来是你啊。”无温的嗓音里透著些许玩味。“我没想到你竟还真的在这里待下了。”
她的发长长了,怪的是,新生的发平滑直顺,然发梢处却依旧鬈曲散乱。
半年前他带她回庄,但南方商事让他不得不前去处理,便随便弄了个名义安置她,心想任由她选择留与不留,想不到她还在,而且还恰好救了如凤。
花弄月眨眨眼,向来爱笑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苦涩。“不好意思,不待在这儿,我还真不知道能去哪呢。”
若她能回去,老早就走人了,哪可能为了温饱成了个看马的小厮?
“爹,我明明要如凤待在马车上的,我不知道她竟然……”将小肉球接过手的轩辕子矜一脸愧疚。
轩辕彻缓缓抬眼睨去,眉目皆沉,看著他抱在手中那浑身湿透的女娃。
“爹,我先抱如凤回庄。”轩辕子矜的声音响起,还伴随著轩辕如凤压抑的抽噎声。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允,轩辕子矜立即振足飞去。
哇,这里的人会飞呢,佩服佩服!花弄月的视线随著轩辕子矜的方向转动,哪怕身影早已消失在山径的转折处,还是不愿回头。
因为她可恶的救命恩人伤了她的心。
他那句话问得极为淡漠,字面上无恶意,但偏是有恶意从他嘴里吐出,好像她心怀什么阴谋诡计似的。
轩辕彻淡瞅著她,长睫垂掩。
“你不冷吗?”那很冷很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当然很冷。”她里里外外都冷透了。
“那还不放手?”
“啥?”
“你要抓著我到什么时候?”戏谑嗓音懒懒地散在她耳际。
花弄月回眼,把视线慢慢、慢慢下滑,然后停在她的手上,就见她的双手紧握著一双温热厚实的大手,再仔细一看,他身上半湿,主因就是因为她赖著他不放,硬是把身上的湿意尽数转移过去。
“哇!”不会吧,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打她落湖至今,脑袋昏沉不济,记忆严重中断,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抓著他不放,但若她猜测无误,应该是他伸手拉了她一把,然后她就死拽著不放!
粉颜霎时暴红,花弄月立即放手,羞得连退数步,不料脚下一滑,眼看要再摔进湖里,轩辕彻立即长臂一探,将她拉进怀中,让她烫热的脸贴上他湿了大半的衣衫,几乎要窜出烟来。
也好、也好,她确实是需要冷静一点。
怎么可以对有妇之夫这么有感觉?他有妻的,说不定还有妾,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古人!
“翁老。”清冷的声音点名了。
“小的在。”守在几步外的翁老立即向前,准备把花弄月扒开。“小的明白,这丫头真是太不像话了,小的立刻将这丫头带走。”
瞧他动手欲扳动著身前人的肩,轩辕彻不著痕迹地侧过身,让他险些跌个狗吃屎。
“庄主?”
“从今儿个起,她跟我回主院。”轩辕彻淡道。
“欸?这成吗?这丫头粗手粗脚,马圈的活儿都干得七零八落的,到主院不怕惹得鸡犬不宁?”还没说她怕马怕到要她洗马,她拔腿就逃咧!
有那么严重吗?花弄月很痛心地瞪著没良心的老人。
她顶多是有点不适应这份工作,可他也不想想马圈的工作有多粗重,搬粮啊、清马厩都很费力的,这可是她以往从没做过的事。
“她救了如凤,往后就让她守在如凤身旁当差。”如凤年岁渐长,身边需要的不只是女乃娘,还要个机灵的丫鬟。
“在小姐身边?”翁老声音又抖了两下。
花弄月眨眨眼。哇,原来那小肉球是他女儿啊!这是什么世界,这么年轻的爹……跟电视剧差得可远了,他半点胡子都没有,半点老态都没存在,他清朗如月,发束玉冠,湖绿外衫搭斜襟素白精绣半臂,衣摆处还绣上了庄徽,俨然像个风流侠士嘛,哪可能是两个孩子的爹?!
“由得你置喙?”沁冷嗓音哼了声。“管好自个儿的事便成。”
“小的知道。”
“你能走吗?”轩辕彻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我我我、我当然可以走!”一见那张祸水脸,花弄月立即往旁跳开数步。
“那走吧,从今儿个起,你就待在如凤身旁伺候她。”
“等等,我房里有东西。”
“若是破旧衣裳就丢了吧。”他不著痕迹地打量她。
沉色胡服,数处补丁,尺寸过大,穿在她身上像娃儿穿大人衣似的。
“不不,是很重要的东西。”那可是她和二十一世纪唯一有的联系。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略微不耐地摆了摆手。
花弄月二话不说地冲到破旧的草房,抓住搁在一旁破烂架子上的一百零一套补丁胡服换上,再拉出藏在木板床边上的一只包袱,随即又冲到他面前。
岂料,他唇角竟有意无意地上扬,那轻浅笑意犹若破云朝阳筛落的几束光痕,震得她心神怔忡了起来。
这男人,真的很祸国殃民喔……
轩辕彻不知道她在内心里对自己的评价,依旧好心情地说:“可真快。”像是迫不及待想冲进他怀里似的。
“怎好意思让庄主等候?”她呵呵笑著。
开玩笑,守著团小肉球,总好过天天和马儿搅和在一块吧。
“你倒挺识时务。”他回身走向山径。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也不想认命,但有时候有些状况是逼著人不得不认命。
“你有这认知最好,也知道从此以后,你的命已落在我的手中。”
“命?”她不解地看著他,突地打了个喷嚏。
他瞅了她一眼,淡声开口。“待回要膳房弄个姜汤喝下,若是胆敢染上风寒,再染给小姐,休怪我将你赶出轩辕庄。”
捂著鼻子,花弄月突然觉得好心酸。
要是在学校时,只要她打个喷嚏,所有男同学都会努力表现出绅士的一面,忙著递温开水和面纸,岂料他竟然……这时代的男人有必要好好教一下!
“听见了没?”见她扁著嘴,心思恍若飞到九宵云外,轩辕彻微恼地沉声一喝。
“听见了!”没好气地瞪他,却又赶紧收回目光,不敢瞪主子瞪得太嚣张,免得待会就被扫地出门。“可命是我自个儿的,哪时候成了你的了?”
这男人真是太会破坏她好不容易对他建立起的好感,真不知道是他天性擅长拐弯抹角,还是他的个性本就有缺陷。
“我救了你,难道你不该把命给我吗?”他一脸理所当然。
“你救了我?”声音陡高了些,但随后又觉得有理。“也对,半年前是你救了我,但也是我先救了你呀,况且我刚才还救了你女儿呢!”
她可是先后救了他们这对父女的最大功臣耶,他的命要不要给她?
“我指的是我方才救了你,要不是我拉你上岸,你现下已经成了湖面浮尸了。”
“欸?不对吧,是我先救你女儿的。”
“若我不救你,这恩情你也讨不著。”
花弄月难以置信地看著他。这男人果真是奸商哪,难怪富可敌国!
“还有,你太无教养,居然对自己的主子出言不逊,切记再无下回,不准对著我说你,更不准对著小姐说是我的女儿,否则我一样会将你赶出轩辕庄。”
她、无、教、养!!倒抽口气,她很想反驳,偏偏时代不同,认知大不同,就算想讨公道也没用,话说多了,反倒会让人觉得她古怪,所以,她只能忍,死命忍!
“敢将小姐带坏,就不只是将你赶出去能了事,你得要记住。”那清朗温润的嗓音徐缓地吐出没人性的交代。
她笑得面目狰狞,很想咬人,但现在还不行。
不过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一定要给他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