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她笑。
赎罪吗?其实,她心里是存疑的,但因为是他,她愿意相信。
这份信任从何而至,她不得而知,但就是相信。
虽然这里老是让她呼吸困难,有时浑身还会沉重不已,但她想,自己可以慢慢克服。
“可不是?”
玄摇光澄澈的水眸直睇着他,突地笑了。“王很寂寞。”不是疑问,而是万分肯定。
无间王一怔,没料到她会冒出这话。
“我不知道王以往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打从我来到无间,就发现王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追逐着我。”不过,她会发现,也是因为她一直看着他。
这么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一个人静静浸在无声的暗黑里,这样孤孤单单,和她相似极了。
他乌瞳微瞠,完全不知道自己竟下意识地追逐她的身影。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她有些难为情地笑。“因为我也是这样,身边虽然有很多人,可是从头到尾,我的眼只追逐着雕像……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无法融入其他人之中,不是自愿寂寞,但就是孤单。”
可奇妙的是,待在无间,她反而开始习惯黑不见底的四周,开始习惯这样清冷的氛围,最主要的是,她的身旁有他在。
“也许,我也挺喜欢王的吧。”她月兑口而出。因为他懂她,很多话她不需要说出口,他都已经知道,而且……“我感受到王对我的喜欢了。”
如果不是喜欢她,又怎会费尽心思地为她着想?他眸里的担忧和不舍,她全都收到了。
无间王因这一句话而狂喜,可嘴上又故意调侃,“不是因为本王像雕像?”
“嗯……”她忍笑打量他。“也许喔……”
看着雕像十几年,说是移情作用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就算外貌与雕像一样,没有吸引她的特质也没有用。
“……你还真敢说。”他哼笑,很想告诉她,他就是本尊。
“好说好说。”她笑,小脸下意识的贴在他胸膛上。“好奇怪,我刚刚明明还那么痛苦内疚着无法阻止战争,可是现在这样抱着你,就觉得……我好像找到了属于我的地方,真的不必再担心战事了。”
无间王心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收紧双臂,将她安置在最安全的怀抱里。
“那个……”玄摇光想退开一些才慢半拍地发现,他们之所以会贴得这么近,是因为他的手就扣在她腰上。
“本王累了。”他淡道,徐缓闭上眼。
“……”瞪着他的胸膛,她现在才开始想到要害臊。
真的要这样睡?简直是在挑战她心脏的强度嘛!
不过,她喜欢这样相拥的滋味,只是有点害羞,觉得她的脸都快要着火了……不对,不只是脸,仿佛连她的身体都不对劲……
“摇光?”他蓦地睁眼,感觉到她身上不寻常的热度。
定睛一看,一张鲜红长形纸柬掉落在她身上,她倏地双眼一直,浑身泛红,身形飘离。
他不假思索地抓住纸柬,然而纸柬却像是她身体的一部份,紧黏着不放,他不禁低吼——“白萝,请十殿阎罗过殿!”
西引鬼将军府。
天色大亮,原本躺在主房床上的玄摇光已经被移入玉棺之中,搁在偏厅角落,此刻,距离女帝下达的旨令尚有一个时辰。
坐在主屋前方亭子里的善天,双掌结咒,静心祷念,腕间的纱巾上还染着血。
“不好了!偏厅着火了!”
不远处突地传来鬼将军府总管的惊唤,他蓦地张眼,朝偏厅的方向奔去,只见偏厅已被火舌包围,外头挤了一堆忙着灭火的下人。
“唉,一大清早的,吵什么?”
善天横眼瞪去,只见留宿在鬼将军府的太监文瑞,他衣衫整齐,面无倦意,扬着冷冷讪笑,根本是清醒许久。
“怎么着火了?”看向偏厅,他不急不躁,反倒咧开嘴。“也罢,这么一来,也省得奴才再将棺木运王皇陵。”
“该死的阉官!”善天咬牙低斥,取过下人刚提来的水,压根不管正是寒冻的十一月天,直接往自个儿身上泼,接着随即冲入偏厅。
文瑞冷眼看着这一幕,再看向灰蒙天际,凉凉地走到亭子里等候。
“不过是具尸体,何必大惊小怪?”他哼。
十殿阎罗全聚集至无间王寝殿,只为了弄清楚,为何玄摇光身上出现不寻常的反应。陷入昏迷的她仿佛痛苦难遏,魂魄不断被一股力道抽引着,虽然无间王动用法力封锁整个空间,可空气中却开始飘着一股焦味。
“西引天宫的血织祈柬。”待十殿阎罗皆看完之后,一殿秦广王沉吟着。
“那是什么?”
转轮王瞧着祈柬上头的咒文,浓眉深锁。“祈柬是凝聚天官的血,以咒术送上天或烧下冥间,为的是讨回一条魂魄。可天官拿命力抵,所送出的法力会强大到星光薄弱的玄姑娘无法承载,再加上王不打算放人,西引天官要是再作法,恐怕玄姑娘的魂魄会撑不住两股力道的拉扯。”
无间王顿时眯起眼。
“就算西引天宫不作法,星子也受不住无间的浊气,再这样下去,王只会害死破军星。”
二殿楚江王也不禁叹息。
“而且,这股焦味……也许有人正在焚烧玄姑娘的。”九殿平等王低声说道:“要是连都没了,玄姑娘……真是要魂飞魄散了。”
“……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寝殿内,鬼火晦暗,十殿阎罗无奈的眉眼尽数落入无间王沉魅的俊颜。
“王,玄姑娘的星芒几乎快要消失,原本她还可以拥有将近个把月的阳寿,如今恐怕所胜无几,要是王执意再将她扣留在无间,消失足迟早的事。”转轮王看向他,眸色冷沉。
“王,星子就快坠跌,王自以为是在保她,却不知道是在害她。”
“本王害她?”他瞳眸闪烁着妖诡红光。“是老天不给她路走!”
“这是玄姑娘自己发愿落下的誓言,恐怕就算是老天也更改不了。”一殿秦广王无奈道。
“你的意思是说,是她命贱,自找死路?!”他凛目生威。
“不,属下的意思是——老天终究是在她死前替她圆了梦。”
话一出口,其余九殿阎罗皆不认同地瞪向他,像在斥责他火上加油。
“圆梦?”无间王一顿,突地低低笑开,忽而仰天大笑,瞬地目光寒惊的吼,“圆了什么梦?!她用千年祈愿,却和本王相逢不到一个月,这也算是圆梦?究竟是圆了谁的梦?!”
与他的怒吼齐出的恨意,登时撼动冥府,也教十殿阎罗噤声。
“本王要定她,无所不用其极也要留住她,哪怕是与老天作对,本王也要保住她的魂魄!
如此不公的老天,本王为何要遵守牠的游戏规则?”他冷声说:“本王不甘愿,本王守在无间,掌管三界平衡,净化无间所有亡魂的冤气,而摇光十世轮回,在永劫沉沦,换到的代价竟然只是转眼时光……如果老天真要让她魂飞魄散,本王就要人间彻底失衡,瞧瞧还有谁有本事扛住无间冤气!”
闻言,十殿阎罗莫不泛出满身冷汗。
当初他们就是怕会有这样的结果,想不到还真是成真了。
“所以,你们会愿意替本王想个法子吧?”
十殿阎罗全都面色如土。要真有法子,当初大伙何必要瞒他?
转轮王不禁叹气,“唯今之道,王真的只能先将玄姑娘送回人间,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了。”
“然后呢?要本王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乱箭之下?”那一幕,千年前他看过一次,已是痛彻心扉,要他再看一回,不如挖了他的眼!
“那是玄姑娘的命。”
“命?”他笑得疯狂。
错过此刻的她,从此之后,这穹苍之内不会再有她的呼息:紧抓此刻的她,只会教她提早魂飞魄散,走与不走都是死,难道他真的无路可走了?!
“好,那本王随她回阳间!”这一世重逢,是她耗尽千年得来的,他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妥协,更不会放弃!
“王一旦离开无间,无人执掌生死,恶鬼无人统领,人间会失衡,届时战祸瘟疫将再次掀起浩劫!”转轮王赶忙劝阻。
“那又如何?那一切与本王何干?本王并非自愿成为无间王,是为了要救摇光才会回归无间!”他怒眸生虐,暴戾顿生。
他要替她延寿,就算要他献上一切,也绝不让她落到乱箭而死的下场,绝不!
“就算王上了阳间又如何?王能够改变什么?要是没有改变呢?玄姑娘的阳寿也不过只剩几天……王上阳间,是想要亲眼目睹玄姑娘消失不见?”
五殿阎罗王的低语,像是一掌重击在无间王的胸口上。
消失不见?
他紧握拳头,闷声怒咆,“本王起誓,只要摇光消失在这天地间,本王就让人间化为炼狱!”如果她不在了,老天所守护的人间,他定要闹个天翻地覆!
“好,就这么做。”转轮王突道,其他九殿阎罗莫不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瞳眸一动,随即与他们达成共识。
无间王翻红的眸直睇着他,只听他又说:“王要上人间,就去吧,能够见王得其所愿,属下自然愿意承受这冥府里的所有怨气,只是还请王先将控制玄姑娘的法力解除,否则属下怕她快撑不住了。”
疑信参半地注视他半晌,无间王一弹指,瞬间玄摇光的魂魄就地消失不见。
霎时,十殿阎罗同时结印,一股气劲压得他不住往下沉。
“王!”守在一旁的白萝着急的看向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下下策,为了不让王离开,我们只好封印王的记忆。”说话的人是转轮王。刚才会答允让王上人间,不过是要王解开力量让玄姑娘魂魄先归回罢了。
“你们怎会以为可以封印得了王的记忆?!”白萝捧着头哀叫。
“以往也许做不到,但王体内正在消化冤念,法力大减,在这当头只要我们联手,便可一搏。”转轮王低喝一声,十位阎罗同时朝无间王结印封锁,岂料-“你们以为本王没防备吗?!”他声如薄刀,横眼瞪去,一挥袖,十位阎罗随即散开。“谁都别想阻止本王!”
话落,他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白萝急吼,回头瞪向十位阎罗。“你们……唉!”不多说,他立即跟上,就连朱妲也缠着他,一道离开无间寝殴。
无间王一离开,冥府气流马上大乱,大小狱中的魂魄起哄作乱,十位阎罗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就火速归回原殿收拾烂摊子。
霎时,寝殿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