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手环?”李彧炎没有回到皇宫,而是顺着砂河南下。
然而此刻,距离明小满翻船失踪早已过了六七日。
从事发之后,砂河沿岸往南北两头便都部署了重兵展开搜索。然而寻回的却只有凤衔月环。
“这是卫兵从河底捞起的。”上官凌就在砂河村落里的营帐内,向李彧炎禀报最新的进度。“所幸砂河的泥沙淤积严重,才能找到凤衔月环。”
砂河就如其名,每年当其西岸的长野山山顶积雪融化时,总会挟带大量泥沙冲入河底,造成砂河逐渐淤积难行。
“……小满儿呢?”李彧炎紧握凤衔月环,颤声问。
“下落不明。”
心口像是倏地被人紧掐住,险些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怒目低咆,“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朕不是要她好好待在宫里,为何她会莫名其妙搭船走砂河迎朕归来?”
上官凌无法回答。当事情传到他耳里时,他比谁都震惊,当下卜卦,卦象却模糊难辨,不知生死。
“你为什么没有陪在小满儿身边?”
他垂敛着眼,默不作声。
“皇上恕罪,那是因为臣怀有身孕,所以相公在府里为臣安胎。”在旁沉默许久的乌灵向前一步道。
李彧炎闻言,明知该说恭喜,但眼下他一句祝贺的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依旧不满上官凌,恼他将明小满置于脑后。
“再者,皇后出宫迎圣驾,臣和相公并不知情。”
“……什么?”
“臣得知消息时,才知道是段宰相安排的,问过宰相后,他说是皇后想要给皇上一个惊喜,才特意要他准备船只。”乌灵面色无波,双手却握得死紧。
“段询?”李彧炎目眦尽裂。“胡闹!小满儿就快要临盆了,竟还让她上船?段询人在哪?”
“宰相在宫中处理朝务。”
“混账!”
“皇上,宫中不能无人主持大局。”上官凌淡淡开口。
这是李彧炎自己定下的律法,一旦皇上不在宫中,便由手持凤衔月环的皇后主持,再不然就是同为一品的宰相和国师共同持政,如今上官凌驻守砂河,宫中自然是交由段询处理。
当然李彧炎也极为清楚这一点,只是由于事发突然,被愤怒和担忧扰得忘了这档事。
天气已开始由秋转冬,雪也由霰雪转为大雪,砂河更是渐渐结冻。往北的山林之间更有刺骨的暴风雪,怕冷的她要怎么撑过这么酷寒的天候?
更何况,打从翻船至今,她已经失踪七日,这么长的时间,她还撑的下去吗?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难道说,她真的已经……
“凌,你可有占卜?”他急问,紧抓最后一线生机。
凌的卦象奇准无比,只要占得出她的去向,必定能找到她。
“……卦象模糊不清,难辨其意。”上官凌委婉道。
事实上,他根本卜不出结果,不管试几次,结果都一样,似乎是在那天额上受伤之后,他的占卜能力便大不如前。
李彧炎怔愣地瞅着他,随即缓缓垂敛长睫,像是在寻思什么,好半晌之后,哑声低哺,“可有瞧见凤凰降临?”
上官凌皱起眉。“该是没有,要是有的话,就会听见附近村民说起。”
“那就好,那就好。”他缓缓勾笑。
“皇上?”
“乘凤凰降世,乘凤凰而归,如今凤凰未降临,就代表小满儿肯定还活着……或许,她只是想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他黑眸涣散,径自推论。
上官凌微诧地注视着他,接着面露担忧,“皇上怎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吗?当初是你父亲这么告诉我的。”
他揽眉回想,这才想起在小满的满月宴上,父亲为了隐瞒她额面刺青的真正用意而随口编的说辞,想不到彧炎竟记到现在。
可如今,该告诉他凤凰降世根本不会带走小满吗?
“不是吗?”没得到他的肯定,李彧炎缓缓抬眼,等着他的答案。
“……是。”
“那就对了,所以……小满儿肯定没事,就算翻船也无碍,她懂泅水,所以极有可能她是担心生下的孩子会有月牙印,才只得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罢了,所以卦象不明。”他径自说着,微微勾笑,目光落在手中的凤衔月环,眸色愈发危险。
“……这傻丫头,朕跟她说过多少回了,朕要替她打造一个不视玄人不详的皇朝,她怎么就不信?非得要丢下朕给的凤衔月环离开……”
上官凌浓眉蹙得更紧,看着他唇上诡谲的微笑,胸口一窒。
“又想要逃离朕了吗?她忘了不管她在哪儿,朕都能找到她吗?”李彧炎唇上抹笑,眸色却冷如霜雪,只见他突地抬眼,重喝一声:“搜!从砂河南北段,东西两岸方圆百里内,给朕搜!”
“遵旨!”营帐外的傅寻桦闻声接令,随即开始调兵遣将。
“皇上,你……”上官凌关心地走向前一步。
“凌,”李彧炎出声制止,恍惚的眼直睇着他,“你说小满儿可爱朕?”
上官凌眉眼一凛。“皇后的心意皇上至今还存疑吗?她一心只为皇上,要不是这一份情,她又怎会为了皇上被封入石棺、埋入黄土底下,还挣扎着活了下来?”
“那你说……”李彧炎痛苦地扭曲了脸。“她为何要丢下朕?”
是他做的不够好?所以她丢下他了?这傻瓜总怕牵累他,总是想逃,总是不信他……
这人……疯了么?上官凌难过地抿紧唇,说不出话,因为不想面对小满的死,所以他宁可假装她只是逃离他?
这么想,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吗?
“……皇上,臣会持续观象卜卦,定找出皇后下落。”最终,他只能这么说。
卦象会因人的际遇有所变化,说不准只要他多卜个几次,就可以占出小满的下落……假如彧炎可以用谎言欺骗自己,他也可以如此相信着,一并骗自己。
“好,很好。”李彧炎蓦地勾笑,轻拍他的肩。“没事的,这回将她找回来,朕就将她锁在宫里,哪儿都不许她去。”
上官凌看着他,不禁想,要是找不到呢?
刚开创的皇朝,难道就要走入末世?
握紧妻子的手,他终究不敢说,就连皇朝的将来,他也卜不出。
一个月后,明小满依旧下落不明。李彧炎像是发了疯似的发出一道道圣旨,调来西防二十万大军,北至越过泰漠边界,西至越过波罗边界,不管江河沿岸,甚至飘雪的长野山都不放过,大肆搜索,却徒劳无功。
但他还不放弃,终日镇守在砂河,甚至发出悬赏,要沿岸的居民协助搜寻。
一个月下来,他已是面容憔悴,身形瘦削。
“皇上,你应该多歇息。”清晨天未亮时,雪花从天而降,上官凌见李彧炎从营帐中走出,不禁皱起眉头。
“不需要。”他无法入眠,只因一闭眼,脑海中就不断涌现小满儿身陷河底的景象,教他一再惊醒,无法成眠。
“……皇上如此不珍惜自己,小满儿会不开心的。”
“是吗?她都宁可逃离朕的身边,就算朕不眠不食,她又怎会知道?”他喃着,走向砂河,举目所见尽是氤氲浓雾,掉落在身上的是冻人血液的霜雪。
他宁可告诉自己,她并非葬身河底,只是逃离他而已,毕竟不见凤凰降临,对不?所以她必定还活着,只是躲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上官凌没有回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不稳的步伐,余光瞥见傅寻桦走来,随即拱手:“傅将军。”
“见过皇上、国师大人。”
“可有进展?”
“……没有,但弟兄们会继续寻找,只要不见尸,就一定还有希望。”傅寻桦斟酌着字句,不敢给太多希望,却又不忍见好友太绝望。
“是吗?”李彧炎神色疲累地点头。“你说得对极了,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语毕,他没再开口,只是徐步往前,朝村口走去,却突的听见细微的对话声似乎提到了皇后二字,教他不禁停下脚步,隐身在树后,望着井边打水的两个汉子。
“皇后也不过是个前朝被废的冷宫娘娘,皇上何必视若珍宝?还悬赏黄金百两。”
“说不准她有妖媚的身形,蛊惑了皇上。”
“嘿嘿,极有可能真是如此,要不皇上何必屈就破鞋?”
“如此想来,皇上登基那日,凤凰降临,皇上何必持箭射向凤凰,肯定是那妖姬所言,妖姬冒犯了神兽,现在遭天谴,皇上才可以继续打造太平盛世。”
听至此,紧跟在李彧炎身旁的上官凌双手紧握成拳,正想发难,突闻身侧的他淡声开口:
“寻桦。”
“末将在。”
“拿下那两名嚼舌根的人,斩立决,将首级悬挂在村落口。”他的语气平淡仿佛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只蝼蚁。
“……皇上?”傅寻桦惊诧抬眼,就连上官凌都被他无视人命的草率做法给吓住。
“你想抗旨?”李彧炎侧眼探去。
傅寻桦望着他空洞而无情的眸子,不禁犹豫。“末将……”
“皇上,还未找到皇后,不宜见血。”上官凌赶紧进言。
闻言,他顿了下,总算改口,“一人三十大板,罪名是亵渎皇后。”
“末将遵旨。”
李彧炎信步在前,在白浓的雾里,不知道该往哪走,却又不许自己停下寻找她的脚步。
“皇上,回去歇着吧。”见他脚步踉跄,上官凌赶紧上前一步扶着他。
他迷茫的目光焦距缓缓落在他担忧的脸上。“凌,我是不是做错了?”
“皇上?”
“告诉我,小满儿真的是乘凤凰降世,乘凤凰而归?”
上官凌垂敛长睫,推想是刚才村民的对话影响了他,正踌躇着该不该告诉他实情,他已径自做出推论。
“你不说话,就代表当初你父亲骗我。”李彧炎轻轻推开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许是他为了隐瞒月环印,以为我会厌恶玄人,所以才编了个说辞骗我吧……就我傻,居然信了……”
上回,因为小满儿的失踪对他的冲击太大,所以他不愿意追问凌当时的停顿,但事实上,他什么都知道。
上官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就怕他心神不济的当头会出什么意外。
“我以为凤凰庇佑不了小满儿,所以我要当她的凤凰,守护她一辈子,可为何我做的每件事都错了?”他喃着,直走向砂河的方向。
看不见他的表情,上官凌干脆大胆地抢先横档在他面前,不准他再前进,就怕他一个想不开,掉进砂河里。
“凌,是不是我赶走了凤凰,天谴却反应在小满儿的身上?”他问着,笑着,黑眸殷红,无比凄凉。
“不是!”他凛目瞪他。“凤凰是祥兽,绝不会降灾,更不会招来天谴。”
“……那么,为什么小满儿至今生死未卜?”
抿紧唇,上官凌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我赶走了凤凰,所以凤凰将小满儿带走了……是我的错。”李彧炎沉嗓呜咽破碎地走过他身旁,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走走停停,若有所思,直到在村落外走了一圈,再回到营帐时,就见皇城禁卫到来,还捎来讯息。
“启禀皇上,露峡水患殃及十数万百姓,宰相希望皇上尽早回朝。”禁卫兵单膝跪地。
“露峡水患?”坐在锦榻上的李彧炎揽紧浓眉。
在他还未登基之前,南来北往必定经过露峡,深知露峡江道极为蜿蜒,只要降下暴雨必定引发水患,正因为如此,他一登基便立刻决定要将露峡截弯取直,这个计划早在两个月前便交由青州州尹处理,如今……
一样是水,一样夺取了无数的生命,那些痛它可以体会,真的可以,因为他正深陷同样的苦。
然而身为君王的他,有千万个法子整顿水患问题,可以开仓赈济流离失所的灾民,可他的小满儿呢?
谁能救她?
“皇上,既然百姓有难,皇上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上官凌始终跟随在他身边,他就怕彧炎心神涣散之际,会选择随小满而去。现在有了理由,他更急着要他远离砂河,想起己身的首要任务。
“皇上,宰相要属下传令,泰漠太子来访。”禁卫兵见状,赶紧再道。
他垂眼不语,好一会儿上官凌才出声要禁卫兵先退下。
“皇上,先回宫一趟吧,总不能对泰漠太失礼。”
半晌,李彧炎才冷声道:“也好,趁现在回宫,朕也好做些安排。”话落,他徐缓起身。
“难道皇上要……退位?”上官凌心一惊。
只见他黑眸布满血丝,瞅着他低笑。“凌,你知道吗?凤凰是不独活的。”
上官凌神色一凛,又见他笑得云淡风轻,一时间竟分不清他说的话里,有几分癫狂,几分清醒。
然而,他唇角的笑意,苍茫得教他胆战心惊。
等到李彧炎摆驾回宫,又是十天后的事。抵达皇宫时,正是二更天,内务大总管和皇城总都统兵从戎早已等候多时。
兵从戎一见到銮驾,随即一路护送到金雀宫前,待銮驾停下,他掀起纱帘迎接李彧炎,却被他消瘦的身影和憔悴的面容震住。
察觉他的怔愣,李彧炎似笑非笑地问:“怎么着?”
“不……”兵从戎攒起眉。“禀告皇上,泰漠太子已经进入迎宾馆。”
放眼朝堂和皇城,谁都知道皇上为了寻找皇后而长驻在砂河村落,现在仅有皇上一人独回,教他更不敢问皇后的下落也不敢说出锦上添花的安慰。
“是吗?”李彧炎淡道,踏上丹墀,直入金雀宫。“从戎,早朝时,宣泰漠太子进永雀殿。”
“臣遵旨。”
踏上金雀宫的长廊,经正殿永雀殿踏上街廊,他直往寝殿而去,身后的内务大总管薛格顺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欲推开殿门时才曲身低问。
“皇上,不知皇后娘娘的下落……”
“不明。”李彧炎自行推开殿门,里头一如他离宫前的摆设,唯一特别的是,在四柱大床边多了一张小木床,走进一瞧,里头早已铺好裘被软枕,而一旁的矮柜上头则放了小衣裳和小毛帽。
“皇上,那是皇后临行前要奴才们先备妥的。”薛格顺虽是前朝宫人,但对明小满却相当尊敬,只因她没有架子,更不具傲气,对待宫人心慈人善,所以只要是她的吩咐,宫人们皆甘心臣服。
“……是吗?”看着那些为数不少的孩子用品,李彧炎的心隐隐撼动。
“皇上……可要发国丧?”薛格顺大着胆问。
他顿时一震,高大的身形看似摇摇欲坠,好一会儿才哑声回答,“……不。”
“皇上可要先沐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再问。
“朕累了,你退下吧,早朝前再进寝殿伺候。”
“可要奴才为皇上更衣?”
李彧炎摆了摆手。
“奴才遵旨。”薛格顺随即领着大小太监退出寝殿外,只留下两人值夜。
他疲惫地躺上床,鼻端却下意识地嗅闻着寝殿内残留的火炉香气,以及床上遗留的妻子气息,闭上眼,她仿佛还在身旁,在他耳边叨叨絮絮地念着——
“哥哥,火炉要摆在四个角落,尤其是门口一定要摆两个,这样才会暖。”
“哥哥,都是你啦,我变成青蛙了!”
“哥哥,不要在掐我的脸,我真的要变成月亮了!”
甜软的抱怨犹在耳边,但张开眼就是不见她,教他躺在床上犹如置身棺底,绝望得快要葬入土里。
闭着眼,泪水烧烫,张开眼,满室熟悉,逼得他落下泪。然而,不管他怎么呼喊,还是孤身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眸子由剧痛反转为麻木,直到热意褪尽,守殿太监轻唤,他才起身沐浴更衣,戴上朝天冠,身着金黄团龙袍,腰束革带。
来到永雀殿,百官跪迎,他木然地坐上宝座,抚着身旁属于她的位置,朝外看去,未亮的天色正飘着雪。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的声响唤回他迷离的目光。
李彧炎微颔首。“众卿平身。”尽管嗓音沙哑,但他清冷的眸仍散发出不怒而威的霸气,直睇着站在首位的段询。“众卿可有事上奏?
“启禀皇上,露峡水患祸延中州、青州,数千亩良田皆被水淹,百姓流离失所,至于白州近来……”段询上前一步禀奏近月来几个最严重的灾祸。
他细忖一会,道:“开国库,安置所有灾民。”
“皇上,但国库……”段询顿了顿。“前朝几乎耗损所有国库,就算如今要开国库,恐怕亦于事无补。”
“垂阳。”李彧炎低唤。
身为户部尚书的李垂阳向旁走出一步。“启禀皇上,皇上先前要截直露峡的工程和除砂河淤泥,已消耗不少国银,如今国库现有的白银约有三百万两,黄金一百万两,就算全部倾尽,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再加上今年的粮收不佳,粮库所剩预计只能应付宫中约半年的吃食。更重要的是,水患冲毁了煤矿,加上今年盛雪,火上势必不足。”
李彧炎面色不变。“垂阳,传朕旨意,李氏凤凰门全力赈灾。”
“臣遵旨。”
“皇上,何不将凤凰门纳入国有?”
自李彧炎登基后,数十人封地授爵,六部几乎大搬风,唯有李家产业仍独握在他手中,并未纳入国有,而是改设为凤凰门。
除了李彧炎和他手中的火凤令和水凰令之外,谁都不能调动李氏旗下商队。
“何必?”他淡问。
不将凤凰门纳为国有,是因为他另有打算,那是他有朝一日的退路,但那条退路因为小满儿的失踪,恐怕已变得无路可退。
“要是皇上不在宫中,臣才能及时替皇上分忧解劳。”段询沉声道。“要不,皇上若能够留下水凰印,臣便可以早点调度,让百姓快些月兑离灾祸。”
李彧炎闻言,没来由地笑了。
这一笑,教百官愕然,就连上官凌也难解。
他先是扬唇,而后低低笑开,直到最后化为难以遏制的大笑,教百官面面相觑,可才刚转开眼,便见他倏地敛笑,拿起挂在宝座边的手炉朝段询砸去。
段询一时没有防备,额头遭击,惊得他瞪大眼,还未开口,便见李彧炎眸色冷鹜如魅,声薄如刀地质问。
“为何你要带皇后前往砂河搭船?”
他惊愕地说不出话,没料到皇上竟会在百官面前令他难堪,更没想到他会在回朝的第一个早朝上质问他这件事。
“你明知道皇后即将临盆,亦知道砂河河底积泥,在秋风正起之际要是搭浅底船,船身容易被风打翻,为何还挑选了浅底船?”李彧炎目眦尽裂,像是恨不得将他拆卸入月复。
“……臣,臣只是因为皇后想要迎接圣驾,所以臣……”
“你到底有何居心?”
段询双膝立跪。“皇上,臣无任何居心,只是应皇后要求而行,翻船事件,臣亦倍感愧疚,还请皇上降罪。”
“降罪?”李彧炎冷面带邪。“好,来人,将段询推出西门,斩立决!”
他顿时瞠目结舌,上官凌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保人。
“皇上还请息怒,宰相并无蓄意之心,况且皇后只是下落不明,此举恐怕会殃及皇后的福泽,还请皇上三思。”
段询惊魂未定,傻看着挡在身前之人,一时之间,不知该痛恨自己竟落得需要玄人救援的难堪,抑或是该感谢上官凌的宽宏大量。
李彧炎微眯的黑眸迸现快要失控的危险光芒。“来人,摘下他的冠帽,扒下他的绫袍,押入大牢。”
“皇上,要是因此而免去宰相官职,天下百姓将不服。”亦属段氏家族的礼部尚书出面谏言。
“谁敢不服……就埋了谁。”冷哑话音,残酷的令人心头发麻。
此话一出,朝上官员莫不倒抽口气,难以置信向来仁厚待人的皇上,竟在失去皇后之后变得如此骇人。
一时间永雀殿上鸦雀无声。
“启禀皇上,泰漠太子穆纳岳求见。”
幸亏殿外侍卫及时走进殿内禀报,化解了殿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凝滞感。
“皇上,泰漠太子到来,不宜在这当头革去宰相一职。”上官凌淡声提醒。
他闭了闭眼,沉默半晌,才冷声道:“宣。”
殿外侍卫接旨,随即走到殿外高喊:“传皇上旨意,宣,泰漠太子觐见。”
外头一声声地唱吟而去,而殿内,段询狼狈地站起身,已是一身冷汗,始终低垂着眼,不敢再对上李彧炎的目光。
一会儿,穆纳岳来到殿外,身后还跟着一名带着垂帘帷帽的女眷。
“泰漠太子穆纳岳,拜见金雀凤皇。”他一身立领胡服,掀袍单膝跪下。
虽说他与李彧炎有几分兄弟情谊,然而在朝堂上还是得恪守礼仪,必须尊称他一声凤皇。
“殿下平身。”李彧炎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本殿下算算时间,皇子该已诞生,虽说凤皇没有广发帖子,但本殿下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他笑得飒爽,摆了摆手,身后女眷随即向前一步,递出一只木盒。
“本殿下听凤皇提过皇后向来怕冷,所以这件阴貂斗篷是要送给皇后的,里头还有一件娃儿可穿戴的小斗篷,还请凤皇转交给皇后。”
他双手呈上,殿旁的薛格顺随即向前接过,再呈到凤皇面前。
李彧炎恍惚地打开木盒,里头一大一小的斗篷更让他眸色涣散,仿佛身在,魂却已追入黄泉。
百官见状莫不皱拧眉头,就怕穆纳岳会让皇上更加失控。
“对了,这位是本殿下的宠妃,今日特地带她前来,就是等着喝皇子的满月酒呢。”穆纳岳热情挽着身旁女眷,大手拿下她遮住面貌的帷帽,催促道:“月盈,还不赶紧向凤皇请安。”
只见那女子袅袅婷婷福了福身,羞涩抬眼,软声请安,“月盈拜见金雀凤皇安康。”
熟悉的软嗓和熟悉的娇柔语调,使李彧炎像被什么无形力量定住,好半晌,才缓缓望向站在殿上的女人,下一瞬间,心猛地一震。
“……小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