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第一章 作者 : 绿痕

金陵城第一富商紫冠府,府里上上下下、府外的各处商行,在过年的短暂休息后,人人各司其职回归本位。

府里的各楼各院管事、商行派来的,照例又在这个时节将蒹葭楼挤得水不通,人手一本帐册,在楼内楼外等着面见紫冠府掌管内务的主事者。

打从开春后,紫冠府里便有了人事异动,原本当家主事的步关之在娶得美娇娘之后,将府中的职位调整。

身为步家长子,步关之不再戴着“紫冠商人”这顶帽子,大江南北地四处走动在外头做生意,反倒是将这任务传给了一直在府内掌管所有生计的三弟步千岁,将他扶正为下一任的紫冠商人,而步千岁在府中掌管内务的职缺,三年来一直装病不问家政。

二弟步熙然取而代之,四弟步少提从旁分担协助,府内的琐事与旗下所有的商号则交步少提接管。

除了新婚燕尔的步关之,这年的东风吹起时,便吹乱了其他三个步家男人的生活步调,也吹出了另一种新气象。

荪蔑楼的主事堂里,欲见主事者的管事及下人们一个按着一个,耐心等候着准备将手上的摺子交上去。

只是,在荪蔑楼的楼上,不时传来清脆的搓牌声。

“四爷,皇家织造府向咱们订了百匹的西域织绣,圣旨明在春末谷雨之前务必将织绣送人,以便织造府为宫妃裁制今年的夏衣。”在人群中排了一个下午的织纺管事,将手中的摺子呈给忙得焦头烂额的步少提。

在听了织纺管事的简报后,步少堤头也没抬地看着,并且将呈上来的摺子放在早已堆如山的摺子上,对他吩咐,“把织造府的订单交给府中的织娘去锦绣楼提货,摺子和帐单先搁着,晚些我审过了再批货给织造府。”

领了命的织纺管事才恭敬地退下,府里礼务坊的管事按着上前讲命,“四爷,再过三日便是西郡王的诞辰,你有何吩咐?”

“等会儿你去葵香楼叫管事拿一对金麒麟和一只玉如意当贺礼,西郡王的贺帖待我写好后,一并与贺礼差人送去郡王府,还有,遣事派人去知会我三哥一声。”步少提偏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将手中批好的摺子往旁一搁,在拿来下一本摺子时没交代礼务坊的管事,示意身旁记事的小的把这件事记下。

“四爷,这是三爷看了宁府后的总帐册,数目已由三爷点清了,但府中的古玩和玉器等需拍买的私家收藏,三爷请您代他去宁府清点以便拍买。”步千岁派回来的男仆,在呈上摺子时向步少提转达步千岁的指示。

额头微疼的步少提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想到三哥又替他找来了更多的额外差事,不由得叹了口气,“先搁着,等我将宁府的总帐册审校一回过后,再去宁府一趟。”

“四哥,这是紫冠府旗下商行今年开春后,各行号所呈报的总铺货单,请你核校。”厚厚一大堆的摺子重重地摆上桌,让步少提桌上所剩无几的空间,顿时被货单和帐册占满。

望着那高如小山的摺子,步少提隐隐作痛的头愈来愈疼了。

他搁下手中的笔,垂首皱着眉心,“先拿去管事那儿核对出货量与铺货量是否准确,若是无误,核校的单据我晚些就开给各商行。”

正当下一个管事要上前呈上摺子时,低首不语的步少抬高了手,示意他们都停一停。

“四爷”这人看着一脸疲累的步少提眉心皱得紧紧的。

“让我喘口气……”步少提甩着涩麻的双手,长长地吐了口大气,想将胸腔里的那口闷气尽数吐出,但当他抬头看见那些他怎么做地做不完的事后,一股闷气令他吐不出也咽不下。

为什么他要做这些差事?三哥在家时他要做,换二哥在府内当家时他也要做,他真的是长了一张劳碌命的脸吗?

步少提两眼无光地望着堂里所有等待他的人们,愈看他们愈觉得不平,尤其楼上那些从清早就没停过的搓牌声盈绕耳际,使得他的火气渐渐往上冒。

他推开了堆横在他身旁的摺子和帐册,在脸上挤出了一抹强硬的笑容,朝室内所有人伸出一根手指,“给我一刻钟,你们全都在这儿等一下,我上楼找个人马上回来。”他一定要去找找害他陷于水深火热的那几个人算帐。

就在一座雅致的玛瑙屏风后,剔透的玉石方桌旁,正坐了四个惹恼步少提的人。

“上开花。”身为牌桌上贵客的南郡王司徒震,心不在焉地掷出牌。

“多谢,承让。”面庞清秀眉目爽朗的步熙然,两手忙碌地接下司徒震的牌,笑着伸手朝三位输家讨赌资。

没用心玩牌的北郡王司马圣叹,对手中的牌轻唤,“唉,东风不来,可惜了小王一手的好牌。”

“你的东风虽是不来,但咱们等的另一阵风就快到了。”没把心放在赌桌上的东郡王司空烈,双着双耳聆听踩得又快又急的步子,正往他们这边冲上来。

“熙然,小弟杀你来了。”没有皇亲架子的司马圣叹,乐不可支地等着看步熙然遭殃。

步熙然不以为然地挑挑眉,“终于来了?”他还以为他那个老实小弟,会笨笨地在楼下做牛做马,被那些庞大的差事压着而不来找他叫苦。

步少提眼瞳里几乎要喷出不小的烈焰了,“二哥……”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在楼下替二哥劳心劳力做个半死?

眼明脚快的步熙然,在步少提想将他拖下牌桌前,先一步地抬起脚挡住向他冲来的小弟,并示意他向在座的贵客请安。

“见过三位郡王。”步少提恭恭敬敬的向号称“三司”的三位郡王请安,然后眼神立刻射向一脸吊儿郎当的步熙然。

步少提挪开步熙然的大脚,冷瞪向他,“还要玩多久?”自从这三位郡王来他们紫冠府作客之后,二哥就奉命成天陪着这三位贵客,而且二哥不但可以在陪着这三位贵客时,右手打算盘、左手搓麻将,右脚翻帐册,还可以腾出左脚来踢走他这个打算将他拖去工作的小弟。

“哪儿去了?难道你没有过人生行乐须及时?”步熙然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又将手伸向牌桌。

步少提一手扯过他的衣领,“现在已是春天了……”打从过完年后,玩了好一阵时日了,他还想玩多久?

司空烈拍拍他的肩,“少提,你二哥打算春天就在牌桌上搓掉,你来这儿向他请安,他不会帮你的。”

把这个春天在牌桌上搓掉?步少提冷眼百瞪着那张作怪的牌桌,冲动的想掀了那张牌桌然后捉人下楼办事。

四个瞄见步少提眼底怨气的玩牌者,识趣地相觑一眼,然后在步少提将掀桌的举动行动之前,同心协力地一块抬起玉石桌至另一处,让掀不到桌子的步少提在原地气得两肩频频打颤。

步少提冲上前一掌重拍在桌面上,义证词严地对步熙然开训,“二哥,府内当家的人是你,你别再把自个儿的差事推给我行不行?你下牌桌来好吗?我不能再暗中帮你做了,倘若这事被大哥知道了,你非被大哥剥层皮不可!”

“等我玩腻了再说。”步熙然拨拨耳朵,对这个满口道理的小弟,一脸不在乎地耸着肩。

“你何时才会腻?”累得不成人样的步少提非常在意这事。

“少提,这是你二哥今儿个上牌桌前作的诗。”司徒震笑眯眯地从怀里拎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交给正在火气上头的步少提。

人不在多,四位则行,有舌夜之娱逆,无男女之区分。

四圈见胜负,得意勿忘形。

赌鬼云,何厌之有?

步少提拢紧一双剑眉,对这首被改编且有缩水嫌疑的诗愈看愈眼熟,“陋室铭?”

“不”,一旁的司空烈朝他摇摇食揩,“是赌徒铭。”

“照这诗意……”步少提气得将手中的纸撕碎,然后扯开了嗓子对紧捂着双耳的步熙然嚷嚷,“你永远都不会来帮我!”

步熙然掏掏被吼的耳朵,笑意可鞠地向他请教,“少提,往常千岁都是怎么和你分配府内的差事?”以前他还在装病不管府中事务时,府里大小事都由他和两个弟弟包办,但不知他们两个是怎么个分配法。

“所有的差事都是我七他三。”也被另外一个哥哥苦毒打咫的步少提,闷闷地吐出三哥在私底下暗坑他的不平等待遇。

“来,让二哥告诉你咱们俩分配差事的原则。”步熙然含笑地朝他招手,叫他附耳过来听清楚。

“你也跟三哥一样讲原则?”老实的步少提皱眉地弯下腰问。

“有,而我的原则是……”步熙然一手指着他的鼻尖一手指着自己,自口中吐出更不平等的待遇,“你九,我一。”

“你居然比三哥还狠……”步少提大大地退了好几步,咬牙切齿地指着这个更苦毒小弟的兄长。

步熙然笑呵呵地挥手,“反正这小子天生责任感就重,下人们又对你爱戴不已,我道个好心的兄长就做个顺水人情,多分一点资产给你不是挺好?”

“好?”步少提瞬间提高了音量,“过完年后,我已经整整两个月都没回我的风露院!”

步熙然摇头晃脑的回嘴,“我也没回我的倚云院啊!”他小弟是个大忙人,但他也是啊,他也没空回他的倚云院去沾他的枕头。

“咱们两个不回院的原因不同,我是忙得废寝忘食,现而你是玩得乐不思蜀!”他早已玩得干脆住在这荪蔑楼里,日日对楼下忙翻天的事务置之不问,在楼上吃喝玩乐,他当然没有时间回去自已的院里。

“你若真的忙不过来,何不者沁雪院找大哥帮忙?”步熙然撇撇嘴,然后送上一个下下策给他。

步少提脸色更阴沉,“我若是上沁雪院找那个跟大嫂如胶似漆的大哥,只会讨顿办事不力的排头吃!”找他大哥?他那个不问缘由只重成果和效率的大哥会先把他的骨头给拆了。

“少提,千岁在离开金陵之前,交代我们要代他好好照顾他的小弟,现今既然你有难,我们应该帮帮你。”司马圣叹苦心大发地对步少提的惨况抚了把同情泪,一脸诚恳愿意帮忙的模样。

步少提不是有信心地瞥他一眼,“我三哥哪会有这种良心?”三哥别比二哥更恶质就谢天谢地了,照顾他?他怎么不知道三哥也会照顾人?

“或许是离家远行容易使人伤感,所以千岁突然有良心了。”司空烈在一旁接腔,试图加强司马圣话里的可信程度。

“千岁想怎么帮这小子?”嗅到了阴谋味道的步熙然,不急着拆穿他们的底细,挺有兴致地问。

司徒展不客气地手指着步熙然的鼻尖,“千岁说,你这个最会推卸责任的二哥一定会把大小差事全推给少提,他叫我们帮少提找个能帮他分担差事的好帮手。”

“帮手?”步少提在脸上写满了失望,“除了我三个外,有谁能帮我料理紫冠府的差事?”

“我们三个已经帮你物色好人选了。”司马圣叹却出乎步少堤的意料,例着笑容向他宣布有救星了。

步少提不禁两眉高高挑起,“天底下还有这种耐操耐劳的人存在?”有这种人?怎么他从不知道金陵城里居然有这种十八般武艺俱全的高手?

“有,而且她可是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帮手。”司徒震大大地点着头,在步少提的耳边鼓吹。

“这个好帮手叫什么名字?”已经累昏头的步少提听着听着有些心动,很想请出这号人物快来兼蔑楼的总帐房,好顶替他二哥的位置。

司空烈缓缓地吐出芳名,“夏候纹焰。”

“女人?”步熙然在口中念着,并且别有用意地挑眉看着那三个突然很想帮忙的郡王。没有那么多疑心的步少堤甩着手,“是男是女都无妨,只要她够神通广大可以帮我就成。”

司马圣叹拍着他的肩保证,“你放心,她绝对能满足你的需求。”“纹焰是我的远房表妹,只要你点个头,明儿个我就把她给送过来当你的副手,表妹治家理财的手腕可不是盖的,她的能耐绝不在你或是千岁之下,不出十日,我保证你就能把身上的担子卸下一半。”打铁趁热的司空烈又往旁边补上一句。

“就这么说定,劳烦你们快差人把她送来,我楼下还有一堆杂事,先走一步。”步少提朝他们拱手致意,然后下楼去把等着他的人们所带来的差事商定。

“包在我们身上,你去忙吧。”已经等在门口的司徒震替他开了门,嘴边带着奇怪的笑容把他送下楼。

宴客的门一上后,步熙然的双眼来来回回审视三位郡王的表情之后,笑容突然变得灿烂。

“三位郡王,既然人已经走了,咱们说话也都爽快点。”熙然表情暖昧地看着他们一会儿,而后清了清嗓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么帮我小弟,是在打什么主意?”

“步兄,你说这话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司马圣叹他过于讨好的笑脸笑嘻嘻的反问。

“没有!”三位郡王想了想,皆摇着头面色凝重地齐声回答他。

“既是同道中人,那就别再装了,千岁把你们三个弄进紫冠府长住,不会只是要你们来陪我玩吧?”步熙然直接问他们三个会被他三弟给请来府里的原因。

“当然不是;我们受千岁之托来做正事的。”司空烈也爽快地说。“那小子把你们三个请来果然有阴谋。”步熙然不客气地环着胸,注视这三个心机和他大弟一样深的郡王们。

司徒震抚着下巴回想步千岁的交代,“千岁要我们来整整人,而且最好能替他把紫冠府上上下下弄得鸡飞狗跳。”

步熙然冷吟地笑了出来,“又想搞花样?我就知道那小子从没好心肠,更不可能找朋友来帮自家兄弟分受解劳。”

“千岁叫我们先由最老实可靠的少提下手。”司徒圣叹把所有的底都抖出来了;说明他们三个将代替步千岁整他的小弟。

“你们只想整少提?”没有被列在黑名单上,步熙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有你。”司空烈指着他的鼻尖,“你和千岁结的仇可深了,千岁怎么会放过你?”

“不出所料。”步熙然不可置否地挑眉而笑。

司徒震又一老一实地较述步千岁的话,“你也不必急,千岁交代要我们先放你一马,待他回来金陵后,亲自找你慢慢讨回躲帐三年之仇。”

步熙然生气地抬高下巴,“劳烦你们转告千岁,我等他!”从在娘胎里就斗在一块,他会斗不过他那个孳生弟弟?

“那么,步少提这一事,我想不会反对也不会搅局吧?”准备执行计划的司马圣叹,推了推步熙然问。

步熙然竟露出了一脸何乐而不为的表情,“既然你们都已经准备把人送过来了,在下怎能不从番如流?”有了这三位郡王多管事,也许他能看到老实小弟变个性子也说不定。

司空烈弹了弹桌上的牌,气定神地开口,“既然如此,在千岁回来之前,咱们就把少提放进计划里打个八圈,就当是……”

其他三人应口同声地笑道:“就当是消磨消磨时间。”

***夏候纹焰拉着裙摆,缓缓地步下了由东郡王派来的轿子,方才下轿,几个眉目清秀的仆人,已站在蹲着两只石狮子大门前。

她轻轻抬首,望着这座她即将进人的紫冠府。

昨日她才回来,与她过世的娘亲有着远亲关系的东郡王找她。虽说她与东郡王在名份上是表兄妹,但自小她便不曾见过娘亲那没的亲人,而她的远房表哥来到府内也不与她爹打招呼,只是登府来向她爹要人。

夏候锦以为东郡王此举另有其深意,期望透过这个并非亲生的女儿来与一直高攀不上的东郡王府有所交往,若是能亲上加亲更好,但当夏候锦这么打算时,东郡王司空烈却说是人闻夏候纹焰德才兼备,仅是想接不表妹过府一叙,随后说明想将在夏候府内已无亲人的小表妹,接至老友的紫冠府内与他一块暂住些日子,并打算替她在紫冠府内安插个位子做些差事,硬是自夏候锦的手中,将打理夏候府府事务的夏候纹焰给要了去。

她的心底很清楚,往后她在别人屋里,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偶尔听些顺水人情,多知晓些府里的人情事故,不要多说话,在府内处处留心,时时注意,才不会便自己往后的日子变得艰难,也不致使带她来的司空烈去了颜面。

自娘亲带着她改嫁给夏候锦之后,生长在尔虞我诈的夏候府,夏候纹焰自小谨守着一条道理,即从不主动探问府中之事,也不强出头。

她不明白司空烈要她来此的原因,她向司空烈问个仔细,而他只告诉她紫冠府的荪饯楼总帐房缺个能手,已把她安插在那个职位,叫她到府后就到兼蔑楼报到。

但紫冠府在金凌城是首富,听了令其他大户人家生畏崇敬,府中的人口就有百来名,若只是要为总帐房荪践楼找一位得力助手,会愁人吗?

“夏候姑娘这边请。”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姐请她入府。一大府门,诺大的庭园展入人眼,杏花如雨随风沾满厂她的衣棠,有一刻,纹焰被这景象征楞得半晌唤不回心神,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停在园子中的美景。

领她入府的人在纹焰欣赏时,站在身旁不急着催她挪动玉足,安静地让她欣赏眼前的美景,等到纹焰回神,带着她步下白石台阶,走过垂花门拐弯通往荪蔑楼的高手走廊。

直走过高手走廊,纹焰方才镀至荪蔑楼的楼前门,便被在苏蔑楼前排队的人潮吓楞住了脚步。

小招手对纹焰轻唤,并在人群中清出了路,怀着不解的纹焰迸入紫冠府里天天都人满为患的荪蔑楼。

冒着插队而遭人瞪的风险,频频对满屋子的人赔不是后,小招手走至忙得昏天暗地的步少提面前,对那个早就被训练得可以一心好儿用的步少提报告,“四爷,夏候姑娘来了。”

“奉茶,请夏候姑娘先坐,你上楼告知东郡王一声。”步少堤一手指着他身旁的柳木椅,一手指向身后的楼梯,两眼飞快她看着刚送上来的摺子,然后对呈上摺子的米仓管事勾勾手指,“这个数目不对,叫底下的人去芜衔楼再点一回,我记得我在年关时派放的米数目不止这些。”

“姑娘,先在这儿坐坐。”小招手对步少提这种忙碌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了,待一直楞在一旁的纹焰落座,然后上楼去请示。

纹焰点点头,坐在柳木椅上张大了两眼看向那个办事效率惊人的步少提,看他右手执笔在摺子上批着,左手在算盘上飞快地打个不停,两眼埋在桌上的摺子里阅赞;同时一心四用地对跟前的管事叮拧交代,她看他批摺子的速度似是马虎草率,说出口的话却又井井有序,有条不紊,不但能对一个接着一个的公务做决定,还能拨空整理另一批在桌上等待他的公务。

她看了一会眼前的情景,不禁轻蹙柳眉感到疑惑。

这里的公务一向这么多吗?这儿的人忙个不停,而她刚才在外头看到那些有情景致贺花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她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里头最忙碌的人,好像也只有这个人称四爷的男人,其他人都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他的批示,紫冠府里头有这么一个既能调度人手又能理财治事的能手,怎么还会补要她来帮忙?

自楼上请示完的小招手,在步少堤忙得天翻地复时,小心地凑在步少提的耳边转达,“东郡王与二爷他们正忙着,说是请四爷自行招呼夏候姑娘。”

听完了这句话,步少堤迅速解决完手上的摺子,并停下打算盘的手指,摆出了停止的手势,站起身向一屋子的人以清朗的声音宣布,“各位,等我一会儿,先暂停片刻。”

楼里的人皆无声地点点头;步少堤在整理好仪容之后,带着一脸的笑容转身迎接初来乍到的贵客。

“失敬,让你久候多时了……”步少提带着笑意向她致歉,但当纹焰缓缓抬首望向他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小,疲累的眼睛看着她的容颜,顿时忘了刚才那些将他累得无法思考的公事。

纹焰那张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上,配上两适弯弯的柳叶眉,一双丹凤眼格外透明亮,似秋日的潭水一般抚媚,一身春裳,使她看起来就像窗外飘飞的杏花。步少提出神地以两眼望着她洁净无暇的姿容,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了醉人的爱意。

“夏候姑娘……”步少提清了清嗓子,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只勉强地想起司空烈对他提过她的姓氏。

“四爷叫我纹焰便成。”纹焰有礼地向他欠身请安,心底对他方才的眼神有着一半的明白,但又有一半的不了解。

步少挫折地两手按着桌案低喃,“又是四爷……”

纹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的人们却都掩着嘴,有的人则是咧出白牙嘲笑步少提,不一会儿,楼里忍不住笑意的人,纷纷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步少提没好气地看向那些人,“还好意思笑?就是你们常常左一声四爷,右一声四爷,才害我被迫改了名不叫少提而变成四爷。”

“不要我们叫四爷就不叫。”一名不客气的管事马上顺应他的话,故意拥着两腿,“少堤,我站了老半天,手脚好好累喔。”

步少堤马上两手环胸对他叨念,“会累还不是你自个儿硬要站着?叫你们坐你们偏偏不听,还不快点去找张椅子?其他人也都去坐吧,我已经说过先暂停了,你们也别再像棵树似的站在我面前。”

“少堤,我的口好渴,那是碧罗春还是拢袖红?”站在步少堤身旁的小招手,两眼打量地看着桌上那想喝的香茶。

步少提叹息地挥挥手,“想喝就拿去。”

他的话尾刚落,桌上的香茗已有人不客气地拿去,——屋子的人就座的就座,喝茶的喝茶,让首次开了眼界的纹焰半天说不出话,心底想这里的人不分尊卑,但这些人在步少提放段前又都规规矩矩的。

纹焰犹在惊讶这怪现象时,步少堤又对门外仍在排队的人们喊,“外头的也全都坐着,你们的木头站相看得我好累,统统先休息一会儿。”

“不好意思,这会儿我正忙着。”打发了所有人稍作休息后,步少提回过身来对纹焰笑。

一时还弄不清楚这里规矩的纹焰纳纳地开口,“哪里……”

“来紫冠府的路上舟车劳顿,想必现在很累了,若不介意的话,我先派人送你去枕湘阁可好?”

“我不累。”纹焰却对他摇首,决定留在这里再看看有什么更令她好奇的怪事。

“不累的话……”步少堤搔搔发想了片刻,“那么就劳你先站在这里看一下我每日都要做的公务。”

“在这儿看你工作?”她不是来这儿当差的吗?他要她用看的?

步少提带着爽朗的笑容向她解释,“我希望这样能让你适应帐房的环境,况且东郡王对我提过你在理财治家这方面是个能手,我想只需看一会儿,便大约知道荪践楼总帐房里的人都在做些什么,不会耽搁太久的。”

“好的。”她想想也觉得有理,尤其他刚才处理公事飞快,她根本就没看清楚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又要坐回办公桌的步少提忽然又转过头问她,“对了,东郡王可有告诉你来此是做什么差事?”

“表哥并未对我说明细节。”纹焰唇边绽出笑,缓缓地对他摇首。

步少提去旁边替她搬来了张椅子放在他身旁,在叫她坐下时又指着桌上那些他已经批好的摺子:“这里有些摺子有空就先看看,累了的话,别跟我客气,尽管叫人带去歇息。”

“我知道了。”她轻巧地坐在他的身旁应着,在看到他桌上的水墨所剩不多,于是主动地撩起衫袖替他磨墨。

步少提有丝讶与她的细心,静静地看了她磨墨的神情一会儿后,猛然地甩甩头,转头对楼内的人开口,“抱歉,让各位久候了,咱们再……”

步少提口中的话说了一半,便停在那些都在喝茶聊天人们的身上,他灯着眉叹气,“茶还没喝完的继续喝,没休息够的统统休息,还有力气的就过来再接再厉。”

荪践楼里的人潮连午膳时分仍是不断,但这里的人早已习惯由厨房的下人们打饭送来此地,在步少提用膳时,每个饥辘辘的人也抢着吃,但一用完午膳,所有的人再去排队向步少提呈上摺子,直到日落前,荪饯楼楼上响起熟悉的钟声,才让荪蔑楼里里外外的人潮散去。留下仍是做得没完没了的步少提,以及看了一日就看呆的夏候纹焰。

“吓着了?”整理完手中的帐册,步少堤看了身旁杏眼圆瞪的纹焰一眼,有些明了也有些歉疚地问她。

口齿伶俐的纹焰难得说不出话来,“有……有一些……”

“会慢慢习惯的。”步少提习以为常地笑笑,一手撑着下巴问她,“荪蔑楼的公务大概了解了吗?”

“未完全了解,因为管辖的事实在太多。”荪蔑楼要管的差事,她一日数起来就有几百条,拉拉杂杂、琐琐碎碎,光靠这一日的旁观,她能记起来的事项,可能没有他所批的摺子一半多。

“放心,我不会急着催你来帮我公务,这几日先在我身旁熟悉紫冠府内务的流程,待都熟悉了,我再挪帐房给你办公。”步少堤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并倒了一杯香茶让她解解渴。

“谢谢。”纹焰接过茶来,凤眼不禁停在这个好脾气又好性子的男人身上。

步少提对着她清丽的面容而笑,“日后共事咱们不必如此拘谨客套,自在点,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

“我是外来客,自当守规矩,不该失了礼。”她却摇头,即使是在夏候府里,她的心底也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别被他们口里唤的四爷唬住了,他们只是爱闹我门四个兄弟,我们四兄弟说破嘴皮子也改不了他们的习性,久而久之也就随他们了,不过他们都明白,在这座府里没那么多规矩,因为住在同一个屋里便是一家人,所以也不必与我们客气,我紫冠府上上下下都当住在府里的每个人是亲人。”

纹焰手中的茶碗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你们……以亲人相待?”不同姓氏,没有血缘的人们,他以亲人视之?难怪那些人对他没大没小,又对他尊敬异常,可是,像他这身为首富的男人,怎么能放开心胸放段如此待人?

步少堤笑着说出他们步家四兄弟的治家之道,“常人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如今大夥能住在一块生活,不是比同船渡更难能可贵?我们当然要珍惜。”

纹焰沉默了,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从冰寒的雪地走出,来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来,已经好久了,她不曾觉得人世能够如此温暖。

“方才的摺子看过了吗?有无不明白之处?”步少提看她身旁的摺子堆了一处又一处,深怕她因看不懂而没翻阅多少,便热心地靠近她的身边。

“看了一点,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看着靠过来的脸庞,她脸上忍不住飞上了两朵红云,急忙忙地低下头来。

“我帮看看。”步少提不经意地更挪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使得纹焰清清楚楚地听自己的心跳,敲响着她悸动的心房。

四个在角落的男人,就着夕阳照入楼内的余辉,睁大了八颗眼珠,打量着那两个又埋首在公务里的男女。

“司空,你表妹的话一向这么少?”司徒震以肘撞撞介绍人司空烈,对那个一整日下来,没说过几句话的女人感到有些头疼。

司空烈皱紧了眉心,“我也不知道,我才见过她一面,今儿个是第二次。”

“夏候姑娘看来不多话,而少提老实投心机,这样咱们怎么玩得起来?”司马圣叹对眼前的这种情不怎么乐观,很怕那一对男女往后会成天在案前专心办公,那他们希望见到的情况会因此落空。

唯有步熙然自信满满,“俗话说老酒是愈沉愈香,同理,咱们也要等他们熟了才能开始玩,何况他们今日才第一吹见面,总要有时间给他们慢慢发展。”

“要让他们俩慢慢磨?”等不及看好戏的司马圣,没耐心地叹息。

司徒烈更是悲观了,“谁晓得他们俩磨不磨得起来?”照他们一天观察下来的心得,只希望那两个男女埋首公事,哪能期望会有什么好戏可以看?

“以夏候姑娘的样貌,和她传说中能一手操纵夏候府生计的本领,想念我,我那个责任感甚重的小弟,在公事之外一定会注意到她,我有把握他们俩绝对熔的起来。”只要能够掌握到他小弟的弱点,他这个二哥就有把握可以把他们两个玩在掌心里。

司马圣叹挑挑眉,一改初衷地对步熙然的自信发出挑战书,“我赌他们俩熔不起来,你要不要下注与我赌一把?”

心机狡猾似狐狸的步熙然开怀地笑了,“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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